镜·龙战 三、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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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镜·龙战 作者:沧月 书号:40765 | 更新时间:2017/9/17 |
三、梦中身 | |
裂成一线的灰⽩中,忽然有柔风吹过。 松开缰绳,⽩⾊天马在结界上空长嘶一声展翅飞回,一袭⽩⾐如同飘雪般翩然而落,在半空中随着风浪飘飘转转,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困龙台正中心。空桑皇太子妃。 方才苏摩竭尽全力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位置,她却踏⼊得那般容易。 苏摩神⾊一动,却不曾起⾝接。 “正是六月初十——你来得这般早?” ⽩璎看到台上坐静的傀儡师,微微笑了笑,竖起一手指:“以你⾝手孤⾝潜行,一路上定然没什么拦得住。可怜西京带着那笙虽和你一起出发,此刻却还被堵截在康平郡。” 苏摩没有回答,他肩上的那个傀儡自从进了结界后一直都静默,此刻望着从天而降的⽩⾐太子妃,苏摩眼神忽然微微一变:“后面有人追你?” “是飞廉少将的下属吧。”⽩璎一边说,一边微微震了震⾐襟,有⾎⾊从雪⽩的⾐衫上被震落,她忽地笑了起来“从无⾊城出来,恰好又看到变天部在到处追那笙他们,我便趁机将他们引开了一部分。反正,这个结界他们也难进来。” 孤⾝引开征天军团,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她却只是这样笑笑地一句掠过。 苏摩坐在黑曜石的石台上,一⾝的黑⾐将他融⼊其中。唯独那双眼睛是深碧⾊的,听得她这样淡淡地说笑,那眼里的神⾊却有些越发琢磨不透起来。 “沧流也算是人才辈出,有一个云焕也罢了,居然还有飞廉这样的人才。”刚从一场厮杀中脫⾝前来,空桑太子妃有些微微的疲惫,但她依然笑着“西京在桃源郡的伤势还未愈,半路又碰上飞廉,若不是天香酒楼的魏夫人帮忙,只怕不等我半夜赶去支援,他们便要在半途被截杀。魏夫人是如意夫人的手帕,所以冒死相救。说起来,还应谢谢你们复军国。” 然而,只由她这般说着,黑⾐傀儡师却是一句未答。 那双碧⾊的眼睛是空茫的,似是直视着⽩璎,却又仿佛看到了不知何处的彼岸。 ⽩璎一眼也看到了石台中心的金索钉扣,然而她尝试着伸手开解时,却同样被一种外力推开——和苏摩一样尝试了几次,她最终也明⽩是封印的作用,她霍然一惊,注视着台上的残⾎,恍然大悟地转过⾝来,想说什么。 转⾝之间,终于发觉了苏摩这样奇特的眼神,忽然间她便是一惊。 他原来尚在用心目进行观测。她知道靠着“心目”来观测外物的术士,往往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东西。因为在他们的意念里,被感知的不仅仅是眼睛能看到的世间一切,还有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过去、未来和异界。 但,如今他这般神⾊,却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 ⽩璎不敢打扰,便在另半边⽩⾊的地面上坐下,开始闭目坐静,恢复自己在片刻前的遭遇战中消耗的力量——潜⼊苍梧之渊开解封印、释出龙神,这是如何艰难的事情,她并不是不明⽩。 然而这样的寂静中,苏摩这样沉默的凝视,却让她不能安心。 她霍然睁开眼睛,直视着对面的黑⾐傀儡师,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分坐在黑⽩两⾊的石台上,仿佛各自都融⼊了背后的底⾊里。 很久,依然不知道苏摩在看什么,⽩璎有些急躁,侧头看向台下汹涌奔腾的⻩泉怒川,看着那一条金索的另一端垂⼊深不见底的⽔下,默默估计着深度,太子妃伸手捻了一滴飞溅上来的⻩泉之⽔,感受着⽔中恶灵的烈度,开始做下⽔一探的准备。 然而转头之间,她忽然发觉有一双眼睛在⽔底看着她,带着某种隐隐的召唤。 她霍然出了一⾝冷汗。然而等到她定神再望去,那双眼睛却已经在怒川巨浪中消失不见。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那样悉、亲切,似乎几生几世魂梦中看见。那一瞬间,空桑太子妃恍然有一种冲动,便想立刻投⾝于这万丈深渊之中,追随那一双清亮的眼睛而去。 然而苏摩依然只是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虚空,面上的神⾊瞬息万变。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亡!” 一声声厉咒回在这个凝定的时空里,那样的愤怒穿越千年依然不曾熄灭。他看到台心那个⽩⾐女子对着虚空厉声诅咒,浑⾝浴⾎,已然魂魄将散。 “竟为鲛人背弃我?你是我的皇后,所有一切都是与你共享的,这天,这地,这七海——你为何如此?”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虚空里回响,同样的愤怒、绝望和不甘。 ——却如此的悉。 是谁?那个站在“黑”位上的人,是千古前的星尊大帝? 他努力想看得更清楚。然而穿越七千年时空的景象已经是如此模糊,他看不清⽩⾐女子的脸,更看不清那个黑⾐帝王的模样。 “愧为君。终不能共享如此天下!”那个⽩⾐女子忽然抬起头来了,毅然回答——不再是片刻前那样面目模糊,面容已然清晰可见。一语毕,她居然挥剑硬生生将手指斩断! 铮然作响。一枚细小的指环随着噴涌的⾎跃上半空,转折出晶莹夺目的光。 苏摩没有去看那只戒指,只是震惊地看着瞬间抬起脸的女子。 ——⽩璎?是⽩璎?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脫口惊呼出来。是虚像?还是实真?还是因为在同一地点,在用心目看来的时候,隔了七千年的两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他吃惊地站起来,想努力分辨清楚。 然而仿佛追溯忽然间变得艰难,他“看到”的所有景象在一瞬间变得极其缓慢。 那枚银⽩⾊的戒指从断裂的手指上滑落,在虚空里转折着慢慢上升,划出优美的弧线。戒指上蓝⾊的宝石折出夺目刺眼的光,⾎珠一滴一滴飞溅満了空气。一切忽然变得如此缓慢。那一瞬间,天地间没有丝毫声音。⾎洒落在那枚后土神戒上。 戒指极其缓慢地上升,下跌。最后落⼊了一只带着同样款式戒指的手里。 那只手沾満了⾎,轻轻覆上女子已然无神的眼睛。然而,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却至死不瞑,愤怒地凝视着虚空,湛蓝如晴天。那是斩断一切关联后,依然永不原谅的眼神—— “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亡!” 他恍然明⽩,这是她临终发下的誓愿。 “薇儿。我斩下了那个海皇的头颅,灭了海国。为了这些,你如此恨我,”他听到那个黑⾐的帝王用某种非常悉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那就如你所愿——” 帝王的手瞬间探⼊,竟将皇后不瞑的双目挖出! 凌崖而立的帝王黑⾐翻飞,沾満⾎的手心握着那一只临死前退回给他的后土神戒,他将⽩薇皇后的眼睛剜出,沉⼊深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毁灭的狂疯:“那么就在这里和蛟龙一起永远看着空桑吧,我必不让你的眼睛在空桑亡故之前化为尘土!” 瞬间,风起,浪涌,大巨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在一瞬间溅満了虚空。 他看到黑⾐帝王开始低沉地祝诵,无比強大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那是可以摧毁和破坏一切的力量!深渊裂开,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沉⼊漆黑的⽔底,最终消失不见。帝王催动力量,那一道裂渊又一分分地闭合,最终只得十丈宽。 ⾎染红了石台,地底下龙的哀号更加清晰,一下一下地击撞着岩壁,似乎为死去的女子痛哭。忽然间一个大浪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卷去。 时空就此永远的凝定。 “不要!”在⽩璎想要纵⾝潜下一探时候,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 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苏摩的脸。那样恍惚的神⾊,让她忽然间有某种异样。 “不要下去…”苏摩眼里的碧⾊是奇异的,仿佛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看到了她脸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着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璎微微一惊:“你也看到⽔里那双眼睛了?那是谁?” 苏摩没有回答,忽然有一种苦笑:为何还不闭呢?既然已经看到了空桑的覆灭? ⽩薇皇后,你为何还不瞑目? 是否你心里尚有不甘,在等待着⽩璎的归来,然后想借着她的神魂复生? “绝不是琊魔…我能感觉出来!”然而温婉的太子妃这一次却罕见地固执,她凝视着底下的⻩泉之⽔“我要下去看一看…我一定要下去看一看!而且封印不开解,龙神也无法挣脫束缚。我们这次不正是为此而来?” 然而苏摩只是从背后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的⾝体微微发抖,心脏在更加急促地跳跃,有另一种力量在冥冥中召唤着他,近在咫尺。背上仿佛有烈火在烧,文⾝之处越发火热——那样的痛苦,在记忆中只有一次可以比拟:幼年时奴隶主将他腹剖开拿出阿诺、再劈开尾鳍之时。 ⽩璎回头看到他,忽然脫口惊呼起来:“火!苏摩,你背上有火!” 金⾊的火,居然无声无息地在傀儡师背上燃烧起来! 腾龙文⾝之处剧痛,仿佛有什么要破开⾎⾁冲出,背后⾐衫“嗤啦”一声裂开,金⾊的火忽然笼罩了苏摩,火光中隐约看到一只探出的利爪。 “是幻火…烧不到我。”背上只有剧痛没有炙热,苏摩忍痛短促地回答,然而腔中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似乎他的躯体再不前去,它便要自行跳出奔走一般。知道是地底的龙神感应到了自己的到来,已经急不可待,他不能再拖延,于是说道:“我先下去,你在这里等。” 不等她答应,苏摩将偶人塞⼊她手中,短促地吩咐:“替我看着阿诺。” 金⾊的火焰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更加烈猛,几乎将傀儡师整个人都包围,苏摩只觉体內的催促再也无法拖延,只来得及说一句“若引线一动便立刻引我上来”便⾜尖一点,跃⼊苍梧之渊最深处。 被金⾊火焰包裹着,宛如一条金⾊的巨龙霍然跃⼊深渊。 ⽩璎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觉手中的引线蓦地一沉,似乎是被一下子拉长到了极限,然后那些无形无质的引线便在巨浪中飘飘转转,再无声息。 “苏摩!”她有些失神地扑到困龙台边,失声往下看,只有漆黑⾊的大浪从下涌起,呼啸卷成大巨的漩涡,然后消失在地狱的隙里。而人,早已不知被卷⼊何处。 抬头看,头顶是无天无⽇的惨⽩,⽩璎恍然间有某种说不出的恐惧。 虽然知道苏摩拥有惊人的力量,自己也是冥灵之⾝,然而跌⼊了这一方时空的裂,她恍然觉得这些力量突然就渺若草芥——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出这一线之天,也不知道是否就这样永远消失在这凝固的时空里。 “苏摩!”她看不到那些透明的引线飘落在何处,忍不住对着深渊大喊。 然而,只有怀里那个小偶人无声地看着她,带着诡异莫测的表情。 ⽩璎急切地顺着那些引线看去,想知道此刻⽔下的情形。但巨浪滔天,哪里能看清?在呼啸而过的风浪中,她忽然又隐约看到了那一双漂浮的眼睛,在漆黑的浪里一闪即逝。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句话:“来呀!” 那样温和而亲切,传⼊她心底。如同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样亲切而稔。 谁在叫她…那般的悉?决不是琊魔…那样莫名的亲切,没有丝毫琊魅的气息。 也觉得有什么在心底呼唤,⽩璎长⾝站起,也不顾等待苏摩上来,便要投⼊渊底。在她站起的瞬间,偶人阿诺似已知她的心意,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微微一挣,竟要从她手中挣脫,不愿和她同赴⻩泉。 ⽩璎一怔,下意识地捉紧手中的偶人,忽然间感到那些引线被剧烈地扯动了一下。似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攫住了引线那端的人,往地底拉去。 苏摩?! 她来不及想,瞬间腾出手抓住那些透明的引线,用尽全力往上提拉。 两种力量沿着纤细透明的引线传递,她在瞬间被拉得跌倒在困龙台上,死死攀住边缘才不至于跌落深渊。那个刹那她将引线在手上绞紧,不顾这些锋利的东西会切割她的灵体,只顾将力量提升到最大。纤细的线在瞬间绷紧,僵持停顿了几秒。 偶人阿诺仿佛感到了痛苦,脸⾊扭曲起来。显然,作为“镜像”的傀儡,已经感觉到了⽔下主人的危险。⽩璎连一口气都不敢吐,用尽全力维持着平衡。 寂静中“啪”地一声轻响,有一线忽然断裂了。 手蓦然往下一沉,她连惊叫都不敢,只是闪电般探⾝出去,双手抓紧了另外九引线。然而她的⾝子也已经被大半拉出了石台,在风浪中摇摇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只是用尽全力拉住那些线,她知道手心握着的是另一人的生命。 底下的潜流在呼啸着,僵持再度出现。然而寂静中,一接着一地,那些引线断了。 “苏摩!”在第九引线断裂的瞬间,她看到偶人的七窍里流出了殷红的⾎。阿诺忽然自发动了起来,用力一挣,居然挣断了最后一连着他颈关节的引线。偶人眼里有恐惧而郁的光“咔嗒咔嗒”它连着倒退了几步,远远离开了台边。 连阿诺,都知道主人危险已极,不愿再与之同休戚了?她恐惧地对着漆黑的深渊呼喊,不顾一切地将所有力量凝聚到剩下的唯一一引线上,却不顾自己也即将随之跌⼊。 在她以为这最后一引线会断裂时,巨浪忽然再度涌起——浪尖上,她看到苏摩苍⽩的脸。连鲛人⼊⽔都会出现这种窒息的青⽩脸⾊,这⽔…到底有多少琊异的力量?恍惚中她看到他对自己大声叫着什么,然而她却一时听不真切。 浪只是将潜⼊⽔底的苏摩抛上来一瞬,便随即重新将他埋没。仿佛地底有大巨的力量拉扯着他,如影随形。 “放手!” 就在苏摩重新没⼊深渊的刹那,⽩璎终于听清了他的怒吼。手中仅剩的引线蓦地重新往下一顿。然而她本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全⾝的力量都用了上去——⽔下那大巨的力量,顿时将她如断线风筝一样地从困龙台上拉出。 黑⾊的浪兜头将她淹没。瞬间她就无法呼昅。 ——冥灵本是不需要呼昅的,然而这瞬间的感受,就如常人在⽔下窒息一模一样! 这本不是⽔…而是充溢着的死气和恶灵! 四周漆黑如铁,⽔更是冷得像冰。那些黑⾊的流在呼啸,似发出苍老的笑声,形成大巨的漩涡,往最底下一道深不见底的隙中流去——那一线黑,⽩璎只看得一眼便悚然心惊。 那,的的确确,是地狱的裂口! 她终于相信了那个远古的传说:是星尊帝劈开了炼狱、放出九泉之下的恶灵,汇集成了这苍梧之渊!那样強大而恶毒的力量隔绝了所有人,永远封印着龙神和他的皇后。 巨浪涌动,将她推向那一线漆黑。她用尽全力对抗着来自地狱的力量,想子套光剑斩杀那些充斥着的恶灵,然而⾝在虚空居然无从发力。她的⾝形不由自主地随着潜流往底下飘去,却下意识地将手上的线一分分地扯回。她不知道是不是苏摩已经被卷⼊到那个裂中去了,她只是极力拉着那条引线,不放松分毫。 只要稍稍一松手,便是堕⼊炼狱。 可若是不松手,又能如何?最多,一起堕⼊炼狱。 “唉…”忽然间,漆黑一片的⽔里,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谁?⽩璎在巨浪中勉力保持着自己的⾝形,瞬间回头四顾。然而瞬间她就发现了异常:这个声音,是没有来源的。就仿佛忽然在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一样,虚无缥缈。 “傻孩子。”漆黑的⽔底,忽然浮现出一双清泠泠的眼睛,飘飘浮浮地看着她“你终于来了…去那里吧。” 去哪里?她来不及问,手上引线一动,一股温和而強烈的力量忽然从流中涌来,一下子将她扯出即将进⼊的深渊——她被凌空抛出流,不知落到渊底何处,然而周围的⽔流显然已经平静许多,也不再充斥着琊气。 “谁?”她急切地转头,寻找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你是谁?”然而只是瞬间,这双眼睛便已远去,变成⽔底幽幽可见的两点光亮。 ⽩璎站在苍梧之渊⽔底,茫然无所适从。 这是哪里?没有风,没有光,只有漆黑一片的虚无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有种时空已经终结的错觉,然而手心里握着的那条引线却是实真的,在她无所适从紧抓的时候,忽然间微微紧了紧,仿佛黑暗的彼端,有人在微微致意问好。 “苏摩?”她脫口惊呼,四顾“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黑暗中一只手悄然伸过,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这里。”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她惊得一颤——苏摩没事?苏摩没事! “走。”不等她发问,耳边声音吩咐,他在黑暗中拉着她往前走去“跟着我。”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诧异在这样无论眼睛还是心目都无法看到东西的地方,他如何还能这般行动自如——然而她瞬间便想起来了,在这个鲛人的少年时期,曾经有过长达上百年的、真正什么都看不到的⽇子。 那是盲人的本能。 黑暗中他紧握她的手,鲛人的肌肤依然毫无温度,然而她却感觉到了他心脏在急速地搏动——那是这一片黑中唯一的“生”她默不作声地随着他的牵引一路向前,盲女般无所适从。四周是一片虚无的黑,仿佛时空都已经不存在。 这样沉默地跋涉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在⽩璎忍不住开口问“到底要去哪里”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两点漂浮的光亮。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看到了⽔中那一双漂浮的眼睛。然而等眼睛恢复了视觉后,她才发现那只是两点极其遥远的光亮。 “在那里。”苏摩停下来了,似乎长久地凝望着前方的光亮“封印。” “你怎么知道?”再也忍不住地,⽩璎诧异地脫口“你来过?” 苏摩默默头摇,仿佛倾听着什么声音,淡淡回答:“龙在告诉我。” 龙?⽩璎忽然发觉,走了那么长的路,居然再也感觉不到地底的震动——仿佛那条愤怒挣扎的巨龙已经安静下去。他们,到底是在哪里? “我们已经在结界里行走了很久。”苏摩凝视着那两点依稀可见的⽩光,抬起手指着前方“从那里走出去,便是封印——你的力量无法穿越地狱之门,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接下来开解封印的事情,我无法再帮忙。” “苏摩?”虽然他语气平静,⽩璎却察觉了有冰冷的体顺着他的手流到自己的手心,她诧然回顾,将手放到鼻下一嗅。 ⾎的腥味! “你怎么了?”她急切地问,回⾝一把抓住他,想查看伤势。然而四围漆黑,远方依稀的光无法照亮这里的死寂,只有冰冷的⾎的腥味在暗夜里弥漫。 “你受伤了?”那一瞬间⽩璎想起了困龙台上那个傀儡偶人全⾝是⾎的样子,她恍然明⽩——阿诺都已如此,镜像的本体又怎么可能无恙?穿越地狱之门,进⼊⽔底结界,他只怕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在暗夜里牵着她走了这样长的路。 “伤得如何?”顺着⾎流的来处,她在黑暗中惊地探寻着伤口,摸到了満手的⾎——他全⾝竟然有九处伤口!伤口上穿贯着细细的线,想来是他用引线硬生生将那些可怖的伤口合起来。脑中浮出偶人阿诺痛苦的模样,她知道苏摩的痛楚必不在此之下,她惊惶失措,连声音都变了:“别动!快坐,包扎一下!” “不用。”苏摩在黑暗中回答,只是继续往前方的光亮处走去“我还死不了——只要我不想死,就不会死。” 顿了顿,仿佛补充一般,又道:“起码现在,我,不想死。” 他走了几步,⽩璎手上的引线便绷紧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继续着这样的沉默跋涉。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轻轻地笑,她惊讶地回首。 “你来了。”只见暗夜里,那一双眼睛对着她眨了一下,依稀有喜悦的神⾊,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忽然再度隐去,消失在远处的那一点⽩光里。 “苏摩!你看到没?”⽩璎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一把拉住前面走着的傀儡师“眼睛!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是看不见的。就如你听不到龙的话音。”苏摩却毫不惊讶,淡然回答“在这里,我们只能各自听从各自的召唤,奔赴各自的命运。” 说话间,又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两点依稀可见的⽩光终于慢慢扩大,宛如地道不远处的出口,青钱般大小,透出淡淡的亮光。 借着光亮,⽩璎在一瞬间看到了苏摩⾝上正在愈合中的伤口,虽然已经靠着幻力进行了催愈,依然可怖得超出她的想象。她吃惊地想问什么,然而在那时候苏摩却放开了牵着她的手,径自走向其中一处光亮。 她下意识地跟过去,苏摩却摇头摇,指给她看:“你该去那里——我们的路不同。” ——那一处⽩光,正是那双眼睛消逝的所在。 她只看得一眼,依稀仿佛又看见那双眼睛在⽩光里对着自己微笑了一下。 “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我们宿命中要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苏摩的声音却是在耳边传来“我要去龙神那边,而你,要去开解那个封印。我们不再同路。” “好。”虽然暗夜里想到要孤⾝前行,不免有一丝的畏惧和茫然,她依然点头应承,扬起脸,想了想,又问“在路的那头,会再见么?” “会。”傀儡师微笑起来了——那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从手上退下一只引线已经断裂的指环,拉过⽩璎手里一直攥着的那引线,打了一个结。 “一切完成后,顺着这线回来。” 他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低声嘱咐。透明的引线脆弱而纤细,一头连着他的拇指,另一头连着她左手的无名指,仿佛轻轻一拉就会断裂。但她知道这种无形的线不同寻常,会无限地延展,哪怕从云荒的一头到另一头。 无论走出多远,只要顺着这一线,便能返回彼此⾝旁。 “好。”她转动着那枚小小的戒指,心头一定,不再犹豫“那就到了路的那头再见。” 苏摩只是对着她微微一颔首,便隐没在⽩光之內。 她也不再迟疑,向着另一处的⽩光举步奔去。 踏⼊光中的一瞬,凝滞的空间仿佛忽然动了。她看到那一点光在不停地扩大、扩大,恍然将她全部包围。就像是天门开了,她恍惚中看到⽩光的周围有流云如⽔般翻卷,五⾊绚烂,梦幻一样的美丽。她听到有无数美妙的声音在歌唱,恍如天籁。 在⽩光的中间,有什么景象在一幕幕地转变。 她仰着头,看着那光、那⾊、那景象,忽然间有些神不守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奔走,意识忽然之间就变得模糊。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居然隐隐透明,进而一分分地变得稀薄,如即将散去的雾气。她本是灵体,凝聚成形——而此刻,在奔向那点光亮的途中,她居然看到自己在慢慢涣散开来。 然而,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她的心居然是平静的,仿佛是在接一场宿命。 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奔跑,然而四周的景象的确是在平缓地向后移去——不知何时,她周围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浮现出了各种奇妙的景象。 最初,她仿佛在一条长得看不到底的镜廊上奔跑,脚底、四周,映出的都是一个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以各种角度、各种姿态,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渐渐地,镜子里的“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眼神,好奇地相互顾盼。 她诧然地看着,有做梦般的不实真。她看到那些镜子里的“自己”的动作开始脫节,慢慢地自行活动起来,不再跟随着她做一样的举止。“她们”仿佛脫线的木偶,开始自顾自做出各种举动——她们背后的景象,也随之换成了各种不同的时空。 她看到她坐在一艘大巨的木兰舟上,领着船队远航深海,天风吹动她的头发; 她看到碧绿的⽔如同蓝宝石在头顶漾,⽔底珊瑚如同树一样扶疏,有鲛人在歌唱; 她看到一个鲛人将一把长剑送给了一个黑⾐男子,指着遥远的陆地,说着什么; 她看到一支箭呼啸而来,穿透她的肩膀,而她策马驰骋在万军之中,叱咤凌厉,⾝侧有人和她并骑,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她看到自己坐在⾼⾼的王座上,殿中万人下跪,八方来朝,声音震动云天; “皇天后土,”她听到一个似乎悉的声音在低沉地说“世代永为吾后。” ——她看到一枚银⾊的戒指戴上了她的右手。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亡!” ⽩光里忽然回起一声厉咒,响彻了这个凝定的时空。 是什么样的愤怒?穿越七千年依然不曾熄灭! 就在那个瞬间,她看着镜中无数个自己,忽然明⽩过来了。那不是她…那不是她!镜子里的每一个影像,都是另一个人—— “⽩薇皇后!”她忽然惊呼起来了,指着镜中的自己“你是⽩薇皇后!” “喀喇喇”一声响,无数的镜子忽然一起碎裂了——所有的记忆轰然坍塌,恍如银河天流席卷而至,将她推向那点⽩光的出口。她在无数的幻象中,穿越了几生几世的记忆,忽然间淹没,忽然间又从那些破碎的影像中浮出来。 她穿越了那一点⽩光,忽然发现眼前换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纯⽩⾊的世界,茫茫一片,空洞无比,唯独中心有一条大巨的金⾊锁链,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垂坠,穿贯了这个世界,不知始,不知终。这个⽩⾊的世界在震动,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在一个心脏里跳跃着。而那颗愤怒的心脏,却被系在金索的另一端。 ⽩璎顺着那条金索往上看去,看到锁链上有一个六芒星形状印记,在闪着刺眼的光。金⾊的印记旁边,有飞翼的形状——细细看来,那双翅膀却是人手烙下的印迹。 不知多少年前,有某一双手错着十指,雷霆万钧地在金索上结下了这个封印。 带着双翼的六芒星——和她的戒指多么相像。 ⽩璎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是一模一样的那枚银⾊戒指。而左手,是牵引着她的那条引线——她忽然一惊,发现自己已然重新凝成了虚幻的形体,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有一双眼睛,就在这虚无的⽩中,宁静地看着她。 在第一眼的对视之后她就明⽩了:那双眼睛,是她自己前世的眼睛。 ——隔了几千年的时空,终于能这样与她相对而视。 “等了你很久。”那双眼睛看着她,微笑起来“空桑都亡了,你才来。” “⽩薇皇后!”她终于忍不住对着那双眼睛低低惊呼起来“是您么?” 那双眼睛依然微笑着,凝视着她,带着某种叹息和感慨的表情。忽然间一个飘忽,就停在了她的掌心。秋⽔般湛亮,大海般安详,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想看出这个后世之⾝的一切。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安心,仿佛所有的心中想法都被对方了解。而那样平静舒缓的心情,是自从飞跃下⽩塔后近百年来,再也没有过的。 然而终究想起了这一次的目的,她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请借我力量,打开这个困住龙神的封印。” “借给你力量?那是自然的…只有你能继承我的力量。”那双眼睛在她掌心看着她,不知为何有悲悯的神⾊,看了许久,忽地开口“可是,我的⾎之后裔啊,你那样年轻,却已经是冥灵之⾝了么?” “是的…”那一瞬,⽩璎低下头去“在九十年前,已经死了。” “那么,你是虚幻,我亦是虚幻。”⽩薇皇后的眼睛漂浮而恍惚,那双经历过无数苦难的眼睛里隐蔵着叹息“没有了躯体,你拿什么承载我的力量呢?我的⾎裔?” 如冰雪当头,⽩璎忽然间呆住。 “⽩之一族,还有别的嫡系女子么?”⽩薇皇后叹息着问。 “没有了。九十年前,被灭族。皇后,我葬送了全族人。”⽩璎低声回答着,忽然间因为愧羞而微微颤抖“所以,现在我无论如何都要将空桑挽回过来。不,不止是空桑,还有海国…甚或还有冰族。我希望能有新的平衡,让各族都好好地繁衍生息,让云荒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希望您成全我…把力量借给我!” 那双眼睛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那是这个⾎裔的愿望么? 然而,冥灵是不能转生的,他们在死时靠着自⾝的念力,拒绝进⼊轮回,用死前強烈的信念维持着魂魄不散,成了三界之外的游魂——他们是没有将来的一群。 若有朝一⽇心愿已偿,冥灵便会如烟雾般消散在合六之中。 “对…对了!我还有一个妹妹!”忽然间,⽩璎冲口而出“还有⽩麟!她有形体!” “⽩麟…”那双眼睛微微阖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的所有者在进行着遥感,片刻沉默,眼睛里却有更加哀伤的表情“那个鸟灵也是我的⾎裔啊…为何如此。⽩之一族,竟然都已经沦⼊魔道了么?” “魔道…是不可以承载的么?”⽩璎诧然,分辩“她是有形体的。” “我知道。她是将心魂和界的魔物结合,获得了新的躯体。”⽩薇皇后凝视着虚空,眼睛里有叹息的神⾊“魔,并不是不能继承我的力量——‘护’的力量并没有魔神之分,若要传承给⽩麟,也是可以。只是…” 那双眼睛忽然凝定了,有冷肃的光:“我的力量,并不能传给満心恶念的魔!无论是不是我的⾎裔,有这样心魂的人,是注定不能继承的!” 那一瞬间,这双一直微笑的眼睛里有冷芒四而出,震慑了⽩璎。 “护的力量,不能给这样的心。”⽩薇皇后冷然回答“宁可永闭地底,也好过如此。” ⽩璎忽然间没了主意,定定看着掌心上那一对漂浮的眼睛——来的时候,无论是她,还是真岚,还是学识最渊博的大司命,都没有想过遇到这样的问题。他们都以为只要⾎缘不断,无论生死都可以继承上一代的力量,来打破这个封印。 然而,⽩薇皇后却说:没有实体的冥灵,无法承载她⾝上的力量。 她无法获得力量,更无法打开龙神的封印——空桑和海国之间的盟约,已不能完成。回去,如何和真岚他们解释?又如何对苏摩代?他们约定在路的尽头相会,然而她却连走到那个终点的力量都没有了。 她在刹那间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忽然有了决定,却仍有一丝犹豫。 那样重大的决定前,她想寻求旁人的意见。然而她在下意识中拉动引线时,那条线却是纹丝不动。⽩璎吃惊地看着那条纤细的引线,发现在这个雪⽩空洞的地方,这条线不知消失于何处——如那条垂落的金索一样,看不到终点,也没有长度。 只有震动越来越剧烈,让雪⽩的空间都战栗不已,仿佛大地的心脏已经到了无法负荷的地步——那是龙的咆哮和挣扎吧?千年的屈辱和困顿,已经让这大海之神变得狂疯愤怒如此,带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她不敢想苏摩如今又是如何,她用力地拉动着那条线,想知道彼方人是否安好。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那双眼睛微笑起来了:“你找不到他。” 看着她诧异的表情,⽩薇皇后叹息:“现在你们站在两个不同的位面上,即使只隔一线,又如何能碰面?就如⾼天流云,底下的凡人看见以为是被风吹到了一处——殊不知,那是不同⾼度的两片云,永远无法重合。” ⽩璎悚然心惊,忽然觉得有冷意直浸⼊骨。 “亦如你我,如今虽站在这里对话,可之间已是七千年的距离。” 那双眼睛里闪过决断和凌厉的光芒,忽地厉声:“回去吧!虽等你七千年,却不能将力量传承给你——是他一手铸成空桑的厄运,我也不必为此再费心。” ⽩薇皇后瞬忽飘去,然而⽩璎急切之间忽地探手,竟将那一对眼睛抓⼊手中—— “皇后!我愿成魔,”顾不得失礼,女子双手合十,低声断然请求“我愿成魔——请将力量借我!” 那双眼睛忽地凝定了,注视着后裔的脸庞。 多少年过去了,隔了无数轮回,这张脸,居然和她早已消失的形体一模一样。 许久,那双眼睛里没有表情,只是道:“那很方便——下一个位面,便是界⻩泉,恶鬼魔物无数。你跃⼊其中,以魂饲魔,便能获得新的形体。” 随着她的话语,雪⽩的空间里,忽然裂开了一线,透出无穷无尽的死气和琊异。 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声音也是漠然的:“你想清楚了。冥灵,不过是有一个永恒的‘死’罢了;而一旦沦⼊魔道,却是一场无涯的‘生’。” ⽩璎已经走到了界裂口边上,听得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颤抖了一下。 “你将再也无法回到无⾊城,也无法回到世间,你要以⾎和腐尸为食,永远与肮脏、杀戮为伴——直到魔将你的神志侵蚀殆尽。那之后,便是一只凭着本能动的恶灵了,而且——永远不会死。”看着⾎裔眼里掠过的一丝恐惧,⽩薇皇后的话语冷静锋利“我的一个后裔已经成了魔,另一个也要成为魔么?” “我不会玷污⽩族的⾎。”⽩璎紧紧握着双手,咬牙回答,眼神却坚决:“到时候,等合六封印开解、帝王之⾎复生…”她昅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某个方向,眼神坦然:“真岚会杀了我——他必不会让我受苦。” 那个陡然而出的帝王名字,让那双眼睛里的光凝定了一下。 “真岚…”听得那个名字,仿佛想起了什么,皇后轻微地叹息。 不等⽩薇皇后回答,冥灵女子已经将手探⼊那道冥界的裂,回头对着那双眼睛一笑:“等着我变魔物回来,皇后!——你答应把力量借给我的。” 然后,便是耸⾝一跃。 一生中,她曾有过一次这样“飞翔”的感觉。 她至今怀念那一刻伽蓝⽩塔顶上的风。那些风是如此地温柔凉慡,托着她的襟袖,仿佛鸟儿在里面扑簌簌地拍打着翅膀,活泼而跃。她仰面从万丈⽩塔顶上坠落,神⾊却安宁和平,瞳孔里映着云荒蔚蓝的天空、洁⽩的浮云。 那种安宁的、轻松的感觉,是她一生里仅有。 然而奇怪的是,在堕⼊地狱的瞬间,她却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涅槃般的喜悦。 她的⾝体,忽然变得轻灵而空明,仿佛不再受到任何拘束。 奇怪的是,地狱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琊灵,没有恶鬼,没有呼啸而来呑噬她灵体的魔物——当她从时空的裂中耸⾝而下时,漆黑包围了她,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坠落,看不到底。她期待着能直接落⼊一只魔物的口中,然而不知道坠落了多久,周围却只是一片虚空。 虚空里,隐约有一点一点的金光浮动,仿佛萤火。 在她凝神去看的时候,这些金光忽然又浮动着变幻开来。这次她看清楚了,居然是満空开阖着的金⾊贝壳!里面呑吐着光亮,忽聚忽散,绚丽无比。这个空间在震动,而每震一次,这些金⾊的浮光就随之变幻一次,在那些浮动着的金光中心,悬浮着一颗明珠般的东西,发出幽幽的光。 ——这,便是地狱里的景象? 她看得呆了,直到在某个硬坚的实体上停止了坠落的趋势,才回过神。 到底了?她的手接触到地面,冷而硬坚,宛如金铁铺就,之间有密密的接。 “小心!”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厉声喝了一句。 苏摩?苏摩的声音?她惊诧得几乎脫口而出,然而不等她站起来,地面忽然裂开了——黑暗中,她感觉到有大巨的利剑当空刺来,带起凌厉的风。她在空中转折,回手一劈,想借势避开那带着可怕杀意的一击。然而她只是轻轻一提⾝,瞬间便在了百丈上的虚空。背后有嘶吼声,空气中回着大巨的力量,満空的金光都在剧烈动搅。 那样的力量在空气中错回,让⽩璎惊得呆住——那是她方才的随手一击? 那样瞬间释放出的惊人力量,居然来自于她手中? 各种感官似乎突然敏锐无比,不用眼睛,不用耳朵,她瞬间就知道了黑暗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再度近——该躲开吧,先去刚才金光最密的地方看个究竟——这里究竟是哪里? 念头一起,她甚至没有动一下⾝形,忽然便转瞬移到了金光之中。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这样迅速的移动,早已超出了她的极限。这个灵体,似乎已经再也不是她自己所有,它随着她的意念随心所地移动变幻,发挥惊人的力量,仿佛是一个附⾝的魔物。 魔物?自己,自己是不知不觉中已经⼊魔了? 闪电般穿梭来去的念头,让她心里不知是惊骇还是惊喜。然而一边想着,在看到⾝侧金光中那一颗“明珠”时,她忽然掩面惊叫起来,将所有疑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些不是金⾊的贝壳…而是无数金⾊的鳞片; 黑暗中,盘绕着一条大巨得可怕的龙,开阖着鳞片,动扭着⾝躯,呑吐着火焰——然而让她惊呼的是,巨龙护卫着的那一颗“明珠”——那,那居然是—— “苏摩!” 再也顾不得什么地狱,什么魔物,她脫口惊呼,定定看着金光凝聚之处,心胆裂。 她的躯体再度随着她的意念瞬移,她的手指在瞬间就接触到了那颗头颅——鲛人深蓝⾊的长发拂在她手上,然而碧⾊的眼睛阖起了,绝美的脸上有某种已经凝定的从容淡然。⽩璎看着这一颗被斩下的头颅,忽然所有意识都变得空⽩——这样悉的脸,有着世间无双的绝美光辉,然而脸上最后一刻的表情却是如此陌生。 只是一瞬间,便已如此? “你回不到他那里…哪怕只有一线之隔。” 恍惚间,片刻前⽩薇皇后的话回响起来,那样不经心的短语,如今听来却是惊雷。 “苏摩!苏摩!”她将他的头颅捧在手中,不敢相信地低语,连⾝边那些金光已经再度活动和凝聚她都没有感觉——不是说只要不想死便不会死么?为何只是短短一瞬,便成了这样?是因为穿越地狱之门已经透支了所有力量,所以一进来就被狂疯的龙神所杀? 这里,原来便是路的终点? 她凝望着那张从少女时期就无比悉的面庞,忽然间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苏摩!” “快躲!”暗夜里有火光闪现,耳边却是听到又一声厉喝“呆着⼲什么?” 苏摩的声音?!⽩璎看着手中那颗头颅,然而被斩下的头颅毫无表情。她惊在当地,怔怔看着手心里的头颅,本不顾黑暗里面扑来的熊熊烈火。 “⽩璎,快躲!”苏摩再度厉喝,声音已经焦急万分“龙发狂了!” 然而她站在原地捧着头颅,四顾,居然没有来得及转⾝。龙在呼啸,扭转大巨的躯体击撞着噤锢它的空间,吐出红莲烈火,转瞬将闯⼊⽩⾐女子呑没。 “⽩璎!”暗夜里,苏摩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疯了?快躲!” 然而声音未落,⽩⾐沐火而出,似有大巨的力量笼罩着,竟是毫无损伤。⽩璎站在虚空里,手捧那颗头颅,看了又看,脸⾊渐渐又变得悲戚起来。是苏摩…死去了的,还在继续和她说话,提醒她小心? “你站在那里⼲什么?”暗夜里,忽然有风掠过,一只手猛然拉住她扯向一边。 龙狂怒的火焰从⾝侧噴过,她直冲出去,跌倒在硬坚冰冷的鳞片上。 “苏摩?”借着火光,她终于看到了暗夜里⾝侧的鲛人,她不可思议地惊呼出来“你——你——活着?!” “哼。”好容易将她拉回,立刻又将手按在了龙颈下的逆鳞上,尽力平息着龙神的狂疯怒意。傀儡师只是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不知她在说一些什么。 “你活着?”龙噴出的火已经熄灭,⽩璎还是不敢相信地低呼。在黑暗中,一只手急切地触到了他的手和脸:“你…你活着?” “我还不至于被这条发疯的蠢龙弄死。”他双手都按在怒龙片片竖起的逆鳞上,平息着巨龙的愤怒。然而看到自己的“龙珠”被外人夺走,这条巨龙更加狂疯起来。傀儡师下意识地侧头躲开她的手,冷冷催促:“你拿了蛟龙的什么东西?快扔回去!” ⽩璎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沿着他的手臂摸索。直到摸到了右手上那枚连着引线的指环,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实真,⽩⾐女子陡然喜极而泣。 “怎么了?”被她这样的举止震惊,进来后一直在和怒龙搏斗的苏摩停下了手。 为什么哭呢?即使那一⽇在神殿顶上,她都没有哭过吧? “那这又是谁?”火光明灭中,⽩璎霍然将怀中抱着的那颗头颅捧起,直递到他面前“这又是…又是谁?” 苏摩忽然惊住。 宛如面前陡然出现了一面镜子,他在镜中照见了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发⾊,在这个诡异的封印里,他居然看到了自己被斩下的头颅。 他不由自主地接过那一颗头颅,久久注视,恍如做梦:“这、这是…” 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仿佛已经在⾆尖上打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纯煌。” 忽然间,有人替他回答了,平静而深沉:“这是纯煌的头颅。” “纯煌?”⽩璎茫然地反问“是谁?” “七千年前的先代海皇。”那个声音回答着“我和琅玕曾经的、共同的朋友。” “⽩薇皇后!”苏摩在那一瞬间闪电般抬头,碧⾊的眼里有闪电般的冷光,直视着黑夜“谁在说话?是⽩薇皇后?” 然而,抬首之间,他只看到一双漂浮的眼睛。 恍如无穷黑夜中唯一的星辰,平静、柔和而又广博,仰望之心便会不自噤地生出敬畏和爱戴。那条大巨的龙还在咆哮,张开口吐出火焰,然而那双眼睛只是那么一转,看着洪荒中的神兽,微笑:“龙,是我来了。” 只是看得一眼,这个充満愤怒和躁动的空间就忽然平静下来了。 所有怒张的鳞片缓缓闭合,磨爪咬牙的咆哮消失,火焰和怒意在一瞬间泯灭,暗夜里的密闭空间中,大巨的神兽陡然反常地安静下来。漆黑中燃起两轮明月般的光,从半空里俯视着虚空中的几个人——那是龙的眼睛,从金索上方看下来。 “七千年。”⽩薇皇后仿如看着老友,又转瞬看了苏摩和⽩璎一眼,轻轻叹息。 ⽩璎忽觉手中一空,那颗头颅凭空飘起,转瞬已和⽩薇皇后面面相对。那双眼睛静静凝视着死去的人,忽然开口: “纯煌,你可安息了——剩下的事,我自当担待。” 暗夜里,忽然有⽩光如烈火燃起,照彻虚空。⽩薇皇后的眼睛缓缓阖起。 只是一瞬,那颗头颅便在光影中消失。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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