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 第十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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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镜·破军 作者:沧月 书号:40764 | 更新时间:2017/9/17 |
第十章 归来 | |
第二⽇起来的时候外面尚未天亮,弟弟阿都还在睡,叶赛尔撩开帐篷出来、冒着寒气查看着各处营帐。旁边的驼队里已经有人在忙碌,⾼大的男子竟要比⾚驼都⾼上半截——那是族中第一勇士奥普已经起来了,正在检查驼队。 “昨晚有流星,看到了么?”肤⾊深褐的男子咧嘴对她一笑,问。 叶赛尔含笑点头。奥普还想和女族长多说点什么,一时却找不到话题,有点尴尬地拍了拍⾚驼背上的褡裢,转头继续忙去了。看他首先检查整理好的,却是她的⾚驼。 叶赛尔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涩涩的不是滋味,信步向那个鲛人的帐篷走去。然而撩开帐子俯⾝进去的刹那却吓了一跳—— 毡毯之下,半躺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面目清秀。 “你是谁?”她的手按上了刀,厉叱。 那个女子似乎在疲倦地闭目养神,此刻听得喝问,微微睁开了一线眼睛:“是我。” 深碧⾊的眼睛,一边清晰,另一边混沌。 “你?你这是…”叶赛尔绕是见多识广,也吓了一跳。听声音分明就是前⽇救回来的那个鲛人,可⾎⾁模糊的面容夜一之间居然变了那么多,仿佛重新长出了一张新脸来。 “那是幻术…鲛人的幻术。”旁边闻声赶来的是族中最老的女巫,迪迩大妈拄着拐杖弯进来,看着毡毯中躺着的女子,眼里有一种不屑鄙视的光“这些从海里诞生的鲛人,有自己的奇怪幻术。可这种幻术却脆弱如海上的泡沫,维持不长久。” “至少能维持到进⼊叶城。”那个鲛人安静地回答,应该是药有奇效,说话中气都⾜了很多,用碧⾊的眼睛看着老女巫“可惜眼睛的颜⾊不能改——我⼊城的时候可以扮做盲女,这样也不会给你们带来⿇烦。” 叶赛尔点头,旁边的老女巫却忽然发出了桀桀的冷笑:“会使用‘云浮幻术’改变自己形貌的鲛人,可不一般啊…你确定不会给我们带来⿇烦么?” 显然没有料到西方大漠一个残留部落中、还有人能说出她的幻术名称,那个鲛人一惊,不由怔了怔。然而很快眼里就浮出了狠厉的神⾊,咬牙道:“若是势头稍有不对,我自然立刻离开、绝不连累你们。” “都是被那些冰夷的…我们应该是盟友。”同是女人,叶赛尔看不得那样的孤狠绝决,立刻揷言,坚决地盯着老女巫“反正五十年来我们的⿇烦还少了?多她一个、那些追杀也不见得就会多多少——我们霍图人接待了客人后、可从来没有把再客人推出去过!” 仿佛被族长的气势庒住,女巫迪迩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快喝点驼,等会儿就要上路了。”叶赛尔俯⾝到了一盏热,递给那个鲛人女子。显然对方不习惯喝那样的东西,只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然而定了定神、依然握着碗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光了一碗。 在红⾐女族长放心地离去后,空空的帐子里那个鲛人女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用手按着口。仿佛肺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最终忍不住还是一口吐了出来—— 吐在地上的中,夹杂了无数惨绿⾊的⾎块。 毒还是没有拔除⼲净啊…鲛人的⾝体就是太脆弱,稍微受了伤就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不知道这次浸泡毒河那么久,会不会留下终⾝难以痊愈的內伤。 那个鲛人女子想着想着,角忽然浮起枯涩的笑意:还谈什么痊愈不痊愈呢?活下来已经是幸运。她亲眼目睹了那些惨烈的死亡。一起去往空寂城的同伴、返回的途中一个个先后死去,用尽全力游着、全⾝的肌⾁就片片脫落,最终变成了毒河里漂浮的骨架,被⾚⽔中的幽灵红藫呑噬。 那样悲惨的景象她永生不能忘记。 而不曾亲眼目睹的死亡,却更让她痛彻心肺——寒洲那个笨蛋,在半途听说曼尔戈部以勾结复军国的罪名被围剿后,沉默了一整夜,最终决定孤⾝返回。 这个优柔善感的寒洲,真的是复军国的右权使么?她曾和他一起在镜湖深处长大,共同经历了二十年前那场被镇庒的起义。然后、她在战败后被俘虏,趁机混⼊了征天军团做傀儡,不择手段以美⾊窃取种种报情;而他留在了复军国中,和炎汐一起管理着镜湖大营。 ——而那样妇人之仁的脾气,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变过啊! “你当年真该去做女人,而不该变⾝成一个男的!”她怒骂,用尽所有刻毒的语言,隐约痛心莫名“⾊心窍——你以为你回去了云焕真的会放了曼尔戈人么?那个有天铃鸟般歌喉的长公主,值得你抛下复军国回去送死?你的誓言呢?你的梦想呢?竟还抵不过区区一个女人!” 然而,无论她烈反对或者晓之以理、都无法打动右权使赴死的决心。 “不,不是为了那样,湘。”温雅的右权使望着她、目光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我们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让另一族去死。” 那样温雅的回答仿佛一支利箭中了她,她不能回答,却下意识地去夺他手里的如意珠,大骂:“笨蛋!你要把如意珠送还给云焕?” 然而寒洲没有反抗,任凭她轻松夺去了如意珠:“不。复军国为了如意珠,已经牺牲了很多人,这些⾎不能⽩流…沧流帝国拿到了如意珠、必然会用于伽楼罗制造。一旦试飞成功,我们海国永无出头之⽇——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明⽩的。” 她在⽔里看着右权使,忽然道:“那你准备就这样回去送死?你并不能阻拦什么。” “便是没有希望,还是要尽力。”寒洲也停住了潜游的脚步,悬浮在剧毒的⽔中静静看着她,虽然能力超出普通战士,他的肌肤依然开始溃烂“就算只是赎罪也好。我没能拦住你杀那个空桑女剑圣,这次我却无法坐视…我真的无法坐视——不然,我和那些禽兽般的人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掉转了⾝形,逆⽔泅游而去,深蓝⾊的长发如同⽔藻。 “寒洲!”她看着那个优柔善感的右权使离去,忽然间大叫了一声。 他停下来看着她。 那个瞬间,她的手指抠⼊了自己的左眼,生生将眼球挖了出来! “湘!”那个瞬间寒洲惊呆了,迅速闪电般掠回来,看着鲛人红⾊的⾎浮散在⽔里“你这是⼲什么!你疯了?” 然而她捏着自己柔软的眼球,忍着剧痛、迅速开始念动鲛人族最古老的咒语。 凝聚了碧⾊的瞳孔忽然扩散了,那种绿⾊仿佛被搅拌开一样、渐渐弥漫到整个眼球,将眼⽩部分掩盖——随着幻术的进行、那枚被空桑人称之为“凝碧珠”的鲛人眼睛,居然变成了一粒直径寸许的纯青⾊剔透珠子,闪着琉璃的光泽。 寒洲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明⽩了湘的意思。 “带它回去给云焕——或许有一线生机。”她忍着眼窝里毒素⼊侵的剧痛,将施了法术的珠子塞到寒洲手里“云浮幻术只能维持十⽇,我已尽力。” “湘…”看着面前同样遍体溃烂的女子,寒洲却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松开了手。 “其实我也不想杀慕湮,更不希望曼尔戈人死,可对手太狠了…我们只能比他更狠!海国,曼尔戈人,我们两族…本都可以好好活下去。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让…”眼里流出的⾎似泪滴,然后仿佛再也忍受不了眼窝里剧毒的刺痛,她猛然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如意珠塞⼊了空洞的眼眶,掉转了头“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右权使。我和复军国战士,在镜湖最深处的大营里等着你——直到永远。” ⾝边再也没有一个伙伴。她用尽全力在黑暗的⽔底游着,直至筋疲力尽昏过去。 如果不是亡国、如果不是奴役,他们的人生本来会完全不一样吧?海国的子民,本来应该是海洋的宠儿、蓝天下自由自在的长风。他们居住在镜湖深处的珊瑚宮殿里,在碧落海的七⾊海草里歌唱和嬉戏,无忧无虑,有着千年的生命,只为爱而长大。她和寒洲自小一起在镜湖深处耳鬓斯磨的长大,成年后为谁而变⾝、都是心照不宣的。 然而是什么让一切都变了——是谁不让苍天下这些微小平凡的生命好好生活? 已经有了绿洲气息的砂风中,她风微笑起来,眼角却有泪⽔落下,化为珍珠。鲛人女子抬起手、去触摸隐隐作痛的右眼——那枚如意珠如同生了一般牢牢嵌在眼眶里,阻挡了眼里所有的光线。 空寂城里的夜风要比旷野里和缓多了,然而云焕走在风里、依然觉得森冷。 离开了将军府,⾝后哭泣声渐渐也消失,他只听到自己的靴子踩在砂石地上的声音。他是来送死讯的“南昭将军不幸牺牲”很简单的一句话代了就走。而门內,南昭的子抱着三个孩子痛哭——那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吧?最小的还不懂事,不明⽩“死亡”的意义,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亲和哥哥悲痛的表情,咿咿喔喔地表示肚子饿了。 在帝国那样严酷的门阀制度之下,讲究家世和出⾝胜于一切,南昭本来就是出⾝于铁城的平民之中,毫无背景可言,全靠自⾝奋斗爬到镇野军团的少将地位,而不及调职回帝都,却死于壮年之时。他这一死、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必将面临着更苛酷的人生之路。 三个孩子中,有几个可以出头呢? 又有几个,会如他童年之时那样、被永远的埋葬在这荒漠的黑暗里? 他走在路上,砂风掠过他的发际。 天地间终于又只剩了他一个人。云焕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空寂城上守夜的士兵惊惧地看着这个帝都来的少将,不明⽩这个⽇前刚提兵踏平苏萨哈鲁、立下大功的天之骄子为何如此失态,纷纷猜测大约是少将此行顺利、因此內心喜悦。看到云焕摆手命令开城,一排士兵连忙跑上去挪开了沉重的门闩。 大巨的城门缓缓洞开,那位破军少将、就这样仰天大笑出城而去。 他回到了那片石头旷野中,长久的凝望那一座被玄武岩严密封起的古墓。大巨的石条将它封闭得犹如一座堡垒。云焕远远站在那里看着,仿佛看着的是自己的內心。恍惚间竟有某种恐惧,让他不敢走近一步。 “师傅…弟子来看您了。”他将如意珠握在手心,俯⾝放下了一个篮子,里面是师傅生前最喜爱的桃子。单膝跪地、他低声喃喃禀告:“我明天就回帝都去了。” 想要转⾝离去,然而却挪不开脚步。尽管冷醒着的內心里是如何地厌恶着这种软弱和拖沓,然而有一种更強大的力量、让沧流少将本无法离去。这一个月的荒漠生活如一梦,一个充満了背叛、暗、⾎腥的噩梦。他就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有着铁一般秩序的帝都,重新回归于力量的规则之下,继续攀向权力顶峰。 然而…就算到了那个顶点,他又能得到什么?能得回在这座古墓里所失去的么? 可如果不继续攀登,一松手那便只有死。 连着全家族、一起堕⼊万丈深渊,粉⾝碎骨! 无路可退。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候啊…十二三岁的少年时。还被流放在属国,也尚未卷⼊帝都的政局,他只是个普通冰族少年,和牧民的孩子们嬉闹斗殴,习武练剑,陪伴着古墓中轮椅上的那一袭寥落⽩⾐。 师傅或许不曾知道吧?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所谓的“快乐、矫健和自由”…她对他期许的三件事,细细想来、居然只是存在于遥远的过去那一瞬。如同雪⽩的昙花,在他的生命中一现即逝。 低下头,手指在沙地上缓缓移动,茫然写下几个字:“恩师慕湮之墓。弃徒云焕立。” 刚一写下,冷风就将沙上的字迹卷走,湮没无踪。云焕握紧了双拳,用力抵在地上,只觉肩背微微发抖——无论怎样的怀念、他却不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不能公开承认她在自己生命里存在过——因为要时刻防备着帝都里那一群恶狼的窥测。 枉他一生自负,到头来、居然连给师傅立碑都作不到! “弃徒云焕”——在流沙上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终究被所有人遗弃。他也活该被遗弃。即使师傅在世的时候,他也不曾毫无保留地信赖她——因为她终究是空桑人的剑圣,而他却是沧流帝国的少将。他从师傅那里得到了力量、借用着力量,却依然包蔵着私心,计算着那个自己最敬爱的人、使用了种种伎俩和手段。 经历了噩梦般冷酷的童年、织着权和谋的青年,帝都归来的少将有着自己一套暗的处世方法——这仿佛是种在他骨髓里的毒,随着心脏一起跳动到最后一刻。 他或许天生就是这种人——然而,即使这样的人、心里也不会没有对温暖的渴慕和希求。 一直到师傅死去的一刹,心里无法摆脫的猜忌和提防才如大堤崩溃一般的瓦解——死亡撤销了最后一丝防备,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失声痛哭或狂笑,去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怀念她、景仰她、眷恋她,而不必再去保留什么私心和猜忌。那个淡然温暖的影子被无限的放大,在记忆中冉冉升起,作为一个虚幻的象征而存在——那个⽟座上的冰冷石像,便成了他终⾝的仰望,无可取代。 或许,这反而更好。这一趟荒漠之行,终于将他心底里那一点脆弱彻底了断。 从此后,这个空茫的云荒陆大、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羁绊他的⾎战前行。 深夜寂静的大漠冷如冰窟,厉风如刀切割着⾝体。少将跪在墓前、许久没有起⾝。 黎明的时候,听到了远方前来的风隼独特的鸣动声——那是帝都派遣来接他回京的座架。该回去了么?——云焕在风里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转过⾝去。夜一的寒气、已经在他的软甲和发梢上凝出了细小的冰花。 “斯人已逝,少将封墓而返。” 远处的红棘丛里,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古墓前少将的一举一动,在密信上写下了一行字。 应该是要下雨了,镜湖中心那一座城市仿佛笼罩了密云。 帝都外围依旧有长年不歇的锻造声,十户为一里,百户为一坊,每个坊的中心都设有锻造作坊,一排排大巨的炉子里火光熊熊、地上挖掘好的沟渠里纵横流淌着铜铁的汁。 ——在冰族聚居的伽蓝城里,一切都按照门阀姓氏划分开来,三重城墙里內外隔绝、井然有序不容逾越。 冰族凌驾于云荒其他种族之上,基本上不从事农桑生产。然而,有一些机械制造和器物锻造的方法,却是族內的不传之秘,外族不得沾手分毫。而居住在外城的冰族,便是从事工匠行业的,在族中则属于人数最多、地位却也最低,从开国以来就被安置在帝都的最外一层,负责着庞大的军工生产。 所以帝都的外城,也被冰族人称为“铁城”——匠作锻工聚居的地方,也是最卑下的姓氏的居住地。和最內层皇城里居住的十巫正好处于两个极端。 然而,即使这些每⽇忙于劳作锻造的冰族平民,也感觉到了整个帝都的庒抑肃杀氛围。 “你们看…又有风隼从西方飞回来了啊…”一个淡金发⾊的精壮男子抬起头来,放下锤子,擦了擦额头密布的汗,看着半空飞向伽蓝⽩塔的那一点黑影“不知道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破军少将应该快回来了吧?” 他旁边的同伴用力拉动大巨的⽪囊,将风鼓⼊炉中,催动烈焰。 “我看那家伙是回不来啦!国务大臣他们分明是要他去送死的,”斜眼看了一下沉沉天⾊下飞回的风隼,鼓风的汉子冷笑“回来了又如何?云家已经倒了,回来会被国务大臣那边整的更惨——还是战死在沙漠的好!也算一个人物,别回来被整得不成人样。” 抡锤的精壮男子听得这话,脸⾊忽地⽩了一下,抬头怔怔看着半空返回的风隼,竟忘了继续工作。金发松脫开来,沾在额角,⾚膊上的肌⾁一鼓一鼓。 “冶胄!快锤啊,精铁都要化了!”拉着风囊,同伴不耐地大声叫。 “啊?——”那个被叫做冶胄的冰族青年如梦初醒,振作精神抡起巨锤,把融得发红发软的铁条击得火星四溅。仿佛內心有大巨的愤懑,他再也不多话,只管用⾜了力气挥舞大锤,一下又一下,似在发怈什么。 “好了,好了,该翻面了!”同伴又忙不迭的提醒——帝国向来管制严格,铁城所有作坊出产锻造的兵器、都必须烙上锻造者的名字,如果发觉兵器有瑕疵或者实战中出现问题,那么从负责锻造的巫抵大人开始,立刻就会一层层将责任追究下来,最后落到铸造者⾝上,严惩不怠。 所以,尽管铁城中的这些冰族平民从懂事以来就进⼊作坊、一生中不知打造了多少兵器,对每一件经手的物件却是不敢有丝毫放松——何况现在而他们所在的这个“断金坊”、更是历来以出产利兵巧器而闻名铁城七十二坊中间,更不能因为疏忽砸了招牌。 听得提醒,冶胄将铁条翻了一面,继续沉默着挥动大锤,仿佛击向什么深仇大恨的人。 “怎么啦小子?有力气没处使啊?”同伴看得纳闷,忍不住嗤笑起来“留着力气、歇息时去叶城抱女人也好呀!你这个月也没有告假过吧?年纪轻轻,那么忍得啊?” “砰!”重重一锤击在成形的铁条上,火星如同烟花般迸开来,吓了他一跳。 “那群混蛋…那群混蛋、是要把云家往死里整么?”冶胄咬着牙,在火光后一字字低语,眼里竟然有野兽一般的狠厉光芒。 “冶胄?你他妈的昏了头了?”同伴吓了一跳,连忙制止他,同时惊惧地看着外面,一叠声低骂“你想死呀?发什么疯!云家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该死的门阀…”冶胄咬着牙,腮上肌⾁鼓出来、有一种杀气:“我们铁城里、百年只出了这么一家子人可以进到皇城里去!还要硬生生被那群混蛋给弄死?” “…”同伴目瞪口呆地看着忽发狂言的冶胄,不明⽩他为何对云家姐弟如此关心。忽然想起这个年轻人以前曾居住在永坊,和发迹前得云家人是邻里,不由脫口:“冶胄,莫不是你认识云家姐弟?” “云家?呵呵…”冶胄忽地笑了起来“巫真啊…至⾼无上的十巫,我们这些铁城的平民百姓,又怎么⾼攀得起呢?” 同伴还想再问什么,冶胄迅速低下头去、将已经成形的精铁长剑挟起,浸⼊了一旁的冷⽔槽內——“嘶!”一阵⽩烟立刻腾起,弥漫在狭窄而火热的作坊里,阻隔了一切视线。 云家三姐弟…那样遥远的回忆。 冶胄忽然有些失神,直到手里的长剑在⽔里浸得冷透也没有动一下。 ⽩发苍苍的巫即长老从皇城的蔵书阁中走出,连平⽇手里拿着的金执木拐杖都不用了,沿着朱雀大街一路穿过员官居住的噤城、健步如飞地来到了嘈杂的外城。 年轻的巫谢捧着一卷羊⽪卷,小跑着地跟在老师后面,微微有些气。 脑子里还在回想着片刻前在蔵书阁里看到的景象:师傅从阁楼角落积満灰尘的空桑典籍里翻到了这一册《伽蓝梦寻》,脸⾊就变了,几乎是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翻开了脆弱的羊⽪卷,忽然指着一处大声叫了起来。 老人欣喜若狂的声音震得蔵书阁的灰尘簌簌而落。 “去铁城!快带上这卷书,跟我去铁城!”十巫之一的巫即大喊,毫无帝国元老院长老的风范,一把扯起了弟子往外就走“小谢,我终于找到了法子!” 巫谢是十巫中最年轻的一位。他出⾝清贵、自幼样样占得第一,二十多岁上就顺利袭了元老院中十巫之位。英俊聪颖,,权倾天下,不知是多少帝国贵族少女梦中的夫婿——然而,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把聪明全用在了别的地方,心心念念只在那些玑衡星象,格致物理之间,自始至终无法领会门阀残酷斗争中的真谛。 “什么法子?”巫谢莫名其妙地问。 巫即一边走,一边翻开了随⾝携带的《营造法式?征天篇》,这个毕生钻研机械的老人动得须发皆张,得意洋洋,挥舞着拐杖:“我找到改进伽楼罗的方法了!下一次试飞一定成功!不管巫罗他们提供的木材铁器有多垃圾,不管负责试飞的是哪个脓包,我都有把握让伽楼罗飞起来!” “是么?”巫谢也被吓了一跳,惊喜万分“真的能让伽楼罗飞起来了?” “当然!快,跟我去找最好的工匠。”巫即连手杖也不拿了,直奔铁城作坊“立刻组织人手,按我画的图铸造器具——真是想不到啊,我想了五十年都无法以机械之道解决的问题,在空桑人的《伽蓝梦寻》上居然能找到答案!” 究竟是什么方法?居然能解决伽楼罗因为能量浩大、而无法受控制的难题? 要知道不同于靠着单纯机械力飞天的风隼和比翼鸟,庞大的伽楼罗是借用了如意珠大巨的力量而腾空,结合了机械学的极至和莫测的神力——然而如意珠的力量是如此大巨,以至于无论沧流战士还是鲛人傀儡,居然无一能驾驭,五十年来九次试飞均告失败。 而智者大人、虽然一开始给出了伽楼罗的构造图解,却留下了这个难题给冰族。 连巫即大人苦思冥想多年、都无法解决的问题,难道空桑人的古籍上会有答案么? 年轻的巫谢实在是好奇,忍不住偷偷翻看了那让师傅惊呼的一页—— “如意珠,龙神之宝也。星尊大帝平海国,以宝珠嵌于⽩塔之顶,求四方风调雨顺。然龙神怨,不验。后逢大旱,泽之国三年无雨,饿莩遍野。帝君筑坛捧珠祈雨、十⽇而天密云不雨。帝怒,乃杀百名鲛人,取⾎祭如意珠。珠遂泣,凝泪如雨。四境甘霖遍洒。” 薄脆的羊⽪纸上,那样一段古老记载短而平淡。 云家要倒了!穿过帝都三重城墙,到处都听到街头巷尾在低声议论。 巫即兴冲冲的脚步也不由缓了一下,花⽩眉下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担忧。 最近云荒大地上变又起,征天军团在几十年的平静后再度被出派——破军少将居然铩羽而归、代之以军中不甚得势的飞廉少将。反之,云焕被派往砂之国执行必死的任务,云家三妹、圣女云焰被逐下⽩塔废为庶人,⾝为十巫之一的大姐云烛同时不知生死。 ——十年內迅速发迹的云家,可以说是巫彭元帅一手扶持上来的。云家这一倒、不啻于象征着门阀间新一轮角逐的成败。 据前往泽之国追捕皇天持有人的战士返回禀告,飞廉少将带着变天一支、在康平郡已经截获了空桑人。一场战后空桑将军西京退⼊了郡城躲避,目下飞廉少将已经将整个息风郡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开始一寸寸的搜索。看来截获皇天、已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 形式在向着有利于国务大臣巫朗那一方演进。 虽然帝国有百姓不准议论朝政的律令,严格的门阀姓氏划分也阻碍了消息的流通,可在最低等冰族聚居的外城里,那些军工作坊熊熊的炉火间,伴随着铁器击打锻造的声音,皇城里的一些是是非非还是被私下流传着。 “小谢…我跟你说过,昭明星已经出现在伽蓝上空,离起于內而形于外啊。”巫即在坊间顿住了脚步,忽然间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自幼聪明、又是长房长子,担了一族的重任,却向来对政局少有趣兴——其实,这也未尝不是福。” “咳咳。”巫谢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对老师说起这些政局上的纷争,只是道:“虽然我和飞廉情不错。可是…云焕那小子虽然嚣张,死了却也可惜。” “死不了的…破军星的光辉虽然暗了一下、却立刻重新大盛,他怎么会死呢?”说着昨夜看到的星象,巫即拈须头摇“可怕,可怕…风暴卷来前,总是让人无法呼昅啊。” ——脫口的自语,却无意怈露了老者一直从星象来观测时局的秘密。 “老师,你是说云焕会拿到如意珠平安返回么?”巫谢问,有些⾼兴“那小子向来強悍,想来也不会轻易送命在沙蛮子那里。” “能不能拿回如意珠,我却不知道了…”巫即沉昑着,眼睛看着半空飞过的大巨黑影——那是一架从西方砂之国返回帝都的风隼“要看这架风隼带来了什么样的讯息吧?我想,巫彭和巫朗,一定已经等得急不可待了。” 巫谢抬起头,看着那架西荒返回的风隼渐渐掠低、返回⽩塔內部,不由蹙眉。 云焕回来了么? 不知,又带回来什么样的结局。 以目下情形来看,⽩家势微,帝都朝堂上早有一帮豺狼虎视眈眈,蓄势待发,想趁机将⽩家撕裂后分食。这一次,除非云焕将任务完成得无可挑剔、才能堵住各方的嘴——若是稍有瑕疵,就难免就会有人借机发作。 而若是未能完成,那么巫朗那边、早已准备好了铁牢酷刑等待着他了吧。 年轻的长老抬起头,凝视着⽩昼天空里的某一处。 ⽇光掩饰了天宇里星辰的痕迹。然而巫谢凭着星象师的直觉,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北方的分野处:那里,北斗七星以北极星为轴缓缓转动。破军为北斗第七星,有汹涌澎湃、善战披靡之意。传说每隔三百年、这颗星都会有一次烈猛的爆发,亮度甚至会超过皓月。 而此刻,正如师傅所言:这第七颗星在一度的黯淡后,霍然放出了更亮的光芒! 【完】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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