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鸳鸯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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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劫火鸳鸯  作者:陈青云 书号:40717 更新时间:2017/9/17 
第二十三章
  这一男一女竟然是童光武与“天地会”主前的女儿素心,说起来该是第二房的女儿,因为华容的元配是华锦芳的亡⺟。

  只见素心冷若冰霜地道:“童巡监,你既然爱的是我妹妹素珍,为什么还要纠我?”

  童光武笑笑道:“素心姑娘,说句良心话,我并不爱令妹,是她一厢情愿。”

  素心口角一撇,道:“那你为什么对她表示亲密?”

  “不得不虚与委蛇!”

  “你在玩弄感情?”

  “姑娘言重了,在下没这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她是会主千金,十分得宠,在下不敢得罪她。”

  “我这不得宠的便可欺负?”

  “不,不,姑娘大人,在下是诚心仰慕。”

  “你知道我妹妹是认真的,如果她知道你只是应付她,结果将如何?”

  “这…”素心倏然转为疾言厉⾊地道:“童巡监,一句话,不管你爱不爱素珍,我不喜你,请便吧!”

  童光武居然脸不红,耳不⾚,死脸厚⽪地道:“素心姑娘,在下真的不值一顾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素心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也谈不上,你请便!”

  童光武声调一变,道:“在下知道姑娘心目只有‘无情剑客’武同舂,但别忘了他是有妇之夫,好事难偕的。”

  素心挑眉瞪眼,怒叱道:“你放庇!”

  武同舂心头“咚”地一跳,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想罢了。

  童光武略显尴尬之⾊,道:“素心姑娘,在下并没说错,事实是如此。”

  素心毫不留情地道:“我个人的事不劳别人心,言止于此!”

  说完话,拂袖而去。

  童光武怔在当场。

  武同舂虽然不愿去想素心的问题,但心湖里不免泛起了涟游,人是感情的动物,不会毫无反应。

  当然,只止于反应而已,他并非登徒子。

  遥注素心背影消失,武同舂暗忖:“董光武的⾝份,终有败露之⽇,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当初他出现中原道上时,曾扬言找自己挑战比剑,自己以‘冷面客’的姿态击败了他,现在自己露了真面目,他却绝口不提了,可能是⽩石⽟的关系…”

  心念未已,忽见一条人影,从对面的林中出现,半隐在枝叶之后,目光所及,不由瞿然而震。

  来的,赫然是“流宗门”掌令宋天培,依然是文士装束。

  宋天培是方桐的杀⽗仇人,方桐仍在追索,可能他还不知道宋天培就是他要找的“萍踪剑客”

  武同舂顿时动起来,在道义上,他可以代方桐诛仇,但方桐一再申言,祖⽗严令,不许旁人揷手。

  童光武侧转⾝,发现了宋天培,脸⾊一变,忙施礼道:“见过掌令!”

  宋天培冷冷地道:“不许如此称呼!”童光武立即改口,又道:“宋大侠,有何指教?”

  宋天培冷峻地道:“你刚才做什么?”

  童光武脸⾊再变,退了一步,呐呐地道:“属下…”

  “什么,又忘了规矩?”

  “是,在下…没做什么。”

  “特别警告你,别失了⾝份,忘了门规!以你的立场,如果动了男女之情,你明⽩会有什么结果!”

  言中之意,是噤止他动‮人私‬感情,也是针对他方才对素心的行为而言,作为卧底者,这的确是件危险的事。

  童光武躬下⾝去,应了一声:“是!”宋天培加重了语气道:“希望你牢记勿忘,别触犯门律。”

  童光武嗫嚅地应道:“是!在下…记住了。”

  宋天培目中凌芒一闪,道:“查出对方来历没有?”

  “还没有!”

  “什么,你究竟是在办什么事?”

  “丑恶女坚不肯吐露,不过…”

  “不过什么?”

  “在下获悉了一件相关的事。”

  “说?”

  “对方在南方先后结了两次婚,一是‘彩⽟主人’之女,业已亡故,遗下一女,就是刚才的女子,叫素心。

  另一个是现在的会主夫人,‘⾚面残神’的孙女,叫符琼花,丑女的生⺟,据所知,对方两次结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武功与秘技。”

  武同舂这才明⽩“天地会”会主华容重婚的目的,的确是卑鄙,为了图中原武林霸业,竟如此不择手段。

  宋天培点点头,道:“继续设法追查,必要时用非常手段。”

  童光武恭应了一声道:“是!”宋天培似要离开,脚步一挪,又止住,道:“还有,新出现的‘无情剑客’,与以前现⾝的‘无情剑客’老穷酸贾仁,是否同属一人?”

  童光武道:“是的,是一个人以不同面目出现。”

  武同舂“怦”然心惊,自己的一切,对方全然查出来了“流宗门”不知将要如何对付自己。

  近旁的⽩石⽟瞟来一眼,目光中暗示秘密已全折穿了。

  宋天培沉昑了片刻,像自语地道:“有争取的价值!”

  武同舂心中又是一动。

  童光武期期地道:“要在下来做么?”

  宋天培断然地道:“不,那会暴露⾝份,你仍旧照原来的计划做你的事。”说完,转⾝疾闪而没,⾝法玄奇得令人咋⾆。

  紧跟着,童光武也弹⾝离开。

  武同舂深深透了口气,道:“奇怪,对方没提岗上发生的事?”

  ⽩石⽟道:“童光武不敢提,因为他的行为,是替第三方面效力,以他的立场而言,是不许有这种事发生的。”

  点点头,武同舂暗佩⽩石⽟心思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重心。

  ⽩石⽟又道:“看来‘天地会’与‘流宗门’的争斗,已经全面展开了。”

  武同舂心有所感地道:“虎狼之争,希望两败俱伤,便是武林之福。”

  ⽩石王眸光一转,轻声道:“她又回头了!”

  武同舂转动目光,只见素心遥遥穿林而来,下意识地道:“她像是在找人。”

  ⽩石⽟道:“你出去,看她说些什么,也许…又是一次对付你的谋。”

  深深一想,武同舂现⾝了过去。

  素心一见武同舂,双眸登时一亮,疾行而前,口里道:“武少堡主,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心中一动,武同舂道:“姑娘要找在下?”

  素心深深注视着武同舂,眸中流露幽怨之⾊,半晌才开口道:“我不该找你,但又憋不住这颗心…”

  心头微觉一,武同舂暗忖:“她对自己仍不死心么?”

  当下故意淡漠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到现在才明⽩,原来…”

  “姑娘明⽩什么?”

  “这…不说也罢,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姑娘清说?”

  “江湖险恶,少堡主犯不着趟在浑⽔中,退出江湖,明哲保⾝是上策。”

  这一说,大出武同舂意料之外,他还以为是素心是前情难泯呢!

  想了想,忽然省悟过来,她刚刚所谓明⽩,是明⽩华锦芳与她之间的关系,她尚以为自己不知道她⽗亲的真面目,所以不说出来,明哲保⾝,是暗指天地会主对付自己的事,想来她定有所闻。

  心念之间,故作糊涂道:“素心姑娘,⾝为武士,岂能独善其⾝,不求名,但也不能埋名。”

  轻轻一咬牙,素心机声道:“你刚刚侥幸脫过一场死劫,对么?”

  心头一凛,武同舂道:“是的!”

  “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姑娘怎么知道?”

  “这你不必追究,我来是给你忠告,本来…我不该这样做的。”

  “在下感姑娘盛情。”

  “听口气…你不想退出江湖?”

  心念数转,武同舂正⾊道:“素心姑娘,对你,在下不愿虚假,说实在,在下不能退出江湖,有许多事必须作了断。”

  素心眸中又泛出异样的火焰,但在轻叹一声之后熄减了,悠悠地道:“我只是忍不住不说…”

  “在下非常感!”

  “下一次你可能没这么幸运。”

  “姑娘…有所闻么?”

  “我…真不应该…”

  “如果姑娘有困难,就不必说了,在下随时准备接横逆之来。”

  口里说,心里在想:“素心此举,仍然是当初的一丝情念未泯,她的困难是对付自己的人是她的⽗亲,不管⽗女之间有无感情,这层关系是断不了的,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芳心深处的秘密。”

  素心像突然下了决心,咬咬下,以动的口吻道:“好,我告诉你,你现在危机四伏,注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我只能说到这里,别了,我…不想说再见,梦醒了,一切都成了虚幻,珍重!”

  说完,眼眶里已泛出了晶莹的泪光,一咬牙,狂奔而去。

  武同舂大为感动,素心的表现,使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少女芳心,她一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情动‬!

  ⽩石⽟现⾝走近,淡淡地道:“人,不能爱其所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这话是别有所指么?武同舂望了她一眼,没开口,事实上他能说什么?⽩石⽟接下去又道:“恨不相逢未娶时,她定然后悔用错了情!”

  武同舂还是默然。

  ⽩石⽟斜瞟了他一眼,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不会无动于衷吧?”

  武同舂答非所问地,自顾自地道:“天地会主又将施展什么谋毒计?”

  ⽩石⽟道:“她的忠告必有所本,她要你注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

  点点头,武同舂道:“我得走了!”

  ⽩石⽟道:“不跟我一道?”

  武同舂正想堵她一句,但想到刚刚受她的恩惠,还救了师弟梁大元⽗子俩,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尽量和缓地道:“那样很不方便,我现在是鹰⽝追逐的目的物。”

  ⽩石⽟想了想,道:“也好,在暗中更方便照应!”

  照应两个字使武同舂的心湖大泛涟漪。

  ⽩石⽟的态度是在最近才突然转变的,而且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来,她真的有这种存心么?她不以素心为鉴,而要明知故犯?抑是“黑纱女”有意如此安排以排除华锦芳?想到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暗忖:“这不能由它发展,必须在没形成风波之前予以阻遏。”

  心念之间,故意以极冷漠的语调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照应的。”

  ⽩石⽟一副満无所谓的样子道:“我是奉命行事,不管你需不需要!”

  呼昅为之一窒,武同舂脫口道:“是‘黑纱女’的主意?”

  ⽩石⽟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武同舂冷冷地道:“我不受人左右,更不愿被人牵制,告诉她!她会失望。”

  眉⽑一挑,⽩石⽟道:“你说失望是什么意思?”

  武同舂道:“算了,彼此心照不宣吧!”

  就在此刻,一声冷笑倏告传来。

  武同舂与⽩石⽟齐感一愕,抬眼望去,两丈外俏立着,赫然是华锦芳,她会在此时此地现⾝,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石⽟笑着道:“大嫂,是你,真想不到…”

  华锦芳寒着粉腮,冷哼了一声道:“你当然想不到!”

  她的语意相当不善。

  武同舂此刻內心动如嘲,子,仇人的女儿,这算什么夫?如果在岗上,她⽗亲的谋得逞,她此刻已是寡妇。

  她⽗亲的计划中安排她改嫁,她来了正好,⼲脆把事情拉明了解决,长病不如短痛,可是…问题是她是否已经知道她的⽗亲就是瞒尽天下人耳目的天地会主?华锦芳咬着牙,怒视着武同舂。

  武同舂定了定神,強忍动,道:“你…怎么又来了?”

  华锦芳没好气地道:“我不能来找你么?”

  “我不是…要你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那叫家么?哼!武同舂,我现在才明⽩…”

  武同舂心弦一颤,道:“明⽩什么?”

  华锦芳盯了⽩石⽟一眼,寒声道:“你有意遗弃我!”

  武同舂瞪眼道:“什么意思?”

  华锦芳咬着牙道:“你心里有数,何必说破。不过,告诉你,我华锦芳不是如此容易欺负的,你先想清楚。”

  武同舂內心痛苦至极,华锦芳并没有错,而却做了无辜的牺牲者,谁令为之,孰令致之?她必须要承担上一代的罪孽么?可是,天下间没有向⽗亲索仇,而与其女儿维持婚姻关系的道理,⽗子夫,同属伦常,实在没有两全之道。

  ⽩石⽟笑道:“大嫂有什么话可以慢慢漩,何必动气呢?”华锦芳冷历地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以前我还把你真当一个人,想不到你这么下,笼络我的目的,原来是别有居心…”⽩三长两短⽟笑容倏敛,寒声道:“你骂人?”华锦芳大声道:“不错,是骂人,你不要脸!”⽩石⽟脸⾊泛了青,咬牙道:“华锦芳,你口里放⼲净些,我什么不要脸?”

  华锦芳道:“你‮引勾‬我丈夫!”

  ⽩石⽟历声道:“你放庇!”

  武同舂全⾝发了⿇,他必须立刻制止这‮炸爆‬的场面。

  ⽩石⽟是个大闺女,恼羞成怒之下,后果便不堪收拾,动地开口道:“锦芳,你不要胡说,你的想法完全错了…”

  华锦芳气呼呼地道:“我胡说?哼!武同舂,你藉故不回家…你…自己心里明⽩。”

  天底下,男人绝对无法忍受的是戴绿头巾,而女人则是被人横刀夺爱,破坏家庭,因为女人一生所唯一的寄托便是家庭。

  ⽩石⽟脸孔由青转⽩,眸中杀机炽燃,厉声道:“华锦芳,你迫我杀人?”

  华锦芳切齿道:“我们本就势不两立,动手吧!杀死我你就可以如愿了。”

  ⽩石⽟脚一挪,作势就要动手…华锦芳扑了过去。

  武同舂毫无考虑的余地,横⾝朝两人之间一隔,抓住华锦芳的手臂,叫道:“你不能这样!”

  华锦芳挣不脫,厉吼道:“你帮野女人来对付我?”

  ⽩石⽟双眸尽⾚,手掌划出…武同舂无奈,侧⾝去挡“砰”地一声,肩背结结实实挨了⽩石⽟一掌,痛澈心脾,眼前金星冒,迸⾎直冲喉头,他咬牙呑了回去,狂声道:

  “⽩石⽟,请你离开,让我解决自己的事,我求你…”⽩石⽟想了又想,怒哼一声,飞弹而去。

  武同舂放开了手。

  华锦芳伸手就是一掌,武同舂偏开头,一掌哼一声,退了两三步,华锦芳气得花枝般簇籁抖。

  武同舂着气道:“你…无理取闹。”

  华锦芳咬牙切齿地道:“武同舂,八年夫,想不到如此下场,算了,我认命,从此一刀两断。”泪⽔挂了下来。

  狂到了极致,便是⿇木,武同舂喃喃地道:“一刀两断?”

  华锦芳道:“不错.破了的东西,永远无法还原,这样省得彼此痛苦。”

  武同舂痛苦地道:“这应当是一个分手的好机会,痛苦只一次,⽗仇是非报不可,而自己答应‘黑纱女’事完自了的诺言仍然要践,到那时,一样要分手,何不现在就下狠心?”

  可是一想到华锦芳的无辜,一颗心便滴⾎,夫之义能抹杀么?这是绝情寡义的行为啊!

  造物何其‮忍残‬,给双方安排这样的命运!

  现在,只消一句话,一切便告终结了。

  如何出口呢?休,对方并未犯七出之条。

  华锦芳拭了拭泪痕,凄怨绝地道:“我是个无⽗无⺟的孤女,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但我不向人乞怜,也不要人可怜,我认命,我要活下去,看你们的下场。”

  照此一说,她还不知道天地会主就是误传客死南荒的⽗亲。

  现实,像一柄锋利的刀,不断地在武同舂心上刺扎。

  他想:“该不该道出真相?后果会如何?算了,宁可自己先负个不义之名,让她慢慢去了解真相…”

  心念之中,努力一咬牙,沉痛地道:“分手也好!”短短四个字,他用了全⾝之力才说出来,口里说,心里在滴⾎,这四个字决定了双方的命运。

  华锦芳面孔阵阵扭曲,眸子里一片凄厉,‮躯娇‬在晃动,似要倒下,但她还是稳住了,那份神情,令人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武同舂想收回话,想逃、想…华锦芳的下咬出了⾎,齿印宛然,乏力地道:“事实上…我们一年前就已经不是夫了!”

  她徐徐转⾝,目中无神,‮躯娇‬是僵直的。

  幻灭,八年的婚姻像一场梦,醒了,消失了,唯一消失不了的,是心灵的巨创。

  武同舂想开口,但发不出声音。

  走了两步,华锦芳又回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道:“这是人家托我转你的,拿去。”

  武同舂愕然,木木地道:“这是什么?’“不知道!”

  “谁托你的?”

  “一个无名老丐!”

  “无名老丐?”

  华锦芳把⽟匣放在地上,转⾝又走。

  武同舂脫口叫道:“锦芳!”

  华锦芳止步,但没回顾,颤声道:“什么?”

  武同舂的意志崩溃了,他想唤住她,抛开一切,夫双双永绝江湖不再见任何人,他抬手,碰触到间的剑,剑,又唤回了他的意志,终于硬起心肠道:“没什么,我们…都认命吧,将来…你会有明⽩的一天。”

  华锦芳突然口发厉笑,狂奔而去。

  人影消失了笑声也沉寂了武同舂木然呆立,似乎灵魂已随风飘散,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

  算了,一切都是命定的。

  他俯⾝抬起华锦芳遗置地上的⽟匣,道:“这⽟匣里是什么东西?‘无名老丐’是谁?

  对了,可能是‘鬼叫化’的同门,很可能是‘千面丐’…”

  ⽟匣封得很严,还有丝绦缚牢,打的是死结。

  端详了一阵,武同舂用指头捻断丝绦,费了很大的手脚启开,一看,大为怔愕,里面放的是一本绢册,没有书签,看似秘芨一类的东西,奇之下,用手指翻开扉页,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再翻,空⽩依然。

  他傻住了,对方为什么要带给自己这本无字绢册?想来必有道理,于是,他怀着奇的心理,耐心地指醮口⽔,一页一页翻阅,空⽩、空⽩…一共二十页左右,全是空⽩,全书没半个字。

  他真的木住了,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站着,站着,他忽然感觉全⾝似有虫蚁在爬动,愈来愈烈,双眼也开始发花,不由骇然剧震,紧接着,腹內开始绞痛,呼昅窒塞,眼前景物呈现模糊。

  “毒!”他狂叫一声,抛去了手中的绢册和⽟匣。

  突然,他想到素心的警告:“注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

  这人竟然会是华锦芳!

  显然她受命要毒杀自己!

  怨毒冲而起,他要追上华锦芳,杀了她,最毒妇人心,不是临时起意,是预谋,她的戏演得不错,假作吃醋,谎称无名老丐托她送东西…冲出不到一丈“砰”然扑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意识逐渐模糊,连恨也不存在了,最后,一切成为空⽩。

  青灯娓娓,寂静中带着柔和。

  武同舂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锦帐里,被褥温软,略带幽香,看来这是女人的闺房,不错,头还有妆台。

  这是什么地方?是谁带自己来的?武同舂茫然转动着目光,房里没别人,静极了,他想起⾝,但全⾝乏力,软得像棉糖,挣起一半,又躺了回去。

  路边林子的一幕,涌现脑海。

  于是,无边的恨开始抬头,变成火,在心里熊熊燃烧,他捏紧拳头,咬紧牙,想:“自己一再想顾全夫之义,不料华锦芳蛇蝎其心,竟然用诡计毒害自己,当然,她是受她⽗亲的指使,自己不死,非杀她⽗女不可,她既已先无义,自己就不必存仁,今后可以放手的去做了。…记得自己毒发倒地,以后便人事不省,是谁救了自己?女人…”

  锦帐外出现人影。

  武同舂收拾起狂的情绪,定睛细看,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女,长得很清秀,但从未见过。

  青⾐少女走近边,挂上帐门,露齿一笑,道:“武大侠,您醒过来了!”

  武同舂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想了想才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主人的卧房!”

  “贵主人是谁?”

  “家主人吩咐暂时不告诉大侠。”

  “为什么?”

  “不知道!”

  “是贵主人救了在下?”

  “一半!”

  “一半?”

  “大侠是由别人带来此地的。”

  “谁?”

  “不知道。”

  武同舂啼笑皆非,但也相当困惑,对方是女的没错,但会是谁呢?谁会把一个大男人安置在闺房里呢?为什么这小婢不肯说出真相?问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问,吐了口闷气,期期地道:“看起来姑娘是什么也不会告诉在下的了?”

  笑了笑,青⾐小婢显得天真又慧黠地道:“不,能说的我还是会说。”

  武同舂道:“那姑娘就说说能说的如何?”

  青⾐小婢偏了偏头,道:“可以,首先别叫我姑娘,我只是个下人,我叫荷花,叫我名字好了!”

  “荷花!这名字很好。”

  “不好,但⽗⺟给我取了这名字,没办法改,因为我是秋天生的,所以叫荷花,听起来就是个丫头名字。”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很好,说下去吧!”

  “大侠已经昏两⽇夜了…”

  “噢!两⽇夜?”

  “听我家主人说,大侠是中了奇毒,我家主人也解不了,只用药阻住毒势,大概可以维持七天。”

  “七天?”

  “是的,至多七天。”

  “贵主人呢?”

  “求解药去了!”

  “七天回转?”

  “很难说,不过…她希望能及时赶得回来。”

  武同舂默然,一颗心直向下沉,七天去了两天,还剩下五天,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解药,仍是死路一条,恨,在心里变成了稠胶,如梁不幸而死,的确不能瞑目,多残酷、多讽刺,⽗亲毁在华容手上,自已死在他女儿手里,而毒害自己的,是结婚了八年的子。…荷花粉腮一黯,期期地道:“我家主人还说…”

  “说什么?”

  “说…她不能及时赶回救治的话,就要我告诉大侠她是谁。”

  “那就是说…在我死前才告诉我?”

  “大侠别说得那么难听,这…只是万一的话,家主人一定会赶回来的。”

  凄苦地一笑,武同舂悠悠地道:“听天由命吧!”

  荷花吐口气,道:“我去给大侠端参粥来!”

  说着,转⾝出房。

  武同舂像掉在冰窟里,从脚直凉到头顶,生死仍在未定之数,五天,也许毒势提前发作,即使这里的主人能及时赶回,依然活不了命。

  何况求药不是取药,谁能保得定准能求到。

  荷花端了碗热腾腾的参粥进来,道:“大侠,我来喂你。”

  武同舂拚命挣扎着坐了起来,着气道:“荷花,我…自己喝吧!”

  荷花眸光一闪,道:“这又何苦呢?”

  说着,把粥碗递到武同舂手上,然后另外拿了一条被,折成方形,垫在武同舂⾝后。

  武同舂讪讪一笑,道:“荷花,我…不知道该如何感你和你家主人!”

  荷花在沿上坐下,大方地道:“用不着,我家主人说…”

  像是发觉失言,突然顿住了。

  武同舂心中一动。道:“说什么来着?”

  粉腮一红,荷花期期地道:“没什么,是我…说溜了嘴。”

  武同舂不舍地追着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诉我,对吗?”

  菏花调⽪地一嘟嘴,道:“知道就成了,我不否认。”

  这一说,武同舂词穷了,心念一转,旁敲侧击地道:“荷花,你家主人…一定长得很美?”

  荷花双睛一亮,道:“当然!”

  武同舂跟着道:“你家主人是‮姐小‬还是夫人?”

  荷花咕叽一笑,道:“武大侠,你想套我的话么?对不起我不便饶⾆,家主人知道了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武同舂面上一热,道:“好吧!我什么也不问。”

  荷花道:“除开我家主人的事,别的您可以随便问。”

  武同舂喝完了粥,把空碗给了荷花,又道:“那我问带我来此地的人是谁?”

  荷花笑着道:“您还是想诓我,刚才您问过了,我说不知道。”

  武同舂抿上口,他知道无法从这慧黠女子的口里套出任何话。

  荷花转了话题道:“武大侠,听说…你的本领十分⾼強?”

  “谈不上,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我家主人!”

  顿了顿,又道:“既然本事大,怎会被人暗算呢?”

  一句话,勾起了武同舂心里的恨,眸子里登时出可怕的光焰。

  荷花不安地道:“是…婢子我说错话了么?”

  摇‮头摇‬,武同舂道:“不⼲你的事,我在想我自己的事。”

  荷花道:“我家主人代,您不能动气的,不然会使毒势提前发作。”

  深深叹了口气,武同舂道:“我能不动气么?唉!算了,江湖上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

  荷花站起⾝来,皱着眉头道:“练武是为了互相残杀么?”

  武同舂沉声道:“当然不是,不过,有少数的人确是,而多数的却又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的。”

  荷花道:“是有道理,不过…”

  一阵晕眩,双眼发黑,武同舂昏死过去。

  荷花推了武同舂几下,大声道:“夫人,他昏过去了!”

  一个素⾐‮妇少‬应声而⼊。

  这‮妇少‬年在二十七八之间,清丽绝俗,有如空⾕幽兰,眉宇间笼着一层愁雾,由于蛾眉紧锁,眉心间形成了两道纵沟,很深,像是从来就没有舒展过。

  荷花再次道:“夫人,他…是毒发了么?”

  ‮妇少‬点点头,悠悠地道:“是毒发作,一会就过去的,再给他服三粒药丸。”

  荷花面带忧容地道:“夫人,如果他捱不到解药来怎么办?”

  ‮妇少‬神⾊惨淡地道:“以他的內功基,再加上药力,应该可以多捱几天的。”

  “如果捱不过去呢?”

  “希望不致如此。”

  “解药准能取到么?”

  “这…希望能顺利取到。”

  “这样说,本是没把握的事?”

  “生死有命,有些事…人是无法办到的。”

  “夫人,万-…”

  ‮妇少‬瞪眼道:“少饶⾆,快给他服药!”

  荷花低应了一声:“是!”‮妇少‬深深望了武同舂一眼,叹口气,出房去了。

  荷花望着房门,喃哺自语道:“我真不明⽩,夫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武同舂醒转,觉得更加虚弱.心里暗道:“看来我的生命行将结束了,可恨许多大事未了,恩怨未结,两代人,毁在仇家两代人的手里,如果真有所谓命运之神的话,这种安排,未免太酷了!”

  荷花趋近边,关切地道:“武大侠,您必须振作!”

  武同舂感地望了荷花一眼,弱声道:“我会的,我还不甘心死,我…不能够死啊!”心头的恨又在翻搅,而使他恨到极处的是华锦芳,他在知道了她的⽗亲是仇家之后,一再考虑委曲求全,而她竟没有半点夫情义,下这毒手。

  荷花期期地道:“武大侠,您…心里充満了恨,为什么?”

  武同舂心头一震,道:“你怎么知道!”

  荷花道:“您的眼神已经明⽩地说出来了!”

  武同舂默然不语。

  荷花又道:“您…是在恨那下毒的人么?”

  武同舂触中心事,脫口道:“我不死就会杀她。”

  荷花面⾊一变,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同舂咬牙齿地道:“我不想提起她。”

  荷花吁口气,道:“武大侠,您歇着吧,有事叫一声,我就在门口!”说完,转⾝出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空气又恢复死寂,武同舂沉浸在恨里。

  希望,给人以生的勇气,但恨也能增加人活的力量。

  算来是第六天,武同舂数次昏厥,⾁体上的痛苦,使他受不了,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

  希望能捱到此间主人求到解药。

  人的生命,有时显得很脆弱,但有时却又无比的強韧,強韧得出奇,武同舂只剩下奄奄一息,可是他还希望活下去。几番油尽灯枯,他还強挣着保持一念不混,他尽力抗拒死亡,他不甘心认命。

  昏再醒转。

  武同舂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连呼昅都窒住了。

  眼前景物全变,上望不是帐顶,而是古旧的椽梁,躺处不是温暖的褥,而是冰凉的砖地。

  再望,钟、鼓、神龛、供桌,天啦!这里是古庙殿堂。

  自己怎会到此地来?是梦么?不是,一切都那么其实。

  他一⾝,蹦起老⾼,毒解了,武功也恢复了,他木立在当场,想,苦苦地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的记忆,是昏上,以后的是一片空⽩。

  荷花呢?她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如此神秘?疗毒的卧房就在这庙里么?殿门外的院地中,光灿烂,是大⽩天,静无人声,殿里打扫得很⼲净,当然这不是无人住持的废庙。

  人语声喧,步声杂沓,四五个道士自外而⼊,手里拿着法器等物。

  武同舂步出殿门,看样子,这些道士是刚从外面做法事回来。

  当先的老道疾步前,稽首道:“无量寿佛,施主光临敝宮,有何贵⼲?”

  武同舂瞠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道怔了怔,道:“⽟虚宮,施主…不是本地人?”

  其余的道士各自进里面去了,只留下老道一个。

  武同舂还在幻之中,茫然道:“⽟虚宮…道长上…?”

  “贫道‘上清’,这一带的道场法事,都由敝宮承接,施主…”

  “在下不是为法事而来。”

  “哦!那是…”

  “在下是找人而来。”

  “施主要找的是什么的人?”

  “两位坤道,一主一婢,小婢叫荷花。”

  “上清”者道脸⾊一变,上下打量了武同舂几眼,道:“无量寿佛,罪过,敝官上下极守清规,坤道人家向来不许进宮,施主…是衙门里的差官?”

  武同舂为之啼笑皆非,暗忖:“难道这老道真的不知情?那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从表面看,这些道土不类练武的人物…”

  心念之中,试探着道:“在下找的是位女侠,大概…就住在这附近,道长能指引点么?”

  老道‮头摇‬道:“这附近没什么人家,有,也只不过是几家散居的村农,每家贫道都可数出三代,可没什么女侠。”

  看样子问不出所以然来,武同舂抱拳道了声:“打扰!”举步向外走去。

  老道愣得地望着武同舂的背影,嘟哦着道:“八成是做公的,好在宮里上下都是规矩的三清弟子。”

  武同舂走出⽟虚宮大门,放眼望去,全是旷野田畴,夹着些疏落的村舍,极目处隐⾝城镇的轮廓。

  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但事实上绝对不是梦,毒解了,死里逃生,荷花、女人的卧房、饮食,一切都是‮实真‬的。

  对方是有所顾忌,才在解毒之后,乘自己昏不省人事,移来道观里么?荷花口中的主人是谁?难道会是…他敏感地想到了“黑纱女”实在大有可能,只有她,才有这份能耐,才这么神秘。

  当然,这只是猜测,也许本不是,因为⽩石⽟不见现⾝。

  木立了一阵,他挪动脚步,心神仍然是恍惚的。

  走着,走着,眼前来到一个小镇。

  这小镇对武同舂而言并不陌生,是邻近襄的五里墩,目光扫处,大感纳闷,只见行人寥落,而且都是垂头疾行而过,店户住家,十有七八是关门闭户,凄冷的情景,像是劫后的灾区。

  四个人扛着一口⽩木薄⽪棺,匆匆行过,没有送葬的孝子,更没幢幡鼓吹。

  武同舂踽踽而行,眉头紧紧锁住。

  走没几步,又是一具⽩木棺材抬过。

  这是怎么回事,在这短烦几天之內,发生了什么意外的灾劫?差不多走完整条大街,才发现转角处有家小饮食店,半开门,炉子里一是冒着烟。

  武同舂心想:“肚子也饿了,不如打个尖,顺便问问情况。”

  心念之中,踅向小店。

  进了店门,空无一人,桌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沙,武同舂不由傻了。

  一个小二模样的年轻小伙,愁眉苦脸,懒洋洋地走近,道:“公子是外路人?”

  点点头,武同舂道:“是的,有东西吃么?”

  小二有气无力地道:“还有卖剩的粥和卤菜。”

  武同舂吁口气,道:“将就端些来吧,能有壶酒更好。”

  小二擦了擦桌椅,请武同舂坐下,口里道:“大司务、店主全走了,只剩下小的一个没地方去…”

  说完,自到灶边柜台前动刀切了些现成的烧卤,连酒带杯箸一盘子全作一次端上。

  武同舂是饿极了,动筷子就吃。

  小二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

  肚子打了底,庒下了饥火,武同舂斟上酒,呷了一大口酒,这才开口道:“小二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唉了一声,道:“闹瘟疫!”

  这一惊非同小可,武同舂瞪大了眼道:“瘟疫?”

  小二道:“可不是,三天抬了七口棺材,能走的全走了。…公子,小的看…您吃喝完了就马上离开吧,别…唉!”

  武同舂皱眉道:“既没天灾地变,也没刀兵⽔火,哪来的瘟疫呢?”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死人是真的,官府地方出棺出钱,雇人收尸。”

  “只这五里墩么?”

  “听说别的地方也发生了,不过最先发生是这里。”

  瘟疫,相当可怖的名词,武同舂心里忐忑不已,暗忖:“小二说的不错,及早离开为上,君子趋吉避凶,没来由招惹。”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极其悉的苍老声音道:“真见鬼,这一闹瘟疫,连饭都没得讨了,看来不遭瘟疫也得饿死。”

  武同舂一听,就知道来的是“鬼叫化”

  小二走近门边,道:“唉!这大年纪了,可怜,这里还剩些东西,没人吃会烂掉的…”

  “我老化子可没钱买?”

  “免费!”

  “你小哥的良心不错。”

  “早不知晚的,算了,良心也避不了瘟,等着,我去拿…”

  “小二哥,慢着!”

  “怎么?”

  “老要饭的一辈子蹲门站街,从没上过桌子,好人做到底,就让老要饭的进店去四平八稳坐下吃上一顿,过过瘾,如何?”

  “人都是一样⽗⺟生养的,命不同罢了,当然无所谓,只是…”

  “只是什么?”

  “里面还有位客人。”

  “这打什么紧,老要饭的拣角落坐不就成了?”

  武同舂忍俊不噤,几乎笑出声来。

  小二犹豫了片刻,道:“好吧,进来!”

  “鬼叫化”跨门而⼊,武同舂口一张,正待招呼“鬼叫化”急使眼⾊,打了个哈哈道:“小二哥,我老要饭的会报答你。”

  小二苦苦一笑,道:“算了吧,希望你餐一顿之后,远远离开,别沾上瘟疫。”

  “鬼叫化”道:“化子命大,瘟神不敢我,我看…”目光一溜,手指角落里的桌子道:“就坐那边吧!”

  武同舂心念一转,大声道:“小二哥肯做好事,在下又有什么好嫌的,您老就与在下共桌喝上几杯,一个人怪闷的。”

  “鬼叫化”挑眉道:“妙啊!老要饭的走运了,光碰上好人。”

  说着,不客气地在武同舂对面坐下,回头道:“小二哥,你说过吃不完,卖不完会烂掉,全端出来吧,有酒整坛搬,拿只大碗,老要饭的今天要痛快地享受一番。”

  小二目光扫向武同舂。

  武同舂点头道:“照办,在下付帐!”

  小二笑笑道:“付什么帐,两位吃好了就上路吧,小的顺⽔人情请客,这早晚也得离开这鬼地方,另觅活路了。”

  说完,自去料理。

  武同舂低声道:“老哥,真的是发生了瘟疫?”

  “鬼叫化”悄声道:“人为的!”

  武同舂栗声道:“人为的?”

  “鬼叫化”道:“这种事江湖上不乏先例,或为设教,或为敛财是有特殊目的就是。”

  “设教何解?”

  “蛊惑乡愚,收揽徒众。”

  “小弟仍不解?”

  “现在已经出现了救命活神仙,瘟疫能治,內情可知。”

  “这的确是伤天害理。”

  “有些卑鄙之徒是不译手段的。”

  小二端上了两大盆烧卤,一大盘馒头,又去搬了一大坛没开封的酒,一个大海碗,朝“鬼叫化”面前一放。

  “鬼叫化”大乐,龇牙裂嘴地连打哈哈道:“小二哥,你这好心该得好报!”

  小二苦笑着道:“不指望,能活下去便谢天谢地了。”

  “鬼叫化”拍开泥封,倒了一大海碗,仰颈灌了大半碗,舐咂⾆地道:“过瘾!小二哥,你不怕瘟疫?”

  “为什么不怕?”

  “那你还呆在此地?”

  “没地方去啊!这年头找饭吃不容易。”

  “你既是⼲小店伙计的,应该有经验,何不自己到别的地方开个店?”

  “得要本钱。”

  “鬼叫化”抓了一大把卤莱塞⼊嘴里,耝枝大叶地一嚼,伸着脖子硬呑下去,抹抹嘴:

  “那还不简单,老要饭的生就一双‘穿袋眼’,能一眼看出人家口袋里的东西,这位公子囊丰富,赏你一点,就够你受用了。”

  小二直了眼,脫口道:“慷他人之慨么?”

  “鬼叫化”拍桌道:“好心有好报,不信你瞧!”

  武同舂当然不会吝啬一点小财,随手一摸,两个金锭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吧!”

  小二一下子愣住了,他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起先他以为这老叫化失心疯,随口胡诌,想不到这位⾐着不俗的客人,竟然毫不踌躇地照办,他活了这大,还不曾摸过金锭子,这实在像是做梦。

  “鬼叫化”大声道:“发什么呆,拿去吧,咬咬看,是不是假的?”

  小二声音打一抖道:“这…这…小的怎敢领受。”

  “鬼叫化”瞪眼道:“快拿走,人一辈子走运只一次!”

  小二不安地望着武同舂。

  武同舂微笑着道:“小二哥,只管拿去,算是这位老人家赏你的。”

  小二奇地望着“鬼叫化”突地跪了下去,叩头道:“原来您老人家是位异人,小的叩谢厚赐,终生不忘。”

  说完又转向武同舂道:“公子爷,小的一并谢了!”

  “鬼叫化”摆手道:“得了,我老要饭的不喜磕头虫。快去收拾东西走吧!”

  小二起⾝,深深望了两人一眼,似乎要把两人的相貌记牢些,然后上前,伸出颤抖的手来,拿起桌上的金锭子;感涕零地道:“小的叫林七,这就…去收拾。”转⾝匆匆⼊內收拾去了。

  武同舂这才又拾回话题道:“老哥,您刚才说什么救命活神仙…”

  “鬼叫化”眸光一闪,道:“不错,这消息已经传遍附近百里,不少人去求符求药。”

  “求符?”

  “不错,据说可以避瘟。”

  “那活神仙在什么地方?”

  “离这里一天路程的山中。”

  “依老哥的看法…是怎么回事?”

  “欺骗乡愚是事实,至于另有什么特殊目的便不得而知了。你有没有意思去查个究竟呢?”

  武同舂深深一想,沉昑着道:“这…有这必要去管这闲事么?”

  “鬼叫化”翻眼道:“小兄弟,这可不是闲事,依我判断,是‘天地会’与‘流宗门’在斗法,其中大有文章,也许有机会能让我们利用。试想,襄一带是‘天地会’的天下,除了该会自己,或是‘流宗门’敢弄这玄虚之外,任何江湖人都不敢捣这鬼。”

  武同舂陷⼊沉思,他目前急于要做的,是找华锦芳算算企图毒杀亲夫的帐,这件公案不解决,将分秒难安,犹如心上揷了一刺,必须予以拔除。

  “鬼叫化”自顾自大吃大喝,像是要把下几顿的做一次吃完。

  武同舂只顾想心事,关于华锦芳的事,他不打算让老叫化知道,因为这是相当丢人的事,本不能向外人讲。

  “砰”老叫化猛拍了一下桌子。

  武同舂吃了一惊,道:“老哥,什么事?”

  “鬼叫化”道:“吃了,喝⾜了,我们该上路了!”

  “上路?”

  “怎么,你不想去?”

  “这…好吧!”

  “那就好!”两人离开小店,穿过死寂无人的街道,朝西踏上小路逞往前奔。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一前一后,保持了一段距离,由“鬼叫化”引路。

  僻静的山区,突然热闹起来,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因为山里出了活神仙,这些人,有的遭瘟求药,有的求符避瘟。

  武同舂与“鬼叫化”远离人群而行。

  正行之间,一声厉喝倏告传来:“门规不容破坏,说什么也是枉然!”

  一个凄绝的女子声音道:“殿主,弟子…认命,只是…”

  武同舂心头一震,暗忖:“听口气像是江湖帮派门户內的纠纷…”

  “鬼叫化”如魅影般飘了过去,回头向武同舂招了招手。

  武同舂跟着掠了过去,只见林木掩映之中,一个姿⾊不俗的宮妆少女长跪地上,泪痕斑剥,她⾝旁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面无人⾊,⾝躯在籁籁抖个不停。

  宮妆少女面八尺之处,兀立着一个黑衫中年,冷酷的神⾊冷人不寒而栗。

  武同舂大为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衫中年当是刚才听到被称为殿主的人,但那书生看来是不会武功的普通读书人…“鬼叫化”示意武同舂别声张。

  黑衫中年沉着脸,冷酷地道:“伍香菱,你藐视门规,结外人,本殿虽同情你,但无能为力。”

  叫伍香菱的宮妆少女咬着牙道:“殿主,弟子…只有一个请求…“说吧?”

  “请放过他。”

  “办不到,他会怈露本门秘密。”

  “殿主,弟子…发誓,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你说的,本殿不能采信。”

  年轻书生凄厉地道:“菱妹,我也…认命了,你死…我不愿独活。”

  伍香菱回头道:“江郞,你…千万不可如此!”

  黑衫中年寒声道:“伍香菱,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代?”

  伍香菱哀求道:“请放过他!”

  黑杉中年断然道:“这点办不到!”

  伍香菱带着哭声道:“殿主,他是无辜的啊!”黑衫中年道:“咎由自取,他只好认命了!”

  武同舂暗忖:“黑衫中年被称为殿主。天地会內未听说过这种称呼,除非是最新崛起江湖的帮派,否则对方是‘流宗门’的可能很大,看情形是这女的爱上了这书生,而这种行为却又为门规所不许,实在是有失人道。”

  黑衫中年转向年轻书生道:“你是个手无缚之力的读书人,不该和江湖人发生关系的,这只怪你命运不好,你认命么?”

  年轻书生似乎突然有了勇气,咬咬牙,大声道:“我认命,但有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是公道的。”

  狞统一声,黑衫中年道:“你舍得到公过的,小穷酸,这里有一粒药丸,可以助你毫无痛苦地解脫,你俩生不能并蒂,死后可结连理。听好了,你服下药丸之后,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赶紧寻个合式的长眠之⽳!”

  说完,脫手抛出一粒药丸。

  这简直是惨无人道,武同舂杀机顿起。

  年轻书生俯⾝从地上捡起药丸…伍香菱惨叫道:“江郞,不可!”

  叫声未已,年轻书生已把药丸呑了下去。

  武同舂本待阻止,已来不及,他没料到这书生一点也不踌厉地把药丸呑了下去。

  伍香菱陡地站起⾝来,‮躯娇‬连晃,凄唤一声,扑向年轻书生。

  黑衫中年一闪而逝。

  武同舂⾝形一动,就待…“鬼叫化”一把拉住道:“且看下文,别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你上的当不少了,应该提⾼警觉,那女的可没吃药丸。”

  一句话提醒了武同舂,立即安静下来。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伍香菱哽咽着,凄凉绝地道:“江郞,是我…害了你…

  我…”

  年轻书生道:“菱妹,我俩…生不能同时,死得同⽳,我…満⾜”

  字字⾎泪,语语含悲,令人不忍卒听。

  伍香菱又道:“江郞,我…错了,我明⽩会有这么一天,不该…接受你的情。”

  年轻书生悠悠地道:“菱妹,别这么说,我…没有抱怨,还有来世可期啊!我们…

  相聚了一个月,但已胜过别人一生了。”

  伍香菱厉叫道:“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江郞,天公对我俩…为什么如此‮忍残‬?”

  年轻书生轻轻推开伍香菱,颤声道:“认命吧,不要怨天尤人,半个时辰不多,我们…找长眠之地吧!”

  伍香菱点点头,拭了拭泪痕,道:“走吧!”

  两人手携手,螨珊而去。

  “鬼叫化”示意武同舂,悄悄尾随在后。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武同着实在不忍,紧着双眉道:“老哥,如果这件事之中没有蹊跷,则这一对男女之情,可说坚逾金石,连死都不怕,小弟…实在觉得不忍。”

  “鬼叫化”道:“人同此心,老要饭的何尝不是,不过…看情况再说吧!”

  武同舂道:“男的已服下毒药,恐怕…无法救治了。”

  “鬼叫化”漫声道:“此地有活神仙,总有办法可想的。”

  一男一女,专拣荒僻的地方踉跄而行。

  武同舂与“鬼叫化”遥遥跟着。

  不久,来到一个山洞之前,一双男女止步,年轻书生道:“菱妹,这里好么?”

  伍香菱怆声道:“很好,但得先找些堵塞的东西…哎哟!”以手抚,踏了下去。

  年轻书生忙蹲下扶住,颤栗地道:“菱妹,你…怎么了?”

  “找…我…江郞,我不成了!”

  “这…”“江郞…时辰到了你…”“我扶你进洞去。”

  年轻书生半抱半拖,把女的挪进山洞,读书人,连吃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鬼叫化”一偏头,与武同舂迫近洞口。

  洞內传出了女子的呻昑之声。

  武同舂惑然道:“老哥,女的并没服毒…”

  “鬼叫化”道:“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只听伍香菱的声音道:“江郞,紧紧抱着我,我…真幸福,能…死在你的怀里,江郞,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年轻书生悲声道:“菱妹,你…先走…得在路上等我…我幼读圣贤之书,不语怪力神,而现在…我希望有司,有鬼魂,我俩才能相聚不离,更希望有轮回,我们来生再结夫…”

  “江郞,我…看不见了…”

  “菱妹,抓紧我,我好像也…”

  “真好,我们能一路走。”

  “鬼叫化”拉了武同着一把,双双进⼊洞中,只见一男一女紧紧拥抱着,男的靠洞壁而坐,女的半⾝在他怀里。

  只这一会功夫,女的已面⾊全变,泛出可怕的鲜红,是中毒的现象。

  年轻书生抬起头,问声道:“是什么人?”

  “鬼叫化”走近,道:“老化子,要饭的!”

  “请离开好么?”

  “为什么?”

  “因为…我们快要死了!”

  “啊!有这种事?”

  “老人家,行行好,请出去。”

  “不成,若要饭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落脚的地方。”

  “老人家…请别‮腾折‬将死的人好么?…”

  “你们真的会死?”

  “这…能假得了么?”

  “中了时疫?”

  “不…您老人家就别问了!”

  武同舂迫近到“鬼叫化”⾝后、开口道:“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年轻书生深深望着武同舂,奇怪他⾐冠楚楚,会与老叫化一道,愕然迫:“兄台是…”

  “山行路过的!”

  “在下江崇文…”

  伍香菱声音层弱地道:“江郞,这太好了,就拜恳两位…代我们封洞,免遭虎狼之噬…”

  年轻书生点点头,道:“两位…肯加惠将死的人么?”

  武同舂心念一转,道:“实不相瞒,区区早在暗中看到江兄毅然服下毒药,倒是这位姑娘并未服下毒丸,何以也中毒呢?”

  年轻书生口气,凄然道:“內情不必说了,她早已有剧毒在⾝,命运早定。”

  心头一震,武同舂目注“鬼叫化”道:“老哥,怎么办?”

  “鬼叫化”沉昑不语。

  伍香菱连声惨哼起来,状甚痛苦。

  年轻书生把她搂得更紧;咬着牙道:“菱妹,很快就过去的,再忍耐一会就没痛苦了…可惜,我不能代替你,天啊!请…”

  “鬼叫化”望了这对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情人一眼,沉重地道:“只有一个办法…”

  武同舂双睛一亮,道:“什么办法?”

  “鬼叫化”道:“解铃还是系铃人,去找那黑衫中年,他必去之不远。”

  武同舂期期地道:“老哥,远⽔救不了近火,人家都快要…”

  他不忍心说出死字。

  “鬼叫化”道:“毒,并非人人能解,尤其是独门之毒,你说怎么办?”

  武同舂想了想,向年轻书生道:“问问她,如何能找到解药?”

  伍香菱停止了呻昑,声音细弱地道:“谢肘两位…好心,来不及了!”

  武同舂道:“对方什么⾝份?”

  伍香菱道:“‘流宗门’,刑殿展主徐易之!”

  果然不出所料,伍香菱是“流宗门”弟子。

  武同舂紧皱着眉头道:“无法可想了么?”

  伍香菱又痛苦地呻昑起来,无力再答武同舂的问话。

  年轻书生黯然道:“看来数该如此,在下二人死后,请两位封洞。”

  武同舂毅然道:“人事不能不尽,老哥,您守在这儿,小弟去碰碰运气“鬼叫化”道:

  “去吧!”

  武同舂迅快地飞⾝出洞,记地形,以防回头时找不到,然后弹⾝朝前奔去,正行之间时,忽然发现前面一条人影十分眼,不由心中一动,加紧⾝法追去,到了切近,不由大喜过望;对方赫然是方桐。

  方桐是“铁心太医”的孙子,歧⻩之术是祖传,也许他能解得了毒。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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