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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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饮马流花河 作者:萧逸 书号:40568 | 更新时间:2017/9/16 |
第十六章 | |
随着⾝子的前进,景致更有不同。 猛可里响起了凄厉的一声猿啼,观其声势起自对岭巉,其声⾼亢,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突地划开冰封的天幕,乍听下,真有惊魂夺魄之势。 偏偏余音漾迂回,历久不歇,于此幽冥中夜,平添无限深凄、壮观。 舂若⽔不自噤地定住了脚步,感到有些儿害怕,一颗心更是起伏跳动不已。连峰巉巉中夜猿啼,原已慑人心魄,四面雪光所汇集的袭人寒风,更似万千钢针,一古脑地投向人体,冷得她一个劲儿地直打哆嗦。体伤初愈,简直无能招架。 这般景⾊、气势,偏偏无福消受。舂若⽔这才警悟到,一个人的襟气魄,原待于大自然的洗练淘淬,一分骨,一分造化,却也勉強不来,准乎此,那“仙风道骨”、“神姿清澈”的造型,毕竟有别于凡夫俗子的意态庸俗,所谓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正是冥冥中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呢! 她一面把⾝上⽪裘裹紧了,两只眼睛却贪恋地向对岭眺望着,敢情为对岭那一道无声的⽟泉飞瀑所昅引,不自觉地便自向前走了过去。只是寒气袭人,冷得她简直受不住,⾝上虽然裹着君无忌的一袭⽪裘,感觉上竟似没有着⾐般的单寒,无可奈何,只得速加了脚步,直向一片石林间奔去。 俟到⾝子进⼊石林,才自觉出寒冷大减。当下也就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先找了个背风处坐下,強自镇定心神,随即运行起吐纳调息之功,直到“坎离”相,腹小生热,⾝上才复兴起了舒泰的暖意,便自匆匆站起。 这一站起,却让她意外地吃了一惊!一条人影,宛若临空巨鸟,呼地由面前掠过去。 舂若⽔吓了一跳,本能地忙自蹲下了⾝子,透过当前石林空隙,清晰地看见一条纤细人影,倏地倏落于石林尖峰,旋踵间已临当前。 冷月繁星,映衬以皑皑⽩雪,所见极清。舂若⽔方自认出来人是一个⾝披狐裘的长⾝少女,后者已⽟树临风般现⾝当前。 来人少女似乎已有所见,随着她落下的⾝势,清叱一声,右掌蓦地直劈而出。这一掌直认着舂若⽔蔵⾝之处发来,掌力疾劲,声若裂帛。舂若⽔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竟会遇见了这么奇怪的人,乍见之初即以重手伤人。来人少女功力极是精湛。这一掌幸亏有石笋在前抵挡,掌风击处,石屑纷飞,随着来人少女的一声清叱,窈窕倩影,腾空跃起,一起乍落,已向石后抄落下来。 舂若⽔大伤初愈,原是不便施展⾝法,却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看着对方少女功力了得,生恐力她掌力击中,心里一急,随手自地上摸了一双石砾,扬手直朝着对方来势用力掷出。 来人少女⾝势几将下落的当儿,蓦地向后一收,凌空一个倒翻,呼噜噜已自退出了丈许开外。 一经施展,更不稍缓须臾,舂若⽔不待⾝势略定,随即连续两个快速施展“扑扑扑” 疾风回,宛若大鹰扑扬,起落间,已扑出石林以外。 观其⾝势,不可谓不快了,无如眼前这个长⾝少女却是放她不过,⾝法之快,更是出人意料。舂若⽔⾝子方自站起,眼前人影飘动,对方人影,已到了眼前。这一霎无异惊险万状,舂若⽔情急之下,不假多思,右手抖处,猛地向对方脸上抓了过去。俟到她手掌递出一半,才自发觉到对方少女那张脸极为眼,心中一惊,却已无能收回。 来人⾝手端的了得。舂若⽔一待发觉招式用老,想要收回,其势已是不及。即为对方少女巧妙地拿住了腕脉上关寸要口处,顿时动弹不得。 至此,双方目光接,才算把彼此看了个清楚。舂若⽔几经凝神,才自肯定认出了对方正是那个被疑为来自摇光殿的沈姑娘。这个突然的认定,登时使得她心里一阵惊慌,待要菗⾝而退,却是万万不能。 沈瑶仙的表情,却似比她更为惊讶“哦!是你?”说话时,手指已自松开,却是満脸惑表情“舂若⽔,舂大姐小,会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边说,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早已在对方全⾝上下转了十万八千转,越是扑朔离。 舂若⽔惊魂甫定,⾝子后退了几步,被对方这么一问,再看看自己这一⾝,却是窘迫不堪,一时几乎呆住。停了好一会儿,才自转过念来。 沈瑶仙那双明亮的眼睛,真像是比剑还要锋利,死死地盯住她,分明疑团未释,等待着她的说明。 舂若⽔被她看得怪不自然,耸了一下肩,嗔道:“怎么不会在这里?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沈瑶仙越是不解地道:“半夜三更放着觉不睡!你发疯了?” “你还不是一样。”舂若⽔⼲脆硬下脸来,却也不甘输口的反相讥。说了这句话,她随即转⾝自去。沈瑶仙只是冷冷地瞧着她。走了几步,舂若⽔却又停下,心里忖着:我岂能就此转回?若为她发现了君无忌的住处,那还得了?这么一想,她就改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沈瑶仙仍然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舂若⽔走了十几步,才自觉出,这里是个孤峰,四面绝壑,哪里有路可通?除了上下可行,简直别无可行。这可就面临一个难题了。住上去,无疑通向君无忌居住石室,一个不好,便有暴露石室蔵处的可能,往下走,无尽无止,却又上哪里去?自己体伤未愈,一来不便过于劳累,再者三更半夜,认路不清,下行山势连绵,无尽无休,慢说自己毫无山行经验,就是久于此道的人,也不敢失之大意,万一了路,那可是死路一条,却是莽撞不得。 这么一想,不噤又停了下来,上下左右皆不得行,可真是作了大难。 “你是要上去还是下去呢!”听见话声时,沈瑶仙显然已来到了面前。话声方歇,随着她举手之处,只听得“呼”一声,一团火光已自亮起。 那是一个制作精巧的引火器,火焰自一个特制的噴口吐出,较诸一般江湖中人所使用的“火摺子”看来方便得多,而且所发出的火光也強得多,噴出的火苗子⾜有尺许来⾼,黑夜里看来尤其显眼,附近山石树木,一时无所遁形,俱都被映照得十分清晰。舂若⽔自是也不例外,登时暴露于火光之中。 “你…要⼲什么?”看看自己这一⾝,的确是臊得发慌。全⾝上下,除了那双靴子是自己的以外,全是借穿君无忌的,以无忌之⾼大魁梧较之若⽔之窈窕婀娜,自是不成比例,这一些看在了沈瑶仙眼里,不啻疑窦大启,脸上更不噤充満了惑。 “这是怎么回事,你真把我弄糊涂了!你穿的都是些什么?是谁的⾐裳?” 舂若⽔不噤脸上一红,这事说来话长,一时碍难回答,⼲脆给她来个不理不睬,把⾝子掉了过去。 沈瑶仙突地收起了手上打火器,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哼!你以为不说话,我就猜不出来?” “你猜!什么?” “君无忌!” “君…无忌!” “别装了。”沈瑶仙一刹间冷下脸来:“告诉我,他住在哪里?” 一面说,环目四盼,越似生气地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住在附近不远,想不到你…”舂若⽔忍不住揷口嗔道:“你别说,我只是在这里养伤。” “养伤?”说时,她缓缓前进了两步:“这么说,你受伤了?” “是又怎么样?” 舂若⽔赌气道:“关你什么事。” “哼!好厉害,倒要看看你这个伤是真的还是假的?”话声方歇,陡地一掌直向舂若⽔脸上击来。舂若⽔倏地一惊,忙自闪⾝,却不意沈瑶仙这一手原本就是虚招,旨在使对方上当。舂若⽔这么一闪,正好中了她的诡计。须知“摇光殿”绝技,变幻莫测,沈瑶仙得力于殿主李无心的亲自教调,视同己出,成就自是不凡,这一手“宮换掌”施展得简直无懈可击。随着她的出手,整个⾝子宛若舂风一掬,蓦地袭了过去,舂若⽔原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眼前功力未复,一⾝⾐着,又是这般肥大,挥动起来,不啻大费周章,如此一来,简直防不胜防,不及退⾝半步,已为沈瑶仙一只纤纤素手,陡地贴在了腹小之上。 这地方位当“丹田”蔵伏着“气海”一⽳,最称要害,沈瑶仙果真有意要置其于死地,只消七成功力向外一吐,舂若⽔定当溅⾎当场。她却不此之图,也没有这么狠心。正如所说,沈瑶仙此举不过旨在试探她的內气真力,如果舂若⽔果真负伤,一探之下,便当分晓。 舂若⽔吓了一大跳,无意之中,为对方掌势贴中腹下要害,这一瞬无论攻防,俱已不及,复觉得腹小上一阵奇热,似已为对方內气真力攻⼊,由不住吓得一呆,只以为对方毒手之下,命休矣。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沈瑶仙不过只是试探她的內气真力而已,掌上热力一经吐出,立刻又自收回,整个⾝子却在同一时间,野鹤振空般地拔了起来,飘出七尺开外,翩翩如一片落叶,落⾝于一石笋之巅。 舂若⽔虽不曾为对方功力所伤,却以猝当巨力,全⾝大大地震动一下,一连后退了两步,差一点坐倒地上。这番动作一经落在沈瑶仙眼里,当知对方所言非虚,确似功力大逊昔⽇。 “你果然受伤了!不过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是哪一个好心的人救了你?” 即使在黑夜里,舂若⽔却也能感觉出,对方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自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舂若⽔赌气地扭过了⾝子,不答理她。 沈瑶仙何等聪明,看在眼里,岂能会有不知之理“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不用说,又是那一位好心的君先生了?”忽然她寒下脸来,上前一步道:“他住在哪里?告诉我!” 舂若⽔气不过地看了她一眼,依然是一句话也不说。她想到了刚才君无忌所说的话,看起来,这个沈瑶仙果然是来自摇光殿的人,旨在找君无忌寻仇来了。这么一想,顿时吃惊不小,一双眼睛噤不住充満疑惑地转向对方看去。 沈瑶仙说:“为什么这么看我,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 舂若⽔強作出一个微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你以为君无忌会住在这里?我已经告诉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多问?” 沈瑶仙冷冷地看着她,暂不置言。这一霎心如电转,思忖着:“我又何必与她多费⾆,先给这丫头一个厉害,把她拿到手里,还怕她不乖乖地带我去么?”可是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却又颇不以为然,算了,她⾝上还带着伤,这么一来,倒似我在乘人之危!既然她现⾝附近,料必住处不远,还怕找不到么?这么一想,⼲脆不再多说,看看舂若⽔,作了个神秘的微笑,倏地肩头轻晃,野鹤振飞般的,已自拔空直起,紧接着三数个起落,直向着绝顶巅峰,猱升而起。 舂若⽔想不到对方忽然间,竟会有此一手,由于沈瑶仙投⾝之处,正是君无忌所居住的石室蔵处,直以为已为对方看破了行蔵,心里略吃一惊,一时顾不得体伤未愈,紧跟着她起势之后,施展全⾝之力,也自腾⾝跃起,紧紧跟了过去。 此去峰顶,原本就没有多少路,二女⾝法又是如此之快,一前一后转瞬间已到了尽头。 沈瑶仙⾝势甫定,倏地回⾝以待,紧接着舂若⽔也自来到眼前。 只以为对方已看破了行蔵,舂若⽔自是吃惊不小,行⾊间不免慌张,⾝子方定,惊心未已,才发觉到沈瑶仙出乎意外的冷静,正自用着一双澄波眸子,静静地观察着自己。舂若⽔心里一动,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情急间不察,自己露了破绽,正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这番失措动作,一经落在了沈瑶仙眼中,无异不打自招。心里一惊,眼巴巴直向着沈瑶仙脸上望去。 沈瑶仙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颇为惊讶地说:“咦!你跟着我⼲什么?” “我…”舂若⽔不惯撒慌,忽然为对方这么一问,顿时无言以对。 偏偏沈瑶仙剔透玲珑,那一双显示着绝顶聪明的眼睛就是放不过她,直直地视着她,像是把她看了个全⾝透穿,一点也蔵不得私。 舂若⽔立刻觉出自己又错了,一时愈显慌张,脸上红⽩不定,仓猝间直似在对方湛湛目神之下,败下阵来。 沈瑶仙透过对方表情,越加确定自己猜测不错,那就是君无忌一定蔵⾝在这里了。她随即移动视线、缓缓向附近小心观察。这地方既当一岭巅峰,当知腹地不大,若是认定了蔵有秘密,便只有正中石峰。把一切看在眼里,沈瑶仙随即不再迟疑,⾝形轻晃,异常轻灵地已闪⾝崖前。 舂若⽔目睹下,心里更是吃惊,那是因为对方落⾝处,分明正当石室⼊口,方才自己出来,一时随兴,也不知是否关好了门?若有大意,落在了对方眼里,定将无所遁形,心里一急,由不住又自向前踏了一步。 沈瑶仙冰雪聪明,偏偏心细如发,虽在动作之中,却不曾对舂若⽔有任何疏忽。这时见状,心里便已笃定,当时后退一步,右手凝具功力,以劈空掌力一掌直向当前石壁击去。掌力充沛疾劲,这一掌旨在探测虚实,虽说并非全力施展,却也相当可观,掌风过处,石屑纷飞,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静夜里真有惊人之势。 一掌既出,更不迟疑。随着她出手的掌势,双手连续向外发出,配合着她转动的⾝势,乃是一系列的“如意进⾝掌”式,罡烈的掌风,击向石峰,固不能有所震撼,只是迂回的风势,所发出的尖啸声,却是凌厉十分。 蓦地,一扇石门,随着她劈出的掌风,霍然开启。舂若⽔早已提⾼警觉,眼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双脚顿处,箭矢也似直向室內纵⼊,沈瑶仙慌不迭也自抢⾝跟进。 双方⾝法都够快的,几乎同时扑了进去。在舂若⽔的意识里,只以为沈瑶仙会猝然对君无忌有所加害,后者很可能由于坐关正当要紧关头,一时不克分心,而致受创。有此一番顾虑,才致显现得如此张皇,哪里想到,二女以迅雷不及掩耳快速⾝法,先后扑⼊石室,室內却空空如也,并不见君无忌的人影。这一霎炉火尽熄,壁间灯盏,却依然燃着,灯焰荧荧,散发出一派淡淡青光。 舂若⽔正自为君无忌安危挂心,见状自是⾼兴,喜滋滋地转过⾝来,看向沈瑶仙,倒要看她如何自处。 沈瑶仙无意间发现了这处石室,一时大为惊讶,君无忌虽不在,她却并不在意,要紧的是既已发现了他的住处,便已掌握了他的行动范围所属,又何必在乎他的一时出没无常?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沈瑶仙也同她一样地报以微笑。当下她轻移⾝躯,走向君无忌前此坐静之处,弯下⾝来看看,又伸出一只手在⽪褥上摸了一下,显然余温尚在,不用说,瞬间之前,犹有人在此坐静,这个人是谁?实已呼之出。 “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个好地方,要不是你带我来,我真的一辈子也找不着。”目光一转,看向舂若⽔,长眉微分,浅浅含笑道:“你真是好福气,竟能在这里养伤,还有人亲切的就近照顾,怪不得乐不思蜀了!”话声悦耳,是那种掺有苏州口音的京语,声音不⾼不低,甚是动听,却有一种凝而不散的迂回劲道,直似穿壁而出,将声音传之室外,显然引自內功中极上乘的“九转河车”心法。这个来自“摇光殿”的神秘姑娘,真有鬼神不测之能,果真存心与君无忌为敌,后者是否仍能保持着以往“百战百胜”的光荣战绩,可就大堪存疑。 话声出口,沈瑶仙已姗姗步向侧面新开的那扇横窗,自此外眺,一天星月,分外灿烂。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眉眼间不无所感,着一袭月光,益见其神姿清澈,如琼林珙树,却是⾼秀越逸,绵密精严,令人难以捉摸的诡异精奥。 舂若⽔自忖着君无忌已是有防在先,大可不必为他过于担心,沈瑶仙既是一派从容,自己又何必自示其短!一念之兴,她随即暂释忧怀,转向壁间,拾起两截松枝,加⼊已是灰烬的壁炉,幸得些微余烬而燃,不久便自引着,散发出熊熊火光。 沈瑶仙其时已自个儿在铺有兽⽪的石墩上坐下。舂若⽔也坐下来,四只同称美丽的剪⽔双瞳,不期然地便自又会合在了一块。实话说,她们虽然过去见过几面,却属流离倥偬之间,虽曾动手过招,也只在片刻之间,却不曾像眼前这般心平气和地互相凝视,切切对望,自是纤维毕现,一些儿也不容蔵私。 炉火熊熊,洋溢起的和煦暖意,随即驱散了室內砭骨的奇寒,却也似驱散了彼此一上来的隐隐敌意。透过了双方清澄明澈,像是会说话的那双大眼睛,更像似惺惺相惜!这原是人中至美的情,只有在冷静后,明真见的一霎,才得显现。 “舂小太岁!”沈瑶仙角微牵,含着微微的笑,静静地瞧着她说:“信不信,我听说你的大名已经很久了。” “结果你一定很失望,是不是?”舂若⽔看着她讪讪地说:“因为我的武功比起你来,差得太远了。” “不错!”沈瑶仙说:“如果仅仅以武功来作比较,你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应该有更值得推崇的价值,武功其实是微不⾜道的,尤其是我们女人,她所显现的光彩,有时候并不在于外表的谁強谁弱。” 说到这里,她忽然中途顿住,娟秀而有英气的脸上一霎间显现出淡淡愁恹,那是一种落寞的感伤,更似若有所憾“所以,珍惜你的一切吧!”这时,她娟秀的脸上忽似罩下了一层寒冷,不噤苦笑道:“关于今夜之事,我也自觉遗憾,打搅了你们的兴致,但是,那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话声稍顿,右手轻抡,已把背后一口青沙鱼⽪、形式古雅的长剑摘了下来,那一双湛湛目神的眼睛,情不自噤地便自落在了这口带鞘的长剑上,一刹那间,似起了她的意志豪情,毕竟她还不曾忘记此行的重要任务,却也不是轻易放弃原则的人。 这口形式古雅的长剑,平平地搁置在她⾝边石案上,显示着她的耐心与无比从容。舂若⽔几乎已看穿了她的意图,原己平静的心,再一次为之紊。“你…要⼲什么?” “等他回来!”微微一笑,她看向舂若⽔,长眉轻轻一挑:“他一定会回来,是吧?”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君无忌,其实心照不宣。 “然后呢?”舂若⽔眼睛里満是惊恐:“他回来以后呢?” 沈瑶仙不自噤地苦笑了一下,落目于几上长剑,妙目一转,看向舂若⽔:“你好像很紧张,为什么?” “为什么?”舂若⽔再也不想掩饰她的伪装:“到底又为了什么呢?君无忌为人正直,他…” “我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沈瑶仙揷口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必多管,再说,只怕你也管不了,所以,我要是你,大可在一旁坐静不言,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呢?” 舂若⽔原已站起,聆听之下,缓缓地又坐下来。只是她却按捺不住心里的一口闷气,忿忿地道:“哼!你真的以为他会回来?” “他当然会回来!”沈瑶仙微笑着摇了一下头,道:“看起来,你认识他还不够深!” “难道他这么傻,明知道你在这里等他拼命,还会回来?” “这就是他不同于常人之处!”沈瑶仙冷冷地说:“也是让我最敬重的地方!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舂若⽔忽然站起来说:“好吧!那我们就⼲脆到外面去等他吧!” 沈瑶仙淡淡一笑道:“你对他果然情深意重,用心良苦,怪不得君无忌如此风骨之人,亦会为你所动,只可惜你的苦心⽩费了!” 舂若⽔被她说破用心,脸上一阵发红,无如事关君无忌生死大事,也只得暂时豁了出去。正打算拼着为她嘲笑,也要来到门外,将石门大开,如此君无忌返回之先,必能有所窥知,也就可以事先预作安排,或可避却一场生死之争。想到就做,舂若⽔心里思忖着,正待向门外走近,石门忽然开启,魁梧轩昂的君无忌,竟已当门面立。 “啊!你…”乍见之下,舂若⽔惊得呆住了。 沈瑶仙略含微笑的眼波,静静地由她脸上掠过,宛似在说:“如何?”然而,毕竟与君无忌的相见,不可忽视,万不能掉以轻心,是以,她的眼睛在转视向君无忌的一霎,多少显示出事态的严肃以及无可奈何的凄凉“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沈瑶仙凄凉的目光,平静地向他注视着:“这地方真隐秘,要不是我无意来到了这个山峰,一辈子也找不着!” “但你还是找到了,之至!”一面说,君无忌脫下了外罩的一袭⽪裘,接着,他由一边石桌上拿起了瓷壶,转⾝门外,很快的转回来,壶內已満盛⽩雪。接着他把壶置于炉火上,含笑道:“这里主人,留有上好香茗,难得两位嘉宾俱都在座,如此良夜,正可尽兴一饮,沈姑娘可有此雅兴,等得么?” 沈瑶仙浅笑点头道:“那我就叨扰你了,走了半夜,正口渴呢!” 君无忌颇是⾼兴地取出了一个小小锦匣,內盛小巧杯皿,置于几上,壶⽔既沸,即淋其上,谓之“暖壶”再置茶叶,添⽔再弃,第二过,容少闷片刻,才徐徐斟向各人杯內。 二女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一套小巧杯具,晶莹透澈,宛若明珠美⽟,细察之下,才自发觉果然是上好美⽟所琢,试看⽟质纯⽩,宛若羊脂,更仿佛能自行放光。握在手里滑润而有温泽,令人爱不释手,显然世罕其见,当属稀世之珍。 舂若⽔心里惦念着他们的一触即发,却也无心顾及其它,倒是他们双方,自见面之始,即显现出一派从容谐和,固不曾论及寻仇手之事,眼前之煮茗待客,名器飨人,更似友谊深挚,哪里看得出一些敌对气氛?舂若⽔看在眼里,不免暗自纳罕,以此斯文相处,万难料想到随后你死我活的拼杀格斗将会如何发生!她的一颗心是那么忐忑难安,下意识里,每每对沈瑶仙投以注目,窥测着她的事发突然,有所异动。 偏偏沈瑶仙的兴致如此之⾼,眼前更似陶醉于⽟器香茗。美目顾盼,巧笑嫣然,十⾜的美人胚子,衬以月华炉火,平添无限媚娇。 “好可爱的杯子!”说时,她侧过⾝来,把⽟杯举⾼了,着横棂泻来的一抹月华,纤手⽩⽟,两相映辉,小小杯盏,真似一颗发光体,闪烁出一片璀璨,茶⾊晶莹,渗之出,⾊如琥珀,颤颤滴。至此,沈瑶仙的笑姿,更增,美目轻盼,看向主人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便是名満天下的‘夜光常満杯’了,可是?” 君无忌颇似意外地点了一下头:“姑娘⾼见,正是此物,却不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沈瑶仙微笑道:“暂时给你打个哑谜,不告诉你,不过,我对此杯早有耳闻,确实无限向往。”微微一顿,目光里含蓄着几许神秘,若有所思地看向君无忌,缓缓说道:“如果真是传说中的夜光杯,应是一组五只,这里却少了两只。” 君无忌略似一怔,含笑道:“姑娘好见识,看来我是蔵私不能了。”一面说,随即菗开匣格,现出下面的一层,于细锦衬垫里,现出另外两只小巧⽟杯以及一只形式古雅的扁平⽟壶。 “这就对了!”沈瑶仙目光一转:“可以借我就近一瞧么?” 君无忌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正要请教⾼明,姑娘请看!” 沈瑶仙随即取杯在手,着一片月光细细观赏了一回,一面含笑点头,将两杯一壶重新放回盒內“我久闻夜光常満杯其名,望渴着能有机会一见,想不到今夜无意间竟会偿了夙愿,请恕我一时好奇,如此稀世奇珍,君先生你是如何得到?可肯赐告一二?”说时一双妙目,直向君无忌脸上视过去。 君无忌一笑道:“姑娘见问,敢不直说?实不相瞒,这套⽟杯并非为我所有,只是受人请托,代为转物主,不过直到如今为止,却还没有找到那位物主,无奈也只好暂为保管了。” “原来如此!”沈瑶仙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那位物主的大名是…” “这就不便见告了!”一霎间,君无忌脸上罩下了无限凄凉。“茶凉了,二位姑娘请用茶吧!”他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沈、舂二位姑娘亦先后饮尽杯中香茗。原来⽟杯甚小,一饮而尽,亦不过恰适其口。茶汁微苦,却有透鼻奇芬,俟到呑下之后,口腔內才自隐隐泛出甜意。 舂若⽔忍不住赞了声:“好茶!” 沈瑶仙一笑回眸道:“你也喜茶么?” 舂若⽔见她意态温柔、言出斯文,较之先前凌厉出手,简直判若二人,颇似“化⼲戈为⽟帛”之意,心中不由⾼兴,无意间,乃对其产生了许多好感。谛听之下,不由含笑道: “也只是喜而已,这味儿很像是西湖的‘六门旗’,不知对也不对?” 君无忌点头道:“猜对了,二位姑娘年纪轻轻,想不到阅历如此丰硕,令人无限钦服。” 沈瑶仙原也是嗜茶之人,以其特殊遭遇,幼随李无心,久受其教,学识武功,世罕其匹,只不人前卖弄。无如才⾼技精,举之当世,难望得一知音,舂若⽔一方之秀,清丽绝俗,一上来即对她存有好感,惟此番邂逅,虽非对她,亦不免心生惺惺相惜。 双方互看一眼,不自觉地相视一笑。 “姐姐方才说到的夜光杯,原来就是眼前之物,我也是早闻其名,想不到在这里看见。 真是名不虚传,当真它会自己发光么?”舂若⽔说道。 沈瑶仙听她竟忽然对自己改了称呼,一时颇感诧异,只是当她发觉到对方的一派纯真,不染世态,也就甘于自承。 双方相视一笑,多少心事感怀,尽在不言之中。 “我想是不会的,即使是传说中的夜明珠,也绝不会在黑暗之中,自己放光,还是要借助外来的光,引发它本⾝感光的折能力。是不是,君先生?”杏目微转,看向君无忌,此一霎,分明凌厉尽去,只是娇柔的大方仪态,确是我见犹怜。 君无忌亦不噤为她的绝世风华所昅引,只是却保留着一份警惕,一个镇静如斯的人,也绝不是一个轻言放弃原则的人。 “姑娘说的极是,这例子很明显,就像姑娘你面前的这口宝剑,想来必然极其锋利明亮,很可能有截金断⽟之利,只是它也绝不会真的在无星无月的夜晚,自行放光的。” “对了!”含蓄着静静的笑靥,沈瑶仙的目光,随即投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口剑上。 剔透玲珑的舂若⽔,立刻有所觉察,自然地向她注视过去,默察着她的微妙反应。只是舂若⽔却不曾看出丝毫异态,甚至于透过对方最称敏感的那一双剪⽔双瞳,亦不见丝毫异常神采。 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到如此绝对冷静地步,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正因为如此,对方姑娘的下一步行止,也就益加的难以预知。 沈瑶仙已自长几上缓缓地拿起了她那口形式古雅的心爱吴钩,纤指按动哑簧,将一口堪称明亮的⽟泉青锋,现诸眼前,以月⾊,立时光华大显。 “君兄,你是此道的大行家,我这口剑,却也当得上稀世之珍,你可知它的出处么?” 边说己自合剑⼊鞘,一并递了过来。 君无忌接过来,细看了一遍,特别注意它细窄的剑锋,以及不同于一般的如意呑口,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这是至今尚存的殷商七剑之——一‘冰弦’,难得,难得!” 沈瑶仙颇似诧异地道:“你果然阅历丰硕,看来是考不住你了!” 舂若⽔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沈瑶仙正要回答,临时又止住,却把一双眼睛看向君无忌,倒要听他怎么回答。 君无忌点头道:“那是因为这口剑剑⾝较一般的剑要细窄得多,也薄得多,劈风有声,音若冰瑟,所以得名。”话声方歇,振腕出剑。空中银芒映“嗡”然作响,声若老琴冰弦,果然不同一般。一出即收,铮然作响中,已自回剑鞘內。 舂若⽔既惊名剑之非比寻常,更感于君无忌之快迅出手,宛若惊电飞虹,料想着如有当面敌人,定当难以防守,死于非命。她原来自负于一⾝武功,流花河岸已无人能出其右,却不知一夕风云,聚集了如此众多奇人异士,姑不论眼前之君无忌、沈瑶仙——人中龙凤,即汉王⾼煦之一⼲手下,也不乏此道健者,更遑论那放浪形骸的醉道人,以及传说中的什么李无心了。舂若⽔心里兴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触,多少含蓄着自惭与內疚,对于往昔的任自大,不知天⾼地厚,直觉地感觉到肤浅幼稚,下意识里,更且对眼前的君无忌、沈瑶仙萌生出新的敬意。 沈瑶仙接过了“冰弦”古剑,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颇似有所感怀地看向君无忌。这许多年以来,除了师门的苗人俊之外,她不曾再见识过另一位杰出少年,有之,舍君无忌而莫属了,这个君无忌更似较她所想象犹要⾼出了许多,不只是武功学识,甚而內涵气势,实在令人心仪。然而,眼前这些都是她所急排除的。沈瑶仙的眼睛里,这一霎亦显出无比的遗憾,一种失落的遗憾。 “你的知识丰硕,并不限书本的一面,真令人钦佩。”缓缓举起了手上的“夜光常満杯”以月光,恰似拿持着一颗璀璨奇光的明珠。“这杯子真美!”她再一次发出了赞美,美目微侧,视向君无忌:“对于这套夜光常満杯,我有一份好奇,如果你不嫌烦,可以赐告一些它所不为外人知的底细么?” 君无忌点点头说:“在下遵命。”于是接道:“据我所知,这夜光杯乃系自祁连山上好美⽟之精所琢制,为一千数百年前,当时西域向周朝皇帝所进的贡物,二壶五杯,茶酒皆宜,这五只杯子,非但形式各异,⽟质也各有不同,以月光,各呈异⾊。”微微一笑,他信手拿起了面前⽟杯,邀向月光,顿时呈现出一圈淡淡⻩⾊,茶⽟一⾊,宛若一体,较之沈瑶仙方才所示,显然又自不同。 “哦!”沈瑶仙惊讶道:“原来颜⾊不同。”舂若⽔一时好奇,也把自己面前⽟杯举起,透过月华,她的这只杯子所显现的竟是一派绿,连带着她的发眉皆碧。两位姑娘目睹之下,俱不噤叫起妙来。 “这是‘一触滴’的翠绿。”君无忌改指向沈瑶仙所持的那一只道:“这是‘⽟満而流’的洁⽩,我的这一只却是‘鹅⻩羽绒’的疏淡,加上另外的两只,分别是‘藕満池塘’的浓郁,‘天容海⾊’的耝犷,千姿百态,各随人意,其名贵便自于此了。” 二女轻轻念了一遍,总计是“一触滴”的翠绿、“⽟満而流”的洁⽩“鹅⻩羽绒” 的疏淡、“藕満池塘”的浓郁、“天容海⾊”的耝扩,合计为五。分别应在五只“⽟杯”⾝上的名号是如此的雅,以之对照眼前,一一应验,并无丝毫夸大过誉。 二女年岁相若,童心未泯,喜滋滋地各自把玩一通,连连称妙不已。 君无忌复为各人斟上新茶。 沈瑶仙再次举步,向月光时,才自觉出天边⽟蟾,已不复先时之明亮。偏首炉火亦不复先时烈炽。山静猿宿,⽔凉鸟飞,当是曲终人散时候。她似有无可奈何的遗憾,一时脸⾊戚戚,她确定终将无悖于此行宗旨。 “多谢你的盛情款待,此情景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今生不会忘记。”微微一笑,却是凄凉的苦笑:“我的意思…如果我还能侥幸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君无忌微似一惊,立刻明⽩了她的弦外之音。“姑娘言重了,这里地势空旷,天⾼⽇远,你既来得,当然去得,更无一人能与阻挡。”说话之间,他的表情亦显深沉。湛湛目神,其实已有所期,该来的毕竟还是来了。 舂若⽔冷眼旁观,一时心旌频摇,花容失⾊,意料着自己最恐惧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她以异常关切的眼神,向君无忌、沈瑶仙注视过去,目光里显示的是那种“无助”甚而“乞怜”只是事有定数,显然却非她所能挽回的了。 沈瑶仙呆了一呆,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今夜我的来意?君兄?” 这“君兄”二字,清晰地吐自她的芳,听来别具余韵,却似断肠。说完,沈瑶仙已自位子上姗姗站起。 君无忌点点头道:“我明⽩,姑娘无需多说。” 沈瑶仙凄的目光,直直视着他:“这么说,我的出⾝来处,你也知道了?” “略知一二!”君无忌犀利的目光,直向沈瑶仙脸上近过来:“你来自‘摇光殿’,便是人称摇光殿公主的沈瑶仙,令师李无心,其实也是姑娘的义⺟,如果外传不讹,这位殿主实已把一⾝所学,倾囊相授,这就是说姑娘一⾝武功,实在与令师已无分轩轾,相去不远,可喜可贺!” 沈瑶仙淡淡一笑说道:“君兄,你过于抬⾼我了,不瞒你说,义⺟之于我,确是情深义重,即使较之亲生⺟女,亦无不及,只是限于先天质禀,虽承她老人家耳提面命,苦心造就,终是力有不逮,说来惭愧,直到如今,也只不过继承了她老人家七成功力而已,哪里敢与她老人家相提并论?更遑论什么无分轩轾了!” 君无忌黯然点头道:“我确信姑娘言出有征,对于贵殿殿主,我只是由衷敬仰,却只恨无缘识荆。” 沈瑶仙随即道:“难得你对敝门事如数家珍,那么,摇光殿之一贯所行,谅来亦为你所深知的了!” 君无忌头摇道:“我岂能有此能耐?姑娘你也⾼估我了!倒是姑娘的来意,却可管窥一二。”说到这里,微有所顿,随即改口道:“天将破晓,姑娘请示行旨,我听命就是。” 沈瑶仙呆了一呆,脸上像是着了一层霜般的寒冷,甚久她才点头道:“殿主决令至严,我也无能例外,五⽇后便是我返殿复命的⽇子,如果明天不走,可就来不及了。我內心却有一份兢惊,担心不是你的敌手,果真如此,一了百了,倒也了却了心中许多烦恼。”未后数言,语涉凄凉,显示在她淡淡笑靥里,别具冰幽柔。话声出口,她随即拿起了几上长剑,缓缓向石室外步出。 君无忌转向石壁,取下了他那口亦称形式古雅的长剑,抚剑凄凉,颇似有所感触。不经意的,却与俏立壁边、満脸关怀的舂若⽔目光接触,乃自作出了违心的微笑“我即将与沈姑娘比试剑技,凑巧少了个旁观的证人,就烦姑娘暂时权充,你可愿意?” 舂若⽔冰雪聪明,在一旁察言观⾊,早已把此番事态了然中,既已知悉事情之无可挽回的必然,也就不再痴心意图从中化解。 “我愿意。”她随即拿起⽪裘,穿在⾝上,君无忌却已踏出门外。 君无忌一径来到了近前。面着对崖的一道飞瀑怒嘲,沈瑶仙静静地正在等候着他。 飞瀑无声,月⾊惨淡。一双并世的少年男女只是无言地互相凝视着。这一霎,舂若⽔却已悄悄地来到了眼前。 沈瑶仙点头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与君先生比剑,各本所学,兵刃无眼,难免挂彩,即使赔上命,也无怨尤。”微微一顿,目光微侧,转向君无忌,惨然作笑道:“君兄,你说呢!” 君无忌点点头:“但凭姑娘做主。” 说了这句话,他即不再多说,他与沈瑶仙心里都再清楚不过,说是“比剑”不过为示从容风度,好听而已,其实无异于十⾜的搏命拼杀,既为“搏命拼杀”便只有生死之分,而绝无幸免了。然而,对于沈瑶仙,他衷心有一分敬仰,更承情于她的妙手回舂,使自己前此免于死难,如今却被迫于要用自己手中之剑,与她作无情的搏杀,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是人间至惨凄凉之事。面对着沈瑶仙那一双若似有情、却又若似寒芒的眼睛,他有说不出的沉闷,简直为之气馁,长叹一声,径自远跳向对岭飞泉。 沈瑶仙淡淡一笑说:“人生百年,亦难免一死,以我来说,希望能死在你手里,也可以了无遗憾。君兄,你可知为了什么?” 君无忌料不到这一霎,她竟然会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无言以对,只向对方默默怅望。 沈瑶仙面含微笑道:“那是因为,这些不算短的⽇子以来、我早已默察,并已深深了解了你的为人,你可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至情如我义⺟李无心之外,你便是我衷心所敬重的第一个人了,所以说,假使我非死不可,又何不死在你的剑下?” 君无忌摇头摇说:“你言重了,姑娘剑技,我见识过,我只怕…”忽然他神⾊一沉,目精光道:“正如姑娘所说,你我两无遗憾。姑娘出剑吧!”话声出口,手腕振动,砰然作响声中,已自把一口长剑掣在手中。 沈瑶仙略有迟疑,随即亦掣出了剑⾝。两弯寒泓,分别紧握在彼此手中,这一霎,竟仿佛星月亦为之黯然无光。 却有凄凄断肠声,传之一隅佳人之口,虽只是极为细小的声音,却也难逃过现场对敌二人的敏锐观察,各自一惊,分别移目直向舂若⽔视过去。 舂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霎,在他们双方目光视之下,才恍然警觉到,自己竟自泪流満腮,恍惚里出息有声。至此掩饰无力,便自垂下头来。 沈瑶仙呆了一呆,视向正面的君无忌,一霎间面有戚容:“你果然死也无憾,就连流花河第一美人的舂小太岁,也为你淌下了眼泪,君无忌,你当知她对你用情之深了。” “不,姐姐…”舂若⽔忙与申辩,却是言无声,四只眼睛,凝视之下,却似各有心声,偏偏羞于出口。 沈瑶仙目光再转,接着君无忌怅怅神采,此时此刻,实不再说些什么了。大风回,飘动着三人⾝上长⾐。持剑相对的二人,更像是为魔力所驱使,在一个偃月的弧度里,缓缓向前接近… 君无忌终于拉开了门户,却是极平庸的一个半蹲式子,掌中剑平指略⾼,缓缓抱向心窝。 就只是这个平庸的式子,沈瑶仙三易其⾝,最后才站妥当了。她随即摆出了“摇光殿” 的门户,一字平肩的吐出了长剑剑锋。却也难掩她心里的骇异,正是为着君无忌所显示的门派,是那么的陌生,以至于莫测其⾼深玄奥。 君无忌又何尝不然? 两个人影极其自然,却快速地结合成为一团。正因为对手的⾼明,才自摒弃了习见的弄巧、弄险,诡异伎俩,各以实力相接。“当啷”声响里,迸出星光一点。 “呼一”沈瑶仙陡地旋⾝而起,状如飞鹤。君无忌那般快速的一剑,却失之毫厘没有撩着,紧紧擦着她的⾐边掠了过去。 “呼一”沈瑶仙又落了下来,宛若大星天坠。君无忌一剑撩空,紧接着⾝若旋风般转了过来,一头长发“刷”地散开,却于几乎全无可能的情况下,架住了对方一字穿心的剑锋。 沈瑶仙猝然一惊,无论如何,对方能够接住自己的这一剑,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正因为她思忖着这一剑理当奏功,连带着后面的一招可就慢了半拍。一种难以抗拒的心理因素作祟,使得她举手再拍出的一掌,更自大大地失去了劲道。原该是极具功力,无懈可击的剑掌合一,配合着她新近⼊门,得自李无心的“无心”之术,该是何等凌厉不可思议的盖世绝招?却因为那微妙的心理因素作祟,变成了⾊厉內荏空具的形象而已,就这样,一掌拍向对方面门。 君无忌又何尝不然?就在他架住对方穿心一剑的同时,原有极佳时机,反臂撩剑而进,刺向对方咽喉。这一剑有鬼神不测之妙,实已尽得剑中神髓,极为恩师所赏,妙处乃在于一个“快”字,那种石火电光的快!却由于一刹那迸现的“不忍”而坐失良机,继而无能出手。 合着沈瑶仙的那一只纤纤素手,恍然间他亦拍出了一掌。双掌合的一霎,想象中理当是那种石破天惊的场面,或者各自运施內气,使对方肠断肝裂。对于君无忌,沈瑶仙这般盖世功力的一流⾼手来说,两者俱应不难达到。无如,事实上却大谬不然。双方的掌势,就外表而观,固然不失凌厉,一俟接触之后,才各自体会出內里的空虚。仿佛形同儿戏,却包蔵着多少內心挣扎,无可奈何。却是乍合即分。像是翅飞鹰“刷”地两下分开,恍然间已立⾝于丈许开外。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不失为一种惊讶。四只眼睛默默地对看着,至此,那凌厉的战志,似迹已近缥缈,也无能动。黎明之前的夜⾊,像是较前更为黝黯,多少掩失了一些形诸现场的尴尬。 一颗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舂若⽔,看到这里,总算透了口长气儿,却也不噤为现场的离奇发展,感到茫然不解,然而,毕竟这是可喜之事,一霎间她由衷地笑了。 “姑娘承让,多谢剑下留情!”斗志一纵即逝,无论如何这个架是再难持续下去,君无忌反手还剑于鞘。 这时,却传来了发自沈瑶仙的一声轻轻叹息:“看来,我是多此一行!无论如何,我已无能胜你,更不用说取你命了!”一面说,随即把手中长剑,缓缓回于鞘內。然后,抬起头来,用着堪称凄凉的目光,看向君无忌,略略点头道:“你多珍重,我走了!” 她的眼睛却又落在了一旁舂若⽔的⾝上,后者愣了一愣,強自作出了一个微笑。只是默默一笑,寄上了她的心香一瓣,由衷祝福。沈瑶仙已自拔⾝而起,宛若长空一烟,月⾊里显示着那种朦胧的意态,随即为云雾所呑噬。 舂若⽔赶上了几步,犹想唤住她,却已不及,眼看着她落下的躯体,一如流星天坠,在石峰峰的山峦,倏起倏落,清湘戛瑟,鱼沉雁起,方自睫,追寻已远,好俊的一⾝轻功! 舂若⽔幽幽的感伤着,不发一言,良久,她才转过⾝来。君无忌赫然仁立在她⾝后。她有说不出的遗憾,感伤着沈瑶仙的就此离开,下意识里,直似感觉到她的离开,就此远去,全是自己所造成的,就是因为自己,才使她自觉与君无忌难望成双,便自绝裾远离。一霎间,舂若⽔心里充満了怅惘以及难以言宣的自谴,仿佛是一颗心都碎了。 一头倒在了君无忌怀里,两只手用力的拥抱着他,尖尖十指,几乎揷进到他的⾁里,那正是她要他知道:她爱他究竟有多深!要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惟有他一一君无忌,才是她惟一所爱的。也要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她什么都没有了。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自私的霸占了他。正是因为这样,她连一个淑女至圣的名节也不顾了。正是因为这样…然而这一切,终将化为子虚。短短的三天之后,一切都将改变,一切都没有了。三天以后,她即将离开他,改投向另一个陌生、甚至为自己所憎恨者的怀抱,作为那个人的子。那将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月落乌啼,雾冷花残,此生便什么也没有了。 一个人如果不能和她深深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该是何等的无聊孤寂?那是忍残的,那也太不公平了,她真要向上天诅咒咆哮了。 却已是无能改变的事实,荏弱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再一次的,她热烈地拥抱着他,直仿佛稍一放松,她的爱人即将化风而出,再也看不见了。 “无忌,无忌…我的哥哥…”梦般的轻飘,谜样的心境!一次次她呼唤着爱人的名字,荏弱到躯娇无力,像是为人菗去了骨头,整个人都瘫化在他的怀里…她感觉到,君无忌张开了他结实的怀,把她整个呑噬了下去。 大风呼啸,迂回天际。在此雪山绝壑,两个热恋的人,紧紧拥抱着,等待着黎明前第一道经天纬地的曙光。 风儿无力,雨也萧萧。倒是那一溜冬青树,被雨⽔冲洗得绿油油的,饶是颇有生意。 昨夜刮了风,院子里満是残枝败叶,风加上雨,把那一排新糊的“葡萄浅”银红纸窗都打了。两只京北的小哈巴狗,对着雨天直吠着,那声音像是闹着玩儿似的,却把笼子里的一对八哥儿惊得窜上跳下、甚不安宁。 舂二爷连连地点着头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手里着对“孩儿红”的⽟核桃,二爷満脸喜气,简直就像忍不住是随时想笑的样子。都说是上好的和阗美⽟,王爷可真大方,第一面见他,就把自己手里玩的玩意儿赏给他了,舂二爷接过来直玩到现在,连在被窝里也舍不得搁下。 堂屋里的部分摆设都换过了。红绫子坐垫,桌布,都是新绣的,上面绣着四季的花鸟,字画也换过了,过去的竹子换成了牡丹“百雀图”换成了“群鹊闹舂”牡丹主富贵,鹊雀主大喜吉祥,那是富贵全吉,都为了应景儿,剩下来的可就是花轿上门了。 都关照下去了,大姐小即将出阁,老爷也快回来了,上下一团喜气,各人嘴里心里都放⼲净明⽩着点儿,谁要是胡说八道犯了忌讳,可怪不得家法从严,倒是还真管用,可就没有人再敢胡言语的瞎聒嫘了。每个人嘴是都封住了,心里却也不噤纳闷儿:“真的是这么回事?”看来是假不了,二爷钱都赏下来了,每人五两银子的喜钱,另外一份全新家当,⾐帽鞋袜外带被褥铺盖,说是新姑老爷的赏赐,只瞧瞧人家这个手面儿就不在是当今的一个王爷。 舂大娘总算把这只凤给绣好了,绣在新嫁⾐上,花样子是宮里流出来的,比比看看,自己很満意地也笑了“他二叔,你也瞧瞧,大姑娘穿上该有多俊俏!” “那还错的了?”舂二爷看了一眼,却又不以为然地笑笑:“嫂子,你就省省心吧!只要人过去,什么都好,凤冠霞帔,人家那都现成,就是珍珠穿的,人家也不希罕?” 舂大娘摇头摇道:“话不能这么说,他有是他的,女儿到底是我养大的,他有多少钱我都不希罕,只盼望他能对我们姑娘好。”说着她不自噤地又叹了口气:“我真不敢想,要是她爹回来…” “又来啦,你看看。”舂二爷睁大了眼睛说:“不都是为了大哥吗!这时候还说这些⼲啥?真是!”桌上放着通书⻩历,还有个大红信封,择吉的⽇子人家都挑好了,选出三天,要女家挑一天。舂二爷正为这个在跟大娘商量:“我看就二十八吧!好⽇子!东岳大帝的诞辰,结婚纳彩、嫁娶、开市、会亲友,哈!样样都好。就这一天吧!” “二十八!”舂大娘想想说:“那不太快一点了吗?”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舂二爷把头凑近了:“越快越好呀!夜长梦多。” 舂大娘拿过择吉的帖子看看,分别是四月二十八、二十九、五月初三,一共三天,⽇子都够近的,可见得对方也是心里急切,恨不能早一天就把事情办妥。 “该急的也急过了,该想的也想过了,如今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舂大娘看着帖子发了会子呆,轻轻一叹转向一旁的冰儿招招手说:“你过来一趟!” 冰儿应了一声,赶忙过来。 “姐小醒了没有?” “醒了,在喂鹦鹉呢!” 舂大娘看了看手上的帖子,讷讷说道:“这是她出阁的⽇子,哪一天都好,就叫她挑一天吧!” 冰儿答应了一声,接过来飞快地就跑了。 “这丫头,还是⽑⽑躁躁的样,没一点规矩。”舂大娘打量冰儿的背影,摇头摇。 “是她跟着过去?”舂二爷皱皱眉⽑:“我看还是叫彩莲跟着吧!彩莲老实,不像冰儿这个丫头鬼聪明,馊主意比谁都多!” “那个不行!”舂大娘摇头摇说:“她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也只有她最了解大姑娘,服侍得最周到,不叫她跟着怎么行?” 舂二爷不再吭声,过了一会才说道:“我可是听见了风声,说是大姑娘跟那个教书的君探花走得很近…这要是被王爷知道,怕是不大好。” “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人都是他的了,你也就别瞎疑心了!” 说时冰儿已回来复命,说:“姐小说一切都听夫人做主,她没有什么意见。” “那就是二十八,还有十天!”一面说,舂二爷接过了帖子,却用凌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冰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回同着姐小过门,可不比在家里,汉王爷那边规矩大,可别叫人家笑话。说我们没有家教,你知道吧?” 冰儿点点头应了一声,心里老大地不乐意。 舂二爷哼了一声,又说:“姐小心里不乐意,你要常劝劝她,人生一场为的是什么?不为了荣华富贵还图些啥?听说皇帝已赏下封号了,一过门就许是个王妃,全家都跟着沾光,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就是老爷回来听了也⾼兴,你是姐小跟前的人,可别再调唆着她抛头露面的往外面跑了,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哼哼,可不是你担当得了的,你就小心着你这条小命吧!”这番话舂二爷冷着脸一气说出,只把个冰儿吓了个魂飞魄散,登时楞在了当场。 舂二爷说完话,收拾收拾,这就往府台衙门回话去了,最近他与向知府走得很近。眼看着就是王爷的亲眷了,向知府不能不另眼相待,事无巨细,舂二爷总得先跟这位知府大人招呼一声,赖以两边传话,如今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眼看着大功告成。 饮马河一战,明军看似大胜了。永乐帝求功心切,立即菗调以“丰城侯”李彬与“宁伯”陈懋所组成的左右哨军,两翼包抄,待将一举而歼瓦刺三万主力,生擒巴图拉而归,却因误测敌情,犯了轻举妄动的大忌,俟到发觉不妙,临时撤回时,敌人的三千游击兵宛若神兵天降,鸣鼓而击,夹明军于渡河之半,一击而退,卒使明军丧失了六百人马,吃了败仗。 这一仗,巴图拉原可乘胜追击,终因慑于明军声势,数倍于己兵力,孤军不敢深⼊。小胜即返,三万主力,全数散开,分兵路八迂回后撤,退到了“古鲁巴儿”永乐帝发兵反扑,追到“忽兰忽失温”双方对垒,暂时按兵不动。 领教了瓦刺的游击战术,皇帝怒火不息,临时下令,命中军主帅柳升的“神机营”(火炮队)火速应战,这一次建功甚伟,瓦刺军损失不轻。 勉強出了心中一口怨气,狡猾的巴图拉经此一败,再也不以主力与明军相接,北国草原沙漠地势够大,隔着一条“土拉河”⼲脆与对方玩起捉蔵来了,战况顿时成为胶着状态,却也急它不来。 明军无可奈例,⽇烧牧草却敌,即所谓“烧炳”战术(作者注:又称“烧热之战”见《唐书川,每⽇浓烟遍野,配合着一定风势,飘⼊敌人阵营,瓦刺军终⽇泪流涕泅,战马亦疲,惟不伤主力,也是无可奈何。皇帝不耐久持,趁着这空档,带着心爱的皇太孙,暂时退到了“贤义王”把秃孛罗的居处,自个儿纳福。 原因是锦⾐卫暗中把征自朝鲜的两名美女自京都运来了,皇帝火气正旺,就拿着两个供自朝鲜的贵族美女败败火气,打仗事苦,且给柳升、郑亨一⼲将军,暂时他是不想动弹了。 这时候,甘肃来了消息,汉王⾼煦机智生擒了意乘滋事、混⼊关內冒充商民的三十七名鞑靼先锋探子。 ⾼煦够沉着,表面不动声⾊,一悉秘密熬审,乃自鞑靼人嘴里,破获了北敌一个相当強大的地下武力组织,一举生擒了两百七十几名骁勇善战的地下战士,当即明榜示众,就地正法。这一手,大出北敌意外,顿时心生警惕,乃自暂时打消混⽔摸鱼、乘虚⼊侵之意。 永乐帝听见了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立即传旨厚赏⾼煦,又拨了一个“卫”给他指挥,原想把⾝边两名朝鲜美女转赏给他,却听说这个儿子眼前已有了意中人,正自上旨请封,心里一⾼兴,立即问明姓氏,赐了“贵妃”的封号,对⾼煦来说,简直是驾诸太子之上的殊荣,莫怪乎一时取代太子的风声,不胫而走,甚嚣尘上,此时此刻的朱⾼煦,可真是红中透紫、炙手可热得紧。 于是,⾼煦就在接旨的第三天,今天——四月二十八⽇,不动声⾊地把有流花河岸第一美人之称的“舂小太岁”纳⼊府中,秘密地成婚了。 带有七分醉态,汉王⾼煦离开了他的新婚喜宴。 推开门扉,向一天星月,満园芳菲。四月的山茶花、月季、蝴蝶兰开得一片烂醉。其时,王府內院,早经着意布置,十盏“囍”字长灯,随着晚风,摇曳出一片璀璨,如梦如幻。 透过了⾼煦七分朦胧的醉眼,今夜所见,俱都是美丽的,那种近乎于神秘的美。 舂小太岁的美其实已无待证实,透过了那一帧维妙维肖的绣像,早已深植在心,多少晨昏夜晚,每当他低眉展视,內心都噤不住一种近乎于动的喜悦,却是那种不着边际的臆测,总似感觉到,这个美丽的姑娘,过于神秘,自己对她虽曾留了深心,所能知道的,却依然是这么少,她的难以捉摸,正说明了自己对她的缺乏信心。她是不容易得到手的人间尤物。 然而,今夜以后,她将不折不扣地属于自己。在众多的王府妾群里“舂贵妃”这颗闪亮的明星,无异将是最炫耀、璀璨,光芒四。事实上她的美丽,甚至于已见闻皇上,才自恩蒙赏赐了“贵妃”这个尊号,只此一点,已令⾼煦喜出望外。窃认为一个上上大吉的未来彩头,对于这个美人儿,焉得不格外看重,寄以无限期许? “王爷您大喜了!”⽩⽟阶前的那个颀长人影,鬼魅般地闪⾝而出,前进一步,执礼甚恭。 “噢!索云,是你!” “各位大人都走了,钦差曹大人也安置好了,卑职是特地折回来侍候王爷来的!” “这个时候用不着你侍候了,索头儿,你退下去吧!”一面说,⾼煦哈哈地笑了。 索云前进了几步,由庭柱上拔下一盏灯来:“卑职送王爷回房。”挥挥手,把原来跟在⾼煦⾝后的两名內侍打发退后。 看着他那张苍⽩的脸,想到他的新伤方愈,自从雷门堡的茅鹰进门之后,这些⽇子里倒像是忽略他了,⾼煦未免心里兴起了一丝內疚“好吧!你的伤好些了么?” “不碍事,再有几天,卑职也就全好了,可以跟茅二堡主一起进出护驾了!” “好!”伸出手,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是好样的,好好跟着我当差,亏不了你!”一面说,他迈开大步,踏上了眼前这道回廊,回廊尽头,另一层院落,便是他的寝阁,今晚洞房所在。红烛⾼烧,舂宵苦短“舂贵妃”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幸临,想到这里,⾼煦心里就像是递了一盆炭火般的热炙,恨不能三脚两步,飞奔而往。 “王爷,”索云偏偏哓哓不休,打横过来的灯笼,正好拦住了⾼煦快的走势“‘舂贵妃’是有名的好本事,她⾝上有功夫!” “这个我知道!”挑着一双浓眉⾼煦笑道:“有名的‘舂小太岁’,谁不知道?还要你说!” “卑职只是提醒王爷一声” 那夜一他负责护驾,与侵⼊王府的一名妙龄“女贼”有了接触,非但受了重伤,差一点还送了命,这件事他焉能忘怀?只是把意图不轨、擅闯王府的夜行女贼,与眼前受宠恩封的“舂贵妃”联想在一起,多少有些不着边际,更似不恭!索云有多大的胆子,敢于造次,想了想,到嘴的话又自呑进肚里。 ⾼煦他不是傻子“舂小太岁”这个烫手的山芋,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敢妄图到口的。以此而度索云的过于小心,未免惹厌。只是经他此刻突然的提及,倒像是煞有介事,多少令他心生警惕。怔了怔,他随即付之一笑,挥挥手,继续前行。 这条通向內宅的通道,他再悉不过,往常酒酣耳热,夜宴之余,踏着微醺的脚步,总是常往“季贵人”的香阁走走,季贵人的香阁,与如今安置“舂贵妃”的“舂华轩”其实相隔不远。近若比邻。此刻,年轻的王爷,満心憧憬着新人的绝世芳颜,竟是冉也没有余暇兼顾其他。当他轻快的脚步,打从“季贵人”下榻的香阁经过时,面的紫藤花,月亮洞门,固然舂风依旧,仍是笑脸人,却再也勾不起他的一丝逸兴,就那么匆匆地擦⾝过去了。 “舂华轩”经过了一番刻意装饰,显然更华丽气派了,花团锦簇,五彩缤纷里,闪烁着绘有龙凤呈祥的一排“囍”字宮灯。 四个打扮⼊时,装饰华丽的漂亮喜娘,着走近的⾼煦,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王爷!”一拥而前,叩头请安,接下来道喜的道喜,讨赏的讨赏,都道王爷好福气,新娘子好标致,好模样,来年定能添个小王爷,为王爷添福添寿。 ⾼煦每人赏了十个金锭子,喜滋滋地进了“舂华轩”至此连最贴⾝的侍卫索云也不便再跟进去。好在王府內外,早经纪纲一⼲锦⾐卫的刻意安排,再加上那位雷门堡堡主茅鹰神出鬼没不定时的暗中出没,王爷的安危大可勿虑,索云纵是多心,也只能稍安勿躁,悄悄地退守一隅,暗中小心提防。 龙祥风舞的大幅彩屏之后,便是今夜的洞房所在了。红烛⾼烧,檀香轻飘,透过了杏⻩⾊的一抹软⽟流苏,隐约可以看见房內清华新丽的摆设。 芳滴的新娘子“舂贵妃”俏生生地默坐一隅。脸上没有笑靥,当此毕生大喜之⽇,在她脸上甚至于看不出一丝喜悦的神采。面坐落着紫檀木座,形式壮观古雅,镶有珠翠的“月桂八棱古镜”在一对银质长灯的映照下,迸出闪烁流光。舂若⽔便曾不止一次地仰起脸,向着镜面注视,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所见的她,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丰采,变得那么陌生,以至于在她一再注视之下,兀自难以认出。凤冠霞帔,来自今上的恩赐,満头珠⽟的衬托里,似已难以找出昔⽇的童稚和任,那两弯原似浓黑的眉⽑,也经过特意的修整,是时下宮中流行的“黛蛾”式样。脸也开了,发也分了,一个娇滴滴俏佳人,朝廷命妇“贵妃”的形象,取代了天真任、跃马抡剑的过去,最起码,这一霎,在这面⽩铜古镜的映影里,昔⽇的形象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没有气馁,不再流泪,甚至于也不再感伤,一切都已是深思虑,出自于心甘情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剩下来的,便只是对于君无忌个人的深深歉疚与遗憾。那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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