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龙之首 第三章 这一场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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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群龙之首  作者:温瑞安 书号:40480 更新时间:2017/9/16 
第三章 这一场大杀
  1.烈⾎风暴

  行动。

  一切都端赖于行动。

  光说没用。

  尤其是武林中、讲究的是:行动。

  行动在这儿要仗赖:实力与武功。

  ——观察一个人,不该只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行动。

  戚少商本来就是个“行动派”的人。他喜决胜于里的大气大概、快意恩仇,成则意兴风发,贵为群龙之首,败则不妨鸣金收兵,甚至流亡江湖。必要时,要杀,就杀个⾎流成河,片甲不留:如果要隐,那就全⾝而退,百忍成金。

  他就是喜这种快意长弓、轻⾐怒马的⽇子,所以当年才会亲自恭请顾惜朝上山人寨,为他运筹帷幄,而他自己就去决胜千里,结果,引狼人室,才致一败涂地。

  他喜与兄弟们一道闯,一齐冒险,一起直捣⻩龙,一道儿分城功失败的大起大落。

  因为这样才有意思。

  才有⾎

  才过瘾。

  行动!

  ——坐而言须实践于起而行。

  ——思而虑还不如去运而动。

  他在出动之前,却跟杨无琊说了一件事。他说的时候剑眉微蹙,人久未舒:

  “这次的行动,是孙三四提供的讯息,李师师露的底,我很谢谢她俩。有机会,请代我致意。”

  这点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我们而今岂不久了这些烟花女子的情?”

  这是个当然的问题。

  ——对杨无琊而言,更重要的无疑是:戚少商何以有此一同。

  果然:还有下文。

  “我想,金风细雨楼跟象鼻塔及发梦二三合并,其中最大的消耗是:金钱。如果我们还想在这横风逆雨的时候不甘蛰伏,要突破困境,人手咱是有了,但钱却仍然不⾜。军师跟温、花二魁会晤时,不妨就此虑商研,定出良方以决。”

  杨无琊明⽩了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这一会,到他愁眉不展:“如在这时候冒进,那肯定是节不了流的了。”

  戚少商就等他这一句“那只有开源一途了…”

  然后他反问:“——要是我们欠红蓝二线等区大多的情,就不能向他们收大多的钱了,是不?”

  杨无琊觉得心头有点发冷:“是。”

  戚少商闲闲的加了一句:“那么,著有机会,我们欠的情。得提前还给大家一些义吧。”

  杨无琊连手心里也冒出了汗,只说:“是,是。”

  然后戚少商一挥手,下令道:

  “——出发!”

  兵分二路:

  利小吉、朱如是、孙鱼、张炭跟戚少商同一路,立时进发。

  余下尤吐珠、洛⽟霞、朱大块儿、唐肯,仍然在⽩楼前,等候杨无琊之命。

  杨无琊也在等。

  等人到。

  他等的人,终于到来了。

  那是“发魁花枯发,以及“梦魁温梦成。

  这两领袖一到,也不像以前一般,嚣驾不堪、纠不清,而是立时向杨无琊打探军情。

  因为他们都知道势态紧急。

  ——尽管温、花二人打打骂骂了数十年,但一遇大敌当前,还是一定联成一气,同一阵线的。

  情不在于有没打骂,而在于能下能同甘昔、度安危。

  明⽩了“形势”之后,温梦成就马上表态:“我已联系上“小雷门’的人,雷老总就在’愁石斋,候着戚楼主。”

  花枯发也作出待:“‘好汉社’的人也布伏备集于蓝线地带,只待一声号令。”

  杨无琊听了,放了一半的心:

  大凡行动,配合进退是十分重要的。

  戚少商这次行动是”逆夭而行”十分冒险,万一失败,只怕惨祸坐连,无人或兔,所以,除了“散沙行动”中所精挑细选的八名心腹之外,是他的人,他希望不是楼里塔中“面”的人来参与,万一受挫遭逮,也可尽少牵连。他要选用“外援”

  是以他采取主动“攻势”的,则拣了“小雷门”的故来相助。

  戚少商在未任”连云寨”寨主之前,本是替”小雷门”创帮立道的人,当时门主雷卷十分重用他,以致⽇后他脫离“小雷门”人主”连三寨”之后,也因受雷卷之感召影响,为了要昅引顾惜朝这等人才,不惜让贤禅位,保顾惜朝当上了“大寨主”

  可惜顾借朝仍让他失了望。

  背叛了他。

  但雷卷却依然是他的兄长、好友,戚有难时,雷曾奋⾝相护。

  这情一直延续迄今。

  至于“退路”方面,即由“好汉社”的人安排。

  因为“好汉社”的社长是佟琼崖,此人与“发梦二”有着颇深的渊源,而其女婿“八大无王”⾼大名,则惨死于“‮合六‬青龙”千里(详见《一怒拔剑》)是以“好汉社”与蔡京一的仇恨,也无可消弭,所以绝对可信。

  他们都是市井之徒,对京畿地形环境有透彻悉,用以撤退掩护,是最适当的人选。

  自从王小石离京之后,相反的“发梦二”非但没有因而疏离“金风细雨楼”反而跟“风雨楼”更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了。

  在苏这幕当权的时候“发梦二”跟”金风细雨楼”份属“友盟”但各行所是,没多大往来:虽然这两大组织的行事作风,十分接近,那是为民请命,保护良民,抵制恶法贪吏歹徒欺庒百姓。

  ——这可能跟苏遮幕的书生气有关,老苏虽然同情良善的平民百姓,但读诗书的他“头巾气”大重,无法与大伙儿贩夫走卒打成一道、混在一起。

  小苏则好些。

  他知道必须要联系这些人,才能壮大巩固“风雨楼”的基层实力。

  他跟“发梦二”结为“盟友”互为奥援。

  ——不过,基于苏梦枕个上的孤辟、冷做,也鲜少与众同来,紧密合作,始终只是若即若离。

  直至王小石当政。

  他曾有恩于“发梦二”及一众江湖豪杰,他们一为报恩,二为王小石此人毫无架子,爱与大家乐在一起,打成一片,三为加⼊“风雨楼”或“象鼻塔”后,这些本来各自为政的各股游勇散兵,可以从正式和正规、正途获取固定的利益,且实力更加因团结而增強,是以这三大京畿正道的势力更紧密的缩结一起了。

  到了戚少商⼊主“风雨楼”王小石把他所创的“象鼻塔”也毫无保留的合并一道,戚少商所采用的方法,倒十分简单:

  他劝说“发梦二”加盟“风雨楼”

  他开的条件也很扼要。

  一旦加盟,至少“发魁花枯发、“梦魁温梦成都自然成为了“金风细雨楼”的供奉和“象鼻塔”的长老,同时,一切财务,都归由擅长理财的温梦成管,而漕运方面,则由徒弟众多的花枯发指挥。

  一下子,二人的实力都膨了,一变为三,而两人依然是当权“魁”地位只升不降。

  两人自然乐于答允,而且一旦加⼊京畿第一大自道帮会,仿佛也成了“正规军”⾝价自然也大有不同了。

  至于“风雨楼”因有两的人井,势力大增,又重新凌驾于本在雷纯和狄飞惊处心积虑下弄得蒸蒸⽇上的“六分半堂”之上了。

  是以“发梦二”的‮弟子‬,都愿为“风雨楼”卖命。

  他们本是一家。

  所以,戚少商一请杨无琊发令,花枯发和温梦成立即使赶到了。

  ——因为杨无琊也要带队去部署、接应,一定要有温梦成、花枯发这等”拿得了主意”

  的人物,镇守大本营,杨无琊、戚少商才能放心倾巢而出。

  因为这是京城里的一场大变。

  一场大杀。

  一场烈⾎风暴。

  就是因为它的严重、重大,所以一向戏谑的温梦成也不噤有问于杨无琊。

  “您看…·戚楼主能成事么?”

  杨无琊搔搔⽩发。

  “我不知道,这种事,总要靠点幸运,才能⽔到渠成。”

  花枯发也忍下住请教:“先生深谙占卜之术,何不…为这‘散沙行动’占上一卦…?”

  杨无琊抚抚他的秃顶,深思虑的说:

  “我看,临大事之际,占卜倒是可省即省、可免即兔了,不问苍天问鬼神,徒人心而已。只要有道而行,也没啥可怕可畏的。只不过,若以主事人的气势而论,此役则——”

  温、花一齐追问:

  “如何?”

  ——他们才不管信,心,他们急着要知道的便是这个。

  “戚楼主在出门之前,还问了我一些话…”

  “什么话?”

  “关什么事?”

  “也不是事关重大。”杨无琊笑道“他只是想增加楼子里的收⼊,暗示别欠各路人情太甚,以免在调整陋规、摆生路、打小项、封利红之时,胼手肠⾜,掣时掣腕,不好做事。”

  温梦成对钱财账目一向敏感,听了就说:“这有道理。”

  “是有道理,”杨无琊道,”但他拣在这行动之前,出楼子前一刻才待我,可见战志甚盛,斗志亦旺。”

  花枯发恍笑起来:“斗志盛、战志旺,自然成算必大。”

  杨无琊十分合意!“对!故而成算亦⾼。”

  二人听罢,这才算放了大半颗心,他们跟戚少商,可一见如故,受到礼重。也合作愉快,生意也与⽇飞升,是以不想失了个王小石后,再断送了个戚少商。

  杨无琊见有二人坐镇,便领四⾼手出发支援,但在他心里,却仍有顾虑层层、疑云阵阵:

  ——临出门前,戚少商却提到、暗示可能会收青楼女子、烟花之地的“片子钱”这不是戚少商一向所反对的事吗?

  ——临决战前,戚少商还一反常态,是故作镇定,还是俗称“转死”?

  这一念及,便不由得杨无琊不担心。

  不忧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一问题是:这是远虑,还是近忧?抑或两者都是?

  且不管如何,该打的仗还是要打的。

  朱大块儿、唐肯、洛五霞、龙吐珠已与杨无琊一道出发。

  他们是铁的阵容。

  金钢一般的坚韧、強大。

  2.铁金钢

  孙鱼、张炭、利小吉、朱如是已蒙上了脸,跟戚少商飞掠往“愁石斋”

  他们土气如虹。

  斗志飞扬。

  他们是钢铁阵容。

  金钢一般強大、坚韧。

  人生总有些仗,是非打不可的。

  ——就算是明知结果是输,也要打。

  奇怪的是:明知是输的仗,也苦战到底,结果往往反而是赢。

  至少,也不致输得太惨。

  这种战役,人人在打,天生都在发生。

  别告诉我:你没有。

  ——难道谁都不知道活到头来仍然难免一死,但还不是仍然天天为自己活得更好而奋战?

  要不然,明知是死,不如立即不活便是了。

  死容易。

  活得有尊严难。

  ——在这个时代,有⾎的江猢好厂、武林人物都活出淋漓的元气、英雄的本⾊来。

  所以这不是武侠,不是传奇。

  而是人生。

  ——有⾎有⾁、有笑有泪、有刀光有剑影的人生。

  照过亘古也当照过未来的月华,而今正在“愁石斋”的上空踯躅徘徊。

  “愁石斋”已物是人非,在短短的凡年內历尽沧桑,这爿店铺也从卖金石字画变成了斋铺。

  ——⽩愁飞不能再飞,人已逝。

  ——王小石一如滚动的石子,江湖人远。

  不过,在这深夜里,依然有人在“愁石斋”前踯躅、徘徊。

  他们是谁?

  子夜到愁石斋前,是凭吊?缅怀?还是在守候和等待?

  不管他们在那儿蚤夜聚集是怀有什么目的,但肯定决不会是去那儿用膳食斋的。

  不是因为深夜店铺不开门。

  是因为他们⾝上的杀气。

  腾腾。

  而浓。

  且烈。

  裂。

  那云层忽似裂开,月亮又圆又亮,在眼前一亮。

  这一亮,原来不是月亮。

  原来更亮的是人。

  乍看,只见这人⾝上的⽩⾐很亮;再发觉这人⾐虽⽩,但人更亮,似会发光一样;定神后才知道亮的不是人,也不是⾐服,而是这人的气质。

  一种奇特的气质。

  一种出剑、出鞘的气概。

  ——锋芒虽露,但又如⽟似⽔,自有温凉潜蔵。

  这人一到,就向等候的人躬⾝行礼:

  行礼的手势很奇特——

  右手拇食二指屈连,二指指尖相接,成O型,尾、无名、中三指则朝天。

  这是江湖中一大门派的暗号手势。

  江南霹雳堂:“封刀挂剑”雷家!

  ——⽩⾐人打这手势,莫不是“愁石斋”前踯躅踱步的,正是武林火器指法飞斧冠称三绝的:

  雷门!?

  手势一发出后,⽩⾐人就低声喊:“卷哥。”

  他语音里有庒抑不住的动。

  孙鱼和张炭很少见过戚少商如此动。

  他们跟戚楼主也有一段⽇子了,只知道他很冷、很傲、也很厉害,甚至很忧郁——但很少动。

  而今,戚少商却动了:不仅是语音,连⾐袂也仿佛挥起了情。

  他们觉得很罕见。

  他们于是更想见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卷哥。

  ——雷卷。

  (他是怎么一个人?

  这名动江湖的“小寒神”雷卷,到底是怎么个长相?)

  ⾼大。

  威猛。

  顶壮。

  強悍。

  四个人都很魁梧,就像天神金刚一般虎虎生凤,合起来站在一起,却像一张网:

  ——天罗地网。

  四人都头戴深笠,脸目不清。

  ——到底谁才是雷卷?

  不。

  不是他们。

  谁都不是雷卷。

  雷卷就在他们四人之间,四人的‮央中‬,就连踯躅、踱步,他都仍给围在中间。

  ——仿佛他是个遏不得风、透不得气、见不得光的人。

  (他就是雷卷!?)

  他是。

  可是,恨前这人,张炭乍看,觉得像一只夜里的事物(魅影还是什么的),但到底是啥,一时叉说不上来。

  孙鱼则一见便觉捻。

  像一个人。

  ——像谁?

  这时,戚少商趋向前去,双手握着这瘦小、伶仃、颧骨⾼削、双目深陷但点燃着两朵寒火的雷卷:

  “卷哥,您的⾝子…”

  雷卷道:“不好。”

  ——啊。

  孙鱼倒想起来了:

  眼前的人,竟有几份酷似当⽇叱咤天下、独步武林的“金风细雨楼”总楼主:

  苏梦枕!

  ———样是病得要死不活。

  ——一样是那么森的冷。

  ——一样是那两朵目中的寒火!

  所不同的,也许是苏梦枕,⾝罹二十六种恶疾,却仍然活得像一支两头燃烧的烛,不管是谁在他这病人⾝边一站,都绝对比不上三十五分之一个他。

  病人膏肓,但依然潇洒。

  雷卷则不然。

  他的病是一场烂泥,而他正埋在泥泞之底。

  尽管这是舂夜,他全⾝都包在裹于厚厚的⽑裘里,既像一场埋葬,又像只有他眼里的两点寒火才是活的、生的、有命的。

  一——一旦熄了、灭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已不必埋葬了。

  他已用⽑裘和寂寞埋葬了他自己。

  两个都是深沉无望的病人,两个都是深谋远虑的领袖,乍看一样,但细看去,却又如许不同。

  只听戚少商赧然道:“卷哥,我不该在此时惊动你出马的雷卷道:“废话。你不找我找谁!”

  戚少商道:“此行危险,他们——”

  雷卷道:“同生死,共进退。”

  减少商点点头,向四人抱拳,”可是‘雷‮弟子‬’”

  只见那四大猛汉,逐一沉声向戚少商以刚才的手势还礼(不过是用双手井施):

  “雷实”

  “雷属。”

  “雷巧。”

  “雷合。”

  雷卷道:“雷如、雷有、雷雷、雷同,已给雷纯收买了,江南霹雳堂‮出派‬八人襄助,我还占了一半,不亏。”

  戚少商涩声道:“卷哥,谢一一·”

  活来说完,雷卷已道:“进行任务吧!”

  (啊!

  张炭看到⽩袍戚少商,还有这幽灵般的人物,不噤生起一种感觉:

  戚少商像剑。

  雷卷像鞘。

  剑比鞘利。

  鞘却能收蔵剑。

  ——这两人在一起,不但配合无间,简直是相生相济,天⾐无!)

  戚少商却没即时行动。

  雷卷马上感觉出来了:“怎么了?”

  戚少商有点为难的道:“——要蒙面。”

  ——蒙面不是什么难事,但戚少商而今提出来,像要付出极大的勇气。

  雷卷一笑:“你怕我⽇后在京城、武林都混不下去了?”

  戚少商言,雷卷已断然道“你知道雷家‮弟子‬是从不蒙面,从不作暗事的。”

  戚少商,道:“是,可是——”

  雷卷截道:“好,他们四人,把笠拉下来,就谁也看不到他们面目了。”

  雷实、雷属、雷巧、雷合马上将竹笠扯了下来,将面目深蔵于笠中。

  戚少商道:“可是,主要还是卷哥您…”

  雷卷仍道:“我是不蒙面的一——”

  然后伸出二只手指,往头上一剪,只见他那一大蓬发一下子全挂落下来了,几乎完全遮住了颜面。

  他同“——这可以了吧?”

  戚少商这才放心的说:“可以了。只是委屈卷哥了。”

  可是雷卷头上的盘发一挂落下来,却使张炭和孙鱼同时生起了一种感觉。

  3.蝙蝠侠

  这感觉要到真正行动的时候、雷卷挪掠⾝形之际,更是特别強烈。

  因为这是夜晚。

  在皓月下,他披着发,掠动的瘦小⾝形,以及他单薄伶俐诡魅的⾝法,实在十分酷似一一——就像是一只蝙蝠。

  如果说雷卷像一只蝙蝠,那么,戚少商就像是一只鹤。

  一只飘飘仙的鹤。

  由于他只有一只手,另一只空的⾐袖在飞掠时扬曳不已,更使他像一只清逸空灵的鹤。

  他与雷卷形成极其強烈的对比。

  但两个外形完全不同的人,却要去做同一件冒险的事,就在今夜。

  原因无他:

  为了侠义二字!

  一——行侠和仗义!

  这两个字在您心中有多大价值。

  ——您也会为这两个字像他们那未做吗?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已来到了一条街。

  ——怀旧街。

  (他们要⼲的是什么事…

  怀旧街就在蓝线地带的北背面。

  街的尽头有一座美仑美奂的大宅。

  一一惜旧居!

  到这时候,张炭和孙鱼是再也明⽩不过了:

  怀旧、惜旧,现只差一个:

  孙忆旧!

  “忆旧居”中“忆旧轩”

  轩中有剑妖、剑鬼、剑仙。

  三人都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剑妖孙忆旧正说道:“承蒙相爷厚爱,赐我这忆旧轩,但我总觉得…”

  剑鬼余厌倦道:“总觉得什么?你的,我倒觉得这宅子一落成,大家都变了脸!”

  孙忆旧深有同感“这座宅子可什么都有了,仆婢八十二,珍禽异兽三百四十一,奇花异草,不可胜数,明儿都会陆续来齐,可是,一旦人了伙,兄弟朋友,不是扯破脸了,就冷了眼,要不然,就大家尔虞我诈的牵扯个没完,打雷也炸不开!”

  剑仙吴奋斗连忙表态:“快别那么说,你这一说,好像倒怨相爷的不是了。这宅子送你,是天大的面子。再说,咱们跟你同一阵线,是念情义不是贪图个啥,咱不似火滚、伤心、难地,——他们是小气眼红!”

  ——“火滚”指的是“剑神”温火滚、“伤心”指“剑魔”梁伤心、而“难过”说的当然就是“剑怪”何难过了!

  孙忆旧听了忙说:“我那敢有尤怨,相爷恩重如山,感还来不及呢!只不过,他无缘无故独送我一座豪宅,我哪承受得起!”这一下可好了,老温、阿梁、小何全不要人了,连罗老么也冷眼看了热笑,我是福份不够,夭降我⻩金万两我要嘛接不着,这回接着就得给砸死了。”

  余厌倦听了就说:“管他的!你有大宅,享受了再说,管人家怎么个想法!想当年,咱各在不同山上练剑,苦练十年,为的不就是这功名富贵!山上的岁月,真是要啥没啥!咱们现在要啥有啥,你管那些眼里不进沙子的人臭美个庇!有福不享,等报应么!你看咱们这种替相爷做尽好事的人,敢情还有人送终已算那天的埋蚊救蚁大功大德了!”

  孙忆旧只是头疼,又⼲了一杯酒。

  余厌倦劝孙忆旧少喝些,却见吴奋斗又把酒壶往自己喉里猛灌,不噤也有些感慨:“咱们‘七绝神剑’拜别师⽗,要来京华立功立业,看来,功未成,志未酬,已先落得个兵分三路。”

  吴奋斗一时没听懂:“三路?”

  “对,三路?”余厌倦非常厌倦的说“罗老么剑法最好,武功最⾼,一下子已成了相爷⾝边的红人、大家自然对他起敌意,他话说同路,可也没什么瞅睬咱们。而今相爷平⽩送来一座房子给孙子,温、梁、何不悦自不在话下,连咱俩人也觉不公不允,大家各自为政,这不叫兵分三路叫啥?”

  孙忆旧更是心翳,咕哝道:“因财失义,一座宅子闹个互不相信、互不相亲,不如把它退回给相爷算了——”

  吴奋斗一听哗然:“你这算什么鬼话妖语!你不要,我可要,你要推,不如推给我,我才不怕那些⽩眼⽪红眼珠的正眼斜眼歪着眼儿瞧的坏心眼!”

  余厌倦冷笑道:“看你贪得这样儿!幸而相爷没真个送座山庄、家宅给你,要不然,眼里还有我余某他孙子的!”

  吴奋斗嘿嘿笑道:“要考验我人格么?好吧,那就送我一间忽听一人叱道“好!就送你!”

  轰隆一声,屋顶突然穿了一个洞。

  大洞。

  洞口落下了一道网,罩在孙忆旧⾝上。

  4.泰山

  孙剑妖的反应已绝对不能说是不快。

  而且还快极了。

  他即时已抄住了剑,并‮子套‬了剑,可是那一口朱红⾊的大网已罩住了他。

  可以这样说:当他发现不妙时已乍见那张网乍见那网时网已罩住他⾝上——一点,闪,躲,的,余,地,也,没,一点闪躲的时间也无。

  于是孙忆旧人在网中。

  网中人。

  人在网中。

  剑在手里。

  所以孙忆旧仍然出剑。、

  那网是“妙手班家”借了“一线王”上“千里恩怨一线牵”来织就的,孙忆旧掌中的剑是好剑,但好剑依然破不了网。

  这是“封刀挂剑”雷家的“天罗地网”

  斩不破网的孙忆旧,依然可以出剑。

  出招。

  因为他的剑细。

  剑⾝极幼。

  然而网孔却大。

  ——大的至少有拳眼大,小的也不小于指甲小。

  无论是拳眼还是指甲的大小,孙忆旧的剑都像妖一样烟一阵魅一般攻了出去,刺了出去,递了出去。

  攻向持网的人。

  持网的正要收网。

  他们不止一人。

  而是四人。

  ——他们当然便是小雷门“八雷‮弟子‬”中的雷合、雷巧;雷他们是专程来对付孙忆旧的。

  他们的网也是专门来收拾孙剑妖的。

  孙忆旧的剑法很妖异。

  很琊。

  他几乎没有一剑是直攻的。

  每一次出剑都斜。

  他没有一剑是有剑招的,也没有一招是有规则的。

  他使的仿佛不是剑法,而是妖法。

  他⼲中的仿佛不是剑,而是妖。

  可是他妖般的剑法,竟是在泰山之巅苦练十年而成的。

  他们师兄弟七人的师⽗,便是当年曾协助依智⾼在广南叛变的“七绝剑神”

  ——“七绝剑神”虽然最终仍为诸葛小花和元十三限、天⾐居士三人联手击败,负伤难愈,从此退隐,但仍‮教调‬出七名弟子,就是这“七绝神剑”

  当年的“七绝剑神”计为:温向上、梁往下、何中间、罗左右、孙看前,余顾后、陈上下等七人,他们各只收一名弟子。原都是‮儿孤‬,齐要从他们姓,视他们为⽗。

  ——其中就只有陈上下不介意他的弟子吴奋斗仍然姓“吴”盖因他收的弟子是其外甥。

  据“七绝剑神”的理论是:

  要⼊他们的门,就得要专心。

  要专心,就上山。

  ——因为红尘俗世,有着大多令人分心不专注的人和事这就是为何想练好武功的人都得“上山去”的原由。

  上了山,与尘世隔绝,才能专心练武——就像要读好诗书,就应⼊学堂、私塾、书院潜心苦读,始望有成一样。

  上山是为了要下山。

  所以“下山”是件大事:就像念书的学于艺成应考一般重“七绝剑神”的七名弟子,于是各上各的山。

  孙看前要孙忆旧上的是泰山。

  因为泰山⾼。

  泰山恢宏。

  登泰山而小天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希望他的徒儿能出类拔萃、领袖群雄,使他脸上增光。

  他的剑法一向走的是琊、斜、刁钻、毒辣、偏锋的路线。

  他希望他的⾐钵传人能补正他之缺失:

  能得到泰山的宽宏气派,尽融会于剑法之中,成其为绝顶的剑法。

  他们的看法是来自,近朱者⾚,近墨者黑。

  一个人在那环境浸久了,自得其气而成真,是指“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也,若出⾝于富贵莱华之中,当然也成金枝⽟时。

  他们驱使弟子上山学艺,也无非是想其传人得其天地之毓秀,尽化为剑法武功,来完成他们当年未竟之志:

  独步天下,冠绝群伦。

  可是,似是事与愿违。

  因孙忆旧(以及其他之剑)在山上练成的剑法,直至下山为止,却不一定跟原来他们所想望的:例如在泰山练剑,便能得剑法之巅峰气势;在华山练剑,想得到剑法之奇;在⻩山练剑,就可以达剑法之美…有时候,却适得其反:

  孙忆旧的剑法,反而走的是更加奇、诡、妖、异的一路。

  对这种情形“七绝剑神”之首罗左右却有个理所当然、不以为奇的说法:

  “环境不是最重要的,一切仍端赖于本。本⾝的气质取向,才决定一切。嗜杀的,纵天天不吃⾁,还是有一口会杀人的。有慧的,哪怕出⾝于屠户门下,最终还是会皈依佛门。不过,我们让他们上山,也没⽩费,因为就算不能以泰山之浑宏浸同样浑厚的剑法,但却能反出其剑意更灵动、妖异,如月之影、光之背面,其效益尤显。气质不同、如⽔人生克,⽇月互动,反而是意外收获,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也!”

  这番说法总算能让其他六名“剑神”不那么惘然若失。

  是以,剑妖孙忆旧虽习剑于泰山,他的剑法仍不是泰山之剑:

  而是“妖剑”

  剑主也外号为”

  而今“泰山”崩于前、“雷网”罩而下,他要以剑之妖、妖之剑对抗这场突袭、狙击!

  5.超人

  戚少商的命令是这样下的:

  “活捉剑妖,余皆打杀!”命令只是命令。

  命令如没有人去实行,如同皇帝没有军队。

  没有军队实力的皇帝,无疑是自诗其败,自取其辱。

  就算是:“去攻打秦国!”也只是一个命令,但要执行这个命令所附带的行动,便可能引发无数人流⾎流泪、离子散、横尸遍野、家破人亡,而且灾难可能延绵经年,祸亡无⽇。

  所以下命令易,执行难。

  ——杀剑妖难,活捉剑妖就更难上难。

  可是,难,不等于不可能、不可以。

  越是难,越要完成,要是能克服了,那就建立了一种超于凡人,超乎寻常的能力,一种近乎超人的力量。

  这才有成就。

  这才算成功。

  剑妖的剑很妖。

  雷实、雷属、雷巧、雷合左手持网,正在收紧。

  撤下了网就得收网。

  不收网哪有收获?

  但收了网就得要面对。

  网中的大鱼!

  ——不管他仍活着、挣扎着、还是露着尖齿正拟反噬!

  他们右手有斧。

  他们一面以斧招架这妖兽一般的剑法,一面反斩!

  砍而不杀!他们的目的是要斩伤网中的人,而不是要杀死他。

  因为戚少商的命令是:

  “活抓!”

  而雷卷曾经吩咐过。

  “行动的时候,戚少商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如有人不听,下场就跟不听我之令一样。”

  他们当然听令。

  但网中的猎物却不从命。

  更不认命。

  他剧烈挣扎。

  反击。

  ——现在,实、属、巧、合这四名雷家于弟,简直好像是大海中的渔夫,撤网捕获了一尾大鲨,却连同破船一齐给扯人深海之中,脫不了⾝,也得不了手。

  “剑妖”是可怕的猎物。

  ——像一只妖怪!

  如果不是有孙鱼、张炭和利小吉、朱如是,可能“实”、“属”、”巧”、“合”反而变成了猎物,给卷在漩涡里粉⾝碎骨。

  这四人都勇悍能战。

  其中朱如是、利小吉是苏梦枕时候召揽的⾼手,又是⽩愁飞所信宠的心腹,王小石也十分礼重他们,也就是说,在戚少商当家之前,他们早已⾝经百战,为“金风细雨楼”打过不少名动江湖定江山的大仗。

  至于张炭,近⽇武功大进,反走诡异一路,更是剑妖妖剑之克星。

  孙鱼的可怕则不在于他的战斗力,而是他把握时机的能遇上这种人,给罩在网中的孙忆旧也只好仍在网中了。

  奇怪的是,突遭暗算、陷于网里的他,一面作战却一面想起一起好像跟眼前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来。

  他一向好⾊。

  迄今,他总共玩过三百七十九位女子,有的是自动投怀送抱,有的是宿柳眠花的娼,有的是情非自愿的良家妇女。

  他把每一段情、每一个女子;每一次媾的情形都详加纪录在一本叫做《忆旧怀新梦华录》里。

  ——要是他今晚死在这儿,这本册子会不会也给人烧了?

  还是会公开?

  大家看了,才知道他有过那么多的女人,有过这些女子、他们会笑?羡慕?还是鄙恶?

  他很想知道。

  他真想知道。

  这件事,其实跟他如今的奋战昔撑毫无瓜葛,但他还是噤不住要想到这些。

  掠过这事。

  思想本就是噤不住的。

  一一要噤一个人的“想法”那是件极荒谬而且极费力的事。

  而且到头来绝对讨不了好,没有好下场。

  余厌倦则没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来不及想。

  他的敌人对他倒没有实施狙袭。

  敌人也没有以出击和他招呼。而是用眼神!

  ——一种看着一具死尸般的森寒的眼神!

  但看他的人,本⾝也像一个死人。

  完全没有活意。

  只有死志。

  ——除了他两颊还留有给病人烧的的微绯。

  敌人出现的时候,孙忆旧已给一张大网罩住了。

  他正要想去相助,忽听桌上”笃”地一响,像从瓦背顶上掉下了一个什么”东西”来。

  ——像是一件“事物”多于似人。

  然而他却是人。

  一个敌人,就“掉落”在前面桌上。

  ——一个就像是一头黑⾊蝙蝠的大敌!

  余厌倦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只觉寒气迫人,他心中一寒,头⽪炸寒,心也一寒。

  他手里的剑更寒。

  寒光暴绽。

  剑气催人。

  他的人鬼气森森。

  他的剑法更鬼。

  他第一剑不是刺人,而是刺灯。

  桌上的灯。

  他的第一剑,刺的不是剑锋,而是剑风。

  剑风刺灭了台上的灯。

  然后他才真正出剑。

  他的剑是黑⾊的,与黑夜混为一体。

  他的人很黑。

  ⽑发很茂。

  全⾝黑⾐黑袍。

  加上他手中那把黑⾊的剑,眼他手,仿佛是跟整个黑⾊‮夜午‬里所有的鬼魅一齐手一般沉沦。

  可是他遇上了一个夜魔般的对手。

  他一俯⾝就冲了过来,一掣时,亮出一把斧头。

  他一斧就斫了过去。

  ——雷家的人自从痛定思痛,认为练刀习剑,绝对不能冠绝天下之后,就苦研炸药火器,另外,创“哀神指”法,并以小斧为兵器,自成三绝,名动江湖。

  出斧的当然是“小雷门”的门主雷卷。

  斧与剑接七八记,迸出星花,也是黑⾊的。

  十五招后,斧进,剑退。

  黑袍袅动。

  雷卷整个人似龙卷风一般反卷了起来,然后大喝一声,一斧脫手飞了过去!

  这一下,斧破剑网而⼊,当砍中,并将之定嵌于石墙上!

  只听一声如同烧焦了般轧然而绝的惨叫,那着了斧的“事物”还是挣动了几下,在墙上刮响了令人牙相酸的锐响。然而,那只是一件袍子:

  黑袍!

  一一一人呢?

  人在⾝后。

  雷卷的背后。

  余厌倦在昆仑上苦学“鬼剑”本就以倏忽飘忽,鬼神莫测为其剑法之精萃。

  “剑鬼”确是剑中之鬼。

  然而他却遇上了个病鬼。

  ——一个给病魔析磨绕得只剩下了超人斗志的躯壳的瘦削战士:

  雷卷!

  6。飞斧队

  鬼一佯的余厌倦,遇上像一只鬼的雷卷。

  ——只看谁比谁先去见鬼!

  剑鬼已闪至雷卷⾝后。

  他的剑比⾝影先到,一剑就扎向雷卷左腋窝里。

  他使的是鬼之剑,所以每一剑都刺向“鬼地方”

  却没料到“登”的一声,剑刺着命中,不是骨,不是⾁,没流⾎,没渗呼,却只有金铁鸣,星火四溅。

  因为他的剑尖刺着的是斧头。

  一在那厚厚、暖暖的⽑裘里,不知蔵看有几支斧头。

  至少,腋下便有一支。

  他的剑便是刺在斧上。

  雷卷一掣腕,斧已在手。

  斧面绽着寒光,竟是从他目中的寒芒反过来的!

  烛已熄。

  就算有光,也不亮。

  但雷卷双目却依然在暗里黑中发光:

  绿⾊的火。

  青⾊的光。

  ——这是什么光?什么光?来自什么力量!?

  一种教人去死的力量,来自于死。

  那是死志——不是斗志。

  斗志是活下去求胜的力量和意志,死志只是毁灭,没别的意思。

  一一甚至自己还活不活下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要你死,你就非死不可。

  除死无他。

  又一斧掼出。

  飞至!

  余厌倦鬼叫一声,用剑一斩。

  鬼一样的剑斩鬼一样的劈在鬼一般的斧上。

  令余厌倦惊骇莫已的情形就发生了。

  雷卷⼲。

  且瘦。

  ——就像是痨病鬼。

  弱不噤风。

  他的手也瘦如⼲柴,手腕还不及一只拜神的杯口耝,青筋毕露。

  他用这样的一只手发出了一面斧。

  小斧。

  余厌倦几用了十成功力注于剑上,剑锋过处,登时鬼风啁啁,鬼影幢幢,他这一剑叫:

  “鬼斩钟馗”贯了平生三十年功力精华所汇注,一剑斩于斧上。

  结果却是:

  斧飞。

  剑碎。

  ——那一剑竟抵不住那一斧,碎成千针!

  是碎成千针,而不是千片。

  一条条细而长的黑什,仍迸向雷卷;

  胜便趁胜追击,如影附⾝;败则败中求胜,如蛆附尸!

  一一这就是“剑鬼”余厌倦,以及他鬼一样的剑法!

  千支针,向雷卷。

  每一针都穿心。

  每一针都要命。

  这一刹间,雷卷却倏然做了一件事:

  卷!

  ——他整个人突然扭曲、绞紧,像龙卷风一般的“卷”了起来!

  他一卷,整张⽑裘也卷了起来,带起下一股罡风。

  同时,精光一闪。

  他又发出了一道飞斧!

  ⽑裘厚,针刺不⼊。

  卷风也旋落扫掉了一切剑针、针剑的攻击,

  ——然而余厌倦能躲得了雷卷的反击么?

  余厌倦已没有剑了。

  他鬼啸一声,空手接了一斧。

  接是接了,但情形如何,却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斧遽然落下“夺”地掉在地上。只见剑鬼则返⾝就走。

  走得仓皇。

  不再恋战。

  拼命的逃。

  他一掠而出,震破大门,纵过回廊,绕过⽔榭,闪人假山之后,又跃落围墙之外、正得一口气,却不料——

  雷卷在此际又反手打出了一斧,这一斧也撞破大门飞过回廊穿过⽔榭劈开假山砸破围墙“夺”地打在墙后余厌倦的⾝上!

  命中!

  剑鬼在这一刹间,还想避。

  还要闪躲。

  他听得喀地一响,立即急闪,在这万钧一发之际,仍躲开要害,斧只嵌劈在他左手臂骨上!

  这一瞬间,余厌倦不是感觉到痛。

  也没有害怕。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掠过了一个念头。

  一一人生到底有没有轮回?

  以前,他⾝为“剑鬼”不信有“轮回”这回事,反正,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都一样。

  所以,他不认为有轮回。

  他还笑别人是希望有应,期待有因果,才相信有轮回。

  而在这一刹间,他多希望:真有轮回这回事!

  ——要不然,他可真的要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没有了。

  至少,没有轮回,也得要有鬼。

  ——因为有鬼便有神,有神有鬼,还怕没有人鸣?

  还可以成人,就是有轮回。

  “——的确,还想活下去的,不想死的人,才希望有轮回。

  他的感觉是到这里。

  他的感觉没错:

  他是死了。

  ——那一斧、虽只砍在他臂骨上,但其震力紧随而发,他全⾝筋脉肌骨都为之震碎,就像是敲碎一块冰一样,就似是一颗石子打在一尊瓷瓶上。

  他死于飞斧。

  可是“惜旧轩”不止雷卷一个人有飞斧。

  而是“一队人”

  ——至少,还有“实、属,巧、合”四大雷氏‮弟子‬都飞出了他们的:

  斧!

  7.背叛命运的剑法

  苦也!

  这是剑妖孙忆旧心中中不敢叫出来的一句话:

  一一一苦啊!

  他仍不甘就逮。

  不肯就范。

  他困兽斗。

  他背⽔战。

  他的剑反而不是守的,而是攻的,而且还愈攻愈快,愈打愈急。

  他不能不快,因为“一家而得”朱如是的“铁板神索”和“一帘幽梦”利小吉的“千年飞帘”一齐上了他,就像有百只手千只指一齐专攻他要害死⽳。

  而他还在网中,死烂打。

  幸好,这时”惜旧轩”的援军到了。

  朱如是和利小吉立即返过⾝去抗敌,不让来援的人轻⼊“怀旧居”半步。

  孙忆旧顿时庒力一松。

  但他随即发觉,那不是幸,而是不幸。

  大不幸。

  那使飞索和用飞帘的人一退,马上接上来攻付他的两人,更不好对付。

  一人绰着,一直只窥准时机,没出过一次手。

  另一人空手和他斗。

  这人脸:一边黑一边⽩,掌功奇特,⾝法诡异。

  这两人不管是已出了手或没出手的,只怕比先前两个都更难应付。

  就在这时,四雷‮弟子‬,正一齐迸喝一声,发出了他们的斧。

  飞斧。

  ——急遽飞行的四把小斧,分劈他四肢!

  剑妖尖叫一声,全⾝(连脸、眼、发、、眉)都⽩了。

  煞⽩。

  他“哩”地一声,竟似一缕烟一般“窜”/“钻”/“闪”出了那张“天罗地网”

  中!

  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完全没有可能。

  没有人可以从那网中溜出来。

  除非那是妖怪。

  孙忆旧就是妖。

  ——他是剑妖。

  他用了看家本领、独门绝招“⽩虎冲煞”冲出罗网,但真力已耗,功力大减,元气已尽。

  张炭就在这时出手。

  左右手。

  双手夹住了他妖一般捉摸不定的剑。

  孙忆旧只觉一正一反两股异力袭来,他只好用劲反挫。

  但不反挫还好,一旦反击,那古怪功力竟昅收/融会/汇合了自己的劲道,反挫了回来,排山倒海,势莫能御。

  孙忆旧只好弃剑。

  不弃剑,就只有放弃生命。

  命不可弃。

  弃了就没有了。

  但剑可弃。

  弃了一剑还可用别的剑,或等待时机重新夺了回来再拼。

  可是他才弃剑,兵器暂去,新力未生,斗志未张,元气未复之际“啸”的一声,一面打至!

  他已来不及躲。

  不及反应。

  中

  倒下。

  对方用的不是指尖。

  而是头。

  这一,是打在他的⽳道上。

  是以孙忆旧软倒⼲地:冲出罗网的他,结果反而是更快就死。

  出的是孙鱼。

  ——山东,神会,大口孙家,外系‮弟子‬之、孙鱼!

  孙忆旧倒下。

  吴奋斗呢?

  吴奋斗才不奋斗。

  ——战斗伊始,他一见孙忆旧人在网中,余厌倦落尽下风,他就二话不说,拔⾜就走。

  不是走。

  而是逃。

  ——是那种“有多么快便逃多么快”的亡命之逃!

  人不如其名。

  屋瓦破裂,网罩下,敌人落下,他却看准那一个大窟窿,飞腾而上,到了瓦顶,正要再逃,猛然,却见屋檐上一⽩⾐⽩袍人,单手指着一把⽩⽟也似的剑,在一月天下⽩似的月光下,剑尖斜指于地,在等他。

  在候着他。

  ——仿佛已等了很久很久,候了许多许多年,以致他其中一只⾐袖,看来空室

  吴奋斗一见到这个人,尽管他的人仍立⾜于屋顶之上,但他的心已跌到了街下。

  他知道这个人。

  也听说过这个人。

  他实在不想遏上这个人,尤其是在这时候。

  他简直想跳回屋內,跟那像蝙蝠的鬼魅打,跟那四个拿着天罗地网的人打,跟那脸、擎着的、拿飞帘飞索的人打,也不愿意跟这屋顶上的独臂人手。

  可是他现在想跳回屋里去,也是不行的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有一丝疏忽、半点错误,自己就一定会命丧当堂,原因是:

  这人既已向你‮子套‬了他的剑,那么,今晚只有一个下场、两个结果:

  结果是:用你的剑杀了他,或用他的剑杀了你。

  下场都是一样的:

  死。

  ——只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人在月下。

  既似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他始终没有抬头,从他的侧脸可见他斜飞人鬓的眉梢,只听他道:““奋斗了?”

  吴奋斗只好奋斗。

  ——其实他现在不是在“奋斗”而是在“挣扎”

  他的师⽗陈上下希望他能“奋斗向上”故而取其名:但奋斗是一件很艰辛的事,吴奋斗一向比较懒,他的剑法也走较为飘逸的路向,以意境为先,下苦功较少,所以同门笑他名不副实,他就带笑反驳:

  “谁说名实不符?可别忘了我姓吴!”

  他是广东人,粤者“吴”与“唔”同,而“唔”即“无”或“不”之意,加之于其名上,即是“不奋斗”之意,他还引以为谑,不以为疏懒为忤。

  而今,他却已无退路。

  只有奋斗。

  挣扎。

  奋斗是美丽的。

  你看人在努力向上,奋斗前进,这奋战的过程实在要比成功成就还令人心动。

  挣扎则不是。

  挣扎是教人惊心。

  吴奋斗的挣扎和奋斗却依然是人间而不是人烟的,甚至是天上而不是人间的。

  他‮子套‬了他的剑。

  剑破空、发出清丽的绝响。

  他一招“仙人指路”遥指⽩⾐人。

  风很大。

  屋顶很⾼。

  剑在风中,人在风中,⾐袂飘扬在风中。月下的吴奋斗,真像是一位飘飘仙的仙人。

  ⽩⾐人依然没有动。

  甚至不抬头。

  不举目。

  掌中剑仍斜指于地,端然不动。

  对峙了一阵,吴奋斗叱道“怎么了!?姓戚的,你有种在这儿狙击我,却没胆子向我出手吗!”

  戚少商仍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腕很⽩。

  很秀气。

  ——老实说,那不像一个武人的手。

  他的手握着剑。

  ——但⽩说,那也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剑。

  他巍然不动。

  如果使他有动,那未,就是他的剑尖原离屋顶约有半尺之距,目前大概只余五寸:

  他的剑尖似在下沉。

  但下沉甚缓。

  而且是一分一分的、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下垂,不细察还真绝看不出来。

  ——是他的手累了?还是他的剑太重?

  吴奋斗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也不该再等了。

  他叱喝一声。

  “戚少商,动手吧!”

  他迅速迫进三步,抬⾜巧转,吊⾜‮立独‬,成”瑞鹤献寿”式,剑尖直指戚少商,指诀另伏杀机,脚下隐蕴绝着,一招三式。

  月下风中,夜里屋上,吴奋斗这一招架式,直似仙人下凡,仙鹤临空。

  ——仿佛只藉一阵凤,他就可以一出招一出剑间把敌人刺个千疮百孔万洞!

  但戚少商依然不动。

  漠然不动。

  至多只剑尖继续下垂,更下垂。

  吴奋斗攻无从、喝道:

  “胆小鬼!你穷耗个啥!”

  但这一招“瑞鹤献寿”亦因对手无所动而无可应亦无法发动;他一咬牙,脚踏七星,剑走游龙,旋⾝飞舞,又转化成一式“仙班列阵”

  这一招,七分守三分攻,边留后路边迫进,眼看与戚少商离三步之遥时,见对方仍然岿然不动,他寸再四变招:

  “天女散花”

  ———剑影化成百道剑星,急刺戚少商全⾝各大要害。

  只要给他刺中一剑,敌手立毁;如有一剑受封架回击,其他百数十剑,立即回援,攻坚挫锐,把敌人一气攻倒再说。

  这一招变得好、变得妙、变得情理之中,也变得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

  不管出招变招攻或守,他使来都端的有“仙味儿”

  他的剑已使出了“仙”的意境。

  可惜他自己并不是神仙。

  所以他只好做了一“鬼”

  他掠过去发动攻袭之际,‮势姿‬美妙,同时七分攻、三分守,一得手则追杀对方于剑下,一旦见势不妙,亦可及时变招退守,立于不败之地。

  他剑势曼妙,犹如月下飞仙。

  他的人比剑姿更死一一一甚至是在他出剑之时,表情神⾊,也七情上脸,仿佛是在陶醉、在享受、在如醉如痴。

  他痴。

  剑也痴。

  剑有仙意。

  人有仙味。

  招有仙骨。

  就连进退都有道骨仙凤。

  但戚少商不痴。

  在月下的他,也美得像一支⾜可在黑夜里照亮⼲人的蜡烛,你只要看到他拿剑的神情(尽管那一剑仍是下垂的),便一目瞪然这人是宁可陪死也不会陪衬任何人过一世的。

  现在他已作出了反击。

  反击:

  对对方的攻击作出反扑,是谓“反击”

  可是,如果以这个解说来看待戚少商的“反击”那正可谓是“莫名其妙”已极了。

  因为戚少商不是针对他的敌人作出反击。

  而是对他剑尖所指之处:

  那是屋瓦上。

  屋瓦是死物。

  攻袭他的是人。

  ——剑仙吴奋斗。

  但他却不去因应吴奋斗的攻击,反过来去摧毁他立⾜处前的屋瓦,为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如果有所为,也是为了反击、杀敌。

  虽然他攻击的是屋瓦,但其道理就跟做人一样:

  一个人读书、‮试考‬、学习、运动、结婚、乃至生儿育女,看来跟活下去没有什么关系,但实际上,没有这些,就不可能活得好、活得愉快、且把生命延续下去。

  戚少商现时的剑法,也是这样。

  至少也是合一原理。

  一样的原则。

  戚少商的剑尖疾出一线自光。

  “睦”地一声,剑光打在屋瓦上。

  “轰隆”屋顶顿时塌下,一塌便是一大块,一大片碎瓦残屑喀啦破裂翻落,说时迟,那时快,吴奋斗刚刚就冲到戚少商⾝前。

  要是戚少商对他出招,他早有防备。

  要是戚少商攻势太烈,他招架不住,亦可退避。

  要是戚少商接战,他也准备好:

  能胜利则追杀,不敌即遁逃之计。

  可惜不是。

  可是不是。

  戚少商没向他出剑。

  而向屋顶出剑。

  剑气。

  瓦破。

  屋顶坍下。

  他自己的豪宅美宅。

  他一失⾜,下陷,与瓦砾翻滚而落。

  这一下,碎屑残尘,全沾上了他素净的⾐袍,混淆了他的视线。

  他尖叫一声,仪态全失,手⾜打,剑舞护⾝,急求落⾜之地,挣扎求存。

  屋顶坍了。

  瓦裂了。

  掉落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还有戚少商。

  他跟吴奋斗不同的只是:

  剑仙是失⾜下陷。

  他是徐徐落下,有备而坠。

  一种蓄意的坠落。

  一种冷静得凡近残酷的坠落…

  连同他的剑。

  他的杀气与:

  杀机。

  几乎是马上的,立即的,那⽩⾐人戚少商又徐徐飘上屋宇之上,单⾜落在檐上,独臂持剑,神情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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