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一棍 灭却心头火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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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朝天一棍  作者:温瑞安 书号:40479 更新时间:2017/9/16 
灭却心头火自凉
  原来温柔真的是一脚就踩到陷阱里去。

  这陷阱当然是⽩⾼兴、泰感动、吴开心、郝功等人所伏下的。

  他们首要的目标当然是:

  王小石。

  万一伏不着王小石,抓住了温柔也是一样。

  所以他们摸黑行动。

  他们当然伏不着王小石。

  所以就只好伏着了温柔。

  温柔中伏之际,正好有乌云遮掩了月华,天地为之一黯。

  在这密林里,可不止是一暗,而是全黑大暗了。

  他们立即住了温柔,扣拿住惊慌中的她,要迅速借地形遁走。

  可是走不了。

  可惜走不了。

  因为一人拦着了他们:

  是一名大师。

  大师背着两口行囊,手里拿着支禅杖,禅杖上有九个圈环,一抖一动,便豁琅琅的响。

  大师第一招却不是用禅杖。

  而是用手。

  用手一揪。

  这一揪,便从这“大四喜”手里抢走了温柔,四人还待追夺,便遇上了大师的禅杖。

  四人各用最毒的招式和攻势,上了大师。

  可是没有用。

  这时云已破、月已出。

  月照大地。

  温柔已脫险。

  王小石已站在她⾝边。

  郝功攻三枯的头,三枯轻轻挥杖,挡过了攻势,反击郝功的头。⽩⾼兴抢攻三枯的背,三枯轻轻化解,让过了来势,反打⽩⾼兴的背。吴开心猛攻三枯的下盘,三枯一一跃避,踹⾜飞蹴吴开心。泰感动要封住三枯的禅杖,三枯手挥目送,杖影如山,把泰感动封死在他的杖法里。

  四人虽如鬼似魅,但大师只扬声叱喊:

  “明头来明头打

  暗头来暗头打

  四面八方来旋风打

  虚空来连架打

  人来人打,妖来妖打

  神来神打,鬼来鬼打

  不来不打,来了就打

  我啛!打打打打打打打!”

  只见郝功动手,郝功捱打。泰感动出招,泰感动捱打。⽩⾼兴抢攻,⽩⾼兴挨打。吴开心想攻,吴开心挨打。

  四人尽皆捱了打。但谁都没死,更没伤,亦没流⾎。

  显然是三枯大师饶了命、收了手。

  打着打着“大四喜”四人情知不妙,打下去也只是挨打的份儿,对方若要杀他们,他们早死到黑森林⽩森林黑⽩森林去了,于是互打眼⾊,皆知势头不对,扯呼一声,各自滚的滚、遁的遁、退的退、蹓的蹓,全逃得影儿不见去无踪了。

  三枯也不追击,只拄杖微笑。

  月华下,他⾐⽩如雪,像画里人物。

  然而梁阿牛却正风头火势,杀意未消,提一对牛角要去追杀那四人。

  王小石劝道:“穷寇莫追。”

  梁阿牛兀自气忿“这几个狗⽇的已跟踪了咱们一大段时⽇,几次暗算不着,而今差点还害在他们手里,都让他们要走就走了?!”

  三枯大师伸手拦住梁阿牛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们到底也没得手,我们何必杀人?”

  梁阿牛犹自不甘“难道要等他们得手杀了咱们的人才来还手?你是出家人,戒杀,我姓梁的向来一天杀七人八人不眨眼,杀七十八十不眼红,杀个七八百儿的也不手软!’三枯只劝道:“要是他们不怕、不改、不知悔,迟早还会再来偷袭的,那时再杀不迟,不必急在一时。救人宜急,不急就救不了人;杀人宜缓,一缓或许能多饶一命。”

  梁阿牛气犹未消,火仍在冒“饶这种杂种⼲庇?又让他们宄子子的害人去了吗!”

  三枯不噤皱了皱眉,只说:“阿弥陀佛,咱们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名正言顺地先去害人命吧?”

  梁阿牛手上那对牛角咔嚓一,竟敲击出星火来;原来他在牛角边上都镶上锋刃,大概是嫌牛角不够利不够锐,生怕刺戳下去人没死得成吧?

  王小石有意岔开他的话题“你这兵器好别致,江湖上除了你谁也用不称手,非但是奇门兵器,还是冷门武器呢!”

  梁阿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牛角,居然大嘴巴开合了几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何小河哼声道:“那是他的宝贝!他家有一头牛,养几十年了,养出感情来了,一旦死了,他比死了老婆还伤心,从今也不吃牛⾁了,把牛角切下来,当兵器用了,用它杀人,万一敌不过,感情就用它来自戕吧!”

  梁阿半感地望了何小河,道:“它是我家养的老牛,我叫它做‘阿忠’,咱梁家三代人都看着它长大、变老、最后死了,它鞠躬尽瘁,已通人。它比忠仆还忠。它死了,我留着它一对牛角,这辈子都随我生来死往。有了几十年的感情,那是割不断、舍不了的,人能有几个几十年?我另外还有一支牛角,那是遇上一头病毙犀牛的纪念。不到生死关头,我还真不用它。奇怪,我叫阿牛,我属牛,伴我的,是头牛;小时住也住在‘牛角头’墩子上,遇上的是头有灵的犀牛,兵器是牛角,脾气也牛強得很!”

  他居然说着拐了个弯,又回到忿忿未平的主题“我的牛角既已‮子套‬手,不沾⾎是不空回的。它已好久没饮敌人的⾎了!”

  “那容易,”三枯一面趁着月⾊为大家引路,谈着聊着已轻松步出密林,再也不见暗算伏击“让我给它喝点⾎吧!”

  说着,竟捋⾼自己左臂袖子,右手纤指一挥,哧地标出一道⾎线,三枯用指按住伤口,将⾎溅到牛角尖上,只听滋的一声,还冒了股绿烟,那牛角可真的会昅⾎似的,三枯犹温柔地道:

  “这样,它饮了⾎,你也不会想不开了吧?”

  梁阿牛没想到三枯大师竟会用自己的⾎来让自己的兵器饮⾎,一时怔了怔,只道:“这…它再渴也不饮自己人的⾎!大师这又何苦呢!”

  三枯抬眸平和地反问:“自己人的⾎和敌人的⾎,不都是人,都是⾎吗?”

  梁阿牛只说:“我只是心头气火,要杀人洩口气!”

  三枯凝眸温声道:“那你此际心头的火浇熄未?”

  何小河却蔑然道:“只是心头火起,却吹什么牛⽪,说什么牛角一出,非沾⾎不回这等话儿,那天在六龙寺莲池畔,你不也‮子套‬牛角却滴⾎未沾地收了工、了货吗!”

  梁阿牛本因三枯滴⾎,已气消七八,听何小河这一轮抢⽩,又脸上青阵⽩阵,瞥气言语不出。

  方恨少却在此时更正道:“这你就不该深究了。俗语有谓:‘文人多大话,武夫吹大气’,有时为自壮行⾊,自重⾝价,多讲几句豪话放语,什么:‘本人不杀无名之辈’、‘刀一出手,例不虚发’、‘老夫纵横江湖四十年,未逢敌手’、‘我教你后悔你娘为何把你给生出来’之类的话,难免出口成章,说了也不觉夸张,不说还真若有所失呢!”

  何小河狠狠地盯了方恨少一眼“我没说你,你却来当架梁!”

  方恨少⾆头一伸,霍地开了摺扇把颜一遮,道:“对对对,我多说了,多话了,多事了,明儿剪发的时候一齐把⾆头剪了。大师,你还在淌⾎了,也不拏金创药去止一止⾎!”

  何小河却仍盯着方恨少“你又好得哪儿去?文人老爱昑诗作对,舞文弄墨,有个庇用?为杀敌,写几个字就能教胡马度不了山?为民除害,拏支笔可以教训強梁匪寇?赢利尚且可进民生,劳作亦可促进收益,你这种文人除了酸溜溜、恻恻、计这谋那的而又不敢明刀明明目张胆地去争名夺利,算什么人物?却来批评我、踩我脚跟上来了。”

  方恨少这下捅着了火山口,只在吐⾆“不敢,不敢。”

  他又嚷声直叫:“大师,大师,快裹伤吧!三百顿米饭,才贮四滴⾎,千万莫要折损了、⽩流了!”

  何小河兀自气呼呼地道:“小兔崽子!坏鬼书生!既找上了我老天爷的碴,却不敢嗑下去,算哪门子的种!”

  方恨少陡地翻跳了起来,却又忍了下去,只向班师咕哝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班师见这场面⾆剑,哪敢作声,还退了小半步。

  但方恨少的话还是给何小河听⼊耳里了,又冲着方恨少斥道:“什么小人与女子难养,养你个头!你们男人就好养了,管着吃饭,还要理他喝的,喝着吃了撑着,又想胔的。你们男人跟狗呀牛的有啥不同,难道好养了?!给草不吃,晚上还没学会吠呢!”

  梁阿牛忽叱了一声:“别骂牛!你骂别的我不管,就别骂牛!”

  何小河唬地一句:“我就知道牛是你的噤忌,但我可不忌讳这个,你不给说,我偏说,你奈我何就奈,不奈我何我还是何小河!”

  她一个女子,连开两处火头,却仍是风势不减,见阵骂阵,处处针锋。

  方恨少只巴不得找到别的⽔源头好浇火,他习惯了跟唐宝牛唱和,抓住他就说:“咱们不管阿牛,就问你句宝牛的:刚才温柔就在你⾝边失陷,你怎么不出手搭救搭救,你这袖手不理,就不当侠士吧,也总不成连人不当了!”

  唐宝牛仍是神情木然,但却很快有了反应,做了回答:

  “我救人?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只会害人。我不想连温柔也害了。我救哪个就害哪个。”

  他纵在答话,神⾊依旧木笃。要说有表情,也只不过在木然之⾊中带点讥诮,看了更使人心寒。

  方恨少只是跟唐宝牛多年来胡闹成了习,一旦应敌时也不觉要与他拌嘴呼应,但这些天来唐宝牛都不瞅不睬、十问九不答,已成常事,方恨少这下见何小河红火烈焰的,惹不过,便随意向唐宝牛这么一问,没料唐宝牛还真的答了。

  答得还这般无情:

  这岂不是见死不救么?!

  这还算是唐宝牛吗?

  这下方恨少可呆住了。

  何小河跟梁阿牛听了这回答,忽也骂不下去了:人都变得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骂的!

  却听三枯大师说:“⼊了黑再见光,浪子回头金不换,真金不怕洪炉火,今儿大家都不免火燥了些,可别真的伤了和气了。灭却心头火自凉,路还长远着呢。”

  他自深蓝⾊的褡裢里掏出了一口炉子。

  红泥小炉。

  那小炉才一见风,就溢出浓浓的药香味,又有点像牛吐出来反刍时的味儿。

  罗⽩乃见了,忍不住问:“你褡裢里可真是什么都齐全哇!刀有剑有药有的,总不成棺材也有一副?”

  三枯笑笑望望天,看看地“棺材早就备着,用不着⾝上背着。”

  说着他又再捋上了袖子,将⽩生生都如截藕的⽟臂贴近小炉,然后电火苗子在炉里点了点,那药香味立即就更浓郁了,香得像人人都灌了一肚子的香菇熬汤一般。

  只见他臂上未⼲的⾎渍,一挨近了红泥小炉口的烟儿,那⾎痕立即凝成了红⾊的珠儿,滑落下来,滴⼊炉口里,竟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十分好听。

  很快的,三枯臂上只剩一抹痕,连⾎口儿也不复见了。

  众人十分错愕,惊疑地问:“你这是什么宝贝儿?遇⾎成珠还是见⾎封喉的!怎么药未到就病除了,不用妙手已回舂了!”

  又见滴落到炉口上的⾎珠,一下子又转成了⽩⾊,就跟珍珠真的没啥两样,罗⽩乃不噤又问:

  “那滴在小火炉上的⾎呢?怎么变成珍珠了?!”

  三枯一笑,拈去那一颗⽩珠,成粉末,置⼊炉下的灰坑里,只说:“那有什么⾎?都化作雪了。谁留得住雪?⽔总是要流的、会⼲的。”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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