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恋 她家老三回来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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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荒山之恋  作者:王安忆 书号:40446 更新时间:2017/9/16 
她家老三回来了-1
  大中小学,统统停了课,闹⾰命了

  江边码头的汽笛,鸣了不过一个时辰,⺟亲再也没有想到,她家老三走了进来。一张脸原来就苍⽩,如今成了菜青⾊,眼圈发黑,⾝个长了一头,却细了一圈,风吹就要倒似的。肩上那一个大行李袋,眼看要把细细的锁骨吊断了。一见妈,他便红了眼圈,张了几次嘴,却没说出口。事先大哥教好了他,只说‮海上‬粮食紧张,动员人口回乡。⺟亲心的事多,又要強,切不能说学校开除的话。可到了眼前,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见了这情景,⺟亲脑子里轰地一响,虽然什么都不明⽩,可却又什么都明⽩了。她并不问,只说:“洗洗去吧!”

  他像得了赦令,顺从地走到一边,放下东西,舀了一盆⽔,开始洗脸。妈在一边静静地择菜。

  洗完脸,他打开行李袋,拿出两盒点心:“大哥捎的,一盒给爷爷,一盒给妈。”

  妈看了一眼点心,说道;“老大又花钱。”不再说什么。

  回家的仪式简单而顺利地结束了,他又回到了家里。离开这两年,那宅子像是更黑暗而森了。他天天躺在后厢房里看书。天井里那一棵臭椿树冲天地⾼,挡了窗子。他就着叶里漏进的几丝光线看完了一本本的厚书:《济公传》、《西游记》、《红楼梦》。一天只有三顿饭和爷爷的两次召见,他才出房门,其余时间全在房里,躺在竹榻上,看书,还想心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心事可想,只是呆呆地靠着,什么都不想。耳畔有声音流过,是大提琴的声音。他脑子里常常整天整夜地响着一首大提琴的练习曲,楼梯一样上下。走两步,退一步似的回旋着前进。进到最⾼处便回头往下走,仍然是走两步退一步地回旋着后退,无穷无尽,永远不会结束。无论他在⼲什么,吃饭、‮觉睡‬、看书,经受老爷的检阅,那练习曲只是不间断地反复。他非常非常的想拉琴,可是他又自卑得不敢去想,他以为他是无权去想了。并且,大提琴的回忆,是伴随着痛苦的屈辱和卑鄙的犯罪,或者说,是痛苦的屈辱和卑鄙的犯罪伴随了大提琴的回忆。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都只是一个梦。他只有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一切都不曾有过,他才可能平静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然而,事实上,一切都发生了,一切不曾发生才是个真正的梦。那梦只有在后厢房內,臭椿树荫影的遮蔽里才做得安逸。一出了门,走到街上,太洒満了全⾝,辉煌得耀眼,江边码头的汽笛一声长一声短,再有几个面而来,问几声好,梦便会醒了。所以,他比先前更需要这暗,需要这暗的保护,尽管他憎恶。他简直不能上街,即使买盒火柴,打瓶酱油,他都做不到。爷爷召见孙儿时,特意地转向他,说:“是坐禅?还是读经?大‮海上‬过了两年,过得那么尊贵?那么蹊跷?”说罢便惨惨地笑。他感觉到⺟亲的眼光,忧虑地注视,只是沉默,头也不抬。他在‮海上‬过了这二年,别的变化尚没有,却是不再那么看重爷爷了,他自己也奇怪。如今他敬畏爷爷,全是为了妈,也因为习惯。他作过大胆想象,就是将威风凛凛的爷爷放在‮海上‬淮海路的人群里,那么,爷爷必定会显出了渺小。在认识了爷爷渺小的同时,他也认识了自己的渺小,便有一种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世界上来的,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在黑暗的屋子里,在透过椿树叶子隙忽隐忽现的光亮里,他觉着一片虚无,心中充満了悲哀。他自以为很渺小,实际上却把自己看得太重大了,他在黑暗的遮蔽里自由的、任意的扩大自己的屈辱、卑鄙、委屈和悲哀。

  大提琴的声音总在耳畔流动,无时不在,唱着同一首练习曲,低处浑厚深沉,⾼处雄健越,间了江边码头的汽笛。这声音扰着他,连梦都做不安稳了。

  这一⽇,他听见爷爷的龙头拐杖打在⺟亲的背脊上,他认定这全因为他的不是,便伏在枕头上伤心地哭了。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洪⽔,再也收敛不住。他一心里都是绝望,都是灰心,这世界全是无辜的不幸,哪里有一点快乐。他几乎把眼睛哭出了⾎,实在哭不动了,他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他软软地躺在竹榻上,心里却一片明净,他甚至有些快乐起来。臭椿树沙啦啦地扫着窗棂,将⾎红的夕东一丝西一缕地扫进窗户。他四肢无力,心里却明澈极了,好像眼泪将一切杂质冲洗了出去。

  他毕竟只有十七岁,无论是多么纤弱,却还有着充沛的新鲜的活力,郁只是暂时的,更多更多的是希望。当他还没有将这希望一点一滴消灭光以前,他必定还将走很长的路,享很多的乐,受很多的痛苦。

  江边码头的汽笛隐隐地叫,像是一种神秘的召回。

  ⻩海湾口那城里,金⾕巷的女孩儿上学了。背的书包是自家裁了布做的,妈绣了一对鸳鸯戏⽔,吹口气就能活了的模样。女孩儿穿着‮红粉‬的有弹力的袜子,大红平绒的花鞋,一⾝嫰⻩底小碎花的褂,小褂是斜襟滚紫边儿,腿微微撒开着,姣的不能再姣了。一步一步,踩着碎石子路走了出来。同班的女孩儿家都不愿与她作伴走,怕将自己比了下去,又将她更比了上去。她可不看重这些,微微昂着头,小辫儿不长不短,辫梢用火剪卷成两朵绣球花似的,打着小小的圆圆的削肩。一步一步,脚跟踩着直线,上学堂去了。

  一教室的小孩儿,都没她利落,俊俏,坐的姿态也拔,说话口齿也清楚。老师一见就喜,派她作了班长,每堂课前喊起立,放学领队出校门。她乖巧得可以,老师说什么都往心里去。老师说教鞭儿不顺手,她回家就着叔叔做了个新的,上了花绳绳儿,给老师送去。送去也不多话,只道家里正有个竹竿儿,妈了花线叫送给老师使。老师星期⽇到理发店烫了个新发式,第二天来课堂红红着脸不好意思,下课了她就对老师说:“烫了头就像电影上的人儿似的,我长大也要烫。”老师把她当个心肝儿似的。‮庆国‬节,学校开大会,每班都要出节目。老师让‮生学‬自己报,一教室的‮生学‬都扭扭捏捏,心里想报又不好意思报,生怕别人说出风头。只有她,坦坦然然举起了手,老师点她起来,她便一步一步走上讲台,先站好,再鞠躬,随后便两手放在前,唱了“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声音甜脆,没有上不去的⾼音。老师又特特的将她留下,专门编排了动作,只一遍她就全学会了,做得一丝不差,只是那小手指头,笋尖似的,翘得老⾼。老师看了心里不是味儿,却又说不出什么。

  庆祝会上,这是最受的节目。礼堂里巴掌拍得震天响,她鞠了一躬又一躬,鞠完后便着⾝子,不慌不忙挪着脚步走了下去。⾼班低班都站起来瞅她,她心里得意,脸上可是不露,还有些不耐烦似的,脚步却一点不,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班上,稳稳地坐下,扬着脸看台上,什么都不觉得似的。

  西去三百里,小杂树林子里,影影绰绰的练功的刀闪闪地亮,喊嗓子一声⾼一声低,二胡哭似的唱。

  里弄,学校,正宣传邢燕子、董加耕的道路,他报名了。一周以后就批了下来,百来个年轻人戴了大红花,搭一列火车,走了。火车开出了城,走在辽阔的田野上,他的心便豁然了。他开了一半车窗,任凭风吹着他长长的头发,车厢里同学们在唱歌。

  他去的那地场,和安徽挨着,又和山东靠着边。原本主要种小麦,如今正旱改⽔,腿挽得⾼⾼地下⽔田,挑着稻秧杂技表演似的走在细溜溜的田埂上。他⼲活不惜力,专拣重活⼲,几次从田埂上滑了下去,泥猴似的爬不起来,大伙儿笑着纷纷朝他伸手,拉他起来,推他回家换⾐服。他硬是不回,拾起担子接着走。透的⾐服裹在⾝上,一会儿就打颤了。然后,又被光和⾝体的热气慢慢地烘⼲,那热烘烘的⾐服从⾝上剥离的一瞬舒适得妙不可言,连骨里都是热腾腾的。夜里睡倒在上,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动都动不得。可这酸痛令他快慰,他从心里觉得舒坦。早上起犹如上刑,他咬着牙撑起⾝子,放下脚,脚找着鞋子,终于立了起来。迈开了步子。他比上一⽇更加没命地⼲,骨头格格地响,听了觉得快乐。担子将人庒得走了形状,打了无数个弯,却终于没有‮下趴‬。都说他在玩命,也说他是个实诚的孩子。他单独起居却几乎不用做菜,庄上家家都给他送咸菜。臭⾖子、腌蒜、萝卜⼲。有谁家来了客,割⾁称鱼,也必定叫了他去,一是心疼他⾝子骨单薄,二是有他这城里来的‮生学‬作陪,也添几分脸面。

  这是崭新的生活,过去的一切这才退远,隐在记忆的暗影里。他庆幸自己来对了,来以前的岁月是那样不堪回首。他有一种‮生新‬的感觉,以往的一切都得到了清算,新的人生从这里开始。

  他的⽪肤晒黑了,也长结实了。尽管依然不爱说话,神情却轻松多了。⽩天劳动,晚上或是同庄上的年轻人聊聊城里的故事和见闻,或是到邻队的同学那里玩。回来的时候,明月⾼照,大沟里的⽔潺潺地流,秫秫沙沙地拔节,远远的有狗淘气地叫。他踏着被月光照得雪⽩的大路,露⽔浸润了大地,脚心透过布鞋底觉出了柔软的弹。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哼了一阵才明⽩自己哼的是什么,是那首大提琴的练习曲。往事陡地涌上心间。在这月明之夜,那往事的影浅谈了好多,只是微微地辛酸,这辛酸恰到好处地应合了他宁静的心境。青蛙在⽔田里叫着,他一桩一桩地回想着往事。面对那往事,他忽然没了畏惧与屈辱,只有一点隐痛。这疼痛伤害不了他了,他是比那时強健得多了。当他能够轻巧地、游戏一般地做农活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他应该再做一点什么,以免虚度了此生。

  正巧,大队小学一名女教师随军去了,留出一个空额,要他补了。他教四五六年级的语文、算术、自然、地理。后来,他发现学校里有一架四十八个低音键的手风琴,找来几本手风琴⼊门之类的书,居然拉成了曲调。于是,他又开始教全部班级的音乐课。每天晚上,批改完了作业,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拉起了手风琴,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他拉手风琴有自己特殊的方法,并不有意地鼓动风箱,只是听凭风箱自然地推动。右手在琴键上‮摸抚‬似的移动,每一个音都是轻微却‮实真‬地响起,从不虚张声势。左手摸在低音键上,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动。⾼音键奏出的犹如笛音一般单纯洁净的旋律正缭绕不绝,却不料加⼊了低音的合奏。琴声渐渐活跃起来,带了一股自然而然的冲动,低音键这才渐渐打起轻而有力的节奏。待到情涌动,再不能庒制,再无法⾼涨的时候,才来了一声震慑魂魄的轰鸣,那轰鸣戛然而止,四下里寂静无声,如泣如诉,似幽怨又轻快的旋律却又贴地而起。

  他将头睡在音箱上,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将思想全给了琴。他的手指告诉琴键,琴键便给了他回应,直到夜深,猛一抬头,醒了,三星已经偏西,満天闪烁的星星,包围了他似的。

  小小的女孩儿,会和男人逗嘴了,说出话句句人,又很知轻重,都说不愧是金⾕巷的女儿,出⾊。

  偌大个⻩海湾口,数她会打扮,连北徐州的样式都瞧不上眼,专照着电影上的学。一对辫子尽朝后梳,几乎对在了一起,编到底,用一条红绸子,系了个大蝴蝶结,在细上悠,洋气。过两天,换了花样,两条辫子分了开来;左边一盘,右边一盘,像古戏里的丫环,右边再揷一把红梳梳,俏。再过两天又换了,挑了偏头,头顶上红头绳扎一缕,顺下去编进了辫子,辫子左一条,右一条,不前也不后,额前一排齐齐的刘海儿,乡里妞似的,倒显出了天真和嫰气。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她的花样,又觉得她千变万化,怎么也抓不住个准模样,像个妖精。可是,怎么看怎么好。班上的小男同学人前骂她“样儿”“资产阶级样儿”背后却悄悄儿地送她东西,花杆铅笔、透明尺子、雪⽩的写字纸。

  她连眼⽪都不抬:“不要。”

  “做啥不要?好着呢!”男生说。

  “好,你自己留着。”

  “给你呢。”

  “不要。”她眼⽪都不动。

  男生儿愤愤起来:“不要算了!”

  她却又转过了眼睛,眸子里黑亮黑亮,在双眼⽪儿里游动,带着不尽的笑意:“怎么恼了?”

  他便不好意思了。

  这是从她妈那里看来的。她妈对叔叔就是这样。好脸儿是宝贝儿,轻易不能拿出来,可也不能太过了,到了这时候就得亮出来,否则,宝就变了草,一文不值了。这个“时候儿”全在妈心里掂着,不能错了分秒。弄得好了,男人就全成了奴才。却要是认真恼了,一撒手就走,便使唤不上了。叔叔都是妈的奴才,妈对叔叔的一喜一嗔,全在节拍眼儿上。看了很有趣,有时候就想学学,试验试验。居然有效果,她很乐。

  舂游,老师带着上花果山,爬到了⽔帘洞,都嫌⽔帘洞太小,太不威风,哪像个美猴王的大殿。她却硬争,说洞口是让后人给堵了,里面可又深又大,因为尽有人在里头做不要脸的丑事,玷污了圣地还坏了风气。她是从叔叔那里听来的。大伙儿好奇,问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要到这洞里来做,她不屑地冷笑,笑他们连这个也不懂。其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有个小男生不信,还和她争,她看他有趣,就说咱们一起钻进去看,敲那石壁,如是堵的,就该是空空的回声,如不是,那声音就该是实的。

  于是两人便钻了进去,敲那石壁。小手拍在石头上,还没打耳刮子响亮,她便说:“听呢,可不是空空的声音。”小男生细听一回,正胡涂,不料女孩儿冷不防在他傻笑着的嘴上亲了一口,只觉嘴热了一下,了一下,不懂是什么意思,女孩儿却绯红了脸,赶紧地退出了洞口,去追队伍,心口呼呼地跳,十分快乐。

  花果山,既没有花,也没有果,荒荒的一座山,连人影都没有。

  东去三百里,有个小小的县,明明靠着济南府,却属于南京府管辖;明明是离⻩海近,偏偏叫个青海,叫人笑掉了牙。

  城里有个小杂树林,林子里天天早晨有人练武,吊嗓,习琴,二胡哭似的唱。

  那时候,大中小学,统统停了课,闹⾰命了。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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