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第六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城堡  作者:卡夫卡 书号:40201 更新时间:2017/9/14 
第六章
  老板正在客栈门口等着他。K要是不问他,那他是不会贸然跟他打招呼的。因此,K问他想⼲什么。"你找到新的住所没有?"客栈老板问道,眼睛望着地上。"是你的女人叫你问的吗?"K回答说。"你难道就这么受你女人的‮布摆‬?""不,"老板说,"我可不是因为我女人叫我问才问你的。可是她为了你的缘故,烦恼透了,伤心透了,活儿也不能⼲,躺在上老是唉声叹气,埋怨人家。""那是不是让我去看看她?"K说。"我希望你能去看看她,"老板说,"我已经上村长家去叫你来着。我在门口一听,可你正在说着话儿。我不想打搅你们,再说,我也记挂着我的女人,就又跑回来了;可是她不愿意见我,所以,除了等你回来以外,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么,让咱们马上去吧,"K说,"我很快就会教她安下心来。""但愿你能做到这一点,"老板说。

  他们走过明亮的厨房,这儿有三四个女仆在不同的角落里⼲着手头要⼲的活儿,很明显,她们一看见K,都局促不安起来了。老板娘叹气的声音在厨房里就能听见了。她躺在一间没有窗子的披屋里,跟厨房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板壁。屋子里的地位只容得下一张双人大和一只柜子。那张的地位正好可以居⾼临下地看到整个厨房,监督厨房里的工作。另一方面,从厨房里望去,却看不见披屋里有什么东西。披屋光线很暗,只有隐隐约约发亮的紫⾊单还可以辨认出来。人们走进这间屋子,得让眼睛在黑暗中习惯以后,才分辨得清各种东西。

  "你到底来了,"老板娘有气无力地说。她仰天躺着,推开了鸭绒被子,看得出她在困难地呼昅着。她躺在上看起来比她穿了⾐服的时候年轻多了。她戴的那顶精致的绣了花边的睡帽虽然太小了,歪在脑袋上,却使她憔悴的面容显得楚楚可怜。"⼲吗我应该来呢?"K温和地问道。"你并没有派人去找我来啊。""你不应该教我等这么久,"老板娘用病人那种爱挑剔的口吻说道。"坐下来,"她指着接下去说,"别人都给我走开。"因为这当儿那些女仆和两个助手都涌进来了。"我也走开啰,珈达娜,"老板说。这是K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当然,"她慢声细气地回答,心里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情,接着心不在焉地加了一句:"别人都走开,⼲吗你就要留下来呢?"可是等他们退到厨房——这回连那两个助手都马上走开了,而且后面还跟了一个女仆,——珈达娜很警觉,她知道她说的每句话,厨房里都能听见,因为这间技屋没有门。所以她命令大家还得离开厨房。这一点马上做到了。

  "土地测量员,"珈达娜说,"柜子旁边挂了一条毯子,能不能请你拿给我?我要盖在⾝上。我受不了这条鸭绒被子,我简直不过气来了。"在K把毯子递给她的时候,她接着说;一瞧,这条毯子漂亮,是吧?"在K看来,这似乎是一条普通的羊⽑毯子;他仅仅是为了礼貌的缘故,才用手指把毯子又摸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是的,这是一条漂亮的毯子,"珈达娜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盖起来。现在她舒适地躺下来,似乎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这会儿她已经有⾜够的精神想起了自己躺着的‮势姿‬把头发弄了;于是一会儿又坐了起来,把睡帽四周的头发理顺。她的头发非常浓密。

  K感到不耐烦起来了,便开口说:"你刚才问我,太太,我找到了别的住所没有。""我问过你吗?"老板娘说。"不,你搞错了。""你的丈夫在几分钟以前就问过我。""那很可能,"老板娘说,"我跟他的意见搞不到一块儿去。原先我不要你呆在这儿的时候,他把你留在这儿,现在我喜你留在这儿,他反倒要把你撵走了。他总是这个样子。""这么说,你的意见大大地改变了?"K说。"在两个钟头里就变了吗?""我没有改变我的意见,"老板娘说,现在她又变得谈笑自若了。"把你的手给我。喏,并且答应我要对我非常坦⽩,我也同样坦⽩地对待你。""对,"K说,"可是该谁第一个开始坦⽩呢?""我愿意第一个坦⽩,"老板娘说。她给人的印象不像是敷衍K的样子,倒像是急于要第一个启口的人。

  她从枕头底下菗出一张相片给K看。"你瞧这张相片,"她动地说。为了想看得更清楚一点,K便走到厨房里去,但是即使在那儿,也看不清相片上有什么东西,因为时间太久,相片已经褪⾊,有几处已经破损,折皱,弄脏了。"相片已经模糊了,"K说。"是啊,很不幸,"老板娘说,"一个人要是成年累月地把一件东西带在⾝边,就一定会搞成这样。可是假使你仔细看一看,你还是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的。你看得清的、但是我也可以帮你的忙。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喜听别人谈这张相片,唔,怎么样?""有一个小伙子,"K说。"对啦,"老板娘说,"那么,他在⼲什么呀?""好像躺在一块木板上,在欠伸,打哈欠。"老板娘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对,"她说。可是这儿真有一块木板,他也真是躺在这块木板上面,"K坚持自己的看法。"但是你再仔细地看一看,"老板娘厌烦地说,"他真的躺着吗?""不,"现在K说,"他正浮在空中,现在我看出来了,这本不是木板,可能是一绳子,这个小伙子正从⾼处往下跳⽔。""你瞧!"老板娘得意地回答,"他真是在跳⽔,官方的信使们就是这样练习的。我早知道你会认出来的。你还看得出他的脸吗?""他的脸我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来,"K说,"很明显,他在用力‮劲使‬,他张开了嘴巴,紧紧地闭着眼睛,头发在空中飞扬。""你说得真好,"老板娘赞扬地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看得这么清楚的。他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我只跟他见过一次面,而且只有一霎眼的工夫,可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他。""那么,他是谁呢?"K问道。"他是克拉姆第一次派来叫我到他那儿去的信使。"

  K不能专心谛听,玻璃窗的答答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立即发现了他受到⼲扰的原因。两个助手正站在外边的院子里,两只脚在雪地里替地跳着,仿佛想再看到他似的;他们兴⾼采烈地向K你指着我我指着你,同时还不断地敲打着厨房的窗子。K做了一个吓唬他们的手势,他们立刻停止跳跃,竭力想把对方拉走,可是这一个又马上从另一个的手里挣脫出来,因此,他们两个很,卜又回到窗子跟前来。K连忙走到他们从外边看不到他的地方,他原不该跑过去看他们。但是玻璃窗上轻轻的、好像恳求似的笃笃声还是继续响了好大一会儿。

  "又是我那两个助手,"他指着外边,抱歉地对老板娘说。但是她并不注意他,她从他手里拿过相片,凝视着,把它抚平,重新把它塞在枕头底下。她的动作变得慢条斯理的,这并不是因为她感到厌倦,而是由于心头庒上了多少往事的回忆。她原想把自己的生活经历讲给K听,但是在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却把K给忘掉了。她拨弄着毯子的流苏。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睛,一只手擦了擦眼睛,接着说:"这条毯子是克拉姆送给我的,还有这顶睡帽也是。这张相片、毯子和睡帽,是我保存的惟一的三件纪念品。我不像弗丽达那样年轻,不像她那样不知⾜,也不像她那样敏感,她非常敏感,因此不愿直率地说出来,我懂得怎么样适应生活,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承认,假若没有这三件纪念品,我就没法坚持到这么久。在你看来,这三件东西也许是微不⾜道,但是让我告诉你,尽管弗丽达跟克拉姆的关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没有得到一件克拉姆的纪念品。我问过她来着,她太爱幻想了,而且也太难讨得她的喜了;在我这方面,虽说我跟克拉姆在一起只有三次——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叫我去,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可我还是照样想法子带回来三件礼物,因为我有这样一个预感:我能跟他在一起的⽇子是不会长的。当然,一个人必须抓住机会,克拉姆本人是从来不给别人什么东西的,可一个人要是看到自己喜的东西放在那儿,就能从他手里弄到的。"

  听着她讲这些故事,K感到很不舒服,而且由于这些故事与他自己的利害攸关,更使他感到不舒服。"那么,你说的这些个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他叹了一口气问道。

  "二十多年以前,"老板娘答道,"大概有二十多年了。"

  "这么说,一个人对克拉姆的忠实,居然能持续这么多年,"K说,"但是你可感觉到,太太,在我想起我未来的婚后生活的时候,你讲的这些故事使我感到万分惊恐?"

  老板娘似乎认为K不该把自己的事情揷进来打断她的话,于是愠怒地斜过眼去看了他一下。

  "你别生气,太太,"K说,"我这么说并没有任何反对克拉姆的意思,可是尽管这样,由于环境所迫,我还是觉得必须跟克拉姆见一次面;这一点哪怕是最爱慕他的人也反对不了我。唔,唔,正因为这样,只要一提起克拉姆,我便不由自主地也想到了我自己,这是无法改变的。除此以外,太太,"说到这里,K握住了她那只老大不情愿的手,"想一想上次咱们是怎么谈得不而散的,这次咱们要平心静气地分手了。"

  "你说得对,"老板娘点了点头说,"可是请你再为我破费一点时间。我并不比别人更容易生气;相反,每一个人总有他神经过敏的地方,我也就是犯了这个⽑病。"

  "很遗憾,我也是这样,"K说,"但是我下定决心要控制住自己。现在请告诉我,太太,假使弗丽达真的也像你这样一往情深,对克拉姆怀着这种吓人的忠诚,那么,面对着这样的忠诚,我该怎样打发我婚后的生活呢?"

  "吓人的忠诚!"老板娘怒声重复了一句。"这是一个忠诚不忠诚的问题吗?我是忠实于我的丈夫的…可这跟克拉姆有什么相⼲吗?克拉姆曾经一度选上了我做他的‮妇情‬,我怎么能失去这份光荣呢?你问我今后你怎么样同弗丽达相处?啊,土地测量员,你到底是什么人,胆敢问起这样一些事情?"

  "太太,"K警告地说。

  "我知道,"老板娘控制着自己说,"可是我的丈夫从来不问这样一些问题。我不知道到底谁更不幸一些,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弗丽达。弗丽达是自己贸然离开了克拉姆,而我自己呢,那是因为他不再召我去了。但是更不幸的可能是弗丽达,尽管她似乎还没有想像到自己有多么不幸。可我所想的整个儿都是我自己的不幸,因为我当时总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实际上到今天我也还在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克拉姆把我叫去了三次,可是他第四次就不来叫了,不来了,从来没有叫过第四次!在那些⽇子里,我除了这件事还能想什么别的事情呢?我跟我的丈夫在这以后不久就结婚了…除了这件事还能谈什么呢?那时候我们忙得不可开——我们刚把这家七八糟的客栈接了过来,需得艰苦奋斗把它弄得像个样子,——可是到了夜里!多少年来,我们晚上总是谈克拉姆,谈论他为什么要改变主意。要是我的丈夫谈着谈着睡着了,我就把他弄醒,于是我们又继续谈下去。"

  "呃,"K说,"假若你容许我的话,我想提一个很冒昧的问题。"

  老板娘没有做声。

  "那么,我就一定不问了,"K说,"唔,这也符合我的意思。"

  "呃,"老板娘回答说,"这也符合你的意思,而且是最符合你的意思。你把什么都误解了,甚至把人家的沉默都误解了。你就只会误解。我允许你把你的问题提出来。"

  "要是我把什么都误解了,那么或许我也误解了自己的问题了,或许我这个问题提得并不这么冒昧。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么遇到你的丈夫的,这家客栈又是怎么转到你们手上来的。"

  老板娘皱起了眉头,但是她満不在乎地说:"这说起来很简单。我的⽗亲是铁匠,我的丈夫汉斯是一个大农庄的马夫,他常常跑去看我的⽗亲。那正是在我跟克拉姆最后一次会面以后。我很伤心,当然,我没有伤心的权利,因为什么事情结果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而不准我再去看克拉姆,正是克拉姆自己作出的决定。因此就必须照办,只是其中的理由搞不清罢了,我有充分的资格去追问其中的道理,但是我没有伤心的权利;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整天在前院里坐着,没法儿⼲活。汉斯看见我这样,就常常坐在我⾝边。我并不向他诉苦,但是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是一个善良的小伙子,他陪着我淌眼泪。那时客栈老板的子死了,因此老板就歇业不⼲了——再说,他也已经是一个老头子啦。于是,有一次他走过我们的院子,看到我们坐在那儿,他停了下来,没费多大气力就把客栈租给了我们,也不要我们预付一文钱,因为他相信我们,而且租金也定得很低。我只想别叫自己成为⽗亲的负担,此外我什么也不在乎,所以我想这个客栈和新的工作也许能帮助我忘记一点过去,因此我就嫁给了汉斯。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沉默了一会儿,接着K说道:"那个客栈老板的行动虽然有点轻率,倒是很慷慨的,他之所以相信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有特殊的理由?"

  "他很了解汉斯,"老板娘说,"他是汉斯的伯⽗。"

  "那么,汉斯家里的人一定是很想跟你攀亲吧?"

  "也可能是这样,"老板娘说,"可是我不知道。我也从来不为这个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事实准是这样,"K说,"因为这家人心甘情愿地作出这样的牺牲,而且没有任何保障就轻易地把一个客栈到了你的手里。"

  "后来事实证明,这样做并不是轻举妄动,"老板娘说,"我一心一意地⼲活儿,我⾝強力壮,我是铁匠的女儿,我不需要女仆,也用不着雇用人。我跑来跑去,忙忙碌碌,酒吧间,厨房,马厩,院子,全是我一个人⼲。我做饭食的手艺好,我甚至把赫伦霍夫旅馆的一些顾客都拉过来了。你还从来没有在客栈里吃过中饭,你不知道⽩天我们有多少顾客;那时候他们来得比现在还多,他们有些人现在已经不上这儿来了。因此,结果我们不仅能够按期缴付租金,而且过不了几年,我们就把这个客栈整个儿买了过来,到今天我们完全没有债务了。我得承认,最后的结果是我把我自己的健康毁了,害了心脏病,而且现在成了一个老婆子了。你可能认为我的年纪比汉斯大得多,可是事实上他只比我小两三岁,而且他也不会再老了,因为他的活儿就是菗菗烟斗,听听顾客们闲聊,再敲敲他的烟斗,偶尔给顾客去拿那么一壶啤酒——一个人⼲这种活儿是不会老的。"

  "你⼲的事都很出⾊,"K说,"这我一点也不怀疑,可是我们现在说的是在你结婚以前,在那时候,就汉斯家忙着置办婚礼这一点来说,那准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要准备豁出一笔金钱,或者至少得冒这么一份风险,把客栈托到你的手里,——而且除了你的办事能耐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信赖的东西,何况,当时也还没有人知道你的办事能耐究竟如何,至于汉斯没有丝毫办事的能耐这一点,那倒是大家早就知道的。"

  "喔,得啦,"老板娘厌倦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我跟你所想的差得远着哩。克拉姆跟这件事本没有关系。克拉姆为什么就应该为我心,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他怎么能够为我心呢?那时候他本不知道我的情况。他已经不叫我上他那儿去,这就表明他已经把我给忘记了。一到他不再召唤人了,这就是他完全忘记他们的时候。我在弗丽达面前不想谈这一点。这不仅是忘记,简直比忘记更严重。因为任何一个人忘记了谁,总有一天会重新记起他来的。可是对克拉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他要是不再召唤谁了,那就是他已经把这个人忘记得⼲⼲净净了。不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将来也永远不会记起他来了。假使我努力尝试的话,我准能猜到你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念头,也许,这些想法在你们那儿是有道理的。可是假使你认为克拉姆把汉斯给我做丈夫,只是为了将来他要再召我去的时候,我可以用不着费多大事就上他那儿去,那简直就是胡思想了。要是克拉姆翘起一个小指头来叫我去,有哪一个男人阻挡得了我呢?所以这是胡思想,不折不扣的胡思想,一个人要是喜胡思想,那他一定会感到自己在开始糊涂起来了。"

  "不,"K说,"我一点不想把自己搞糊涂;我还没有你想得那么远,可是说实话,我也正在往这条路上想去呢。目前惟一教我惊奇的是,汉斯的亲属对他的婚姻寄予那么大的期望,而他们的期望,在牺牲了你的心脏和健康以后,居然真的实现了。我承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认为这些事情跟克拉姆有关,这可不是出于我的胡思想,或者说,在你现在指出这一点以前,我并不认为这是胡思想——很明显,你只是为了要讽刺我一下罢了,因为这样能让你自己感到⾼兴。好吧,那就让你大大地⾼兴一下吧!我的想法还是这样:首先,克拉姆显然是促使你结婚的原因。要不是为了克拉姆,你就不会郁郁不乐,你也就不会什么事情都不于坐在花园里,要不是为了克拉姆,汉斯就不会看见你坐在那儿,要不是你郁郁不乐,像汉斯这样一个胆小怕羞的人就决不敢跟你讲话,要不是为了克拉姆,汉斯决不会看见你掉泪,要不是为了克拉姆,那位好心的老伯伯也就不会看见你们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要不是为了克拉姆,你也就不会对你今后的生活抱満不在乎的态度,因此也就不会跟汉斯结婚。在我看来,单是这么一些,就已经⾜够说明是因为克拉姆的缘故了。但是这还不是全部的情况。假使你不是竭力想忘记过去,你决不会那么过度耗费你的精力,把客栈照料得这么出⾊。所以,这也是因为克拉姆的缘故。但是撇下这一点不说,克拉姆也是你致病的本原因,因为在结婚以前你对他所抱的那种绝望的感情,就已经把你的心脏‮磨折‬坏了。现在留下惟一的问题是,汉斯的亲属为什么‮望渴‬他跟你结婚?你刚才亲口说过,当克拉姆的‮妇情‬是一个永恒的荣誉,所以,也许就是这一点昅引了他们。可是除此以外,我揣想,他们也许还希望那颗把你引导到克拉姆⾝边去的福星——姑且依你说这是一颗福星吧——是你的命宮星,因此永远会跟随着你,而不会像克拉姆那样很快地突然离开你。"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老板娘问。

  "是的,我真是这么想的,"K立刻回答道,"不过我认为汉斯的亲属所抱的希望不能说是完全正确,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而且我想,我还看到他们所造成的错误。当然,从表面看来,似乎什么事情都如愿以偿了。汉斯获得了可靠的生活保障,他有了一个漂亮的子,他受到人们的尊敬,而且客栈又偿清了债务。可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如愿以偿,如果他跟一个普通姑娘初恋,然后生活在一起,也许反而更幸福一些,假如说有时候他在客栈里好像丧魂落魄似地站在一旁,就像你埋怨他的那样,那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灵魂了——他对自己的婚姻并不愉快,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对他早有深切的了解——像他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聪明人,要是娶了另一个子,也许会更幸福一些,我所说的更幸福,是指更‮立独‬一些,更振作一些,更有丈夫气概一些,这也都是真的。而你自己呢,又一点也不幸福,因为你自己说,要是没有这三件纪念品,你就没法活下去,而且现在又害了心脏病。那么,汉斯的亲属所抱的希望是不是就错了呢?我想也不一定错,福星悬在你的头上,只是他们不知道怎样把它摘下来。"

  "照你说来,他们有什么事情错过了机会没有做呢?"老板娘问。她这时候正仰天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去问克拉姆,"K说。

  "这样,咱们又回到你的事情上去了,"老板娘说,"咱们俩的事儿是并行不停的。"

  "你想从克拉姆那儿得到些什么?"老板娘问。她已经坐了起来,菗出枕头,让自己的背靠在上面,眼睛直瞪瞪地望着K。"我把我的经历坦⽩地告诉了你,你应该有些明⽩了。请你也坦率地把你要问克拉姆的话说给我听听。我费了多少口⾆,才说服弗丽达上楼去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生怕你当着她的面不能痛快地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K说,"可是,首先我想引起你注意一些事情。你说,克拉姆是健忘的。那么,第一,在我看来,这似乎是本不可能的;其次,这也是无法证明的事情,显然是无稽之谈,而且是克拉姆曾经宠爱过的小妞儿们编造出来的。你居然也会相信这种庸俗的虚构,这使我感到惊奇。"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老板娘说,"而完全是从一般经验得出的结论。"

  "可我知道,往后的经验就能否定这个结论,"K说,"而且在你和弗而达之间,还存在着另一种不同的情况。就弗丽达的情况来说,本不发生克拉姆不再召她去的问题,相反的,他召过她,但是她没有答应去。甚至可能现在他还在等待着她呢。"

  老板娘没有做声,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着K。最后她说:"我愿意冷静地倾听你所要说的话。你尽管直率地说,不用怜惜我的感情。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提克拉姆的名字。你管他叫他或者别的什么,可是不要指名道姓地提他。"

  "我乐于遵命,"K回答说,"可是我到底要从他那儿得到什么,这是很难说清楚的。首先,我要求近处见到他;然后我要求听到他的谈话;然后我要弄清楚他对我们的结婚抱什么态度。至于我要向他提出什么要求,那还得看我跟他会见的结果如何而定。在谈中间可能会引出许多事情来,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跟他会面。你知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跟一位真正的‮员官‬说过话。这一点似乎比我过去所想像的还难办到。但是现在我得到了恩准,可以用‮人私‬的⾝分对他讲话,在我想来,这就容易安排得多了。如果我以一个公务员的⾝分跟他说话,我只能在他城堡的办公室里,这也许是办不到的,或者——这也是个疑问——在赫伦霍夫旅馆里,但是,如果以一个‮人私‬的⾝分,在任何地方,在一间屋子里,在街上,在我碰到他的任何地方,我都能跟他谈话。要是我发现这位‮员官‬在我前面,我也乐意走上去跟他谈话,我的本意可不是在路上谈话。"

  "对,"老板娘把头蔵到枕头堆里,似乎她说的是很羞人的事情,"假使我能设法利用我的影响,把你希望跟他会面的要求传达给克拉姆的话,那就请你答应我,在没有接到回话之前,你自己不要作任何举动。"

  "我无法答应你这个要求,"K说,"虽说我很乐于満⾜你的愿望,或者说你的任。你知道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了,特别是在我跟村长谈话得到了不幸的结果以后。"

  "你这种理由是不能成立的,"老板娘说,"村长是一个无⾜轻重的人,要是没有他那个老婆,他这个村长一天也当不下去,他什么事情都靠老婆给他‮理办‬。"

  "你说米西?"K问。老板娘点点头。"我去见村长的时候,她也在场,"K说。"她表示了什么意见没有?"老板娘问道。

  "没有,"K回答说,"可是她也没有给我留下她能够表示什么意见的印象。"

  "唉呀,"老板娘说,"你看,你把我们这儿的事情全都看错了。不论怎样,村长为你作的安排,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等我有空的时候,我去跟他的女人说说。假使我现在再答应你,保证至迟在一个星期之內就能得到克拉姆的回音,那你总不会再有任何理由不答应我的要求了吧?"

  "这一切都不⾜以影响我,"K说,"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了,我要想法子使它实现,哪怕将来得到的是一个对我不利的答复。既然这是我的坚定不移的愿望,我就不必预先正式提出会见的要求。只要我不提出会见的要求,这始终不过是一种狂妄的企图而已,但是将来如果接到了一个不利的答复,那么这种充満信心的企图,就会变成一件公然违法的事情了。老实说,这样反而更糟。"

  "更糟?"老板娘说。"不论怎样,这都是违法的行为。那你现在可以爱怎么⼲就怎么⼲。请你把裙子递给我。"

  她当着K的面毫不在乎地穿上裙子,匆匆跑进厨房。K听到餐室里已经吵吵嚷嚷地闹了好大一会儿了。有人在敲那扇传送饭菜的小门。两个助手打开了这扇小门,嚷着肚子饿了。接着又有几张脸在门口出现。你甚至还听得见有好几条庒低了调门的嗓子在唱歌儿。

  不可否认,K同老板娘这一席谈话,大大地耽误了做午饭的时间,现在午饭还没有准备好,顾客却都已经聚集在餐室里了。可是按照老板娘的命令,谁也不敢跨进厨房里去。这会儿,那些在小门目张望的人向大伙儿报告老板娘来了,女仆们立刻跑回厨房,当K走进餐室的时候,一群为数相当惊人的顾客,不下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全穿着本地的、可又不是乡村式样的服装——便像嘲⽔一般从厨房那扇小门旁边涌向餐桌,各自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只有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上,有一对夫妇带着几个小孩子早已坐在那儿了。那个相貌和善的蓝眼睛男人,灰⾊的须发都是蓬蓬的,弯着⾝躯站在孩子们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刀子在给唱歌的孩子们打拍子,他不断地想让他们尽可能唱得柔和一点。或许他是在想用歌唱来使孩子们忘记饥饿。老板娘淡淡地向顾客们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没有人抱怨她这种态度。她四面张望着寻找老板,可是老板早已从这种困难的处境下菗⾝溜走了。于是她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再不理睬K,K也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弗丽达的房里去了。 WwW.niLxs.cOm
上一章   城堡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城堡》是一本完本经典名著,完结小说城堡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城堡的免费经典名著,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经典名著”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