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 社戏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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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呐喊  作者:鲁迅 书号:40035 更新时间:2017/9/13 
社戏⑴
    我在倒数上去的二十年中,只看过两回‮国中‬戏,前十年是绝不看,因为没有看戏的意思和机会,那两回全在后十年,然而都没有看出什么来就走了。

  第一回是民国元年我初到‮京北‬的时候,当时一个朋友对我说,‮京北‬戏最好,你不去见见世面么?我想,看戏是有味的,而况在‮京北‬呢。于是都兴致的跑到什么园,戏文已经开场了,在外面也早听到冬冬地响。我们挨进门,几个红的绿的在我的眼前一闪烁,便又看见戏台下満是许多头,再定神四面看,却见中间也还有几个空座,,挤过去要坐时,又有人对我发议论,我因为耳朵已经喤的响着了,用了心,才听到他是说“有人,不行!”

  我们退到后面,一个辫子很光的却来领我们到了侧面,指出一个地位来。这所谓地位者,原来是一条长凳,然而他那坐板比我的上腿要狭到四分之三,他的脚比我的下腿要长过三分之二。我先是没有爬上去的勇气,接着便联想到私刑拷打的刑具,不由的⽑骨悚然的走出了。

  走了许多路,忽听得我的朋友的声音道“究竟怎的?”我回过脸去,原来他也被我带出来了。他很诧异的说“怎么总是走,不答应?”我说“朋友,对不起,我耳朵只在冬冬喤喤的响,并没有听到你的话。”

  后来我每一想到,便很以为奇怪,似乎这戏太不好,——否则便是我近来在戏台下不适于生存了。

  第二回忘记了那一年,总之是募集湖北⽔灾捐而谭叫天⑵还没有死。捐法是两元钱买一张戏票,可以到第一舞台去看戏,扮演的多是名角,其一就是小叫天。我买了一张票,本是对于劝募人聊以塞责的,然而似乎又有好事家乘机对我说了些叫天不可不看的大法要了。我于是忘了前几年的冬冬喤喤之灾,竟到第一舞台去了,但大约一半也因为重价购来的宝票,总得使用了才舒服。我打听得叫天出台是迟的,而第一舞台却是新式构造,用不着争座位,便放了心,延宕到九点钟才去,谁料照例,人都満了,连立⾜也难,我只得挤在远处的人丛中看一个老旦在台上唱。那老旦嘴边揷着两个点火的纸捻子,旁边有一个鬼卒,我费尽思量,才疑心他或者是目连⑶的⺟亲,因为后来又出来了一个和尚。然而我又不知道那名角是谁,就去问挤小在我的左边的一位胖绅士。他很看不起似的斜瞥了我一眼,说道“龚云甫⑷!”我深愧浅陋而且耝疏,脸上一热,同时脑里也制出了决不再问的定章,于是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生唱,看不知什么角⾊唱,看一大班人打,看两三个人互打,从九点多到十点,从十点到十一点,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然而叫天竟还没有来。

  我向来没有这样忍耐的等待过什么事物,而况这⾝边的胖绅士的吁吁的气,这台上的冬冬喤喤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加之以十二点,忽而使我省误到在这里不适于生存了。我同时便机械的拧转⾝子,用力往外只一挤,觉得背后便已満満的,大约那弹的胖绅士早在我的空处胖开了他的右半⾝了。我后无回路,自然挤而又挤2,终于出了大门。街上除了专等看客的车辆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大门口却还有十几个人昂着头看戏目,别有一堆人站着并不看什么,我想:他们大概是看散戏之后出来的女人们的,而叫天却还没有来…

  然而夜气很清慡,真所谓“沁人心脾”我在‮京北‬遇着这样的好空气,仿佛这是第一遭了。

  这‮夜一‬,就是我对于‮国中‬戏告了别的‮夜一‬,此后再没有想到他,即使偶而经过戏园,我们也漠不相关,精神上早已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了。

  但是前几天,我忽在无意之中看到一本⽇本文的书,可惜忘记了书名和著者,总之是关于‮国中‬戏的。其中有一篇,大意仿佛说,‮国中‬戏是大敲,大叫,大跳,使看客头昏脑眩,很不适于剧场,但若在野外散漫的所在,远远的看起来,也自有他的风致。我当时觉着这正是说了在我意中而未曾想到的话,因为我确记得在野外看过很好的戏,到‮京北‬以后的连进两回戏园去,也许还是受了那时的影响哩。可惜我不知道怎么一来,竟将书名忘却了。

  至于我看好戏的时候,却实在已经是“远哉遥遥”的了,其时恐怕我还不过十一二岁。我们鲁镇的习惯,本来是凡有出嫁的女儿,倘自己还未当家,夏间便大抵回到⺟家去消夏。那时我的祖⺟虽然还康建,但⺟亲也已分担了些家务,所以夏期便不能多⽇的归省了,只得在扫墓完毕之后,菗空去住几天,这时我便每年跟了我的⺟亲住在外祖⺟的家里。那地方叫平桥村,是一个离海边不远,极偏僻的,临河的小村庄;住户不満三十家,都种田,打鱼,只有一家很小的杂货店。但在我是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得到优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幽幽南山”⑸了。

  和我一同玩的是许多小朋友,因为有了远客,他们也都从⽗⺟那里得了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来游戏。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共公‬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

  我们每天的事情大概是掘蚯蚓,掘来穿在铜丝做的小钩上,伏在河沿上去钓虾。虾是⽔世界里的呆子,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这虾照例是归我吃的。其次便是一同去放牛,但或者因为⾼等动物了的缘故罢,⻩牛⽔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因此我也总不敢走近⾝,只好远远地跟着,站着。这时候,小朋友们便不再原谅我会读“秩秩斯⼲”却全都嘲笑起来了。

  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却在到赵庄去看戏。赵庄是离平桥村五里的较大的村庄;平桥村太小,自己演不起戏,每年总付给赵庄多少钱,算作合做的。当时我并不想到他们为什么年年要演戏。现在想,那或者是舂赛,是社戏⑹了。

  就在我十一二岁时候的这一年,这⽇期也看看等到了。不料这一年真可惜,在早上就叫不到船。平桥村只有一只早出晚归的航船是大船,决没有留用的道理。其余的都是小船,不合用;央人到邻村去问,也没有,早都给别人定下了。外祖⺟很气恼,怪家里的人不早定,絮叨起来。⺟亲便宽慰伊,说我们鲁镇的戏比小村里的好得多,一年看几回,今天就算了。只有我急得要哭,⺟亲却竭力的嘱咐我,说万不能装模装样,怕又招外祖⺟生气,又不准和别人一同去,说是怕外祖⺟要担心。

  总之,是完了。到下午,我的朋友都去了,戏已经开场了,我似乎听到锣鼓的声音,而且知道他们在戏台下买⾖浆喝。

  这一天我不钓虾,东西也少吃。⺟亲很为难,没有法子想。到晚饭时候,外祖⺟也终于觉察了,并且说我应当不⾼兴,他们太怠慢,是待客的礼数里从来没有的。吃饭之后,看过戏的少年们也都聚拢来了,⾼⾼兴兴的来讲戏。只有我不开口;他们都叹息而且表同情。忽然间,一个最聪明的双喜大悟似的提议了,他说“大船?八叔的航船不是回来了么?”十几个别的少年也大悟,立刻撺掇起来,说可以坐了这航船和我一同去。我⾼兴了。然而外祖⺟又怕都是孩子,不可靠;⺟亲又说是若叫大人一同去,他们⽩天全有工作,要他熬夜,是不合情理的。在这迟疑之中,双喜可又看出底细来了,便又大声的说道“我写包票!船又大;迅哥儿向来不跑;我们又都是识⽔的!”

  诚然!这十多个少年,委实没有一个不会凫⽔的,而且两三个还是弄嘲的好手。

  外祖⺟和⺟亲也相信,便不再驳回,都微笑了。我们立刻一哄的出了门。

  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一出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內泊着一只⽩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双喜拔前篙,阿发拔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尾。⺟亲送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出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一支两人,一里一换,有说笑的,有嚷的,夹着潺潺的船头⽔的声音,在左右都是碧绿的⾖麦田地的河流中,飞一般径向赵庄前进了。

  两岸的⾖麦和河底的⽔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气中扑面的吹来;月⾊便朦胧在这⽔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

  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渔火;我才记得先前望见的也不是赵庄。那是正对船头的一丛松柏林,我去年也曾经去游玩过,还看见破的石马倒在地下,一个石羊蹲在草里呢。过了那林,船便弯进了叉港,于是赵庄便真在眼前了。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胡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船走得更快,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篷。

  “近台没有什么空了,我们远远的看罢。”阿发说。

  这时船慢了,不久就到,果然近不得台旁,大家只能下了篙,比那正对戏台的神棚还要远。其实我们这⽩篷的航船,本也不愿意和乌篷的船在一处,而况没有空地呢…

  在停船的匆忙中,看见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揷着四张旗,捏着长,和一群⾚膊的人正打仗。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他⽇里亲自数过的。

  我们便都挤在船头上看打仗,但那铁头老生却又并不翻筋斗,只有几个⾚膊的人翻,翻了一阵,都进去了,接着走出一个小旦来,咿咿呀呀的唱。双喜说“晚上看客少,铁头老生也懈了,谁肯显本领给⽩地看呢?”我相信这话对,因为其时台下已经不很有人,乡下人为了明天的工作,熬不得夜,早都‮觉睡‬去了,疏疏朗朗的站着的不过是几十个本村和邻村的闲汉。乌篷船里的那些土财主的家眷固然在,然而他们也不在乎看戏,多半是专到戏台下来吃糕饼⽔果和瓜子的。所以简直可以算⽩地。

  然而我的意思却也并不在乎看翻筋斗。我最愿意看的是一个人蒙了⽩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似的蛇头的蛇精,其次是套了⻩布⾐跳老虎。但是等了许多时都不见,小旦虽然进去了,立刻又出来了一个很老的小生。我有些疲倦了,托桂生买⾖浆去。他去了一刻,回来说“没有。卖⾖浆的聋子也回去了。⽇里倒有,我还喝了两碗呢。现在去舀一瓢⽔来给你喝罢。”

  我不喝⽔,支撑着仍然看,也说不出见了些什么,只觉得戏子的脸都渐渐的有些稀奇了,那五官渐不明显,似乎融成一片的再没有什么⾼低。年纪小的几个多打呵欠了,大的也各管自己谈话。忽而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胡子的用马鞭打起来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着看。在这‮夜一‬里,我以为这实在要算是最好的一折。

  然而老旦终于出台了。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这时候,看见大家也都很扫兴,才知道他们的意见是和我一致的。那老旦当初还只是踱来踱去的唱,后来竟在中间的一把椅上坐下了。我很担心;双喜他们却就破口喃喃的骂。我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只见那老旦将手一抬,我以为就要站起来了,不料他却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旧唱。全船里几个人不住的吁气,其余的也打起哈欠来。双喜终于熬不住了,说道,怕他会唱到天明还不完,还是我们走的好罢。大家立刻都赞成,和开船时候一样踊跃,三四人径奔船尾,拔了篙,点退几丈,回转船头,驾起橹,骂着老旦,又向那松柏林前进了。

  月还没有落,仿佛看戏也并不很久似的,而一离赵庄,月光又显得格外的皎洁。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満被红霞罩着了。吹到耳边来的又是横笛,很悠扬;我疑心老旦已经进去了,但也不好意思说再回去看。

  不多久,松柏林早在船后了,船行也并不慢,但周围的黑暗只是浓,可知已经到了深夜。他们一面议论着戏子,或骂,或笑,一面加紧的摇船。这一次船头的⽔声更其响亮了,那航船,就像一条大⽩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连夜渔的几个老渔⽗,也停了艇子看着喝采起来。

  离平桥村还有一里模样,船行却慢了,摇船的都说很疲乏,因为太用力,而且许久没有东西吃。这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⑺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大家都赞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都是结实的罗汉⾖。

  “阿阿,阿发,这边是你家的,这边是老六一家的,我们偷那一边的呢?”双喜先跳下去了,在岸上说。

  我们也都跳上岸。阿发一面跳,一面说道“且慢,让我来看一看罢,”他于是往来的摸了一回,直起⾝来说道“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一声答应,大家便散开在阿发家的⾖田里,各摘了一大捧,抛⼊船舱中。双喜以为再多偷,倘给阿发的娘知道是要哭骂的,于是各人便到六一公公的田里又各偷了一大捧。

  我们中间几个年长的仍然慢慢的摇着船,几个到后舱去生火,年幼的和我都剥⾖。不久⾖了,便任凭航船浮在⽔面上,都围起来用手撮着吃。吃完⾖,又开船,一面洗器具,⾖荚⾖壳全抛在河⽔里,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双喜所虑的是用了八公公船上的盐和柴,这老头子很细心,一定要知道,会骂的。然而大家议论之后,归结是不怕。他如果骂,我们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枝枯桕树,而且当面叫他“八癞子”

  “都回来了!那里会错。我原说过写包票的!”双喜在船头上忽而大声的说。

  我向船头一望,前面已经是平桥。桥脚上站着一个人,却是我的⺟亲,双喜便是对伊说着话。我走出前舱去,船也就进了平桥了,停了船,我们纷纷都上岸。⺟亲颇有些生气,说是过了三更了,怎么回来得这样迟,但也就⾼兴了,笑着邀大家去吃炒米。

  大家都说已经吃了点心,又渴睡,不如及早睡的好,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我向午才起来,并没有听到什么关系八公公盐柴事件的纠葛,下午仍然去钓虾。

  “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蹋坏了不少。”我抬头看时,是六一公公棹着小船,卖了⾖回来了,船肚里还有剩下的一堆⾖。

  “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双喜说。

  六一公公看见我,便停了楫,笑道“请客?——这是应该的。”于是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么?”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

  “⾖可中吃呢?”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很好。”

  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识货!我的⾖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比不上别人的呢。我今天也要送些给我们的姑尝尝去…”他于是打着楫子过去了。

  待到⺟亲叫我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一大碗煮了的罗汉⾖,就是六一公公送给⺟亲和我吃的。听说他还对⺟亲极口夸奖我,说“小小年纪便有见识,将来一定要中状元。姑,你的福气是可以写包票的了。”但我吃了⾖,却并没有昨夜的⾖那么好。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一九二二年十月。

  注释

  ⑴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二月‮海上‬《小说月报》第十三卷第十二号。

  ⑵谭叫天(1847—1917):即谭鑫培,又称小叫天,当时的京剧演员,擅长老生戏。

  ⑶目连:释迦牟尼的弟子。据《盂兰盆经》说,目连的⺟亲因生前违犯佛教戒律,堕⼊地狱,他曾⼊地狱救⺟。《目连救⺟》一剧,旧时在民间很流行。

  ⑷龚云甫(1862—1932):当时的京剧演员,擅长老旦戏。

  ⑸“秩秩斯⼲幽幽南山”:语见《诗经·小雅·斯⼲》。据汉代郑玄注:“秩秩,流行也;⼲,涧也;幽幽,深远也。”

  ⑹社戏:“社”原指土地神或土地庙。在绍兴,社是一种区域名称,社戏就是社中每年所演的“年规戏”

  ⑺罗汉⾖:即蚕⾖。

  〔《呐喊》〕

  打字:诸葛不亮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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