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 药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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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呐喊  作者:鲁迅 书号:40035 更新时间:2017/9/13 
药⑴
    药⑴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擦着火柴,点上遍⾝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満了青⽩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⑵,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的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老栓倒觉慡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上觉得有些发冷。

  “哼,老头子。”

  “倒⾼兴…。”

  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袋,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服前后的一个大⽩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⑶上暗红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嘲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一手钱,一手货!”一个浑⾝黑⾊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⑷,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这给谁治病的呀?”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在一个包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太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古亭口”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凸出,印成一个文的“八”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女人,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有些发抖。

  “得了么?”

  “得了。”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摊在桌上。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小栓也吃完饭,他的⺟亲慌忙说:“小栓——你坐着,不要到这里来。”一面整顿了灶火,老栓便把一个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的破灯笼,一同塞在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満了一种奇怪的香味。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来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炒米粥么?”仍然没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小栓进来罢!”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的⺟亲端过一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里面窜出一道⽩气,⽩气散了,是两半个⽩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亲,一面立着他的⺟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噤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亲的话,咳着睡了。华大妈候他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満幅补钉的夹被。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

  “老栓,你有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花⽩胡子的人说。

  “没有。”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花⽩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満脸横⾁的人,披一件玄⾊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带,胡捆在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

  “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満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横⾁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的谢他。

  “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

  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似乎有些不⾼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了。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夏四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兴,横⾁块块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剥下来的⾐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第一要算我们栓叔运气;第二是夏三爷赏了二十五两雪⽩的银子,独自落包,一文不花。”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坐下便吃。华大妈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満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劳里,还要劝劳头造反。”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娘老‬,可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已经气破肚⽪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庠,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兴起来。

  “他这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満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说: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西关外靠着城的地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坐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得多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头发,褴褛的⾐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的脸上,现出些‮愧羞‬的颜⾊;但终于硬着头⽪,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妈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手脚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位老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吃吃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土,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这红⽩的花,却还能明⽩看见。花也不很多,圆圆的排成一个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的几点青⽩小花,零星开着;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和空虚,不愿意究。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说“这没有,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了又想,忽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他四面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鸦;那乌鸦也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着说“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老女人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收起饭菜;又迟疑了一刻,终于慢慢地走了。嘴里自言自语的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一九一九年四月。

  注释

  ⑴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按:篇中人物夏瑜隐喻清末女⾰命人秋瑾。秋瑾在徐锡麟被害后不久,也于一九○七年七月十五⽇遭清‮府政‬杀害,就义的地点在绍兴轩亭口。轩亭口是绍兴城內的大街,街旁有一牌楼,匾上题有“古轩亭口”四字。

  ⑵洋钱:指银元。银元最初是从外国流⼊我国的,所以俗称洋钱;我国自清代后期开始自铸银元,但民间仍沿用这个旧称。

  ⑶号⾐:指清朝士兵的军⾐,前后都缀有一块圆形⽩布,上有“兵”或“勇”字样。

  ⑷鲜红的馒头:即蘸有人⾎的馒头。旧时信,以为人⾎可以医治肺痨,刽子手便借此骗取钱财。

  ⑸化过纸:纸指纸钱,一种信用品,旧俗认为把它火化后可供死者在“间”使用。下文说的纸锭,是用纸或锡箔折成的元宝。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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