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 采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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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故事新编  作者:鲁迅 书号:40033 更新时间:2017/9/13 
采薇〔1〕
    


  这半年来,不知怎的连养老堂里也不大平静了,一部分的老头子,也都头接耳,跑进跑出的很起劲。只有伯夷〔2〕最不留心闲事,秋凉到了,他又老的很怕冷,就整天的坐在阶沿上晒太,纵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也决不抬起头来看。

  “大哥!”

  一听声音自然就知道是叔齐。伯夷是向来最讲礼让的,便在抬头之前,先站起⾝,把手一摆,意思是请兄弟在阶沿上坐下。

  “大哥,时局好像不大好!”叔齐一面并排坐下去,一面气吁吁的说,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了呀?”伯夷这才转过脸去看,只见叔齐的原是苍⽩的脸⾊,好像更加苍⽩了。

  “您听到过从商王〔3〕那里,逃来两个瞎子的事了罢。”

  “唔,前几天,散宜生〔4〕好像提起过。我没有留心。”

  “我今天去拜访过了。一个是太师疵,一个是少师強,还带来许多乐器〔5〕。听说前几时还开过一个展览会,参观者都‘啧啧称美’,——不过好像这边就要动兵了。”

  “为了乐器动兵,是不合先王之道的。”伯夷慢呑呑的说。

  “也不单为了乐器。您不早听到过商王无道,砍早上渡河不怕⽔冷的人的脚骨,看看他的骨髓,挖出比⼲王爷的心来,看它可有七窍吗?〔6〕先前还是传闻,瞎子一到,可就证实了。况且还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商王的变旧章。变旧章,原是应该征伐的。不过我想,以下犯上,究竟也不合先王之道…”

  “近来的烙饼,一天一天的小下去了,看来确也像要出事情,”伯夷想了一想,说。“但我看你还是少出门,少说话,仍旧每天练你的太极拳的好!”

  “是…”叔齐是很悌的,应了半声。

  “你想想看,”伯夷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服气,便接着说。“我们是客人,因为西伯肯养老〔7〕,呆在这里的。烙饼小下去了,固然不该说什么,就是事情闹起来了,也不该说什么的。”

  “那么,我们可就成了为养老而养老了。”

  “最好是少说话。我也没有力气来听这些事。”

  伯夷咳了起来,叔齐也不再开口。咳嗽一止,万籁寂然,秋末的夕,照着两部⽩胡子,都在闪闪的发亮。

  


  然而这不平静,却总是滋长起来,烙过不但小下去,粉也耝起来了。养老堂的人们更加头接耳,外面只听得车马行走声,叔齐更加喜出门,虽然回来也不说什么话,但那不安的神⾊,却惹得伯夷也很难闲适了:他似乎觉得这碗平稳饭快要吃不稳。

  十一月下旬,叔齐照例一早起了,要练太极拳,但他走到院子里,听了一听,却开开堂门,跑出去了。约摸有烙十张饼的时候,这才气急败坏的跑回来,鼻子冻得通红,嘴里一阵一阵的噴着⽩蒸气。

  “大哥!你起来!出兵了!”他恭敬的垂手站在伯夷的前,大声说,声音有些比平常耝。

  伯夷怕冷,很不愿意这么早就起⾝,但他是非常友爱的,看见兄弟着急,只好把牙齿一咬,坐了起来,披上⽪袍,在被窝里慢呑呑的穿子。

  “我刚要练拳,”叔齐等着,一面说。“却听得外面有人马走动,连忙跑到大路上去看时——果然,来了。首先是一乘⽩彩的大轿,总该有八十一人抬着罢,里面一座木主,写的是‘大周文王之灵位’;后面跟的都是兵。我想:这一定是要去伐纣了。现在的周王是孝子,他要做大事,一定是把文王抬在前面的。看了一会,我就跑回来,不料我们养老堂的墙外就贴着告示…”

  伯夷的⾐服穿好了,弟兄俩走出屋子,就觉得一阵冷气,赶紧缩紧了⾝子。伯夷向来不大走动,一出大门,很看得有些新鲜。不几步,叔齐就伸手向墙上一指,可真的贴着一张大告示〔8〕:

  “照得今殷王纣,乃用驿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

  正,离逷其王⽗⺟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声,用变

  正声,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

  不可三!此示。”

  两人看完之后,都不作声,径向大路走去。只见路边都挤満了民众,站得⽔怈不通。两人在后面说一声“借光”民众回头一看,见是两位⽩须老者,便照文王敬老的上谕,赶忙闪开,让他们走到前面。这时打头的木主早已望不见了,走过去的都是一排一排的甲士,约有烙三百五十二张大饼的工夫,这才见别有许多兵丁,肩着九旒云罕旗〔9〕,仿佛五⾊云一样。接着又是甲士,后面一大队骑着⾼头大马的文武‮员官‬,簇拥着一位王爷,紫糖⾊脸,络腮胡子,左捏⻩斧头,右拿⽩牛尾,威风凛凛:这正是“恭行天罚”的周王发〔10〕。

  大路两旁的民众,个个肃然起敬,没有人动一下,没有人响一声。在百静中,不提防叔齐却拖着伯夷直扑上去,钻过几个马头,拉住了周王的马嚼子,直着脖子嚷起来道:

  “老子死了不葬,倒来动兵,说得上‘孝’吗?臣子想要杀主子,说得上‘仁’吗?…”

  开初,是路旁的民众,驾前的武将,都吓得呆了;连周王手里的⽩牛尾巴也歪了过去。但叔齐刚说了四句话,却就听得一片哗啷声响,有好几把大刀从他们的头上砍下来。

  “且住!”

  谁都知道这是姜太公〔11〕的声音,岂敢不听,便连忙停了刀,看着这也是⽩须⽩发,然而胖得圆圆的脸。

  “义士呢。放他们去罢!”

  武将们立刻把刀收回,揷在带上。一面是走上四个甲士来,恭敬的向伯夷和叔齐立正,举手,之后就两个挟一个,开正步向路旁走过去。民众们也赶紧让开道,放他们走到自己的背后去。

  到得背后,甲士们便又恭敬的立正,放了手,用力在他们俩的脊梁上一推。两人只叫得一声“阿呀”跄跄踉踉的颠了周尺一丈〔12〕路远近,这才扑通的倒在地面上。叔齐还好,用手支着,只印了一脸泥;伯夷究竟比较的有了年纪,脑袋又恰巧磕在石头上,便晕过去了。

  


  大军过去之后,什么也不再望得见,大家便换了方向,把躺着的伯夷和坐着的叔齐围起来。有几个是认识他们的,当场告诉人们,说这原是辽西的孤竹君的两位世子,因为让位,这才一同逃到这里,进了先王所设的养老堂。这报告引得众人连声赞叹,几个人便蹲下⾝子,歪着头去看叔齐的脸,几个人回家去烧姜汤,几个人去通知养老堂,叫他们快抬门板来接了。

  大约过了烙好一百零三四张大饼的工夫,现状并无变化,看客也渐渐的走散;又好久,才有两个老头子抬着一扇门板,一拐一拐的走来,板上面还铺着一层稻草:这还是文王定下来的敬老的老规矩。板在地上一放,空咙一声,震得伯夷突然张开了眼睛:他苏醒了。叔齐惊喜的发一声喊,帮那两个人一同轻轻的把伯夷扛上门板,抬向养老堂里去;自己是在旁边跟定,扶住了挂着门板的⿇绳。

  走了六七十步路,听得远远地有人在叫喊:

  “您哪!等一下!姜汤来哩!”望去是一位年青的太太,手里端着一个瓦罐子,向这面跑来了,大约怕姜汤泼出罢,她跑得不很快。

  大家只得停住,等候她的到来。叔齐谢了她的好意。她看见伯夷已经自己醒来了,似乎很有些失望,但想了一想,就劝他仍旧喝下去,可以暖暖胃。然而伯夷怕辣,一定不肯喝。

  “这怎么办好呢?还是八年陈的老姜熬的呀。别人家还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呢。我们的家里又没有爱吃辣的人…”她显然有点不⾼兴。

  叔齐只得接了瓦罐,做好做歹的硬劝伯夷喝了一口半,余下的还很多,便说自己也正在胃气痛,统统喝掉了。眼圈通红的,恭敬的夸赞了姜汤的力量,谢了那太太的好意之后,这才解决了这一场大纠纷。

  他们回到养老堂里,倒也并没有什么余病,到第三天,伯夷就能够起了,虽然前额上肿着一大块——然而胃口坏。官民们都不肯给他们超然,时时送来些搅扰他们的消息,或者是官报,或者是新闻。十二月底,就听说大军已经渡了盟津,诸侯无一不到。不久也送了武王的《太誓》的钞本来。〔13〕

  这是特别钞给养老堂看的,怕他们眼睛花,每个字都写得有核桃一般大。不过伯夷还是懒得看,只听叔齐朗诵了一遍,别的倒也并没有什么,但是“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14〕这几句,断章取义,却好像很伤了自己的心。

  传说也不少:有的说,周师到了牧野,和纣王的兵大战,杀得他们尸横遍野,⾎流成河,连木也浮起来,仿佛⽔上的草梗一样;〔15〕有的却道纣王的兵虽然有七十万,其实并没有战,一望见姜太公带着大军前来,便回转⾝,反替武王开路了。〔16〕

  这两种传说,固然略有些不同,但打了胜仗,却似乎确实的。此后又时时听到运来了鹿台的宝贝,巨桥的⽩米〔17〕,就更加证明了得胜的确实。伤兵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又好像还是打过大仗似的。凡是能够勉強走动的伤兵,大抵在茶馆,‮店酒‬,理发铺,以及人家的檐前或门口闲坐,讲述战争的故事,无论那里,总有一群人眉飞⾊舞的在听他。舂天到了,露天下也不再觉得怎么凉,往往到夜里还讲得很起劲。

  伯夷和叔齐都消化不良,每顿总是吃不完应得的烙饼;‮觉睡‬还照先前一样,天一暗就上,然而总是睡不着。伯夷只在翻来复去,叔齐听了,又烦躁,又心酸,这时候,他常是重行起来,穿好⾐服,到院子里去走走,或者练一套太极拳。

  有‮夜一‬,是有星无月的夜。大家都睡得静静的了,门口却还有人在谈天。叔齐是向来不偷听人家谈话的,这一回可不知怎的,竟停了脚步,同时也侧着耳朵。

  “妈的纣王,一败,就奔上鹿台去了,”说话的大约是回来的伤兵。“妈的,他堆好宝贝,自己坐在‮央中‬,就点起火来。”

  “阿唷,这可多么可惜呀!”这分明是管门人的声音。

  “不慌!只烧死了自己,宝贝可没有烧哩。咱们大王就带着诸侯,进了商国。他们的百姓都在郊外接,大王叫大人们招呼他们道:‘纳福呀!’他们就都磕头。一直进去,但见门上都贴着两个大字道:‘顺民’。大王的车子一径走向鹿台,找到纣王自寻短见的处所,了三箭…”

  “为什么呀?怕他没有死吗?”别一人问道。

  “谁知道呢。可是了三箭,又‮子套‬轻剑来,一砍,这才拿了⻩斧头,嚓!砍下他的脑袋来,挂在大⽩旗上。”

  叔齐吃了一惊。

  “之后就去找纣王的两个小老婆。哼,早已统统吊死了。大王就又了三箭,‮子套‬剑来,一砍,这才拿了黑斧头,割下她们的脑袋,挂在小⽩旗上。这么一来…”〔18〕

  “那两个姨太太真的漂亮吗?”管门人打断了他的话。

  “知不清。旗杆子⾼,看的人又多,我那时金创还很疼,没有挤近去看。”

  “他们说那一个叫作妲己〔19〕的是狐狸精,只有两只脚变不成人样,便用布条子裹起来:真的?”

  “谁知道呢。我也没有看见她的脚。可是那边的娘儿们却真有许多把脚弄得好像猪蹄子的。”

  叔齐是正经人,一听到他们从皇帝的头,谈到女人的脚上去了,便双眉一皱,连忙掩住耳朵,返⾝跑进房里去。伯夷也还没有睡着,轻轻的问道:

  “你又去练拳了么?”

  叔齐不回答,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伯夷的沿上,弯下,告诉了他刚才听来的一些话。这之后,两人都沉默了许多时,终于是叔齐很困难的叹一口气,悄悄的说道:

  “不料竟全改了文王的规矩…你瞧罢,不但不孝,也不仁…这样看来,这里的饭是吃不得了。”

  “那么,怎么好呢?”伯夷问。

  “我看还是走…”

  于是两人商量了几句,就决定明天一早离开这养老堂,不再吃周家的大饼;东西是什么也不带。兄弟俩一同走到华山去,吃些野果和树叶来送自己的残年。况且“天道无亲,常与善人”〔20〕,或者竟会有苍术和茯苓之类也说不定。

  打定主意之后,心地倒十分轻松了。叔齐重复解⾐躺下,不多久,就听到伯夷讲梦话;自己也觉得很有兴致,而且仿佛闻到茯苓的清香,接着也就在这茯苓的清香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兄弟俩都比平常醒得早,梳洗完毕,毫不带什么东西,其实也并无东西可带,只有一件老羊⽪长袍舍不得,仍旧穿在⾝上,拿了拄杖,和留下的烙饼,推称散步,一径走出养老堂的大门;心里想,从此要长别了,便似乎还不免有些留恋似的,回过头来看了几眼。

  街道上行人还不多;所遇见的不过是睡眼惺忪的女人,在井边打⽔。将近郊外,太已经⾼升,走路的也多起来了,虽然大抵昂看头,得意洋洋的,但一看见他们,却还是照例的让路。树木也多起来了,不知名的落叶树上,已经吐着新芽,一望好像灰绿的轻烟,其间夹着松柏,在蒙胧中仍然显得很苍翠。

  満眼是阔大,自由,好看,伯夷和叔齐觉得仿佛年青起来,脚步轻松,心里也很舒畅了。

  到第二天的午后,面遇见了几条岔路,他们决不定走那一条路近,便检了一个对面走来的老头子,很和气的去问他。

  “阿呀,可惜,”那老头子说。“您要是早一点,跟先前过去的那队马跑就好了。现在可只得先走这条路。前面岔路还多,再问罢。”

  叔齐就记得了正午时分,他们的确遇见过几个废兵,赶着一大批老马,瘦马,跛脚马,癞⽪马,从背后冲上来,几乎把他们踏死,这时就趁便问那老人,这些马是赶去做什么的。

  “您还不知道吗?”那人答道。“我们大王已经‘恭行天罚’,用不着再来兴师动众,所以把马放到华山脚下去的。这就是‘归马于华山之’呀,您懂了没有?我们还在‘放牛于桃林之野’〔21〕哩!吓,这回可真是大家要吃太平饭了。”

  然而这竟是兜头一桶冷⽔,使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寒噤,但仍然不动声⾊,谢过老人,向着他所指示的路前行。无奈这“归马于华山之”竟踏坏了他们的梦境,使两个人的心里,从此都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心里忐忑,嘴里不说,仍是走,到得傍晚,临近了一座并不很⾼的⻩土冈,上面有一些树林,几间土屋,他们便在途中议定,到这里去借宿。

  离土冈脚还有十几步,林子里便窜出五个彪形大汉来,头包⽩布,⾝穿破⾐,为首的拿一把大刀,另外四个都是木。一到冈下,便一字排开,拦住去路,一同恭敬的点头,大声吆喝道:

  “老先生,您好哇!”

  他们俩都吓得倒退了几步,伯夷竟发起抖来,还是叔齐能⼲,索走上前,问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小人就是华山大王小穷奇〔22〕,”那拿刀的说“带了兄弟们在这里,要请您老赏一点买路钱!”

  “我们那里有钱呢,大王。”叔齐很客气的说。“我们是从养老堂里出来的。”

  “阿呀!”小穷奇吃了一惊,立刻肃然起敬“那么,您两位一定是‘天下之大老也’〔23〕了。小人们也遵先王遗教,非常敬老,所以要请您老留下一点纪念品…”他看见叔齐没有回答,便将大刀一挥,提⾼了声音道:“如果您老还要谦让,那可小人们只好恭行天搜,瞻仰一下您老的贵体了!”

  伯夷叔齐立刻擎起了两只手;一个拿木的就来‮开解‬他们的⽪袍,棉袄,小衫,细细搜检了一遍。

  “两个穷光蛋,真的什么也没有!”他満脸显出失望的颜⾊,转过头去,对小穷奇说。

  小穷奇看出了伯夷在发抖,便上前去,恭敬的拍拍他肩膀,说道:

  “老先生,请您不要怕。海派会‘剥猪猡’〔24〕,我们是文明人,不⼲这玩意儿的。什么纪念品也没有,只好算我们自己晦气。现在您只要滚您的蛋就是了!”

  伯夷没有话好回答,连⾐服也来不及穿好,和叔齐迈开大步,眼看着地,向前便跑。这时五个人都已经站在旁边,让出路来了。看见他们在面前走过,便恭敬的垂下双手,同声问道:

  “您走了?您不喝茶了么?”

  “不喝了,不喝了…”伯夷和叔齐且走且说,一面不住的点着头。

  


  “归马于华山之”和华山大王小穷奇,都使两位义士对华山害怕,于是从新商量,转⾝向北,讨着饭,晓行夜宿,终于到了首山〔25〕。

  这确是一座好山。既不⾼,又不深,没有大树林,不愁虎狼,也不必防強盗:是理想的幽栖之所。两人到山脚下一看,只见新叶嫰碧,土地金⻩,野草里开着些红红⽩⽩的小花,真是连看看也赏心悦目。他们就満心⾼兴,用拄杖点着山径,一步一步的挨上去,找到上面突出一片石头,好像岩洞的处所,坐了下来,一面擦着汗,一面着气。

  这时候,太已经西沉,倦鸟归林,啾啾唧唧的叫着,没有上山时候那么清静了,但他们倒觉得也还新鲜,有趣。在铺好羊⽪袍,准备就睡之前,叔齐取出两个大饭团,和伯夷吃了一。这是沿路讨来的残饭,因为两人曾经议定“不食周粟”只好进了首山之后开始实行,所以当晚把它吃完,从明天起,就要坚守主义,绝不通融了。

  他们一早就被乌老鸦闹醒,后来重又睡去,醒来却已是上午时分。伯夷说痛腿酸,简直站不起;叔齐只得独自去走走,看可有可吃的东西。他走了一些时,竟发见这山的不⾼不深,没有虎狼盗贼,固然是其所长,然而因此也有了缺点:下面就是首村,所以不但常有砍柴的老人或女人,并且有进来玩耍的孩子,可吃的野果子之类,一颗也找不出,大约早被他们摘去了。

  他自然就想到茯苓。但山上虽然有松树,却不是古松,都好像上未必有茯苓;即使有,自己也不带锄头,没有法子想。接着又想到苍术,然而他只见过苍术的,毫不知道那叶子的形状,又不能把満山的草都拔起来看一看,即使苍术生在眼前,也不能认识。心里一暴躁,満脸发热,就抓了一通头⽪。

  但是他立刻平静了,似乎有了主意,接着就走到松树旁边,摘了一⾐兜的松针,又往溪边寻了两块石头,砸下松针外面的青⽪,洗过,又细细的砸得好像面饼,另寻一片很薄的石片,拿着回到石洞去了。

  “三弟,有什么捞儿〔26〕没有?我是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了好半天了。”伯夷一望见他,就问。

  “大哥,什么也没有。试试这玩意儿罢。”

  他就近拾了两块石头,支起石片来,放上松针面,聚些枯枝,在下面生了火。实在是许多工夫,才听得的松针面有些吱吱作响,可也发出一点清香,引得他们俩咽口⽔。叔齐⾼兴得微笑起来了,这是姜太公做八十五岁生⽇的时候,他去拜寿,在寿筵上听来的方法。

  发香之后,就发泡,眼见它渐渐的⼲下去,正是一块糕。叔齐用⽪袍袖子裹着手,把石片笑嘻嘻的端到伯夷的面前。伯夷一面吹,一面拗,终于拗下一角来,连忙塞进嘴里去。

  他愈嚼,就愈皱眉,直着脖子咽了几咽,倒哇的一声吐出来了,诉苦似的看着叔齐道:

  “苦…耝…”

  这时候,叔齐真好像落在深潭里,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抖抖的也拗了一角,咀嚼起来,可真也毫没有可吃的样子:苦…耝…

  叔齐一下子失了锐气,坐倒了,垂了头。然而还在想,挣扎的想,仿佛是在爬出一个深潭去。爬着爬着,只向前。终于似乎自己变了孩子,还是孤竹君的世子,坐在保姆的膝上了。这保姆是乡下人,在和他讲故事:⻩帝打蚩尤,大禹捉无支祁,还有乡下人荒年吃薇菜。

  他又记得了自己问过薇菜的样子,而且山上正见过这东西。他忽然觉得有了气力,立刻站起⾝,跨进草丛,一路寻过去。

  果然,这东西倒不算少,走不到一里路,就摘了半⾐兜。他还是在溪⽔里洗了一洗,这才拿回来;还是用那烙过松针面的石片,来烤薇菜。叶子变成暗绿,了。但这回再不敢先去敬他的大哥了,撮起一株来,放在自己的嘴里,闭着眼睛,只是嚼。

  “怎么样?”伯夷焦急的问。

  “鲜的!”

  两人就笑嘻嘻的来尝烤薇菜;伯夷多吃了两撮,因为他是大哥。

  他们从此天天采薇菜。先前是叔齐一个人去采,伯夷煮;后来伯夷觉得⾝体健壮了一些,也出去采了。做法也多起来:薇汤,薇羹,薇酱,清炖薇,原汤焖薇芽,生晒嫰薇叶…

  然而近地的薇菜,却渐渐的采完,虽然留着,一时也很难生长,每天非走远路不可了。搬了几回家,后来还是一样的结果。而且新住处也逐渐的难找了起来,因为既要薇菜多,又要溪⽔近,这样的便当之处,在首山上实在也不可多得的。叔齐怕伯夷年纪太大了,一不小心会中风,便竭力劝他安坐在家里,仍旧单是担任煮,让自己独自去采薇。

  伯夷逊让了一番之后,倒也应允了,从此就较为安闲自在,然而首山上是有人迹的,他没事做,脾气又有些改变,从沉默成了多话,便不免和孩子去搭讪,和樵夫去扳谈。也许是因为一时⾼兴,或者有人叫他老乞丐的缘故罢,他竟说出了他们俩原是辽西的孤竹君的儿子,他老大,那一个是老三。⽗亲在⽇原是说要传位给老三的,一到死后,老三却一定向他让。他遵⽗命,省得⿇烦,逃走了。不料老三也逃走了。两人在路上遇见,便一同来找西伯——文王,进了养老堂。又不料现在的周王竟“以臣弑君”起来,所以只好不食周粟,逃上首山,吃野菜活命…等到叔齐知道,怪他多嘴的时候,已经传播开去,没法挽救了。但也不敢怎么埋怨他;只在心里想:⽗亲不肯把位传给他,可也不能不说很有些眼力。

  叔齐的预料也并不错:这结果坏得很,不但村里时常讲到他们的事,也常有特地上山来看他们的人。有的当他们名人,有的当他们怪物,有的当他们古董。甚至于跟着看怎样采,围着看怎样吃,指手画脚,问长问短,令人头昏。而且对付还须谦虚,倘使略不小心,皱一皱眉,就难免有人说是“发脾气”

  不过舆论还是好的方面多。后来连‮姐小‬太太,也有几个人来看了,回家去都‮头摇‬,说是“不好看”上了一个大当。

  终于还引动了首村的第一等⾼人小丙君〔27〕。他原是妲己的舅公的⼲女婿,做着祭酒〔28〕,因为知道天命有归,便带着五十车行李和八百个奴婢,来投明主了。可惜已在会师盟津的前几天,兵马事忙,来不及好好的安揷,便留下他四十车货物和七百五十个奴婢,另外给子两顷首山下的肥田,叫他在村里研究八卦学。他也喜弄文学,村中都是文盲,不懂得文学概论,气闷已久,便叫家丁打轿,找那两个老头子,谈谈文学去了;尤其是诗歌,因为他也是诗人,已经做好一本诗集子。

  然而谈过之后,他一上轿就‮头摇‬,回了家,竟至于很有些气愤。他以为那两个家伙是谈不来诗歌的。第一、是穷:谋生之不暇,怎么做得出好诗?第二、是“有所为”失了诗的“敦厚”;第三、是有议论,失了诗的“温柔”〔29〕尤其可议的是他们的品格,通体都是矛盾。于是他大义凛然的斩钉截铁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30〕,难道他们在吃的薇,不是我们圣上的吗!”

  这时候,伯夷和叔齐也在一天一天的瘦下去了。这并非为了忙于应酬,因为参观者倒在逐渐的减少。所苦的是薇菜也已经逐渐的减少,每天要找一捧,总得费许多力,走许多路。

  然而祸不单行。掉在井里面的时候,上面偏又来了一块大石头。

  有一天,他们俩正在吃烤薇菜,不容易找,所以这午餐已在下午了。忽然走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先前是没有见过的,看她模样,好像是阔人家里的婢女。

  “您吃饭吗?”她问。

  叔齐仰起脸来,连忙陪笑,点点头。

  “这是什么玩意儿呀?”她又问。

  “薇。”伯夷说。

  “怎么吃着这样的玩意儿的呀?”

  “因为我们是不食周粟…”

  伯夷刚刚说出口,叔齐赶紧使一个眼⾊,但那女人好像聪明得很,已经懂得了。她冷笑了一下,于是大义凛然的斩钉截铁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31〕

  伯夷和叔齐听得清清楚楚,到了末一句,就好像一个大霹雳,震得他们发昏;待到清醒过来,那鸦头已经不见了。薇,自然是不吃,也吃不下去了,而且连看看也害羞,连要去搬开它,也抬不起手来,觉得仿佛有好几百斤重。

  


  樵夫偶然发见了伯夷和叔齐都缩做一团,死在山背后的石洞里,是大约这之后的二十天。并没有烂,虽然因为瘦,但也可见死的并不久;老羊⽪袍却没有垫着,不知道弄到那里去了。这消息一传到村子里,又哄动了一大批来看的人,来来往往,一直闹到夜。结果是有几个多事的人,就地用⻩土把他们埋起来,还商量立一块石碑,刻上几个字,给后来好做古迹。

  然而合村里没有人能写字,只好去求小丙君。

  然而小丙君不肯写。

  “他们不配我来写,”他说。“都是昏蛋。跑到养老堂里来,倒也罢了,可又不肯超然;跑到首山里来,倒也罢了,可是还要做诗;做诗倒也罢了,可是还要发感慨,不肯安分守己,‘为艺术而艺术’。你瞧,这样的诗,可是有永久的:上那西山呀采它的薇菜,強盗来代強盗呀不知道这的不对。神农虞夏一下子过去了,我又那里去呢?唉唉死罢,命里注定的晦气!

  “你瞧,这是什么话?温柔敦厚的才是诗。他们的东西,却不但‘怨’,简直‘骂’了。没有花,只有刺,尚且不可,何况只有骂。即使放开文学不谈,他们撇下祖业,也不是什么孝子,到这里又讥讪朝政,更不像一个良民…我不写!…”

  文盲们不大懂得他的议论,但看见声势汹汹,知道一定是反对的意思,也只好作罢了。伯夷和叔齐的丧事,就这样的算是告了一段落。

  然而夏夜纳凉的时候,有时还谈起他们的事情来。有人说是老死的,有人说是病死的,有人说是给抢羊⽪袍子的強盗杀死的。后来又有人说其实恐怕是故意饿死的,因为他从小丙君府上的鸦头阿金姐〔32〕那里听来:这之前的十多天,她曾经上山去奚落他们了几句,傻瓜总是脾气大,大约就生气了,绝了食撒赖,可是撒赖只落得一个自己死。

  于是许多人就非常佩服阿金姐,说她很聪明,但也有些人怪她太刻薄。

  阿金姐却并不以为伯夷叔齐的死掉,是和她有关系的。自然,她上山去开了几句玩笑,是事实,不过这仅仅是推笑。那两个傻瓜发脾气,因此不吃薇菜了,也是事实,不过并没有死,倒招来了很大的运气。

  “老天爷的心肠是顶好的,”她说。“他看见他们的撒赖,快要饿死了,就吩咐⺟鹿,用它的去喂他们。您瞧,这不是顶好的福气吗?用不着种地,用不着砍柴,只要坐着,就天天有鹿自己送到你嘴里来。可是骨头不识抬举,那老三,他叫什么呀,得步进步,喝鹿还不够了。他喝着鹿,心里想,‘这鹿有这么胖,杀它来吃,味道一定是不坏的。’一面就慢慢的伸开臂膊,要去拿石片。可不知道鹿是通灵的东西,它已经知道了人的心思,立刻一溜烟逃走了。老天爷也讨厌他们的贪嘴,叫⺟鹿从此不要去。〔33〕您瞧,他们还不只好饿死吗?那里是为了我的话,倒是为了自己的贪心,贪嘴呵!…”

  听到这故事的人们,临末都深深的叹一口气,不知怎的,连自己的肩膀也觉得轻松不少了。即使有时还会想起伯夷叔齐来,但恍恍忽忽,好像看见他们蹲在石壁下,正在张开⽩胡子的大口,拚命的吃鹿⾁。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作。

  〔1〕本篇在收⼊本书前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

  〔2〕关于伯夷和叔齐,《史记·伯夷列传》中有如下的记载:“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立叔齐,及⽗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死不葬,爰及⼲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聇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山。”

  〔3〕商王指商纣,姓子名受,是商代最末的一个帝王。

  〔4〕散宜生周初功臣。商代末年往归西伯(周文王),以后曾似武王伐纣。

  〔5〕关于太师疵和少师強,《史记·周本纪》载:“纣昏滋甚,杀王子比⼲,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強)抱其乐器而奔周。”太师、少师都是乐官名。据《周礼·舂官》郑玄注,凡担任这种官职的,都是盲人。

  〔6〕关于纣王砍脚、剖心的事,《尚书·泰誓》有如下记载:“今商王受…(斫)朝善之胫,剖贤人之心。”《太平御览》卷八十三引《帝王世纪》:“帝纣朝善之胫而视其髓。”又《史记·殷本纪》也记有比⼲被剖心的事:“纣愈不止。…比⼲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強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观其心。”

  〔7〕西伯肯养老西伯即周文王姬昌;商纣时为西伯,死后谥为文王。《史记》的《周本纪》和《伯夷列传》都说“西伯善养老”《周本纪》说他“笃仁、敬老、慈少”

  〔8〕大告示《史记·周本纪》载武王率师渡过盟津以后,曾发布誓师辞,即所谓《太(泰)誓》。这里的“告示”除首尾“照得”“此示”数字外,都是《太誓》的原文。“毁坏其三正,离其王⽗⺟弟”意思是毁坏了天、地、人的正道,抛弃他的祖辈和弟兄不用。

  〔9〕九旒云罕旗《史记·周本纪》载武王克商后举行祭社典礼,有“百夫荷罕旗以先驱”的记载;南朝宋裴骃《集解》说:“蔡邕《独断》曰:‘前驱有九旒云罕。’”据《文选·东京赋》薛综注,云罕和九旒,都是旌旗的名称。

  〔10〕周王发即周武王姬发,文王之子。《史记·周本纪》记有武王出兵的情形:“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汝)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居二年,闻纣昏滋甚,…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又以下记牧野誓师时情形,有“武王左杖⻩钺(⻩斧头),右秉⽩旄(⽩牛尾)”的句子。

  〔11〕姜太公即姜尚。《史记·齐世家》说文王在渭⽔之滨遇见姜尚:“与语大悦,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琊?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文王死后,他佐武王灭纣,封于齐。

  〔12〕周尺一丈约当现在的七市尺。

  〔13〕关于周师渡盟津,《史记·周本纪》载:“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按盟津亦名孟津,在今河南孟县南。武王伐纣,由陕西进⼊河南,在此渡过⻩河,至朝歌近郊牧野,击败纣兵,便占领了纣的都城朝歌(故城在今河南汤县)。

  〔14〕“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等语;见《史记·周本纪》:“二月甲子昧慡,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曰:‘古人有言“牝无晨。牝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遗其王⽗⺟弟不用。’”按小说中所说的《太誓》,应为《牧誓》;《尚书·牧誓》作:“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弟不迪。”

  〔15〕关于牧野大战的情况,《尚书·武成》中有如下的记载:“甲子昧慡,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流漂杵。”

  〔16〕关于纣兵倒戈的事,《史记·周本纪》中有如下的记载:“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武王使师尚⽗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武王亟⼊。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

  〔17〕鹿台和巨(钜)桥,都是商纣的仓库。前者贮蔵珠⽟钱帛,故址在今河南汤朝歌镇南;后者贮蔵米⾕,故址在今河北曲周东北古衡章⽔东岸。《史记·殷本纪》:“帝纣…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钜桥之粟。”

  〔18〕关于纣王自焚和武王⼊商等情形,《史记·周本纪》中有如下的记载:“纣走反⼊,登于鹿台之上,蒙⾐其殊⽟,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遂⼊,至纣死所,武王自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钺斩纣头,县大⽩之旗;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杀自‬。武王又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之旗。”

  〔19〕妲己商纣的妃子。《史记·殷本纪》:“帝纣…好酒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武王克商“杀己。”又明代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卷六:“商妲己,狐精也,亦曰雉精,犹未变⾜,以帛裹之。”在长篇小说《封神演义》中也有类似的传说。

  〔20〕“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语见《老子》七十九章。又《史记·伯夷列传》说:“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21〕“归马于华山之”二语,见《尚书·武成》:武王克商后“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22〕小穷奇穷奇,我国古代所谓“四凶”(浑沌、穷奇、梼杌、饕餮)之一。《左传》文公十八年:“少暤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谓之穷奇。”小穷奇,当是作者由此虚拟的人名。

  〔23〕“天下之大老也”原是孟轲称赞伯夷和姜尚的话,见《孟子·离娄》:“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

  〔24〕“剥猪猡”旧时‮海上‬盗匪抢劫行人,剥夺⾐服,称为“剥猪猡”猪猡,江浙一带方言,即猪。

  〔25〕首山据《史记·伯夷列传》裴骃《集解》引后汉马融说:“首山在河(⻩河)东蒲坂,华山之北,河曲之中。”蒲坂故城在今山西永济县境。

  〔26〕捞儿也作落儿。北方方言,意为物质收益。这里指可吃的东西。

  〔27〕小丙君作者虚拟的人名。

  〔28〕祭酒古代宴时,先由一个年长的人以酒沃地祭神,故尊称年⾼有德者为祭酒。汉魏以后,用为官名,如博士祭酒、国子祭酒等。

  〔29〕“敦厚”“温柔”语出《礼记·经解》:“孔子曰:温柔敦厚,诗教也。”据孔颖达疏说,所谓“温柔敦厚”就是“依违讽谏,不指切事情”的意思;这一直成为我国封建时代文学创作和批评的一种准则。

  〔30〕“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语见《诗经·小雅·北山》“普”原作“溥”

  〔31〕关于伯夷、叔齐由于一个女人的话而最后饿死的事,蜀汉谯周《古史考》中记有如下的传说:“伯夷、叔齐者,殷之末世,孤竹君之二子也。隐于首山,采薇而食之。野有妇人谓之曰:‘子义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于是饿死。”(按《古史考》今不传,这里是据清代章宗源辑本,在清代孙星衍所编《平津馆丛书》中。)

  〔32〕阿金姐作者虚拟的人名。

  〔33〕关于鹿的传说,汉代刘向《列士传》中有如下的记载:“伯夷,殷时辽东孤竹君之子也,与弟叔齐俱让驿位而归于国。见武王伐纣,以为不义,遂隐于首之山,不食周粟,以微(薇)菜为粮。时有王糜子往难之曰:‘虽不食我周粟,而食我周木,何也?’伯夷兄弟遂绝食,七⽇,天遣⽩鹿啂之。迳由数⽇,叔齐腹中私曰:‘得此鹿完噉之,岂不快哉!’于是鹿知其心,不复来下。伯夷兄弟,俱饿死也。”(按《列士传》今不传,这是从《琱⽟集》卷十二所引转录。《琱⽟集》,辑者不详。宋代郑樵《通志·艺文略》著录二十卷,现存残本二卷,在清代黎庶昌所编《古逸丛书》中。)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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