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第十五回 曲辫子坐轿出风头 红倌人有心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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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九尾龟 作者:张春帆 书号:39893 | 更新时间:2017/9/8 |
第十五回 曲辫子坐轿出风头 红倌人有心敲竹杠 | |
且说金小宝被娘姨叫了起来,见了金汉良坐在房中,冷着面孔,冷笑道:“金大少耐倒直头来得早笃,区得倪呒拨客人。”金汉良还不晓得是骂他的说话,并不理会。坐了一回,一个小大姐进来向小宝道:“轿子搭得来哉,阿要请先生自家去看看?”汉良忙问谁的轿子?小宝没有睬他,便蓬着头走下楼来去看轿子,汉良也跟着下来。只见一乘金碧辉煌的轿子,停在客堂里面。原来小宝因轿子已经半旧,特地花了一百四十块钱糊出来的。这乘轿子,金汉良看了连连称赞,道:“好齐整的轿子,可是你坐的么?”小宝不应,只微微的点一点头。 汉良看小宝这乘轿子十分华丽,忽发一个痴想,要坐着他的轿子到马路上去出出风头。他的意思是要叫马路上的人,看他坐着红倌人的轿子,这倌人同他必定有些情,想要夸耀路人的意思。便向小宝道:“你的轿子果然精致,可肯借给我坐一天,出去拜拜客么?”小宝听了大为诧异,答道:“倪格轿子,唔笃得勿好坐格啘。”旁边一个娘姨急在后拉了小宝一把,使个眼⾊,接口说道:“倪先生格顶轿子,自家朆坐歇格勒,第一转等金大少坐仔去末,再好勿有,让俚笃相帮也好问金大少讨点赏钱。”小宝听了微微一笑,便不开言。 汉良见小宝允了,大喜,连忙叫了抬轿的相帮说知原故。相帮们一齐好笑,却乐得弄他几个赏钱,就绰出轿子。汉良坐进轿去,小宝看着这般怪状,忍不住格格的只待要笑。相帮将轿子抬上肩头,问汉良抬到何处,金汉良便叫一直到新北门进城拜客,那轿子便如飞的直过四马路来。在路口无意之中遇见了秋⾕,便在轿中叫了一声。及至轿子进城之后,相帮问他拜什么客人,他却又无客可拜,吩咐相帮抬出小东门,一径回去。相帮抬着他空走一回,真是可笑。暗想:从没有看见这样曲辫子的客人。路上的人见了,大家拍手笑他,金汉良毫不在意。一直抬着仍到金小宝院中来。 汉良出轿上楼,便问金小宝“你的相帮抬我一趟,约莫要赏他几块钱,小宝却正⾊说道:“倪堂子里向格规矩,换仔轿子第一转坐出去,相帮笃才要问倪讨赏格,故歇耐金大少来替倪开销,真真请也请耐勿到。俚笃抬着仔耐金大少,是俚格运气来哉。”倪平常⽇脚末赏格几十洋钱,耐金大少多赏点末,顶好哉啘,随耐金大少自家格心浪。”金汉良被小宝一番话说得呆在一旁,不敢开口,不想小宝开出这个大盘子来。尚未回答得出,小宝又接口说道:“像耐金大少格牌子末,至少赏格四十洋钱,再多末也可以勿必格哉。”说着,便看金汉良的面⾊。汉良依然答应不出,小宝又道:“金大少⾝浪呒拨洋钱末,倪有来浪,倪替耐垫仔一垫罢。”不由分说,即在枕旁一个大大的⽪包內取出一大卷钞票来。金汉良吃了一惊,暗想:他那里来的这许多钞票?偷眼看时,只见小宝将一卷钞票打开,却都是一百元一张的,汉良更加吃吓,估量那一卷⾜有一百多张。又见小宝仍把这一卷放⼊⽪包,重新又取出一卷来,方才检着十元的钞票,检了四张在娘姨手內,向他说道:“格个是金大少格赏钱,耐去拨俚笃,叫俚笃上来谢声。”娘姨答应出去。不多时,带了三个抬轿的相帮上来,对金汉良谢了一声,便都下去。 金汉良満心懊恼,却说不出口来。好一会,才问小宝说道:“怎么我坐了一趟轿子,就要赏这许多?”小宝冷笑道:“格是耐金大少自家格场面啘。老实说,海上滩浪要出来⽩相,顾勿得啥铜钱。倪堂子里向加二才是铜钱格世界,倪为仔耐金大少是格体面客人,所以替耐装装场面,故歇耐舍勿得末,倪倒拿子出去,坍勿落格个台,就算仔倪格末哉。倪多末勿成功,四十块洋钱格东还作得起。金大少,耐勿要放勒心浪,倪倒也勿在乎此格。”金汉良听他话中有刺,看得他不值一文,羞得満面飞红。娘姨大姐等又在旁边冷言冷语的取笑,再坐不住,只得立起来要走。小宝并不相送,随他下楼而去,这且不表。 再说秋⾕走到书⽟院中,舂树与书⽟刚刚起⾝,书⽟正在梳洗。秋⾕一见,便向书⽟说了一声:“恭喜!我这媒人做得如何?”书⽟瞟了秋⾕一眼,低头而笑。秋⾕将厚卿的钞票给书⽟,书⽟接了,称谢秋⾕费心。舂树便与秋⾕长谈起来。 书⽟在旁静听。只听秋⾕道:“你的事情,我虽然已经答应,然而不能立刻就去,总要等我海上回去,方能径到苏州,大约不至误事就是了。但是你的朋友也不止我一人,难道竟没个有些热⾎的,偏偏将这样的好差使硬栽在我的⾝上,这不是无妄之灾么?”舂树道:“我的朋友虽然甚多,那里有你这般的意气?他们这一班现在的朋友,平常时候倒也说义谈忠,十分要好,一到那有事之时,或是问他借钱,或是要他出力,他就缩起头来,躲得你远远的,影子也寻不着他。如今世上这朋友一伦,是可以不讲的了。你是近今有名的⻩衫客古押衙,所以特地前来寻你,料想只有你还可以商量,别人那里担当得起?你务必要替我设个法儿。”秋⾕大笑道:“言重之至,当不起,当不起!请你少灌两句米汤罢,怎么把我近今的一个人,去比起古时剑侠来,岂不是刻划无盐、唐突西子?”说得舂树也笑起来。又问秋⾕几时回去,秋⾕笑道:“怎么你这般急?我此次来沪有些正事,大约还要耽搁月余。你若等不及,就去托别人如何?”舂树忙分解道:“并不是我急,只是我虽然走了,却实实的不放心,恐怕⽇子长了,弄出事来,我怎的对人得起?”秋⾕道:“看你不出,倒是个多情种子。但是耽搁月余,料想还不至误你的事。”舂树听了点头。 张书⽟在傍,听他们一问一答说得热闹,却是没头没脑,一句也听不出来,忍不住在旁问道:“唔笃说仔半⽇,倪一句也听勿出,倒底啥格事体介?”秋⾕、舂树一齐笑而不答。书⽟又问了两声,秋⾕道:“不关我事,是你们的贡大少做的事情,你去问他就是了。”书⽟果然走到舂树⾝旁,低低的问他道:“倒底啥格事体?替倪说嗫!”舂树攒眉朝他头摇道:“此刻不便,停会再和你说。”书⽟见他不说,也无可如何,口中咕噜了两声也就罢了,只在自己腹中猜想他们这个闷葫芦。 看官且住,不要说张书⽟在那里猜想,就是看官料想也在腹中猜想。做书的在下心中虽然明⽩,却不好直说出来,要留着这个波澜,做那文章的曲折。看官们暂时掩卷平章,等到《九尾⻳》后集出来,自然明⽩。并且在下这书,名目叫做《九尾⻳》,原说是一个富贵达官的小影,怎么平铺直叙到了第十五回,还没有提起一字,只把那章秋⾕一人颠来倒去说个不了,说的又都是苏州、海上的繁华,名金刚的小影,这与《九尾⻳》的正文有什么⼲涉呢?须知在下这前半部小说,原名叫做《嫖界醒世小说》,不过把九尾⻳做个提头,下半部方是《九尾⻳》的正文。只因限于篇幅,所以把一部小说分做两段出来,并不是在下脫枝失节。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且说秋⾕同舂树谈了一会,秋⾕笑道:“我今⽇看见一桩笑话,真是奇谈。”就把在大新街遇见金汉良坐着倌人的轿子在四马路过去。”他还在轿中招呼了我一声,天下竟有这样士气的人,你道可笑不可笑?”舂树听了笑不可仰,张书⽟也笑起来。舂树道:“这个人本来是个出名的寿头码子,现在忽然跑到海上来出起风头来,正不知以后还要闹出多少笑话呢!我们只打点着耳朵听就是了。” 大家又笑了一会。舂树问秋⾕:“可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吃大菜可好?”秋⾕点头,当下二人就同着张书⽟到一品香去。吃完了大菜回来,已是家家上火。舂树便要秋⾕同他到有名的红倌人处多打几个茶围。秋⾕微笑,拍着张书⽟道:“他这不是个红倌人么?你还要另外去寻别人,真是岂有此理!”书⽟被他说得一笑,回道:“倪是勿好格,耐勿要钝。”却把眼望着舂树。舂树便向秋⾕道:“我要你同去打几个茶围,是不过去见识见识,并没有别的心肠,你就说出许多牵枝带叶的话来。”秋⾕哈哈大笑,对着舂树把手在自己面上捋了一捋,道:“算了罢,你不用和我支吾。”又向书⽟道:“你只管放心,等他出去走走,有我这保镖的跟着他,包你没人抢夺。停回晚上我亲送他来此,如何?”书⽟面上一红道:“耐末总无拨好闲话,阿要瞎三话四。”说着,忍不住也笑了。秋⾕道:“我原是走你的心经,你倒不见我的情,还叫我没有好话,真是好人难做。”一面同了舂树走出院中,顺便先到陆兰芬家。 兰芬却好在家,见了舂树暗暗喝彩,那面貌竟与秋⾕不相上下,只是秋⾕丰采惊人,风华出众,比舂树的一味柔弱,又觉较胜一筹。略坐一会,秋⾕见兰芬房间甚忙,便起⾝辞去,又到金小宝院中来。 秋⾕走进客堂,一眼就看见小宝那乘轿子,便指给舂树道:“⽇间看见金汉良坐的就是这乘轿子,想必他做的是小宝,不知小宝待他何如?”一面说,走上楼梯,直到小宝房中。小宝与秋⾕本来相识,便含笑相。刚刚坐下,秋⾕猛然笑道:“我们今⽇特地到你这里烧香,快点起蜡烛来。”小宝虽也晓得秋⾕定是取笑着他,却摸不清头路,呆呆的看着他。秋⾕又笑道:“你这里新近到了一个土地客人,你岂不是个土地?我们是到土地庙来烧香的,你还不点起大蜡烛来么?”小宝方才明⽩说的是姓金的客人,便也笑道:“随便啥格闲话,到仔耐嘴里向末就变坏哉,格个客人唔笃阿认得俚介?”秋⾕道:“非但认得,而且还看见他坐你的轿子。”小宝笑道:“阿唷!信息倒灵笃啘!俚坐仔倪格轿子,倒来问起倪来,说相帮笃约摸要赏俚几化洋钱,拨倪敲仔一记小小里格竹杠,相帮笃倒弄仔四十洋钱。耐想格号人阿要讨气?倪海上滩浪住末住仔几年,客人也见得勿少哉,格种曲辫子,倪倒从来朆碰着过歇。”秋⾕笑道:“这点小事算得什么。你还没有晓得他向来的历史呢!”就将金汉良以前所作所为极可笑的事情,一一的演说出来,把个金小宝笑得如花枝颤,伏在桌上气也不过来。 舂树见小宝笑得红嘲晕颊,俊眼流波,娇小玲珑,动人怜爱,比张书⽟大是不同,便细细的看他。小宝住了笑,坐在榻上掠着鬓脚,也抬头打量二人。秋⾕是素来认得,不必说了;看了舂树,朱粉面,那相貌竟同大家闺秀一般,也觉脉脉无言,芳心自动。后来小宝与书⽟二人,为着舂树,几乎闹出绝大风嘲,后文自有代,此处一言表过不提。 且说秋⾕又问小宝道:“这样的客人虽然可恶,你这一下竹杠也敲得太凶,留着他吃吃酒碰碰和,也是你的场面,为什么一定要吓得他不敢再来呢?”小宝笑道:“二少,耐朆晓得格当中格道理,倪告诉仔耐末就明⽩哉。俚耐一⼲仔,也替倪装勿啥出格场面,加仔格排常州客人格辫子,就是勿曲末也有点湾湾里格。倪拨俚吵勿清慡,闹得头脑子才痛格哉。格号客人勒倪房间里向摆酒碰和,勿要说替倪绷啥格场面,连搭仔倪格抬才拨俚坍完格哉。”秋⾕听了,狂笑道:“骂得畅快,真是雕心镂肺之谈,也等那班曲辫子的客人听听,好叫他们知难而退,才晓得你们四大金刚的院中,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踏得进的。”说着,把舂树肩头一拍,道:“你这个常州客人,可听见么?”舂树不觉面上一红,道:“别人拿我们常州人取笑,也还罢了,怎么你也说起常州人来?” 小宝听得舂树是常州人,甚觉不好意思,忙向贡舂树陪笑道:“大少勿要生气。倪说格是姓金格客人,耐勿要听章二少格闲话。”说罢,向舂树嫣然一笑,笑得舂树神志然,细细把小宝恣意看了一会,觉得他无处不好。正是: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便向秋⾕道:“我有一件事情却不明⽩,要来请问你,你可说得出这个道理么?海上的倌人声价,名平章,出于众口。那相貌好的红倌人不用说了,自然是有目共赏,众口称,一登龙门,声价十倍。最可怪的是那一班自抬声价的倌人,相貌极是平常,酬应更无可取,偏会走着运气,无缘无故的红起来;又自然有那班瞎了眼睛的人当他是个名,倒去巴结着他,好像不是他去用钱,倒是倌人倒贴一般,你道诧异不诧异?这还说是烟花曲院,没有什么定评。我所最不解的是一样一个人,我看着他竟是越国西施,你看着却是东邻嫫⺟;或者你看着就是赵家飞燕,别人看着却竟是齐国无盐。同是一双眼睛,怎么眼中的妍媸好恶就这般的各别,还是真个是没有凭据的呢?还是依着那稗官小说,世间男女都是月下老人注定的前缘,所以分辨不清的呢?你向来自诩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且演说演说这个道理。”章秋⾕言无数句,果然说出一篇闻所未闻的道理来。正是: 一曲琵琶之恨,名士多情;十年歌舞之场,秋娘未老。 未知秋⾕如何回答,且听下回。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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