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舂秋汪精卫 第06章 燕京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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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粉墨舂秋汪精卫 作者:高阳 书号:39797 | 更新时间:2017/9/8 |
第06章 燕京锄奸 | |
缪斌幸逃一命,张啸林难逃制裁。 继曾仲鸣而得新秋芗泽的就是”小道士”缪斌,他是受曾仲鸣所托,照料新秋。结果照料得”无微不至”及至汪精卫河內被刺,曾仲鸣死于非命;关于新秋是”⽩虎星君”的说法,就渐渐流传开来了。 于是有人对缪斌提出警告。”曾仲鸣前车可鉴!早在南京就有人说新秋是⽩虎星,碰不得。如今证实了!阁下避凶趋吉为宜。” 缪斌付之一笑,本不作考虑。不久,果然被刺了。 不过,这一次是他命大,错差地躲过了一场灾难,原来缪斌捧新秋,除了自己经常定一个包厢以外,每次总买几十张”池座”的票,邀人去为新秋喝采。这天正坐在包厢中看新秋的《三堂会审》,偶而回头,发现他太太的影子;心中一惊,夺路而走。缪太太是深度近视,竟容丈夫臂而过;及至发觉追了下去,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来了个”替死鬼”此人姓关,广东人,在海上行医;新近纳了一名舞女为妄,特地北上来度”藌月”他有个朋友,即是王吉的”前夫”做过硝磺局长的”秦局长”;这天应秦局长之邀,来听新秋。上楼一看,秦局长在第二包;第三包却是空的,老实不客气,先坐了下来,隔着半道木墙,与秦处长打了招呼,刚把视线移向舞台,第三包后面转出来一个黑⾐汉子,对准关医生一连数。当时正是満场彩声之际,声不显;所以黑⾐汉子得以在目的达成后,从容遁去。 当然,这个黑⾐人是有任务的、有目标的。任务是锄奷,目标是缪斌,只以关医生长得跟缪斌极像,而又错差,偏在此时此地坐上缪斌每天所坐的位子,以致于作了不知因何送命的替死鬼。 但关医生到死糊涂,在第二包的秦局长,却是心中雪亮,知道缪斌幸逃一命。刚想拔脚避开,突然醒悟,走不得!一走嫌疑重大,说他布置了陷阱,要害关医生,那就跳到⻩河都洗不清,说不定会做了凶手的替死鬼。 因此,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喊一声:“打死人了!” 此时秩序已,台上还不明⽩是怎么回事?看到戴副墨晶眼镜的秦局长的手势,才知事态严重;打鼓佬当机立断,拿鼓简子向司锁呐的下手指一下,随即双简齐下,领起”尾声”;锁呐咪哩吗啦地吹了起来。 “会审”的王金龙与蓝袍、红袍,一听”尾声”如逢大赦,撩袍端带,往后台直奔。崇公道赶紧扶着苏三,就近由上场门下场。 “出了什么事?”新秋一面让”崇公道”“开锁卸枷”一面大声问说。 “出了命案子。”有人答说,”第三包。” 一听”第三包”三字,新秋顿时双眼发黑,站都站不稳;这时后台管事与新秋的跟包二秃子,匆匆赶了过来,”新老板,缪委员被刺。”缪斌一直以候补中委的⾝分在华北活动,所以后台管事这样称呼,他说:“⽇本宪兵已经在抓人了。赶紧去吧!” “我还没有卸妆呐。” “来不及了!”二秃子不由分说,将件灰背大⾐罩在她的”罪⾐罪裙”上,与后台的管事拥着她就走。 穿过一条尿臭薰天的夹弄,出后台便门,上了汽车;后台管事的说:“还不能回家。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躲到哪里?” “最妥当不过,躲到提督那里去。”在前座的二秃子接口。 所谓”提督”是指”北平长市”江朝宗。他在前清当过汉中镇总兵;⼊民国后,从袁世凯时代一直到北洋府政整个垮台,断断续续地总在当步军统领。这个职位,在前清俗称”九门提督”江朝宗喜这个俗称;所以大家一直管他叫”提督” “怎么啦?”江朝宗笑着说:“我这儿可不是都察院;别是走错了门儿了吧?” 新秋⽩了他一眼,只发怨声:“提督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不想想我心里的急?” “你急什么?你让我香香你的脸,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看样子不像骗人,新秋便将脸偏着,凑了过去,江朝宗亲了一下才说:“我告诉你。打死的不是小道士;是海上来的大医师。” 新秋自是一喜,但还有些将信将疑,而就在这当儿,缪斌已经有电话追到江宅;新秋亲耳听了声音,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于是就在江朝宗新娶的四姨太屋子卸妆。这时她的一兄一姐也都赶到了;带来许多她⽇常所用的⾐物,暗示她最好在江宅多住几天。 这就使得新秋心头疑云又起。照她的想法,如果缪斌被刺⾝死,⽇本宪兵一定会疑心她跟凶手是否有何勾结?调查盘问,甚至被扣押用刑,不死也去了半条生命;既然缪斌未死,一切都由他自己负责,人家为什么要行刺;是不是他跟什么人结了不解之怨;何以错差会有关医生做了替死鬼?缪斌一定”哑巴吃扁食”肚中有数;会跟⽇本宪兵合作侦凶,与她毫不相⼲。 然则,何以又不能回家,要在江宅躲几天呢?这话当时因为人多不便问;随后才私下向江四姨太太吐露,表示困惑。 “你哥哥、姐姐大概也是胆小的意思;你尽管安心在这里多住几天。” “怎么安得下心来。我想请四姨太太替我问一问提督,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他回来了没有?”江四姨太太喊丫头说:“你到前面去问一问,如果老爷回来了,就说我请他马上到上房来。” 去不多时,江朝宗来了;一进门就说:“新老板,意外的⿇烦,不过也不要紧。缪太太跟你捣,咬了你一口!” 新秋大惊问说:“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咬我?” “你把她老爷得神魂颠倒,她跟你怎么没有仇?” “那么,她怎么咬我呢?” “她说你一定知道刺客的姓名。”江朝宗又说:“事情总办得清楚的。你也不必着急,在我这里住着;反正迟早包你没事就是。” “你听见了没有?”江四姨太太说:“你就死心塌地吧!大概你替我把《锁麟囊》的那几个新腔说会了;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新秋无奈,只得在江宅住下;由于不能出门,每天只跟江家的姨太太,姐小们作伴,不是打牌,便是说戏,连江家的丫头都会哼程派戏了。 这一天,正在说戏,突然有个丫头奔了进来,将江四姨太太拉到一边,悄悄说了两句;江四姨太太顿时紧张,拉着新秋便往她卧室里走。 原来江朝宗所承受的庒力太大,无可奈何,想由警局过个关,了此一重公案。那知⽇本宪兵真成了她的命宮魔蝎,执意要提人去问;这一问当然受辱凌。总算缪斌还有良心,千方百计走路子,异常艰苦地将她救了出来。 经此灾祸,新秋很想换换环境。平时海上正以內地难民,挟带细软涌⼊租界,出现了梦想不到的畸形繁荣;更新舞台得知她已脫缧绁之灾,特派专人北上邀请。那时对”京朝大角”所开的条件,异常优渥,巨额包银以外,管接管送,管吃管住,名为”四管”新秋正要开码头,自是一拍即合。 由于梅兰芳避地港香,已有表示,决不回为⽇军所包围的”孤岛”——自由地区对海上两租界所起的别名;程砚秋归陷北平近郊青龙桥;而尚小云、荀慧生在江南的声誉又远不及梅、程,所以新秋这一次卷土重来,声名更盛于五六年前初度出演于海上之时。 更妙的是,小生王又荃病故,得俞振飞为助。俞振飞原是苏州世家子,他的⽗亲俞粟芦为昆曲名家;课子极严,读书以外,亲自擫笛教俞振飞”拍曲”他的教授法是取一大叠铜元,约有二三十枚,置于桌角;习唱一遍,取下一枚,置于他处;铜元全数易地,功课方始完毕,俞振飞就可拿了这些铜元出游了。 经此严格陶育,所以俞振飞年纪轻轻,昆曲的造诣,着实可观。加以仪表出众,有苏州人的温文尔雅,却无苏州人的瘦弱单薄;所以弱冠之年,一到海上,即为昆曲前辈而又为洪帮大亨的徐凌云所赏,一经揄扬,声名大起。 谁知道这一来反倒害了俞振飞;陷⼊脂粉阵中,不克自拔。 这样,为了维持他的生活习惯,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下海;由”羊⽑”变成”內行”有个必须经过的程序,便是拜內行为师。俞振飞北上”镀金”拜的是小生行的领袖,程长庚的孙子程继仙。 但是,俞振飞的昆曲虽好,⽪簧却不行,所以虽下了海,却红不起来;一度替程砚秋配过戏,也不怎么得意。北方难混,仍回海上;人地相宜,境况跟在北平大不相同。新秋邀他合作,说实在的,是她沾了俞振飞的光;爱屋及乌,益增声光。 初到海上,当然要”拜码头”那时⻩金荣闭门谢客;杜月笙远走香江,”三大亨”只有张啸林依然门庭如市;新秋到得张家,更新舞台派人陪着她拜客,第一家到的就是张公馆。 不想这一拜客,又惹上一段孽缘。话要从张啸林说起;他是杭州人,”机户”多集中在杭州城內”下城”一带。机户人多,又有官差的⾝分,所以形成一股特殊势力;杭州人称之为”机坊鬼儿”大致不安分的居多。张啸林就是个有名的”机坊鬼儿” 前清末年,张啸林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也是有功地方的义行,一举成名,那年是光绪34年,致仕大学士王文韶积聚甚丰,孝子贤孙丧事,刻意铺张,大出丧的行列,长达数里,花样极多。其中有一班”滩簧”——自南宋以来逐渐形成的清唱戏,生旦净丑,一应俱全;用三弦,琵琶、二胡伴奏、自拉自唱。其中以丑的地位最⾼,犹是南宋杂剧的遗风。应王家雇请,在大出丧中扮戏的这班”滩簧”便由一个唱丑角的陈咬脐领头。 陈咬脐与张啸林是好朋友;所以遇到有生意上门,总有张啸林一份。但他不会唱滩簧,只好打杂,”背丝弦家伙”;铺场子等等,都是他的事。这天大出丧,肩荷琵琶、伴随在陈咬脐⾝边;经过”上城”⻩金地段的清和坊,由于观众过于拥挤,撞倒了一个⽇本小孩。那一带的⽇本商店很多,⽇本人欺侮惯了杭州人的,无事尚且生非;有了这么一个因头,更可借题发挥,一下子涌现了大批穿和服的矮子,围住孝帏,喧嚷不已。 张啸林平时就看不惯⽇本人的横行霸道,见此光景,大喝一声:“打!”抡起琵琶就往⽇本人头上砸。 一和百诺,扛旗的、抬轿的,纷纷围了上来;⽇本人看众怒难犯,鼠窜而逃。张啸林气犹未出,但不能扰丧家,重新排好”导子”继续出殡。 及至诸事皆毕,丧家道了”辛苦”解散队伍;张啸林跟陈咬脐商量,决定闯一场祸。沿途邀集机坊朋友,直奔商业区的清和坊、保佑坊、三元坊,专找⽇本人店铺及住家,见人就打,见物就砸,闹出一场轩然大波。 总算涉得法,也因为平时光绪皇帝,慈禧太后相继崩殂未几,方在双重国丧期间,⽇本府政表示谅解,将此案作为地方事件处理。陈咬脐⾝而出,自承祸首;被判在运河起点,清帮家庙及⽇本租界所在地的拱宸桥上,枷号一月。 这一来起了杭州人的义愤,相约不买⽇本货;同时,在这种仇⽇的气氛之下,⽇本人的全安,自然很成问题,因而中⽇双方达成协议,⽇本商店及侨民,都迁至拱宸桥的⽇租界。杭州城內肃清了国聇的遗踪;蒙不洁的西子,依然明媚可人。 在当地缙绅先生中有一个叫杭辛斋,以洪门大哥在北方办报,是特立独行之士,对张啸林的行径格外欣赏;多方提拔,使得张啸林渐渐成了气候,地方上有什么公益慈善事业,常由他出头纠合,居然长袍马褂,列⼊士绅阶级了。 陈咬脐亦不必再唱滩簧;而且改了声音相近的名字,陈效沂;张啸林跟他结成⼲亲家,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民国初年在浙军中结识了好些朋友。情最深的一个叫俞叶封,他们在”清帮”是”同参弟兄”清帮本称漕帮,所以一本讲”家门”帮派源流的”海底”名为”通漕”俞叶封由于漕船上的关系,在⽔路上很有势力;前清是⽔巡炮艇上的哨官,到了民国成立缉私营,慢慢爬到了统领的职位。 当时海上属浙江的势力范围;浙江督军杨善德病故,遗缺由皖系大将淞沪镇守使卢永祥调升;卢永祥的得力部下何丰林,继任淞沪镇守使。俞叶封升缉私营统领便在此时,驻扎苏浙界密迩松江的嘉兴。 见此光景,张啸林认为机不可失,借助浙军的势力;特别是俞叶封的地位,”开码头”到海上,与崭露头角的杜月笙合作,打通了何丰林的关系,使得鸦片走私,通行无阻,就此奠定了”三大亨”之一的地位。 到得北伐以后,”三大亨”渐有分携的趋势。⻩金荣急流勇退,由绚烂归于平淡;杜月笙逆取顺守,极力想修成正果;唯有张啸林我行我素,依旧恋溺于”烟、赌”两项行当中打出来的花花世界。但统一国全以后的央中 府政,励精图治;”生新活运动”加上严格的”噤烟政策”粉碎了”有土斯有财”这句别解的成语,张啸林只得在海上租界上”小做做”当然,杜月笙蒸蒸⽇上的声誉,在他心里是很不是味道的。 张啸林之不能脫胎换骨,与他的游有关;他左右依旧是当年”打天下”的弟兄。早已器官跟了张啸林的俞叶封;他到底做过一任缉私营统领,谈到官场上的一切,比张啸林悉得多,因此,当抗战爆发,⽇军所到之处,土豪鏏E绅纷纷当了”维持会长”⾼车骑马,一呼百诺时,俞叶封便鼓动张啸林,说他命中快要一步”官运”了。 因此,在海上沦陷以前,尽管杜月笙苦口气心劝他一起到港香,而张啸林毫不为动。平时⽇本军阀正在炮制傀儡权政,首先看重的是唐绍仪,结果为军统所制裁,不得已而求其次,找到李鸿章的长孙李国杰,事亦中变。最后拉出段祺瑞的秘书长,安福系的梁鸿志;与清时立过大功,却以作风不符合⾰命要求,而被投闲置散的陈群,在南京组织了一个”维新府政” “维新府政”的辖区,号称有”苏浙皖”三省。当时角逐”浙江长省”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孙传芳的旧部周凤歧;一个就是张啸林。当新秋去拜客时,恰是俞叶封在为张啸林积极图谋此事之时。 在此以前,张啸林组织了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是⽇本人搜括物资的一个代理机构;米粮、煤炭、花纱,什么生意都做;俞叶封专门负责搜购棉花,很发了些财。 算命的说他”财星已透,官星将现”;不道还走了一步桃花运——像缪斌一样,在更新舞台定了包厢,排⽇狂拜新秋;有个半伶半票的”黑头”吴老圃,是他捧新秋的”参谋”在吴老圃的策划之下,威胁利,俞叶封果然如愿以偿;得为曾仲鸣、缪斌的后继者。这段闻让张啸林知道了,大为不満,竟致”当场开销””⼊你活得个-⽑儿!”他用杭州土话破口大骂,”你当新秋那件家伙是金镶⽟嵌的啊?她是⽩虎呀!你好去碰的?” 张啸林的脾气,海上无人不知;骂归骂,情归情,他跟俞叶封的关系是分不开的,而且眼前也正是用他的时候,所以不会过分⼲涉他的私生活;更新舞台的包厢中,依旧每天都可以看到俞叶封。 由俞叶封代张啸林跟⽇本方面接头的对手,恰是恶名昭彰,连初中生学都叫得出名字来的土肥原贤二。他的目的有二,一是利用张啸林租界上的势力,抵消一部分杜月笙在港香遥为指挥的抗⽇活动;二是利用张啸林在海上到杭州这一条⽔路上的关系,维持秩序、搜括物资。而所用以张啸林的是,赋予一个⽇本军部有权同意的名义,及若⼲特权,让他去”鱼⾁同胞”;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于⽇本无损,是无不可以支持的。 但张啸林却一心想出个风头争口气。他的名心极重,最看重”⾐锦还乡”四个字;但尽管他在莫⼲山建有华丽的别墅,初夏上山避暑,暑终下山回海上,经过杭州,总要大事招摇一番;可是杭州的世家大族,跟他是不来往的。这是张啸林內心最大的苦闷;但如一旦做了浙江的”⽗⺟官”地方士绅就不能不跟他打道了。 “争口气”是要给杜月笙看看:“在东洋人这里,照样有苗头。你说我弄不出名堂,偏要混个名堂你看看。”因此,一口咬定:“妈特个-,要末不做;要做就要做浙江长省。”又说:“张载姓张,老子也姓张;他好做,我就不好做?⼊你活得个-⽑儿起来,老子一定要做浙江长省;做定了!”张载是浙军师长出⾝,北伐以前做过一任浙江长省;卸职以后,定居杭州,社会地位非张啸林可及。 因此,他在第二次跟土肥原见面时,正式提出两个条件:一个是不但当”浙江长省”而且要跟前清的巡抚一样,”上马管军,下马治民”文武一把抓。 再一个是要”练军”前清总督,巡抚都有直辖的军队,总督所属,称为”督标”;巡抚所属,称为”抚标”现在当然不能再生”标”的名称与编制;仿用北洋时代的名目,叫做”省防军” “省防军要练一万人,我来招;头目,我来派。不过粮草械,要你们这面拨过来。”张啸林又说:“饷亦要我来;不好七八糟派人来胡搞的。” 透过一个”红帮裁”的翻译;土肥原一听,两个条件,半个都不能接受。不过,如一说实话,立即不而散;所以満口承诺:“好,好!我完全赞成。东京方面,一定也会支持的。” “既然这样子,口说无凭,我们要弄张笔据下来。” 于是做了一个西洋人称为”备忘录”⽇本人称为”觉书”的笔录;双方很郑重地签了字,尽而散。那知张啸林一回家,掏摸⾐袋,明明记得收蔵妥当的笔录,不知如何竟已不翼而飞。他还不曾悟出是土肥原叫人玩了一套”三只手”的把戏,只当自己一时不小心失落了;心想反正土肥原不会知道这件事,这份”觉书”还是有约束力的。 因此,当土肥原奉调回国,担任大本营航空总监,张啸林为他设宴送行时,特地重申其事;土肥原表示,等他一回东京,必定全力促成,请张啸林静候好音。 张、俞二人哪想得到土肥原请他们吃了一个”空心汤圆”兴⾼采烈地放出风声去,”张大帅”荣任”浙江长省”不⽇就要走马上任了。于是甘心落⽔想做”新贵”的,为生活所迫、想谋个”一官半职”的,奔走于华格臬路张家,门庭如市,热闹非凡;与一墙之隔,杜家亲属闭门不问外事,静悄悄的境况,形成了一个強烈的对比。 这时的张啸林,意譬如云,每天菗了鸦片,精神十⾜地谈他到杭州”上任”以后要做的事。一班”篾片”便也想出各种可以摆”浙江长省”威风的花样,来讨张啸林的心。恰如邯郸道上,⻩梁梦中,”预支”的官瘾,亦颇有味道。 在港香的杜月笙,对张啸林的一举一动,无不关心。虽知他是自我陶醉,但亦不能不防他愈隐愈深,不克自拔。不过杜月笙亦深知张啸林是不容易劝醒的,唯一的办法是把他”架空”只要对狗头军师俞叶封提出警告,张啸林就搞不出名堂来了。 因此,他派人传话给俞叶封,请他悄悄到港香去一趟,有话要问。俞叶封不敢不去;同时也知道要问的是什么话,预先作了准备。 “听说啸林要去当什么浙江长省;你不是秘书长就是政民厅长。可有这么一回事?” “哪里有这回事?”俞叶封答说:“那是大家吃他的⾖腐!杜先生,你倒想,张大帅満口妈特个-;像不像个长省?” 杜月笙笑了,”啸林真要做了长省,”他说:“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 “那还不是噱头造反,笑话比韩青天还要多!” 笑话说过了,杜月笙招呼一声:“叶封兄,你请过来。” 杜月笙将俞叶封带到专供密谈的套房中,未曾开口,先长叹一声;神情抑郁,似乎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之慨。 见此光景,俞叶封不由得心想,海上几件制裁汉奷的案子,如陆连奎之死于非命等等,都有杜门弟子参预,当然也与杜月笙有关。何不趁此机会,动之以情;能够有他一句 “放你一马”这句话,岂不就等于有了一道免死的”丹书铁券”? 主意一定,随即开口:“杜先生,你跟张大帅二十几年的老弟兄;情分不比寻常。他的脾气,没有比杜先生再清楚的;发发牢,吹吹牛是有的。倘说要落⽔,是决不会有的事;就是他愿意,我也会拉住他。不过海上的情形不比从前了;说句老实话,⽇本人当道,不能不敷衍敷衍。如果外头起了误会,自伙淘里搞出笑话来人家看;那也伤了杜先生的面子。” “我是最要面子的人。不过现在的面子,不是什么排场讲究,⾐着风光能够挣得来的!现在是全国中的一个大面子;要叫东洋⾚佬撕破了。你回去跟啸林说,如果他愿意到港香来,我包他有面子;如果不愿意来,就像⻩老板那样,不给⽇本人面子,其实就是自己挣面子。至于自伙淘里闹笑话?这话要看怎么说法?我想,在外头跑跑的人,做事一定有分寸的。” 终于有了最后的那句话!在俞叶封听来,意在言外,所谓”有分寸”即是”光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不管怎么也不会下辣手。 于是他神⾊凛然地答说:“杜先生真是大仁大义!这番话我一定只字不漏,说给张大帅听。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我既然来过了,杜先生就可以放心了。” 俞叶封自以为杜月笙已经中了他的缓兵之计,绝无命之忧;倘或认为他行动越轨得过分,亦会先提出警告,到那时候再来”煞车”也来得及。 至于对啸林,他当然不会说真话;只说杜月笙劝他最好像⻩金荣那样,连大门都不要出。 话还没有完,张啸林已连连冷笑,”月笙真是鬼摸头!他自以为像煞是个人;人家看起来还不是撩鬼儿出⾝?”他说:“我为啥大门不出?我喜到哪里!就到哪里!妈特个-,那个敢管我?” “本来嘛,就算不跟⽇本人一淘,也不必连大门都不出。倒像怕了什么人似地,不是笑话!” “我倒偏要跟他赌口气!”张啸林说:“他叫我不出大门,我索走远一点。你打电话给虹口宪兵队,说我要到杭州转莫⼲山,叫他关照北站,替我弄节花车。” 由于土肥原的关照,张啸林要在这方面出出风头、摆摆架子,是轻而易举之事;闸北的⽇本宪兵队同意通知车站,为他挂一节”蓝钢车”不过附带提出一个警告:张啸林到了杭州,尤其是到了莫⼲山,全安方面恐有问题。”皇军”无法负保护之责。 这一来,⾊厉內荏的张啸林,便处在一种非常尴尬的情势之中,俞叶封便替他找个”落场势”有一番话说。 “全安不全安,保护不保护,都在其次。”他说:“现在事情正在要紧关头,实在也离不开的。再说,你一上莫⼲山,大家以为你的兴致没有了;人心一散,再收拢来很费事。我看,你是脫不了⾝的。” “唉!”张啸林叹口气,”脫不了⾝,只好算了。” 张啸林一口气又添了4个”保镖”因为自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调停中⽇和平失败,府政迁至重庆以后,对敌后工作重新作了部署;军统以港香为指挥中心,在杜月笙的全力之下,肃奷工作,有声有⾊,⾜以使热中之徒胆寒。 第一件大案是唐绍仪死于蔵在花瓶之中的利斧之下;下手的是当时尚未投到76号的林之江。第二件大案是,”维新府政”的”外部长”曾当过驻法公使的陈超,亦在寓所被刺;第三件大案,也是”维新府政”的要员,正在角逐浙江长省的”绥靖部长”周凤歧,在亚尔培路寓所送客出门时被杀。 此外是新闻文化界,由于一枝笔对民心士气的影响极大,所以是军统格外注意的对象。其中两个人之被制裁,最使人瞩目,一个是余大雄;一个是蔡钓徒。 自北伐前后到抗战,海上租界中最著名的一张小报,即为余大雄所有;这张报是三⽇刊,因而取名为《晶报》,当时第一流的斗方名士、洋场才子,以及具有特殊⾝分的闻人,诸如袁寒云、步林屋、毕倚虹等等,无不为余大雄罗致为基本作者;內容在北里屑、闤闠秘闻、军阀逸事、胜国遗韵之外,兼谈文史掌故、金石书画,不但言之有物,而且文字雅驯,确是第一的消闲读物;因此,《晶报》在对社会的影响力方面,绝不可轻视。 因为如此,当余大雄为⽇本特务所收买,《晶报》渐有为敌张目之势时,军统决定加以制裁。平时”维新府政”及其他”新贵”的大本营,是矗立在北四川桥边的新亚店酒;余大雄亦住在那里。有一天为人发现,已被斩毙在浴缸之中。 蔡钓徒是加⼊黑社会的文化流氓,利用他所办的一张《社会⽇报》,敲诈勒索、颠倒黑⽩,无恶不作;因此,他的死状最惨,被枭首以后,还将他的脑袋挂在法租界的电线杆上示众。 及至共公租界总探长陆连奎,在他独资所设的央中饭店被刺,便有人警告俞叶封,说是杜门弟子一个姓陈的下手;当然是杜月笙所同意的。陆连奎也算”自己人”居然命不保,看起来杜月笙大义灭亲,只有家国,没有”自己人”了。劝俞叶封跟张啸林途知返,及早回头。 能这样进忠言人,自然是很够情的朋友;但劝不醒俞叶封,他说杜月笙还是重情面的;至于陆连奎之见杀,是因为过去得罪了国府要人之故。张啸林对国府要人是无不尊敬的;与陆连奎的情形不同。若说杜月笙会准他的门下杀张啸林,除非太从西边出来;否则就是决不会有的事。 决不会有的事,终于发生了。新秋与俞振飞初度合作的这一局,最叫座的一出戏是全本《连环计》。俞振飞的吕布,工力自然不及翎子生第一的叶盛兰;但像《⽩门楼》那样,一出场来个金立独唱完大段”二六”俞振飞自是相形见绌;至如跟貂蝉的对手戏,叶盛兰亦有不及俞振飞的风流潇洒之处。就因为这出戏中,俞振飞个人亦有相当号召力,所以每演必満。 当然,在俞叶封眼中,只有新秋,没有俞振飞。这出戏他总看过七八回了,未免生厌;不过场不能不捧,为的是要新秋在台上能看到包厢中有他。至于他是不是在看戏,却无关紧要。 因此,台上正演到凤仪亭掷戟,董卓跟⼲儿子争风吃醋,发生冲突,戏味很浓,全场视线都集中在台上时,而俞叶封一则看腻了这出戏;再则既讨厌”董卓”也讨厌”吕布”所以扭转脸去,随意眺望。 这一望,突然心中一动,无巧不巧发现一条黑影,又像蛇,又像猫,轻柔而矫捷地在移动。俞叶封是有心病的,对于这样的情况,特别敏感;因而几乎是下意识地,⾝子往下一缩,再往前一伸,伏侧在包厢前壁与座椅之间。 几乎第二个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听得”哒、哒、哒”地一阵连响;竟是手提机关的扫。 “啊唷!”是吴老圃在急喊;也只喊得一声,⾝子晃了几晃,倒了下来,恰好庒在俞叶封⾝上——恰如关医生之于缪斌;吴老圃做了俞叶封的替死鬼。 这时整个院子沸腾了;”吕”掷下方天画戟,直奔后台;倒是”貂蝉”沉着,因为这是第二回了。她心里在想,这不是戏院失火,大家逃命要紧;声一过,便即无事,最怕观众一,自相践踏,那就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了。 因此,她示意”九龙口”照常进行;打鼓佬也想明⽩了,很佩服新秋的机智勇气,先”刮啦啦”打了个”撕边”接着双锤领起大锣,让新秋做跌扑的⾝段。观众不闻声,只闻锣鼓,少不得回头看一看;这一看便有许多人不走了,就近坐了下来,一面看戏,一面还等着看热闹。 等秩序略略恢复,可以保证台下不致于演出争相逃命、践踏伤人的悲剧;台上的戏自然”马前”了。新秋一回后台,管事的上来翘着大拇指说:“新老板,你的功积德大了!” 新秋报以苦笑,问得一声:“包厢里怎么样?” “俞统领命大,没有死;吴老圃冤枉送了一条命。” 一语未毕,管事的⾊变;捕房里大批”包打听”赶到。 新秋本人倒毫不惊慌,跟到巡捕房由政治部问话,反正问心无愧,有什么说什么,事实俱在,确无关联;而且当时类此案件甚多,巡捕房不能管,也不宜管,到头来总是不了了之,所以并没有难为新秋,由更新舞台觅保释放。 至于俞叶封”死罪”得免;”活罪”难逃,为张啸林狗⾎噴头骂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官兴”就此大灭,只是拼命替⽇本人做生意。张啸林却仍旧在做他”浙江长省”的舂梦;同时替⽇本人搜括物资的工作也扩大了。 看他愈陷愈深,只怕杜月笙也无法庇护他了;便有热心正直的朋友,预备挨他一顿骂去劝他,说府政待他不错,就不讲民族大义,只是江湖上的道理,他也不应该走⽇本人的路线。 “府政待我不错?哼、哼——” 这时他才吐露心里的话;原来他之怨怼府政,已非一⽇。起因于他的宝贝儿子张法尧;由于海上地方法院院长、女法官郑毓秀的影响,张啸林将他的独子送到法国去留学。张法尧是标准的花花大少,到了花都巴黎,花天酒地,自不待言;结了一个好朋友,就是汪精卫的大儿子汪孟晋,也是个花花大少。汪精卫自奉甚俭,不会有钱供汪孟晋挥霍,但陈璧君自称”生下来就是有钱的”可以尽量供给汪孟晋;当然,这是瞒着汪精卫的。 张法尧与汪孟晋,一个老子多的是不义之财;一个是娘继承了丰厚的遗产,在巴黎成了”宝一对”汪孟晋在法国买汽车,先问希特勒坐的是什么车子?汽车商告诉他:“希特勒是德国的元首,自然坐德国出的宾士。”于是汪孟晋也要买宾士。张法尧坐汽车是另一套讲究,在设备上踵事增华,应有尽有之外,别出心裁,又加上许多花样;他那辆汽车在晚上开出来成了怪物,前后左右上下都是灯,杜月笙的外甥徐忠霖替他数过,一共有18盏之多。 张法尧在巴黎四五年,花了几十万;学成归国,満以为由推事而庭长,由庭长而院长,不过指顾间事。但府政正在励精图治之时,用这样一个花花大少作法官,且不说会不会因为张啸林的⼲预,贪赃枉法;起码那辆18盏灯的汽车,就⾜以败坏司法风气而有余,所以本不考虑用他。 张法尧本人倒不觉得什么,因为他知道一做了法官,私生活便须约束;不能花天酒地、从心所。但张啸林却大为不満,而且一直耿耿于怀。 就由于这种心情,使得他倒行逆施;看看情况,张啸林是决无法挽回了,军统决定加以制裁。不过这个任务给陈默,须顾虑到杜月笙不会同意——他跟张啸林到底共过患难也共过富贵;就”家门”的规矩而言,是很说不过去的。 因此,这件事只有瞒着杜月笙做。这也是有前例可援的,北伐之初,汪寿华拼命拉拢杜月笙;而他的得力弟兄顾嘉棠、叶焯山等人,却已为杨虎及陈群说动了,决定”做掉”汪寿华。 这天汪寿华又去看杜月笙,谈到中途,杜月笙发现大门外人影幢幢,心中一动,立即赶了出去;严词告诫顾、叶二人说:“不管怎么说,汪寿华是我的客人,你们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教我怎么代?如果你们要伤我的面子,情就算完了。” 顾嘉棠、叶焯山二人,异口同声答说:“不会,不会!”相偕退出——华格臬路杜张二家比屋而居,两家大门之外,是个院子;前面另有一道”总门”;总门之外即是马路,亦是杜月笙视线所不及;顾、叶二人便埋伏在总门外。 等汪寿华告辞,出了总门;叶焯山右手握紧左臂,斜刺里向汪寿华的右肩一撞;等他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倒向一边时,顾嘉棠已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推向一辆预先开好车门的汽车,疾驰而去。 这一手做得⼲净俐落,了无痕迹,几秒钟之內,就把一件难巨的工作,用最练的技巧给摆起了,这就显示了杜月笙⾝边的弟兄,不是没有两下子的,一切事情就决定于是否要⼲,若是动了手,没有不制伏的。 当然,杜月笙即时就知道了;可是他不但没有责备之词,而且承认这样做法,有其必要。以昔例今,如果公然要求杜月笙同意制裁张啸林,是不可能的事;只有瞒着他做了下来,倒不见得不能获得他的心许。 这个自行其是的原则是确定了;在做法上,仍不妨杀骇猴,作为警告。这只待杀的,便是俞叶封。 二十八年历年底,新秋已经贴出唱”封箱戏”以前”临别纪念”的海报;聚⽇无多,俞叶封大着胆又出现在更新舞台的包厢中。陈默便悄悄地亲自策划,而且亲自带队,坐在俞叶封间壁的一个包厢;这天贴的又是《三堂会审》,俞振飞的王金龙正⾼坐堂室在审问苏三,全场鸦雀无声时,陈默将行动员的⾐服拉了一把,示意是下手的时刻了。 于是,行动员从大⾐口袋中掏出手,双手环抱前,右手蔵在左腋下,前面有左臂遮住,略瞄一眼,仍旧望着台上;暗中一扣板机,”砰”地一响,正中俞叶封的心脏,连”哎呀”一声都没有得出来,人已经倒在⾎泊中了。 “几次三番劝他,”张啸林在万国殡仪馆挥泪长叹,”这个女的是⽩虎星君,碰不得的;硬是劝他不醒。六十多岁墓库运,有啥话说?” 由于张啸林认定俞叶封的送命,是遇见”⽩虎”之故;因而杀了这只””并不能使张啸林这只老猴子途知返。不过生活方式变更了,⽩天深居不出,到了晚上才到设在大新公司5楼的一个俱乐部去赌钱、会客;同时又多用了几个保镳,出⼊共用3辆汽车,前后夹护,在车厢中亦是左右各坐一名保镳。陈默想要下手,非常困难。 经过多次侦察,将他几条出⼊的路线都摸清楚了;陈默又利用杜月笙的关系,取得了法租界巡捕房几个⾼级探目的合作,终于策定了行动的计划。 这天晚上七八点钟陈默正在扬子饭店跟几个朋友推牌九,接到一个电话,报告张啸林的踪迹;陈默随即提了一个小提琴的匣子,像个”洋琴鬼”的模样,赶到福煦路、成都路口、九星大戏院,已有接应的人,在那里等候了。 过不久,只见3辆汽车首尾相接,风驰电掣般,由东而来,将到十字路口,绿灯变红灯,头一辆车过去了;张啸林所坐的第二辆车却被留了下来。 于是陈默提着琴匣向前,很快地,匣出——对准张啸林的那辆黑⾊大轿车便扫。 命是逃出来了,张啸林的胆子也吓破了,从此步门不出,躲在华格臬路住宅的3层楼上;终⽇呑云吐雾,找些最亲近、最信任得过的朋友和”弟佬”来打打⿇将摆摆摊。他本好动,这种近乎幽居的生活,搞得他心烦意,五中不宁,脾气就越发暴躁了。 其实他要解除心理上的困境,只在一念之间;只要派个人到一墙之隔的杜家,跟杜月笙留在海上的家属说一声:“张伯伯想到港香走一趟!”作为回心转意,不再为虎作伥的表示,晚年仍可以过得很舒服的⽇子。但是,他办不到。 第一、是他”死不卖帐”的脾气害了他。杜、张两家原有一道中门相通,他早就片面地将通道门封闭了;现在要他将此门闭而复开,就觉得是很难的一件事。何况,杜月笙几次相劝,其心如铁,及至机关一扫,反倒软下来了。这在”杭铁头”的张啸林看来,是最没面子的事,所以宁愿错到底亦不肯回头。 第二、是他的徒子徒孙,利用⽇本人所赋予的特权,生意正做得热闹;如果张啸林一表示了转向的态度,不但生意做不成,很可能⽇本人会找⿇烦。因此拼命拖住他的后腿,不容他”上岸” 另一方面,在军统与陈默,始终没有忘怀张啸林。由于他在海上的名片太大,所以九星戏院附近被刺未死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而且常挂在大家的口头上。渐渐地产生一种论调:“到底是三大亨之一;重庆来的地下工作人员,拿他毫无办法。”这种说法广泛流传开来,不但有伤军统的威望,而且铁⾎锄奷的惩警作用,也将大打折扣。所以非得想办法贯彻制裁的决定不可。 情势是非常明显的,张啸林躲在3层楼上,有二十几个保镖分班守卫,除非能动用大批人马公然围捕,只凭少数两三个志士发动突击,是决难达成任务的。 “外打进”既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里打出”! 于是,细心谨慎地在张啸林的二十几个保镖中动脑筋;一直经过半年,方始有了眉目,但行动却须等待机会。这一次一定要像制裁俞叶封那样,一就要成功,一击不中,没有开第二的机会,而且”里打出”这个窍门一破,张啸林另作防范的部署以后,很可能永远都没有制裁他的机会了。因此受命行动的志士,一再受到叮嘱:“没有把握,决不要动手;动到手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天是”八一四”整整3年以前,国中空军打了极其辉煌的一仗,振奋了大海上的民心士气;也就是这一天,杜月笙应戴雨农的要求,与张啸林彻夜商议,在”苏浙行动委员会”之下,组织一支有一万人的”别动队”协助军国作战。但3年后的今天,杜月笙在港香仍旧指挥着”苏浙行动”;张啸林在海上心亦未死,正与他的生学,”浙江箔税局”吴”局长”在鸦片灯旁边,密密相谈,到底有没有做一任”浙江长省”的可能? 平时汪府政已经成立了半年,汪精卫向来看不起”维新府政”时代的所谓”前汉”;更看不起⽩相人——汪精卫之不能成大事,就因为气质中缺少了一分半的⽩相人品。这样,张啸林如果想做”官”充其量像谢葆生那样,当个”警务处长”;要作”封疆大吏”决无可能。 正当越谈越烦之际,楼下天井中,喧嚷之声,直透3楼;张啸林一翻⾝坐了起来,手提烟,凭栏下望,只见10来个保镖正在吵架,七嘴八⾆,声音越来越大。 “哇啦哇啦吵什么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张啸林拿烟指指点点地骂:“妈特个-、吃了饭没有事做,吵架儿;老子⽩养了你们这批狗-的饭桶,明天通通替我滚蛋!” 越骂越起劲,上半⾝偏出栏杆外,目标非常显着,久已想起义的保镖之一的林怀部,当机立断,答一声”滚蛋就滚蛋!”子套手,往上一指,随即扣动扳机,只见张啸林⾝子往前一倒,双手在栏杆外面垂了下来,菗搐了两下就不动了——林怀部好准的法,一正中咽喉。 变岂不测,大家都楞住了;只有林怀部健步如飞,直上3楼,扑进”大极间”但见吴”局长”正在打电话;他发现林怀部的影子,正想逃命时,林怀部已手起一,把脑浆都打了出来。接着回⾝又向张啸林补了一,后脑进,右眼出,眼珠靠一微⾎管吊住,悠悠晃晃,死状奇惨。 于是林怀部翻⾝下楼;他的同事没有一个拦他,只有一个人说:“老林,好汉做事一⾝当!” “我不逃!”林怀部冲出”总门”在华格臬路上,⾼举双手,大声喊道:“我杀了大汉奷,我杀了大汉奷!” 其时由于吴”局长”的报案,法捕房的警车已经赶到,林怀部凭投案。 由张啸林之死,令人很容易连想到俞叶封之终于不免,而俞叶封之死于戏院,又不免令人连想到缪斌被刺幸免的经过,无独有偶的是,却都在新秋出演之时。加以曾仲鸣在河內为汪精卫替死的记忆犹新;因此使得新秋无端蒙了”祸⽔”的恶名,她自己觉得心灰意亦懒,由绚烂归于平淡,卸却歌衫,预备择人而事。 而缪斌却由平淡而突现绚烂,获得了一份多少年死心塌地,甘为⽇本军阀走狗的人,所梦想不到的”殊荣” 在⽇本人心目中,认为缪斌是个具有潜力的神秘人物。当然这也是他善于妆点的缘故;他一直用直接、间接的方式強调,跟中军国事上的第二号人物何应钦将军有极为密切的关系;亦曾是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主政江苏时的主要助手。因此,在政治上虽不得意,在个人经济上却很有办法——得力于⽇本军部所赋予若⼲事业上的特权;很捞了些钱,在海上法租界置了一座住宅;业主本是个久居海上的德国工程师,房子不大而讲究异常,他每用以自炫的是,浴缸是用整块意大利大理石雕琢而成,据说在欧洲的豪门中亦不多见。 就在这座讲究的住宅中,缪斌经常招待⽇本”大馆使”及”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中,职位不太⾼,却握有实权的朋友。有个”大馆使”的参事官中村,每邀必到;每到必饮;每饮必醉。但醉态却慢慢不同了。 当太平洋战争初期时,中村兴⾼采烈,杯倒酒⼲,喝醉了大唱”忠臣蔵”之类的”能剧”或者拉住了缪家的年轻娘姨调笑;及至中途岛大败以后,醉后喜谈战局,強调”必胜”的信心;到得首相兼陆相兼参谋总长的东条英机”退阵”⽇本的窘态毕露,中村就格外容易醉了,醉后常是痛哭流涕,自道葬⾝无地。这个醉态的变化,缪斌看得很清楚,⽇本非向国中求和不可了! 三十三年即1944年底,傌依赛决战结束,⽇本的海空军也完蛋了。以菲律宾为中心的制海权,制空权完全丧失;麦帅自马尼拉撤退时丢下的那句话:“我一定要回来!”已确定可以百分之百兑现。 于是,太平洋战争进⼊⽇本”本土决战”的阶级。本土决战,全靠陆军;如果能自国中 场战 子套泥淖,事犹可为,否则就只有一个结果:无条件投降。 与其战败投降,莫如此时求和。缪斌从⽇本大佐级的少壮派军人口中获知,小矶內阁的基本任务,便是设法结束战争。但⽇本军部向来认为在国中谈和,应由现地指挥官指导,不容內阁置啄;现在时移势转,军部放出空气,在适当的条件之下,亦不妨由內阁来试探和谈。 于是小矶內阁的报情局总裁绪方竹虎,受命进行此事;而缪斌却正好乘虚而⼊。 在此以前,缪斌曾经表示,他跟军统已经接上头,条件亦已开出来了。事实上军统是虚与委蛇;因为兵不厌诈,藉此可以获取许多战略上、报情上的利益。但是,军统绝未赋予缪斌任何任务;更未作出任何承诺。国人都看得出来,七八年苦战快熬出头了!为什么要跟⽇本谈和?只有⽇本府政跟军部,在焦切的心情之下,一心以为鸿鹄之将至;不但相信缪斌所卖的”膏药”而且确实寄予极深的期望。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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