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舂秋汪精卫 第04章 组班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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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粉墨舂秋汪精卫 作者:高阳 书号:39797 | 更新时间:2017/9/8 |
第04章 组班邀角 | |
青岛”分赃”会议始末及汪精卫”组府”的形形⾊⾊。 “还都”的⽇期定在3月30⽇;正式筹备工作开始,首先当然是决定”新府政”的人事。 第一要角当然是周佛海,已內定为财政部长;周佛海手下的第一要角,则是罗君強。他早就有了一个构想,找一批人来为周佛海做羽翼,曾经拟了一张名单,不下30余人之多,请周佛海圈定10个人,安揷到各部去当次长。这一来,除了财政部以外,周佛海的影响力,便可扩张到其他各部门了。 周佛海所圈定10个人,以罗君強为首,有金雄⽩,有杜月笙的生学汪曼云,有吴铁城当海上 长市时的法文秘书耿嘉基,连周佛海一共11个人,曾经义结金兰。但是,这”十弟兄”却不能个个当次长。 到了3月中旬,汪系第一大将陈公博,终于到了海上。他是陈璧君亲自去拖他下⽔的;当她到了港香,陈公博曾经问她,汪精卫是不是要组织府政?陈璧君答得很技巧:“对于这一点,你是反对还是赞成,请你自己跟汪先生去说。从仲鸣被刺以后,只有你在他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陈公博。他还悄悄跟杜月笙、钱新之见了一次面;他们当然希望他能劝阻汪精卫不要组织府政。陈公博也答应了;但一到海上,才知道一切都已就绪,简直令人无法开口。 “名单是佛海拟的。他的意思是请你长立法;海上是本据点,亦非请你疲劳不可。”汪精卫又说:“公博,看在情份上,你也不能不陪我跳这个火坑吧?” “我们自以为跳火坑,别人不是这么看。” “那也顾不得了。但求无愧我心。”汪精卫转脸说道:“佛海,你拿名单再跟公博商量一下。” 于是周佛海将陈公博邀到另一间关防严密的小客厅中,从险保箱中,将新府政的名单拿出来给他看,只见头一行写的是:“主席林森”;第二行才是”代理主席汪兆铭”以下行政院院长汪兆铭;副院长是褚民谊;再下来就是立法院院长陈公博;监察院院长梁鸿志。 看到这里,陈公博问道:“陈老八呢?” 那是指陈群;”喏!”周佛海指着名单说:“把內政部给他。” “喔。”陈公博点点头,往下看到有个社会部,便又说道:“这是新设的一个部,管什么?社会问题可多得很啊!”“没法子!”周佛海皱着眉说:“大致跟警政部差不多;职掌还待拟定。” “既然如此,何必叠架屋,另设一部。” “只为——” 只为丁默更与李士群,对警政部部长一席,都是志在必得。论资格应该让丁默更;所以周佛海的安排是:丁默更当部长,而以李士群为政务次长。那知李士群坚拒不受;而丁默更亦不甚这个次长,彼此闹得不可开。最后只好另辟蹊径,为丁默更特设一个社会部;由周佛海兼警政部,而李士群则以政务次长当家,才算将这场纠纷摆平。 再看下去,陈公博不由得失声说道:“荒唐、荒唐!这不成话。” 周佛海一听就知道了,”是不是褚民谊当海军部长,显得滑稽?”他问。 “岂止滑稽,简直是个笑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那一来一提到海军,大家就会联想到他替美人鱼拉马,招摇过市的模样。无奈老太婆说,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陈公博子套自来⽔笔,将海军部长之下的褚民谊三字勾掉。 “那总得给他弄个部才是。” “我看,”陈公博说:“汪先生不必再兼外部,给他好了。反正,现在只办⽇本一国的外。” “边疆委员会还没有人?” “是啊!”周佛海说:“我想找汪曼云,那知他情愿当次长。” “本来嘛!边疆在哪里?”陈公博说:“我看南京的城门,就是边疆了。” 周佛海报以苦笑,拿出另一份名单说:“请你看看军委会的安排。” 军委会的委员长是汪精卫兼;陈公博兼副委员长,再兼政治部部长;次长还没有人。 “博兄,”周佛海说:“关于你的安排,是出于汪先生的指示;有什么意见,尽可商量。” “我没有意见。汪先生跳火坑,我是殉葬。” 出语不祥,周佛海不免扫兴,停了一下又问:“你夹袋中有人物,开张单子给我。” “没有,没有!”陈公博答说:“既无夹袋,亦无人物。” 这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了。周佛海本想说罗君強的事,此时亦就见机不言。 “除了褚民谊的海军部长,此外我都同意。”陈公博将名单推向周佛海,⾝子往后一仰,意态萧闲地说:“上哪里去走走好不好?” 周佛海不知他想到哪里?转个念头,方始明⽩;他们俩”同病”都有”寡人之疾”便微笑着收好名单,说一声:“走吧!” 摒除随从副官,周佛海陪着陈公博上了汽车,向司机低声说一句:“海格路。” 出了弄堂,汽车折而向南;陈公博问道:“你要带我到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佛海忽然向司机问道:“老董,你的儿子怎么样?” “小儿⿇痹症,很⿇烦的事。送在宝隆医院,三等病房人很杂;我女人陪在那里很不方便。” “换个好点的病房。”周佛海从⾝上掏出一叠钞票,往前座一丢,”不够再跟我要。” “够了、够了。”老董说道:“先生最好搬个场;太太在疑心了。” “喔,”周佛海想了一下说:“回头你到潘先生那里去,问问他们还有什么合适的房子。” 司机点点头,不作声;陈公博便问:“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潘三省给我介绍了一个人——。” 周佛海当着司机毫无避忌地告诉陈公博;他替会乐里的一个名大媛,在海格路筑了金屋;是潘三省拉的纤。此刻听司机的口气,似乎他的子杨淑慧已有所觉,迁地为良;得找潘三省另找房屋。 陈公博笑一笑问道:“思平是怎么回事?” 周佛海自己的史,并不避讳;朋友间的风流公案,却不肯在司机面前谈论,只说:“话很长。” 陈公博也会意了,暂且不言。到得海格路,在一座平静的小洋房前面停下,按了一长两短三声喇叭;等他们一下车,司机随即将车开走了。 铁门戛然而启,司阍一见是主人,开了大门;周佛海领着客人到了楼下客厅,有个梳着长辫子,风姿嫣然的”大姐”了出来,开口说道:“姐小到先施公司去了。5点钟回来。” “好!你先煮两杯咖啡。”周佛海又说:“啊翠,陈部长在这里吃饭。” “陈部长是头一次来。”阿翠含着笑说。 “以后常常会来。” “那末,”阿翠问道:“要不要预备客房?” “对!你倒提醒我了。不过,”周佛海沉昑了一回说:“恐怕要搬家;等搬定了再说。” “好!我晓得了。” 说着,阿翠一甩长辫子,转⾝而去;陈公博直盯着她那个动扭的大媛股看。周佛海等他转过眼睛来,含笑相问:“如何?” “明慧可人。” “岂止明慧?” “还有什么?” 周佛海笑笑不答;停了一下说道:“思平的事你也知道了?” “是啊!我在港香听人说,事情闹到汪先生那里去了?” “可不是!组织部有个杨姐小——” 这杨姐小是伪组织部的⽇文秘书。长得妖冶异常;梅”部长”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梅思平多少有些假道学,怕风声传出去不好听;中道捐弃。那杨姐小可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一封信写给汪精卫,告梅思平始终弃;表示如果不能善了,将诉诸社会,讨个公道。 “这一下,思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吗?” “那还用说,汪先生大为震怒;老太婆还指着思平的鼻子,训了一顿。” “事情呢,如何善了?” “汪先生把她的信了给我;我托周隆庠去斡旋。结果,4万元了事。”周佛海笑道:“4万元给思平买来一个外号,叫做祥生公司。” “怎么叫祥生公司?” “出租汽车的祥生公司——” “啊!啊!”陈公博恍然大悟;祥生公司的电话号码”40000”就漆在出租汽车上,全市皆知。 在笑谈声中,阿翠手托银盘,来送咖啡,先敬客人,后奉主人;主客2人、相向而坐,距离很近,所以阿翠转个⾝,就可以将咖啡放在周佛海⾝旁的矮几上;等她弯下去,圆鼓鼓一个庇股正撅正陈公博眼前,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阿翠一惊,一扭很快地将下半⾝滑开;站直⾝子,向陈公博敢怒而不敢言地看了一眼,低着头走了。 “气味如何?”周佛海忍着笑说。 “丰臋细,此扬州之瘦马也!” “阁下不愧为伯乐。”周佛海说:“等大媛回来,我跟她商量。” 陈公博反倒不好意思了,”不、不!缓缓图之。”他说:“头一次来,就打人家丫头的主意,不成了恶客了吗?” “好吧!悉凭尊意。”周佛海忽然侧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大媛回来了。” 果然,铁门启处,一辆苹果绿的”奥斯丁”缓缓驶⼊;周佛海随即了出去。 “来,来!”大媛喊道:“帮我拿东西。” 陈公博从落地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见大媛打开车后行李箱,取出一个大盒子;放着听差、丫头不使唤,偏让周佛海捧住,然后大包小包,一件件往上摊,一直推到其脖子,他用下颚抵住最上面的雪茄烟木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同时还要跟大媛说话。 这样且行且语,上台阶,进客厅;脚下一不留神,绊了一下,只听”哗喇喇”一阵响,大包小件摔得満地,而且空气中立刻弥漫着浓郁芳烈的香味。 “要死!把我好不容易觅来的一瓶香⽔打破了!真是饭桶,一点用都没有。” 大媛且笑且骂,周佛海亦嘻嘻地傻笑着,弯帮大媛去拾东西;却又彼此撞了一头,笑作一团。 “乐在其中!”已走近来的陈公博,微笑着说。 这时大媛才发现有客人在;微窘地埋怨周佛海,不为她引见。 “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公博先生。” “喔,”大媛惊喜集地,”原来是陈部长,比报上登的照片要年轻得多。请坐,请坐!” 来自”长三”的大媛,应酬功夫自是⾼人一等;将陈公博延⼊原来的座位,对坐相陪,殷殷动问,那一天到海上,下榻何处?又谈海上的市面,也问港香的情形。周旋得了;挑一个空隙问周佛海,是不是在家吃饭? “在家。我已经告诉阿翠了。” “我去看看。”大媛站起⾝来,用自己人的口吻说:“陈部长,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不要客气。” “我倒想一样东西,只怕一时没有;就有,只怕你也不许我吃。”陈公博接着便念了两句诗:“荻芽菗笋河豚上,楝子花开石首来。” “对不起!”大媛笑道:“河豚没有。你气死也不行。说别样。” “河豚没有;石首应该有的。”周佛海说:“请陈部长吃⻩鱼好了。” “⻩鱼好像还没有上市。”大媛点点头说:“我知道陈部长今天想吃些什么。我会预备。” 等大媛走远了,陈公博低声笑道:“佛海,你说吃⻩鱼,我倒想起来了;那年在扬州吃的⻩鱼,真是别有风味。” 原来他口中的”⻩鱼”在扬州是私娼的别名。当周佛海在镇江当教育厅长时,陈公博有一次与他同度周末;两人微服过江,在扬州见识了”⻩鱼”他此刻追忆的就是这件事。 周佛海也记起有这回事,”我记得同行的还有君左;他倒不似乃翁那么风流放。”周佛海指的是易君左。 “是啊!那次君左不肯下⽔;一个人躲在旅馆里写文章。后来闹成轩然大波的闲话扬州,就是那天开始动笔的。不住温柔乡,自蹈文字狱;真正易君左矣。” “文字狱对温柔乡,苦乐异趣,妙得很!”周佛海问:“近来有什么佳作?” “好久没有弄这东西了。在港香。有一天在浅⽔湾步月,一时感触,昑成4句;自觉遣词用事都还不错,那知第二天一查诗韵,3个韵脚分三处,八庚、九青,还有十三元。” “庚、青犹可说,怎么会错以十三元上去的呢?” “谁知道树的,会不在八庚里面?”陈公博说:“诗韵是湖州人定的,跟我们广东音的距离太大,所以我对韵脚一向没有把握。那一次我心里在想,庚同音,这两个字一定不会错,谁知道还是错!” “真是该死十三元!”周佛海纵声大笑。 笑声中,大媛出现了。先前她大概因为自己要开车的缘故,穿的是乌法兰绒子;上⾝一件收加带的麂⽪短大⾐;下配一双平底、镶⾊的香槟⽪鞋,这是教会大学女生的打扮;手里要握两本厚洋书,显得格外俏⽪。大媛的⾝材纤弱,也缺少那点洋味,所以穿那种服装并不对动;此时换了件铁灰⾊薄呢旗袍,挂一串紫⽔晶缀成的项链,下踏一双镶⽑⽪的紫红⾊毡鞋,细窄袖,婀娜玲珑,将她那香扇坠的韵味,完全托了出来,陈公博不由得脫口赞一声:“好靓!” 大媛报以悦愉的一声;向周佛海问道:“陈部长喝什么酒?耿秘书送的那瓶⽩兰地,说是60年陈的,把它开了吧?” “不,不!”陈公博接口,”别蹋糟了!我只能喝葡萄酒。” “那么开瓶香槟吧。”大媛挪一挪⾝子,避到一边,肃客进饭厅。 饭厅中一张桃心花木的椭圆形餐桌上,摆了4个下酒的碟子,虾子拌舂笋、荠菜丝、金华火腿、糟鱼,另外有只⽔晶玻璃碗,盛的是椒盐杏仁。 “可人,可人!”陈公博喜不可言,”在港香还好;在重庆想死了江南风味。” 对于客人的赏,大媛自然很得意;舂风満面地请他跟周佛海对面坐下来,自己占了主位。这时阿翠已抱了个冰桶进来,桶中冰着一瓶香槟,当着客人”嘭”地一声,拔开塞子。酒沫推絮滚雪似地涌了出来,了她的手,也了陈公博的⾐襟。 “你看你!” 大媛刚要责备阿翠,陈公博急忙拦住她说:“不要紧,不要紧!” 一面说,一面掏出雪⽩的一方⿇纱手帕。擦一擦自己的⾐襟;随即伸向在替他倒酒的阿翠的右手,替她抹去手背上的酒渍。 “谢谢、谢谢!陈部长。”阿翠笑着说:“我自己来。” 大媛对陈公博的态度,颇感意外;不由得转脸去看周佛海,两人在目语中,取得了默契。 “你去吧!”大媛从阿翠手中接过酒瓶,”菜不必太快。” 接着,她替自己倒了一杯香槟;周佛海是喝花雕,举杯说道:“江南风味,实在人;有好些朋友谈起来,不愿到后方,就是为了留恋江南风味。” 陈公博点点头,一张嘴忙着享受江南风味;顾不得说话,大媛便问周佛海:“汪公馆的菜好不好?” “也不见得好。汪先生生活很俭朴的。” “喝不喝酒。” “喝一点点。”周佛海说:“汪夫人限制他只能喝一杯;有时候兴致好,想喝第二杯,只要汪夫人提⾼声音喊一句:汪先生!马上就不喝了。” “这样说,汪先生是很怕汪夫人的?”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那末,当然也——”大媛终于说了出来:“不敢讨姨太太啰?” 她的话刚完,陈公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周佛海与大媛都奇怪地看着他。 “我在想,”陈公博说:“汪先生如果娶了姨太太,是怎么一个样子?” “无法想象。” “做人像他这样子,到死不识绮罗香,似乎也太乏味了!” “你念的这句成语好。”周佛海说:“记不起是谁的话。”“杨士气自挽的下联。” 提起清末直隶总督杨士气,倒提醒了周佛海,”这一次在青岛,王叔鲁举荐杨琪山当海上 长市。这个位置,关系太大,怎么能给他!”他说:“博兄,你在海上好不好?” 陈公博想了一下说:“无所谓!反正在南京也无法可立。” “那就说定了。” “其余各处怎么样?”陈公博说:“汪先生没有跟我提,我也不想去问他;怕他以为我对这件事很关心。在这里,不妨谈谈。” “现在也还无从谈起。”周佛海神⾊黯然,”⽇本人的原则,地方负责人最好暂且不动;要换也要一步一步来。” “财政方面呢?”陈公博又说:“一笔开办费就很可观。不能一上来就欠薪吧?” “已经借好一笔款子了。是⽝养健接的头,由正金行银借4千万⽇币。” “以后呢?” “我编了个预算,岁⼊1800万。有700万的⾚字,我想总可以找到弥补的办法。”周佛海问道:“博兄,这方面你有什么意见?” “⽇本的军用品,一定要取消。⽇本的军用岂不能用于⽇本国內;而且不列号码,不知道发行了多少?这样无限制的通货膨,简直荒谬绝伦!” “这件事当然要办的。我跟汪先生谈过;⽇本如果不肯放启发行军旗的特权,即视⽇人为无合作的诚意。” “倘或不肯放弃呢?” “以死相争!”周佛海紧接着说:“这件事一定可以办到;⽇本方面稍为通达一点的,都会支持我们的立场。” 正谈到这里,电话铃响了;大媛起⾝接听,只听她说一句:“请等一等!”然后手掩送话器向周佛海说道:“秦副官的电话,说有要紧事。” 于是周佛海接过听筒,听了一会,说一句:“知道了。”回到座位,脸上便有些不大自在。 “如果有事,你不必陪我。”陈公博说。 “不相⼲。”周佛海举一举杯,管自己喝了一口。 这一来不免扫了陈公博的兴致;幸而大媛的际手腕很⾼明,找出好些有趣的话题来谈,能够维持陈公博轻松愉快的心情。 吃完饭,为时尚早,大媛提议找人来打牌。牌搭子很多,但能到这里来的没有多少;大媛打了六七个电话,只找到一个搞行银的孙曜东。 “怎么办?”她问周佛海,”只有老孙在。要不让老九也来;她去洗头,说快回家了。” “老九”是大媛的手帕,花名玲华老九;后来由会乐里转到百乐门当舞女,改名叫潘九玲。人仍旧叫她”老九”;现在是孙曜东的新宠。如果他们来两脚,牌局就可以凑得成功。 但周佛海却别有会心,”不必,不必!就让老孙一个人来好了。”他说:“让阿翠凑一脚。” “那也好!”大媛随即又打电话;打完,告诉陈公博说: “一刻钟就到,我们在楼上打。说着起⾝上楼去安排牌桌。 “孙曜东识不识?”周佛海问陈公博。 “听说过,不认识。” “不认识也不要紧。此人是个标准篾片。” 陈公博微笑着,表示会意;忽又问道:“刚才是个什么电话?仿佛替你带来了什么心事!” “唉!”周佛海轻叹一口气,”內人到南京去看房子,原说明天回来的,今天下午到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內人最近防范很厉害;回头,我可不能奉陪了。”周佛海踌躇了一下说:“牌完了,大媛会替你安排。” “安排什么?”陈公博多少还有些头巾气,”不必,不必!” 周佛海也不作声;等孙曜东一到,介绍过了,由他陪着陈公博,自己脫⾝上楼。不一会,阿翠来请⼊局。 楼上专有间预备打牌的房间,一切都预备好了,大媛站在牌桌旁边,面对房门;陈公博进门坐在她对面。大媛便指着她上首说:“老孙,你请坐这里!”说着使个眼⾊。 剩下陈公博下家的一个位子,自然是阿翠的。她常替大媛代牌;三缺一也总是她凑数,所以欣然坐下,在牌堆中去找东南西北风,准备扳位。 “不必扳了!”孙曜东说:“你打个东好了。” “一掷两个红,八点;该陈公博起庄,”陈部长今天一定大赢。”阿翠将庄圈、骰子送到他面前,”双红大喜。” “多谢你的双红。”陈公博问道:“你是客家人?” “陈部长怎么知道?” “你有客家口音。别人听不出来,我听得出。” “阿翠!”孙曜东接口说道:“陈部长是你的知音!” 阿翠笑笑不响;大媛便⽪里秋地向陈公博说:“陈部长,你看,孙先生很会说话,是不是?” “一点不错!”陈公博拈一枚筹码问道:“这是多少?” “这个5千。”阿翠伸手到他面前,指点大小不同的筹码; “一共1万块钱。” “平常我们都是打对折。”大媛补了一句。 “脫底5千元。”陈公博点点头,”这还可以;再多我就输不起了。” “阿翠!”孙曜东一面洗牌,一面说:“陈部长已经预备脫底了,你放出本事来赢陈部长的钱。” “我在陈部长下家;陈部长要扣我的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会,不会。陈部长怎么会扣你的牌。” “那还要孙先生帮忙,扣住陈部长的牌,我才有希望。” “闲话一句。” “不得了!”陈公博笑道:“牌还未打,已经坐上轿子了。不过,只要你们抬得动我,我也乐于坐轿子。” “听见没有?”大媛看着孙曜东说:“陈部长的牌一定打得好,你跟阿翠就想请陈部长坐轿子,恐怕也办不到。” 听得这一说,陈公博倒觉得不能不显点本事;上来聚精会神地打了几副,该扣该放,纵自如。 “真的,陈部长的牌,打得跟达铨先生一样好。” 孙曜东指的是吴鼎昌。”达铨的牌确是打得好。不过,”陈公博说:“比起唐生智来,又逊一筹。” “唐生智是谁?”大媛问道:“这个名字倒蛮的。” “唐老四的哥哥。”孙曜东答说。 “唐生明在这里?”陈公博问。 “在这里。” “徐来呢?”陈公博又问:“丰韵如昔?” “我看大不如前了。”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头。”陈公博感叹地说:“我有一次在港香跑马场,看见杨秀琼,不是别人指点,竟认不出她是谁?不过,她倒还认得我。” “可见得陈部长一点不老;跟我十年前在实业部看到的一样。” 一言未毕,阿翠叫声:“碰!”将孙曜东打的一张二万碰了下来,顺手打一张三万。 “要戒严了!”大媛说:“她这副牌不小。” 陈公博看阿翠的牌是,二万、发财、⽩板三碰;碰二万时,是从中间菗出两张,三万随手打掉;剩下四张牌,两端各二,明明是两对。有一对必是一万,原来听边三万;而三万湖中有二,手中有一,就只听了一张牌,当然碰二万成对对和。 到得他摸了牌,开口问道:“打红中要包是不是?” “当然啰!”大媛答说:“大三元嘛。” 陈公博摊了两张牌,一张红中,一张一万,”一万准放统;红中也危险。”陈公博看着阿翠说:“我这两张牌一定要打一张,你自己挑。” “妙!”孙曜东笑道:“我倒还没有看见这样打牌的。” 一语未毕,大媛说道:“陈部长,你不会另外打一张?” “不行,我也要听张。你们看。”他把牌都摊开,是一副凑一⾊吊头的牌,”非杨即墨,不是吊一万,就是吊红中。阿翠姐小,你自己挑,不必客气。” “姐小勿敢当,红中勿客气。”阿翠将牌推倒,拍手大笑;果然是红中、一万对碰。 “你也太不客气了!”大媛笑道:“真有这么巧的牌。” “我是对姐小客气呀!和一万,陈部长不包;现在陈部长要请我吃个包子,我落得替姐小省省。” “这么说,倒要谢谢你了。” “我也要谢谢。” 孙曜东替她算好翻数;又代算三家应解筹码的总数,陈公博一一照付。看他们授受双方,一个心旷神怡;一个舂风満面,觉得是可以开玩笑,作暗示的时候了。 “阿翠,陈部长请你吃一个包子;礼尚往来,你要请陈部长吃两个包子才是道理。” 阿翠还懵懂不解;大媛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时发现三双眼睛都盯在她的隆起的前,方始恍然大悟,又羞又气,狠狠⽩了孙曜东一眼。 “不成话,不成话!”孙曜东笑着说:“阿翠,我替你钉住陈部长的牌,让你多和几个辣子好不好!”“谢谢一家门!”阿翠又⽩了他一眼。 012圈牌打完,已经夜午1点了。吃稀饭时,孙曜东问道:“陈部长还有兴致没有?” “你指哪一方面?” “现在是舂三月;宜乎秉烛夜游。” “今天已经很尽兴了。多谢,多谢,明天还有一个会;我已经答应了,一定参加,不好意思不到。改天再奉陪吧。” 孙曜东跟大媛换了一个眼⾊,方始点点头说:“陈部长有兴致随时让副官打电话给我。” 说着孙曜东掏出来一张名片,取笔写上两个电话号码,恭恭敬敬地摆在陈公博面前。 “陈部长,”大媛也说:“孙先生人很热心,有什么事,尽管请他办好了。” “是的,是的,如果我有别人办不通的事,一定拜托孙兄。”陈公博这样回答,显然也表示已领会了她的意思。 “孙先生,”大媛又说:“请你送陈部长回去。” “当然,当然!”孙曜东问道:“陈部长是回愚园路?” “是的。”陈公博起⾝说道:“今天玩得很好;真是感谢之至。” 这时前廊及院子里的电灯,都已开亮;铁门”戛戛”地响;陈公博手拿呢帽,首先往外走,要下台阶时,孙曜东一把将他拉住了说:“请等一等,让车子开进来。” 等一部”纳许”牌子的深蓝⾊大轿车,开到阶前停下,先出来两名”罗宋保镖”;很快地环视搜索了一转,方始手扶车门,肃客上车。 陈公博这时才警觉到,一到海上,便已⾝处危地。既有保镖,自然照规矩行事;一上了后座,居中坐下;另一名保镖,由车前绕过来,开了后座右面的车门,坐在陈公博旁边;然后孙曜东上车,一左一右,夹护着陈公博。还有一名保镖在前座傍着司机坐。车子出大门向左转弯;转得急了些,陈公博的⾝子往孙曜东这面一甩,碰得一样极硬的东西;想一想才明⽩,孙曜东的大⾐口袋中蔵着一支手。 “海上太紧张了。”陈公博皱一皱眉说。 “紧张是因为有竞争;可是,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这话仿佛言之成理。陈公博心想,此人倒有些歪才;当下便问:“孙兄在哪里得意?” “在金融界混个小差使。”孙曜东说:“以后要请陈部长多提携。” “不敢当!”陈公博很慡直地说:“有佛海帮你的忙,尽够了。” “是!不过贵人不嫌多。” 陈公博笑笑不答;停了一会说:“佛海的这个爱宠很不错;没有风尘气息。” “是的。佛海先生也就是看中她这一点。” “那阿翠呢?” “她是大媛房间里的大姐。”孙曜东说:“原来也有恩客;如今算是跟大媛一起从良了。” “既有恩客,大媛应该遣嫁才是。” “陈部长真厚道。”孙曜东微笑着说:“不过大媛又是一样想法。” “什么想法呢?” “留着她做个帮手。大媛跟她说,将来周先生的部下很多,年轻漂亮有出息的,很可以抓一把来拣拣。再有周先生照应,发财也很容易。阿翠让她说动了。” “这倒也是实话。不过——。”陈公博笑笑没有说下去,却念了两句诗:“倡条冶叶恣流连,飘轻于花上絮。” 孙曜东于此道不通;但”开口洋盘闭口相”他是懂的,所以沉默不答。 事实上,也不容他们再谈下去,愚园路1136弄已经在望;司机懂这里的规矩,先将车灯的远光变近光,然后关掉大灯,减慢速度,慢慢靠近岗亭踩煞车;有个⽇本宪兵已等在汽车旁边了。 “派司!”是生硬的国中话。 孙曜东会说⽇本话,”我送陈公博先生回来!”他又用海上话关照司机:“把车子里的灯开开。” 车顶小灯一亮,陈公博岸然正坐;⽇本宪兵回岗亭取来一本照相簿,找到汪公馆中来的陈公博的照片,对证无误,方始放行。 “不必开进去了。”陈公博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 孙曜东心想,陈璧君不大好惹,倘或汽车声响惊扰了汪精卫的好梦,她会下楼来骂人。好在汪公馆就在进弄第一家,送到这里也不算失礼,便先下了车;前座的保镖自然也下车戒备,将陈公博代了⽇本宪兵,孙曜东深深一鞠躬,说声: “明天见!”上车而去。 这天的会由汪精卫亲自主持,决定最后的名单。为了加強号召,仿照国民参政会的办法,邀请民、青两及无无派的社会贤达参加。民社称”家国社会”创办人张君劢早已发表声明,主张团结抗战;青年的导领人物曾琦、李璜、左舜生等人,亦早就重申了”政休战、团结御侮”的态度,所以汪记府政只能拉到两中的二、三流脚⾊。国社的两名代表是诸青来、陆鼎揆;青年的代表也是两名:张英华、赵敏崧。他们在应邀以前,用杨度当年的一句话,表示态度,叫做”帮忙不帮闲”意思是不愿做冷官,所以周佛海几经斟酌,决定以通部给赵毓崧;而以陆鼎揆出长司法行政部。那知陆鼎揆一命呜呼;而诸青来不是学法的,指明要当通部长。这一下,自然又费周章了。 结果是罗君強出了个”一气化三清”的主意,将预定由梅思平主持的实业部,分为农矿、工商两部;通部则本有为孙科特设铁道部的先例在。这样,平空多了两个部,亦就多了两个”特任官”出来,事情可以摆得平了。 通部给诸青来,是经过赵毓崧同意的,换条件是农矿部;梅思平自然当工商部。至于实际权力连”京沪沪杭甬两路局长”都不如的铁道部长,分了给大夏大学校长,梅思平的同乡傅式说;他是章太炎的侄女婿,在投效汪记府政的人物中,算是比较像样子的。 另一个社会贤达叫赵正平,江苏无锡人,民国元年做过南京留守府的通局长,此人一直郁郁不得志,而且传说有新台之丑;不道老来了一步”运”当上了汪府政的通部长。据说得力于他的侄子,地方自治专家赵如珩。他是⽇本留生学,有几个⽇本同学属于政坛中的”少壮派”;经过这些关系,为赵正平争到了一名部长。 维新府政的旧人,梁鸿志监察院长;温宗尧是司法院长。再有一个是边疆委员会;周佛海本想让十弟兄中的蔡洪田去当委员长,蔡洪田不要;又找汪曼云,也说宁愿当次长,不愿当这个”边疆”西到三山、东至通济;北平神策、南迄聚宝这4个城门的委员长,因而名单上是空⽩。 讨论完了政治部门,接下来是军事部门。东北军的鲍文樾,成了汪府政的第一员大将,出任军政部部长。维新旧人任援道,是”绥靖军”的首脑;陈群因为有特殊关系,希望能通过他跟杜月笙搭上线,所以占了內政部长的要缺。至于赵正起的同乡杨寿楣,家资富饶,应酬得法,也被留了下来当⽔利委员会委员长。 此外还有两个委员会,一个是赈务,由周佛海的密友,岑舂煊的儿子岑德广出任,是个肥缺;一个是侨务,由于陈群的推荐,以办学店起家的私立”海上中学”校长陈济成充任。此外什么军训部部长、次长,办公厅主任,各厅厅长,航空署长等等,自然是清一⾊的军人。武中带文的只有一个政治部,由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陈公博兼任;下面两名次长,亦须由他推荐。 “我没有人。”他答得很⼲脆。 周佛海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公博兼政治部部长,当然只管政策;得要替他找个次长去看家。我看君強很合适。” “不、不!”陈公博赶紧摇手笑道:“别人都可以;君強那么坏的脾气,我不能要他。你替他另谋⾼就吧。” “谁也不能跟君強共事!”陈璧君霍地站了起来,面有愠⾊。”让他到边疆委员会去好了。这个机关跟各部都没有关系;他大可以关起门来做皇帝。” 周佛海唯有苦笑点头,提笔在名单上补了名字。这时的罗君強还没有资格参与⾼层决策,只能在外面打听消息。得知其事,颇有意外之喜。原来他的想法不同,有周佛海在,不怕没有事做;但资格是要熬出来的,知道”老太婆”对他的印象极坏,深怕她作梗,连个次长都捞不到。那知道反而由她的提议、平空一跃而为特任官,怎不喜出望外? 一见了大媛,周佛海第一句话便问:“昨天晚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没头没脑,你倒是问哪件事?” “还不是陈部长,替他安排了没有?” “怎么没有。”大媛答说:“他自己不要;我请老孙把他送回愚园路的。” “阿翠呢?” “还不是在际国饭店空等了夜一。”大媛笑道:“我问她,你夜一在想点什么?她说,她只在想那只红中。” 接着大媛将昨晚上打牌,陈公博有意”放⽔”的故事讲了给他听。周佛海哈哈大笑;笑停了又摇头摇、仿佛有些困惑,”公博也是寡人有疾,”他说:“居然有现成到嘴的两个包子不吃,可是异数。” “我看他比你⾊得好一点。”大媛半真半假地,”大概你的嘴馋了!” “不敢,不敢!在你面前,我不敢偷嘴。”周佛海答说: “而且已经许了公博,也不好剪他的边。” “这样说,你看得我比你太太还要凶。”大媛很认真地问: “是不是这话?” 提起”太太”周佛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倒情愿你比她凶。”他说:“我反倒比较放心。” “这话什么意思?倒说给我听听。” “我是说,如果你比她凶,就不致于会吃亏。” “我会吃什么亏?”大媛脸上已有惧⾊了。 周佛海接得一个密报,杨淑慧向闺中密友表示,听说她丈夫在外面”弄了个人”正在侦查。查不到便罢,查到了要带人上门,打她个落花流⽔。周佛海颇为担心,很想暗示大媛,倘遇有这种情形,不要怕,越怕越糟糕。如今看她的脸⾊,心里在想,还是不说为妙;一说,眼前就会把她吓坏。 “有我在,你不会吃亏。”他只好这样说:“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慢点,慢点!”大媛大为紧张,”你说,我要怎么小心?小心点什么?” “小心也者,无非说话谨慎。譬如生人面前,不要说跟我住在一起。” “十三点!”大媛⽩了他一眼,”陌生人面前,我怎么会说?我又不是神经病。” “那最好。”看她懵懂,周佛海反有如释重负之感,起⾝说道:“我有个重要的约会,该走了。” “不回来吃饭?” “不回来。今天是钱大櫆请吃⽇本饭,有很要紧的事情。” 这钱大櫆是周佛海所罗致的得力助手。本来是通行银大连分行的经理;经过⽇本方面的关系,推荐给周佛海。两人一谈金融方面的意见,颇为投机;周佛海待人处世,一向慡快,马上就把准备另组”央中 行银”的筹备工作,了给他。新府政成立以后,立刻需要大笔支出;钱大櫆建议,先向正金行银借一笔钱,这天晚上请吃”⽇本饭”正是谈这件事。 到得虹口一家名为”桃山”的”料亭”汽车一停;立刻便听见,”梯梯踏踏”的脚步声,霎时间集中了十来名浓脂厚粉,⾝穿五⾊和服的艺,站在玄关前面,一起90度鞠躬,用⽇本话表达之意。 周佛海昂然直⼊,到玄关换了拖鞋,进⼊不是最大,但最精致的”枫之间”主客3人都已起⾝接。 主人是钱大櫆,客人是汪府政经济顾问⽝养健,及正金行银 海上支店长岸波。 “久仰部长阁下。”岸波垂手肃立,低着头说:“请多关爱。”“彼此,彼此!请坐。” 4个人都坐了下来,随即有4名艺跪坐在⾝旁,含笑照料。依照比较隆重的礼节,应该是每人面前一具食案;但周佛海觉得那样谈话不方便,建议改用围桌而坐的方式。于是4名艺又一阵忙,端来一座长方形极大的矮桌;周佛海与岸波对坐在宽阔的两面;⽝养健与主人在侧面相陪。? 用北海道的鱼子佐”菊正宗”;4个人⼲了两巡酒,⽝养健首先开口,”关于新府政所需要的资金,正金行银很愿意效劳。”他说:“现在有4个问题:数目、利息、年限、担保方式,请岸波先生表示意见。” “数目以2000万为度;利息照正金行银最优惠的标准;年限10年;担保方式,仿照国中历来借外债的方式,指定某种税收,作为偿还本息的款。” 他在说,⽝养健和钱大櫆都拿纸笔在作摘记;等他说完,⽝养健转脸说道:“现在请周部长答复。” “首先担保方式我不能同意。那是不平等条约之下的一种款贷方式。而且,在没有谈到款贷之前,我要先告诉岸波先生,关于关余,从新会计年度起,我不打算再存在正金行银了。” 一上来便像碰僵了;⽝养健与钱大櫆面面相觑,岸波却很沉着,居然含笑向周佛海敬酒。 “部长先生,”岸波低声下平地说:“关余由汇丰行银收存本行,并非出于本行的要求。请谅解。” “你说这话我就不能谅解。不错,关余由汇丰改存正金,是你们军部的要求。”周佛海愤愤地说:“你是不是要拿军部的帽子来庒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明一项事实。” “事实不是不可改变的。由汇丰改存正金,就是一项事实的变更。从前英国人赫德,控制了国中的海关,所以关税存⼊汇丰;现在是你们⽇本人控制,于是正金取汇丰而代之。基本上都是以殖民地视国中。你用这种态度来对付我,我们没有法子再谈下去;不过,我要声明,我不负谈判破裂的责任。” 这等于指责对方应该负责。岸波很聪明,知道这件事闹开来,不论谁是谁非,反正他这个正金行银 海上支店长的职位是保不住了。海上是好地方,他舍不得离开;那就只有让步。 “部长先生,我亦很同情国中的处境,更尊重部长先生的立场。不过,这个问题,是我所无法解决的;我想不如暂且搁置,先谈借款。” “是的,是的。”⽝养健急忙接口,”先谈借款,比较切合实际。” “岸波先生,”钱大櫆说:“在我个人看,国中财政部与贵行正式订立借款合约,不必再需要任何保证。” “甚至也不是借款。”周佛海突然想起汪精卫常对人说:“我们没有用⽇本的钱”所以这样说道:“你借给国中的钱,不就是国中的关余吗?” “是的。”岸波不慌不忙地答说:“部长先生,就行银来说,存款是存款,借款是借款;用定期存款的单据向同一行银通融,仍算借款,要付出较⾼的利息。这道理是一样的。” 周佛海语塞;钱大櫆便接着涉,”关于利息,只能象征地付一点。”他说:“因为现在我们是需要友邦协力的时候;我们还付不起较⾼的利息。” “现在通货膨,行银放款是吃亏的——。” “行银放款吃亏,”周佛海打断他的话说:“客户存款就不吃亏吗?” “部长先生的词锋真利害。”岸波苦笑着说。 “你减一点吧!”⽝养健向岸波暗示,”周部长在别的地方帮你一点忙,所得的利益,就⾜以弥补了。” 岸波点点头,想了一下问:“那末,我先请问:回扣如何?” 不想这句话又惹恼了周佛海;他大声斥责岸波,对国中的财政部长谈回扣,是一种严重的侮辱。由于他声⾊俱厉,岸波不由得被吓倒,一再道歉,表示失言;一场风波,才算在⽝养健与钱大櫆的劝说之下而平息。 当然,谈判是比较顺利了;借款的数目提⾼了一倍,利息低,年限长;保证当然不必谈,只要盖有”财政部”大印的本票即可。 条件是谈好了。但周佛海要求立即付款,却为岸波所峻拒;坚持必须借款合约签署,并盖上财政部的大印,才能给钱。 “岸波先生,这一点要请你谅解。”钱大櫆很婉转地解释:“新府政还没有成立,周部长亦不曾接事,财政部的印信是无法起用的。” “那就到新府政成立那天,动用这笔款子好了。”岸波答说:“如果需要现金,是要哪一国的货币,请你预先告诉我;我替你准备,照当天汇丰的牌价结算。” 钱大櫆碰了个钉子,目视周佛海请示;周佛海自然不肯为此向⽇本人低头,板起了脸,渐有愠⾊。于是⽝养健出面,代为情商。 “周部长那方面确有困难——” “我知道。”岸波抢着说道:“我们不要为这件事扫了贵宾的酒兴;我回去跟业务部门主管商量一下,看有什么变通办法?明天上午10点钟,我会跟你联络;请你转告周部长。” 到得第二天近午时分,⽝养健到愚园路1136弄去看周佛海;他说岸波已经有了答复,他曾召集他的⾼级助手开会研究,大家认为这是⽇本行银界跟国中财政部第一次正式打道,应该建立一个认真不苟的范例,作为一个信用良好的开始。如果周佛海坚持先要拨款,必须有正金行银总行的指令;岸波还表示,由他打电报向东京请示,亦无不可。不过,不见得很快就有答复。 “周先生,我很坦⽩的说,岸波是用拖延的手段;电报来往磋商,等到批准,也已经在新府政成立的时候了,未得实益,徒费周折,是你很不合算的事。国中人说:事有从权。我奉劝阁下,何不从权,先期用财政部的印信,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岸波想出来的话,特为请⽝养健以第三者的立场来说,比较易于见听;周佛海略一考虑,点点头说:“那也可以。不过这有法律上的问题;3月30⽇以前,财政部尚未成立,在此以前签署的借约,我可以不承认。这一点请对方要考虑。” “那不要紧。国中的公文原有倒填年月的办法;我们不妨预填年月,写明3月30⽇好了。” 周佛海没有想到,人家是早就研究透彻了的;不容他耍花。新府政成立之前,有许多迫切的支出,不能没有大笔款子;迫于现实,只好暗中叹口气,接受了岸波的条件。 于是拟定了借款合约,经岸波同意,定在第二天上午签署;周佛海随即派人连夜赶到南京,将尚未起用的财政部印信取了来备用。 签约的地点是在预定的财政部驻沪办事处。事先约定,岸波带一张正金行银的本票来,签署完成,换合约,致送本票,都要拍摄照片,作为纪录。 到了预定的时间,岸波与周佛海先后到达,略作寒暄,随即并坐在一张铺了雪⽩桌布的长桌后面,各执⽑笔签署;不过10分钟的工夫,便已完成。接下来便是盖用印信;钱大櫆将红绸子里札的印盒打开一看,不由得楞住了。 原来印铸局照前清的规矩,铸成的铜印,四角带四只脚;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确实保证在这方铜印出炉到递送的过程中,未为人所盗印。这个规矩不但钱大櫆不懂;连周佛海也是第一次见识带脚的印信,一时不知作何处置。 “要把脚锯掉才能用印。”从林柏生那里找来的摄影记者,自告奋勇,”我去找工具。”说完,掉头就走。 “签署已经完成了。”钱大櫆懂了印信带脚的道理,便有了应付的办法,”请部长跟岸波先生,还有贵宾们,先到客厅进用香槟。” “好,好。”窘境暂告解消,周佛海举手肃客:“请!” 于是岸波将装了正金行银本票的信封,揣⼊口袋;随着周佛海到了客厅,开香槟碰杯,坐下来随意闲谈。 不一会只听见外面”嘎嘎、吱吱”的声音;听得岸波齿发酸。周佛海则是心都酸了;那种用钢锉在锯印脚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如同跟他私奔到⽇本过苦⽇子的杨淑慧,在刮米缸一样。 财政部的大印,第一次起用,就拿来盖借款合约;他在心中自语:大非吉兆! 钱大櫆当然也听到了;同时,周佛海与岸波的表情也看到了,赶紧奔了出来,只见一堆人围着那方铜印,还很起劲地在工作。 “算了,算了!”他摇手阻止,”声音太难听。回头再说吧。” 摄影记者住了手,揩一揩额上的汗问道:“换约的仪式不举行了?” “只好作罢。谢谢你。”钱大櫆看他有怏怏之⾊;急忙又说:“你不妨到客厅里去找两个镜头。” “对!”一句话提醒了那记者,冲进会客室。站定脚说道:“请周部长跟岸波碰一碰杯!” 周佛海对新闻记者一向很尊重的;便将他的意思,用⽇本话告诉了岸波,征询他的意见。 “可以,可以!”岸波欣然同意。摆好了碰杯的势姿;摄影记者一面对光,一面说道:“请周部长面露笑容。” 周佛海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角牵动了几下,勉強装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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