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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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缇萦 作者:高阳 书号:39795 | 更新时间:2017/9/8 |
第13节 | |
专为太子所设,用来礼待博学鸿儒的思贤苑,在长安西北,皇帝的车驾,应该出长安北面靠西的第一个城门——“横门”门外跨越护城河的石桥,名为“横桥”又称为“石柱桥”;这座桥还是秦朝所建,宽六丈,长三百八十步,平整雄伟,是长安的壮观之一。 一早,掌管北门区域及这座横桥的“都⽔会”便征召民夫,把跸路所经的街道,洒扫清净;但五月十几的天气,已是骄如火,街道须要不断洒⽔,保持润;这样,车驾经临,不致扬起漫天的尘土。 那些洒⽔的夫役,是都⽔会衙门花钱雇用的;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名,肩挑担桶,手提长构,不断地舀着⽔往路面上洒去,要洒得匀净,而且不能停顿、是件极其吃力的差使。但其中有个耝犷的少年却不为苦,⼲得比什么人都起劲。 这个少年就是朱文。 他是通过刘端的活动,才得受雇;而且分配的地段,也是须先安排好的,正在横桥前面。他一面洒⽔,一面不断地在心里默想着卤簿经临时的所计划好的行动步骤,一遍又一遍,几乎想得有些厌烦了。终于⽇影将中的时分,听得泼刺刺的马蹄声。不一会,一个戴了虎贲冠,峰着绣⾐的郞官,领着四名朱⾐坚甲,悬弓箭的御林军士,骑着⾼头大马,疾驰而过,这是车驾的先驱,皇帝已经出宮了。 于是洒⽔的夫役越发工作得起劲;执戟的校尉,忙着驱散行人,片刻间横门內外空宕宕地肃静无声,只有一阵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先驱的郞官,一拨一拨经过,然后隐隐如雷声。掌管京城警戒的中尉,和奉引车驾的京城地方官京兆尹,相继出现,这就到了洒⽔工作终了的时候。 在京兆尹的马前,朱文洒了最后的一杓⽔,随即挑着空桶走避。河边并无房屋,早就看好了地方,避在西面桥下——那是个并不太陡的斜坡,朱文往下走了几步,仰面伏卧,定一定心,注视着⽔面。 清脆的马蹄声中,混和看兵士的脚步声“刷、刷、刷”地踩出极为匀整着实的韵律,通过横桥,声响更见宏壮。同时,⽔面上出现了雄伟的倒影,金甲朱⾐的御林军;旌头绣⾐的前导武官;黑⾐武冠的宮廷卫士… 朱文清清楚楚地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口中发苦,耳中有声,随着⽔中黑⾐人影的消失、心跳越来越快。当第一列貂羽金蝉惠文冠的影子自⽔中反映到他眼中时,他像突然间发了疯似的。一翻⾝往斜坡上奔,到得路上“哇”地一声狂喊,双手护头,埋着直往马队中冲——他想到报答师⽗之恩、缇萦之情、卫媪之义,以及江湖朋友的期许,都在这一冲上面,所以出尽全力,其去如飞。 分三行骑在马上的,都是郞官。十之八九原是富贵人家的弟子,自愿投效,来充皇帝的侍从。看来鲜⾐怒马,威仪赫赫,其实少不更事,无甚用处,何况就是匹夫拚命,亦有辟易千人的气概,所以看见朱文埋头直冲,一个个都慌了手脚,有的取弓拈箭,有的勒马待避,顿时人影凌,蹄声杂沓,加上唏聿聿的马嘶,横桥前面,作一团。 这一下后面惊慌了,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同时车驾阻塞。皇帝的一⾊纯⽩驷马所拉的⻩盖朱轮安车,就在离横门不远之处停了下来。坐在皇帝右面,名为“骖乘”的郞中令张释之,一跳下车,仗剑护卫。 但这只是片刻的紧张,皇帝正待查询其事,已有负责指挥整个仪卫队部的卫尉,飞骑奏报,说是有人犯跸,业已被捕。并且为了他的警跸不严,出此小小的意外而清罪。 “噢!”皇帝平静地问:“犯跸的人,可带着武器?” “并无武器。” “那就走吧!你的责任,等回宮再议。” 于是重新整理队伍,继续行。当前队开始移动时,在等待的后队保持着⾼度的肃静,若非偶尔有马匹噴鼻的声音,在屋子里的人、不会想到门外有如许车骑。 就在这乘舆将发未发的一刻,有个如霜空鹤唳、巫峡猿啼的声音,清而且哀、哀而且厉,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划破了死样的岑寂。 “冤——枉——” 那凄楚的声音,一下子打⼊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无不以关切的眼光一,搜索着声音的来源。在明亮的光下,他们看到道旁的社祠中,冲出来一条穿着青⾐的纤瘦的⾝影,在急速地移动。一双⽩皙的小手⾼举过顶,顶着一方木简。这是非常容易明⽩的,穿青⾐的女子有着非皇帝不能替她昭雪的沉冤。 忽然,负责警戒的校尉。记起了自己的职责。看到那女子奔向乘舆,赶紧过来阻拦,自然他的行动是耝鲁的,伸出长戟一格,把她打倒在地上,接着抢上两步,一伸手便去抓她的头发。 “止!”皇帝喊着,等那校尉住了手,他向骖乘的张释之说道:“一个小女子,何来非直诉于我不可的冤枉?廷尉鞫狱,叫我不能放心。” 耿直的张释之答道:“陛下莫轻下断语!民女鸣冤,究为何事,丝毫不知;或者不关廷尉之事。请先察阅书状。” “不错,你把她带来!” 于是张释之徐步走向她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淳于缇萦。” “何事鸣冤?” “一言难尽,民女请人写在上呈天子的书状上。请垂察。”说着把木简呈了上去。 张释之不接“上呈天子的书状,我不便先看。”他说“我可以带你去谒见天子。只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你一句话,我怎么能相信你只是鸣冤,不是刺客?” “愿受搜检。” “你一个及笄女子,当街卸⾐搜检,成何体统?” “既如此,”缇萦略想一想答道“愿受缚于乘舆之前。” “好,好!”张释之笑道:“你跟我来吧!” 为了表明不是刺客,也为了动耸观感,缇萦并不起⾝,⾼捧木简,膝行而前,地上的砂砾,很快地把她的两个膝盖磨破了,一路渗出⾎渍。仁慈的皇帝看在眼里,大为不忍。 膝行到车前十步左右,缇萦停了下来,放下木简,俯伏在地,哀切切地⾼声说道:“民女淳于缇萦,愿乞天恩,为⽗赎罪。” 皇帝一听这话,心想:不对啊!刚才是⾼呼冤枉,此刻又说为⽗赎罪。究竟认罪呢还是不认罪。于是,做个手势,近侍郞官把缇萦的书简呈了上去。 这一通陈情的书简,是邵哲的精心结构。第一段铺陈淳于意为齐国太仓令时的清廉;第二段阐明良医同于良相的宗旨,说圣明在上,良相辈出,所以愿为良医,广推仁君活人济世的至意,同时约略计算了淳于意所救的人数。 “啊?”皇帝看到这里,问张释之:“我久闻有个良医,人称——仓公,可就是淳于意?” “是。”张释之答道:“敬爱其人,故而不直呼其名,尊称为‘仓公’。” 既是这样一个方正清廉、仁心济世、受人爱戴的君子,何以又会获罪呢?因此皇帝急着又去读那书状——这以下,提到了正文,对于淳于意的获罪经过,叙得相当简洁,而且并无一句话抱怨廷尉。这是邵哲经过深思虑以后决定的写法,因为他考虑到皇帝可能会命令廷尉衙门复鞫此案,那样,得罪了延尉,就是极其不智的一件事了。 也因为如此,只好劝之以情,他这样替缇萦写道:“妾⽗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为官婢,以赎⽗刑罪,使得改行自新。” 这说法深得“哀而不怨”的温柔敦厚之旨。皇帝也知道申屠嘉持法苛刻,其中或不免有冤屈的情事。但是,下诏复鞫,即令能平反了淳于意的冤狱,其他“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的人又如何呢? 这一转念间,皇帝觉得遇到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来劝善天下,感化黎民。予人以自新之道,此人必须确能自新,才见得宽大的功用;否则,不过启人幸逃法网之心,反更助长了作奷犯科的风气。而淳于意,正是这样一个可以用来作为劝善的活证——他相信淳于意即令犯了过错,罪有应得,宽赦以后,必能改过自新,而且以他行医走遍四方,所到之处,便成⾝教,王道大行,风俗益美,岂不甚善? 主意是拿定了,却还要问一问案情,所以皇帝把木简了给张释之,向跪在地下的缇萦问道:“你可是觉得延尉定了你⽗亲‘附下罔上’的罪,是一种冤屈?” 这一问在邵哲意料中,早已由朱文转教了她,这样对答:“廷尉为家国持法的大吏,臣妾不敢诬妄。” “却又来!你如何⾼喊‘冤枉’?” “陛下明见!若非如此,不得到乘舆之前。” “这话不对!天下臣民,伏阙上书,我是无不亲览的。” “是!”缇萦答道:“无奈官噤重重,臣妾上书,到达御前,必稽时⽇,只恐臣⽗业已被刑,故不得不行此冒死侥幸之计。” 皇帝笑了:“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上启陛下!”张释之忽然揷嘴“可否容臣问这民女一句话?” “可以。” 于是张释之向下问道:“缇萦!你可知道刚才有人犯跸?那是谁?” 这一问在要害上,缇萦触动愁怀,双泪流!她在想,⽗亲的大事,看样子是颇有希望了,但朱文此时不知是何样子?说不定已经当场格毙!刑者固不可复续,死者更不可复生。一宵之隔,便成永诀。从今何处再去觅他的声容笑貌?自己又如何排遣那些朝思暮想的⽇子? “你别哭!”皇帝慈爱地说“有话慢慢讲!” “臣妾不敢欺隐!”缇萦伏⾝在地,忍泪陈述:“犯跸的那人,名叫朱文,是妾⽗的弟子。为了要上书陛下,舍⾝犯跸,俾得暂止车驾。罪无可辶官,情实堪悯,乞陛下矜全。” 原来这是一整套的计划!皇帝颇为动容,有意犯跸,不独是犯侵尊严,而且有关全安,不可轻恕。 于是他问张释之:“按律,犯跸何罪?” “‘跸先至而犯者,罚金四两’;有意犯跸,自当另议——要看犯跸者,其意何居?” “廷尉未曾扈驾。”近侍郞官低声向皇帝报告。 “然则谒者何在?”皇帝又说:“取‘节’来!” “谒者”是郞中会的属官,主管传宣旨意。皇帝召他前来,当然是要派他到延尉衙门,布达一项命令——淳于意的命运将在这一刻中得到最后的确定。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直能够镇静应付的缇萦,这时却不由得紧张发抖了。 一谒者很快地奉召而至,近侍郞官取来一枝八尺九节,系着一串囗牛尾所制成的“旄头”的竹竿——这就是使者所持以为兜信,具有无上权威的“节” “你是我的使者。”皇帝亲自取节授予谒者“即刻持节驰见廷尉,传我的话:特赦淳于意出狱。” 一听见这句话,缇萦好像五腑都被震动了,猛地提起一口气来,菗搐一阵,接上了气,随即放声大哭。多少天来的忧愁、焦急、辛苦和委屈,一下子兜了起来,只觉天旋地转,浑⾝脫力,一跤跌倒在尘埃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时,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从混沌一团中,渐渐看出了些什么;似隐似现,似曾相识。忽然她耳际清清楚楚地响起一句话:“特赦淳于意出狱!”这就像暗夜中的一道闪电,一下于让她把周遭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楚了。 于是她猛然一仰⾝子坐了起来,大声问道:“爹爹呢?” “快来了!”刘端笑嘻嘻地说“缇萦!你名垂千古了!” 是么?缇萦怔怔地想着,先还有些目昏神眩,慢慢地记忆越来越清晰,一直想到自己的菗搐和大哭。 “我,我此刻在哪里?” “你不是在我‘万民客舍’吗?你在你自己所住的屋子里。那时你惊喜过度,昏倒在天子面前,你自己记得吗?” “啊!”缇萦不安地问“那是失仪了!是不是?” “天子仁慈,古所罕见,当然不会在意的。呃,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愿为‘官婢’替令尊赎罪,天子却传旨,命你回家好好侍奉老⽗,成全你的一番孝心。” 于是缇萦泫然泪,又是感涕零了。 “石风到廷尉衙门去接今尊出狱了。你好好休息,说实在的,此刻你一⾝尘土,膝上伤痕,样子有些狼狈,我叫人来照料,你好先洗个脸,修饰一下,回头好⾼⾼兴兴接令尊。” “多谢刘公!”缇萦看着他,好半天才吃力挣出一句话来“我实在不知说什么话好!”刘端笑一笑,像对亲侄女儿似的,拍拍她的头,起⾝离去。 “啊,刘公!”缇萦突然跳了起来,追着问道:“阿文呢?阿文如何了?” “喔,我倒忘了告诉你了。”刘端答道:“朱文自然被捕了。但你放心,我跟石风会想办法。免罪当然不可能,小罪却是逃不掉的。” “是怎样的小罪?” “一岁刑,或者两岁刑;最多三岁刑。” 三岁刑!三年不得相见——一千⽇是好长好长的时间,缇萦⾝子又觉得发软了。颓然跌坐地上,直到刘端所遣来的女侍把她扶了起来。 她们关上了院子的门,为她裹伤,为她梳妆,为她抹⾝洗发,最后她从里到外换了一⾝新⾐服。等这一切刚刚完毕,听得有人在叩院门,打开一看,是神采飞扬的孔石风站在外面。 缇萦秋波转,寻觅不见⽗亲的影子,便大问道:“我爹爹呢?” “还在廷尉衙门。” 声音益发慌张了:“怎么?” “莫慌!”孔石风以沉着有力的语气,把她的心定下来“你坐我的车去,我在路上告诉你——时间宝贵,莫耽误了!” 缇萦无奈,怀着一团疑惧,跟他走了出去,万民客舍门口,停着一辆簇新的安车,车厢可容两人,但男女不得并乘,孔石风便叫御者让位,亲自执鞭。同时把要去的地方大声告诉了她。 要去的地方是延尉衙门,淳于意已经释放出狱,由孔石风接上车。可是在听得被赦的经过后,他坚持着要孔石风设法,让他当时就能看一看朱文。 于是又回到了廷尉衙门,找着艾全,说明来意,犯跸的案子可重可轻,但碍着孔石风的情,艾全说不得只好担些关系,毅然答应下来。 淳于意又提出第二个要求,希望能把缇萦接了来,一起探监。艾全人情做到底,索也答应了,不过只许一次,不许两次,所以淳于意在那里等着,特地由孔石风来接她。 谁知还是这一番曲折,但恰投缇萦的心意。原来就惦念朱文,不想这么就得到了见面的机会,真有喜出望外之感。 见了他说些什么呢?一个念头未曾转完,又想到⽗亲,不知是何神态?⽗亲和朱文的影子,穿梭似的在她脑中往来,心里又、又奋兴,还有些仿佛有何不测之事,将要来临之前的不安。 忽然,市声远隔了,车子转⼊一条宽阔的夹道,一面是小河,河外是莱畦;一面是苔藓斑驳的⾼墙。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一道与那⾼墙异常不称的小门前。 “到了吗?” “到了,这是‘廷尉诏狱’的侧门。” 这就是“廷尉诏狱”将兵百万而惶悚于狱吏之尊的周太尉,便是拘噤在此,多少英雄豪杰,一旦犯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作践得⽝豕不如,也就是在此,于今老⽗方庆更生,而另一个人就在午前,生死同运的人,此刻却教他独自蒙难,良心何安? “缇萦!” 那悉的声音,一人耳中,缇萦立刻又是一番全然不同的心境。悲喜莫辨,恍同隔世,然后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和⾝一扑,跪倒在地,又尖又长地喊了一声“爹!” 老泪纵横的淳于意,一跌⾝坐了下来,只捧着女儿的脸,不断地说:“真难为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爹!”缇萦哽咽着什么话也不能说,伏在老⽗肩头,动得浑⾝发抖。 这样哭声震天,原是狱中常事,艾全倒不觉得什么,但要探望朱文,是偷偷摸摸,不能叫人知道的事,照这样一哭,可就不大妥了。 于是他提出警告:“仓公,”他板着脸说“回头见了朱文,可得悄悄儿的。” “我知道。”孔石风満口答应。 “你知道不行啊!”艾全斜睨着缇萦说“倘忍不住大放悲声,还是不进去的为妙。” 这就须缇萦有句话了,她咬一咬牙说:“我不哭!” “好!那就跟我来吧!” 艾全从上解下一串钥匙,挑了一个去开狱门“嘎——”沉重的狱门被慢慢推开,立即有阵阵、霉浊,并夹着⾎腥味中令人呕的气味传出来。门里是一条黑黝黝的道甬,两旁隐隐有无数栅门。偶或突然一声凄厉的呻昑,听得人⽑骨悚然。 艾全领头,其次是孔石风,再次是淳于意——缇萦吓得瑟瑟发抖,只紧紧地拉住她⽗亲的⾐眼,闭着眼,一步一步,在腻腻的地上,极小心地跟着走。 仿佛觉得转弯了,而且眼⽪上一亮,同时听得艾全说道:“就这里!” 缇萦抬头睁开眼来,首先看到一方天窗,⽇影斜,照出单独的一间因房。这时孔石风已紧凑在概门上喊:“朱文、朱文!你看谁来了?” “啊,石风!”朱文的声音,十分响亮,但影绰绰看他走路的样子,却是一瘸一拐地。 缇萦异常关切,不自觉地攀住栅门,急促地轻叫:“阿文,你可是受伤了?” “是你!”然后是更大的惊喜:“师⽗!他老人家怎么也在这里?” 淳于意不善于表达情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声音也还是相当从容的“阿文!”他说“我特意带了缇萦来看你。我蒙天恩特赦,只是苦了你!” “还有,”孔石风接着又说“缇萦也没事。皇帝叫她回家好好侍奉⽗亲。” “真的?太好了!”朱文⾼兴得跳了起来,但随即呲牙咧嘴地弯下去膝盖。 “你怎么啦?”缇萦着急地问“你的腿。” “只不过扭伤了,请师⽗替我配些药来,一敷就好。其余的都是⽪伤,不治也不碍。” “好,我配了药替你送来。再还有要紧话说,说你犯跸,大概是三岁刑。但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我淳于意的女婿!” 石破天惊的宣示,使大家都发了愣——尤其是缇萦,简直气都闭住了,然后一张一弛,一颗心蓦然提到喉头,突又往下一落,怦怦跳;害得她脸红气,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 “哈!”孔石风从栅门里伸进一支手去,狎弄朱文的蓬蓬的头发“还不快叫‘爹’?” 朱文没有理他,平静而严肃地问他师⽗:“缇萦的意思?” “来,好女儿!”淳于意拉着她的手说:“别害羞,你自己跟阿文说一句!” 缇萦哪里肯开口?淳于意和孔石风只是催她。最后连艾全都忍不住“小妹妹,你就说一句吧!”接着又答道:“其实说不说是一样的价钱。一路上我也看出来了,一个是非她不娶,一个是非他不嫁。不过,谁也不敢说一定是三岁刑。稍微重一点,四岁刑就是‘城旦’,发到边远的地方去修筑长城,可就不知道哪一年回来了!” 这是艾全的将法,缇萦中计了“艾全!”她抗声答道:“休小看人!不管他哪一年回来,我都会——”说到这里,她猛然醒悟,羞红了脸不肯再说下去。 “你会如何?”孔石风追问着。 “他,”缇萦手一指朱文“他知道的。” 大家都不忍再她了,淳于意只问朱文:“你知道不?” 朱文那一张如泥污汗⽔涂黑了的脸上,绽开了一嘴雪⽩的牙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早就知道了!”他忽然不安地“我只怕我自己会变心。”刚说出最后一个字,他随又起来,坚决地说:“我也不会!决不会!” “我也不会!决不会!”缇萦复诵着他的话,心境异乎寻常地平静,她有完全的把握,再长的⽇子,她也能耐心等待,等待朱文归来。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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