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 第五部分-2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正德外记  作者:高阳 书号:39786 更新时间:2017/9/8 
第五部分(2)
    张忠、许泰未到江西以前,王明已知道来意不善,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最妙:“敬鬼神而远之。”

  他悄悄下了一道口头的命令,凡是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丁妇女,各携细软,出城到乡下暂避,家里只留老弱应门。另外筹集了一批现银与食物,等北军一到,准备犒劳。

  哪知张忠、许泰已经下令各军,不准接受。既为王师,居然不受地方犒慰!这件事大出情理之外,更显得北军意不可测。王明赶紧出了一张告示,北军离家远来,客中思乡,种种苦楚,应当格外体谅:居民务必要敦主客之礼。这意思就是一切要容忍。南昌的百姓已视王明如神明,凡有所谕,无不乐从;因此,以柔克刚,居然拿蛮不讲理的北军,用情面拘束了。

  王明本人亦经常到北军出没之地去巡视,遇到因为⽔土不服,彼此斗殴,或者其他原因而丧命的北军,一定下车,细问缘故,为死者经理丧事。这么以德感化,使得北军越发心服,提起来都说:“王巡抚是好人!”

  在张忠、许泰眼中,王巡抚就不是好人了!凡有需索,王明决不会痛痛快快答应。于是张忠与许泰商量,要想个法子显显自己的威风,卸卸对方的面子!

  这两个人的见识都有限,想出来的法子亦很幼稚,是约王明在校杨较。估量他手无缚之力,纯然书生,何知弓矢?等他三箭落空,便大大地奚落他一番。挫一挫他的锐气。

  这个邀请一提出来,王明婉言拒绝,因为他觉得是完全不必要的。谁知越是如此,张忠、许泰越不放过他,以为他自知不善骑,深怕出乖露丑。

  邀之再三,王明勉強同意了。到了那天,北军齐集校场,张忠、许泰全副披挂,骑着马洋洋得意地出现;盘马弯弓,一副跃跃试的模样。到了三通鼓响,两人先后试了三箭,总算都中了红心。

  “王巡抚该你了!”张忠大声地说。

  “是。”王明看一看⾝上的红袍“长⾐不便,我只好立了。”

  “立也是一样。”张忠问道:“摆多少步的垛子?”

  “这,这何必相问。”

  王明的意思是,既称较,垛子的距离,当然大家一样,不知道张、许二人的垛子是多少步?所以那样回答,而张忠却误会了,以为他连垛子有近有远这种习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心里越发轻视他了。

  “替王巡抚摆八十步的垛子好了!”他说“远了更⿇烦了。”

  于是垛子由一百二十步移近三分之一。王明一手持弓,一手提着箭壶,到了画着石灰线的地方站定,甩一甩⾐袖,取一支箭搭在弦上;等到鼓声一响,弓开満月,箭去似流星,飕的一声,正中红心。

  这一下,満场北军如舂雷乍响一般,齐齐暴喝一声彩。

  张忠、许泰好生无趣,但犹以为是偶而侥幸,第二箭就有他的好看了!谁知事与愿违,王明的第二箭又中红心。

  这一下彩声更为热烈,及至连中三元,満场如醉如痴,拍手拍脚地呼鼓噪,差点秩序都无法维持了。

  张忠、许泰面如死灰地勉強向王明称贺;收军回营,立即召集部将开会。

  “弟兄们是怎么搞的?”许泰忍不住咆哮“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简直要反了嘛!”

  许泰所率领的是边军,西北来的大汉,情比较朴实鲠直,其中有个姓种的指挥佥事,据说是宋朝名将,为西夏人所信服的所谓“老种经略相公”的后裔,此时忍不住起立说道:“将军说得不差,南昌再待下去,只怕有人要反了!”

  许泰和张忠又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问:“谁?”

  “很多。”种指挥答说“弟兄们都觉得这个仗打得没有名堂。要说有宸濠的余孽,早就剿灭的剿灭,投降的投降。就算还有零零星星的,王巡抚自己能够料理,用不着咱们留在江西。”

  “你的意思是,”许泰问道“该走了?”

  “是!不过不是我的意思,是弟兄们的意思。”

  许泰和张忠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召集会议的原意是,打算要求部下将领,各回营盘,召集弟兄讲话;这样子心向着人家,竟是忘了自己是⼲什么的?大大不可!以后如有人再这等“黑⽩不分”定以军法从事。

  此刻听种指挥报告了士兵们心里的想法,才发觉这样做法行不通;不但不会有效果,可能更起弟兄们的反感。

  然则只有暂且‮慰抚‬了。“你们回去告诉弟兄,班师也快了!”许泰说:“到时候奏明皇上,各有重赏。吃粮的以眼从命令最要紧,不然自己就会吃亏。”

  “弟兄们要管、要教。”张忠接口说道“管教的责任,都落在你们头上;弟兄们不明⽩事理,你们要开导。如果你们也黑⽩不分,弟兄们怎么说,你们怎么听,那要你们当官的⼲什么?”

  种指挥一听这话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得气往上冲。平时,边军就看不起太监所率领的京营,说他们是“绣花枕头”刀剑闪亮,服饰鲜明,不过虚好看而已。此刻,自然更是得理不让人“张公公,”他说“弟兄们对事理明⽩得很!你道他们怎么说?明明王巡抚已经把宸濠都生擒活捉了;蛇无头不行,他手下那些由土匪改编的队伍,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这样的大胜仗,朝廷不奖赏,反而大动⼲戈,自己跟自己捣。这好有一比,好好的房子里,偏偏说是闹鬼;画符作法,搞得乌烟瘴气,这叫活见鬼!”

  这番牢、讥讽、痛责与谩骂混合在一起的话,将张忠、许泰脸都吓⽩了!因为这等于是在骂皇帝。

  于是许泰大喝一声:“住口!你在胡说八道说些什么?”

  种指挥只是冷笑,在座将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局面僵硬,会也开不下去了。张忠、许泰略作商量,很快地作了一个决定,即席宣布。

  “如今宸濠的余孽犹在,还得大大地扫一番。”张忠说道:“年內班师还是来不及了,一过了年,尽快撤回。你们回去一定告诉弟兄,要安静、要听话,切不可受人欺骗,自己上当。”

  谁也不知道他意何所指?只将开年撤军的消息告知了弟兄。不久,冬至到了。这是一个祭礼的节⽇,南昌新遭丧,思念亡人,家家设祭,奠酒哀哭,満城皆然。那种凄凉哀伤的气氛,感染得北军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凄凄侧恻地,也想到自己的爹娘儿,无不‮望渴‬着早早回家。

  见此光景,张忠、许泰认为不可复留,赶在腊月里,撤军先回南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决定整几个人出出气。

  第一个倒楣的是种指挥。被捕下狱,军法审判;以摇撼军心的罪名,被判了死刑。奏明皇帝,在军前正法。

  第二个要找的就是王明。张、许二人的想法相同,王明过于“奷险”竟在北军中煽动,要拆他们俩的台,拔他们俩的;果然“奷”谋得逞,北军叛,他们俩的命一定不保。因此,要报复王明,亦觉得必须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明的想法,他们是很清楚的。第一,不奉命,除非以天子之诏,倘以大将军的军令,召他到南京,他是不会奉令的;其次,王明早萌退志,一再表示过,做一天官,尽一天心;果然做不下去了,他只有弃官归隐。因此,张忠与许泰,便做个圈套,想等王明来钻。

  两人密密地向皇帝告状,捏造了许多事实,说王明如何跋扈不臣,有谋反之心。一遍不听,说到两遍、三遍,皇帝的心思,有点活动了。

  “你们说王守仁必反,有什么证据?”

  “启上万岁爷,”张忠答说“等有了证据,便是反迹大露,那时要大费手脚了。”

  “可是,”皇帝想了一下说:“总得先试验他一下。他们说他必反,有人说他是忠臣,教我听哪个的?”

  “奴才有个法子,”张忠将想定的计策说了出来“王守仁深知万岁爷英明过人,洞烛机先;如果召他来面见,他必以为反迹败露,不敢来见。”

  “好!就照这个法子试他。”

  于是张忠用大将军的“钧帖”谕知王明到南京报到。不道这个圈套为张忠的一个幕友钱秉直识破,他是最佩服王明的,抢先一步派人到南昌报信,所以“钧帖”一到,王明本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之义,第二天就由⽔路、经九江,转往南京。

  张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假传圣旨,将王明挡在芜湖,说一时无暇召见,却又不明确指示,是在芜湖待命,还是准予回任。照张忠的想法,王明的责任心重,一定先回南昌。等他从芜湖折回,立即传旨召见;召而不至,不就有文章可做了?

  果然,王明中计了。而就在刚要折回时,在旅舍中遇见一个道士,神清骨秀,十分潇洒,令人爱慕,便借故搭话,请教名氏。

  “我姓马。阁下尊姓?”

  谈吐不像出家人,王明心中一动“敝姓王。”他很坦率地说“草字守仁。”

  “是——现任江西的明先生?”

  “不敢。”

  “幸会、幸会。我亦不瞒先生,我叫马大隆。”

  “喔!马先生。”王明想一下说“尊名好,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马大隆笑笑不答。只问:“明先生何得在此?”

  “说来话长。”王明说“‘偷得浮生半⽇闲’,且共先生盘桓。”

  “‘因过竹院逢俗话,又得浮生半⽇闲!’”马大隆说“我是假道士饮酒食⾁,无所不为,奉屈先生小酌如何?”

  “好!好!奉陪、奉陪。”

  于是临江去找了个酒楼,把杯凭栏,看大江东去;马大隆回想昔⽇繁华,想到朱宁抄家杀头,不胜今昔之感,亦有牢要吐,便将自己的⾝世,都说了给王明听。

  “原来如此!国士待我,国士报之;马先生待朱宁,亦算仁至义尽了。”

  “如今是一蟹不如一蟹,江彬、张忠之流,更恶于朱宁;似先生等忠良,必不为小人所容。”

  “唉!”王明叹口气“如果此时地底下有个洞,可以让我窃负家⽗而逃就好了。”

  “嗟!”马大隆很注意地问“果然下手了!可得闻乎?”

  “有何不可?”王明将江彬、张忠一再陷害他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听完,马大隆问道:“那么请问,先生你如何以自处?”

  “疆臣守上有责,百姓穷困待救,我想尽快回南昌去料理公事。”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王明愕然,但很虚心地说:“请马先生指教。”

  “此中必定有诈!这些人的腑肺,在我看来,明⽩如见。明明是⾜下第一次不曾上当,又做第二个圈套;只要你今天一走,明天便有宣召之旨。说不定——”马大隆突然停住,很谨慎地四下张望。

  王明奇怪、刚要发问,只见马大隆摇摇手使个眼⾊,示意他噤声,便不再开口了。

  “我疑心,张忠已派了人窥伺,那厢有个家伙,獐头鼠目,一双贼眼只往我们这面看,必非善类,须当小心。”

  王明久经患难,人情险谲,亦所深知;也懂得如何应付,所以听得马大隆的话,连头也不回,只举杯相邀;为的是一回头去看,可能会打草惊蛇。

  “我们先吃酒。”马大隆声音放低“听我一言之劝,如何?”

  “是,是!正要求教。”

  “九华近在飓尺,愿奉陪一游。”马大隆说“再请修书一封,专⾜送张永,道明行踪,这就不虞小人馋言了。”

  “好,好!”王明欣然相许“久闻九华之胜,不可错过。有几件大事正好在尘俗不到之处,细细思量。”

  于是马大隆喝⼲了酒,抢着做东惠了帐,两人起⾝下楼。这时王明才看到马大隆所说的那个人,眼神闪烁不定,只跟着他们两人的踪影转,果然可疑。

  “明先生,”走过那人桌前,马大隆突然提⾼了声音说“明天我就不来送行了,下个月到了南昌,再来奉扰。”

  王明诧异,何出此言?正想回头问个究竟;蓦然意会,其中必有缘故,且先附和着再说。

  于是,他点点头答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下了酒楼,马大隆方始露出诡秘顽⽪的微笑说:“我是恶作剧。如果我的猜测不误,此人必是张忠、许泰派来的狗腿子。刚才听得这话,信以为真,回去一报,连张忠、许泰都要上当。”

  “原来如此!”王明觉得无故叫人上当,似乎于理不合;但当然没有回去跟那人说明究竟的道理,只得算了。

  为今之计,唯有依照原议行事。首先是写信告知张永,这就有疑难了,如果张永有事要联络,九华山中,何处去通音讯?

  “不要紧!”马大隆说“⼊山二十多里,有一片平之地,名为老田,那里有几‮家百‬人家,都姓吴,不知何年,阎族避到此,定居已几百年了。吴家的族长,是我的朋友,以他那里作为联络处。”

  王明如言写明,派从人专程到南京投书;自己带一个书僮随着马大隆潇潇洒洒地,经由池州去探九华山。

  这九华山本名九子山,上有九峰,形如莲花;但几千年一向受到冷落,直到唐朝李太⽩来游,改名九华,赋诗形容,才成为一座名山。在船上谈到这段掌故,王明感慨甚深,说是“山既如此,人亦依然”因而触动一个劝马大隆出山的念头。

  “马先生,”他说“如道你是九华,我愿窃比于李清莲。你智计过人,何不出来做一番事业?如今盗贼四起,阎阎不安,就为百姓,你也该尽力。”

  “辱承青眼,感何如之?”马大隆很感动地说:“不过赋疏懒,最不耐官场那套仪节,所以未出家时情愿做清客。虽说伺候贵人,也得贵人合我的脾胃;合则留,不合则去,自由得很。如今出了家,闲云野鹤,更穿不来红袍,戴不来乌纱了。”

  “可惜!”王明黯然“时世如此,有才情、肯做事的人,都甘于老死岩壑。其孰之过?”

  提到这一点,不觉触动了马大隆的雄心“明先生,”他说“我平生有一大憾事,就是不能劝得朱宁回头是岸,重新做人。这几个月常常在想,朽木既不可雕,不该弃而不顾;索拿它烧掉,能让朽木发出火来,哪怕只是供人烧一顿饭吧,总算也尽了朽木之用。你道我这个想法如何?”

  “这,”王明摇‮头摇‬“不是仁者的用心。”

  “仁者的用心又如何?与人为善?”马大隆率直说道:“明先生,你不免迂腐了!我说过,是朽木不可雕,何能期望其为善?”

  王明不愿争辩,而且也觉得马大隆的话不无道理,值得细细去想。所以只虚心地说:“或者是我错了!容我慢慢参详。”

  是这样的态度,马大隆倒觉得自己修养不够,歉然笑道:“我也是胡言语。心之学。我不配谈。”

  “哪里,哪里!”王明心想,此人确是个人才,既不能劝动他出山,就不可放过机会;有些大事,不妨向他请教。

  第一等大事当然是安天下,安天下又必先安天子。如今有个江彬在皇帝左右,随时可以发生篡弑之事,不安极了!王明自平宸濠,听说御驾亲征,刻刻难释于怀的就是这一件事,不妨问问马大隆。“马先生,外贼虽去,內贼犹在。请问如何得以清君侧?”

  “啊,啊!”马大隆有些受宠若惊了“明先生何得以这样的大事垂问?”

  “天下人议天下事,而况马先生的才具,我是佩服的。”

  “不敢,不敢!不过若论如何汲引正人君子,我不敢说,那是大臣之事;要说到治小人、治恶人,我倒专长。”

  “是,是!”王明说“这么说,我是请教得对了。”

  “岂敢、岂敢!我不过善以小人之道治小人而已,是故

  “何以不说下去?”

  “明先生,我说了你一定不肯见听。何以故呢?因为是小人之道,你一定不屑为。”

  “只要有益于国,亦不见得不肯为。”

  “好!那我就妄言之。”马大隆说“如果我是你老先生,我一定到苏杭淮扬等处,多佳丽之地,不借千金,物⾊一名绝⾊女子,论貌,、仪态万方;论态,宜喜宜嗔;论艺,吹弹歌舞;论情,宛转随人;再还要一样,就不便说了!”

  “但说无妨。”

  “明先生,你是道学先生,不过是真道学,或许知道。扬州买妾,讲究所谓一‘瘦马’,可曾听说过?”

  “听说过。”王明答说“只不知何谓‘瘦马’?”

  “‘瘦马’者活马也!这匹活马一骑上去,又蹦又跳,只为瘦得不胜负担,只想把骑在马上的人掀下来,故而只见马往上、往下落。骑在马上的人不曾掀下来,反倒有腾云驾雾之乐。此所以贵乎‘瘦马’!”

  “原来如此!却又与买妾何⼲?”

  “嗐!明先生,你真正是道学先生。你倒想想,一匹‘瘦马’,到了上是什么样子?”

  “啊,啊!”王明恍然大悟“原来‘瘦马’是形容第的事。”

  “对了!那女子⾊艺双绝,情温柔还不够,还得要会第功夫。扬州的老鸨子都会教,有些媒婆也懂。把那名绝⾊女子教会了,进献皇上,包管‘六宮粉黛无颜⾊’。”

  “嗯,嗯!”王明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老先生便可以畅行其志了!”马大隆说“她说要杀江彬,皇上就会杀江彬;她说要杀许泰,皇上就会杀许泰。”

  “马先生,”王明笑道“让你说中了,此计虽好,我不敢做。”

  “不敢做?”马大隆很注意地问“不是不肯做、不愿做?”

  “是的,不敢做,有三不敢,第一,倘或那美人不听我的约定,反受了江彬、许泰的笼络,岂非如虎添翼,更受其害。第二,就算那美人肯听我的话做,皇上惑于她的美⾊,更多失德之事,后患无穷。”

  “这倒也是一种说法。”马大隆问“第三呢?”

  “第三,”王明从从容容说“我是‮家国‬大臣,也有些门生弟子从我切磋议论。大臣以美⾊事君,形成风气,所关不细。至于我与门生讲学,一再提撕的,无非‘去人、求无理’六个字;谁知自家做去,却是背道而驰。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诚,知行原是一件事,无端拿来分做两截;说的正经话,行的荒唐事,人人齿冷,个个‮头摇‬,我数十年苦功,想做一番有益世道人心的学问,毁于一旦,这个理怎么说得过去?”

  “佩眼、佩服!明先生,你若不说这第三层不敢的道理,我只当你爱惜羽⽑,也还是个‘私’字、‘’字。”

  “岂敢!某虽不才,还不敢如此自欺。”

  “言归正传。”马大隆道:“明先生,我知道你一片⾚忱,可质天⽇,必以江彬忧,然则清君侧的计将安出呢?”

  “我有个最后打算,在天子面前,揪住江彬,数他的罪恶,请立降圣旨,置之于法;倘或皇上不纳谏,我就活生生打死江彬,为他抵罪。”

  “计之左矣!”马大隆大摇其头“犯不着这么做!而且,明先生,我看你也打不死江彬,除非⾝怀利刃。可是,⾝蔵凶器,又怎么到得了御前?”

  “是,是!”王明很诚恳地“原是拙计。”

  “也不算太拙。”马大隆笑笑,又不说下去了。

  “马先生,莫非你又有奇计?”

  “计倒不奇,在乎决心。”马大隆说“而且也要有德之人才办得到。”

  “喔,请教!”

  “明先生,以德服人,必有死士;你何不招募一位肯替你拚命的勇士,找个机会,一刀杀了江彬那个狗娘养的,岂不⼲脆?”

  “先生此计,直截了当,迫不得已之时,救急甚妙。无奈,”王明笑道:“我不肯做。”

  马大隆原不期望他会采纳,只是慷慨大言,聊且快意而已。不过,看王明的意思甚诚,倒发了他的雄心,默默地打算了一番,只待王明的行止定了,再作道理。

  ⼊山游览了三天,随处流连,一时也看不尽九华胜处,王明惦念着南京或许有急要信息,不敢再深⼊人迹所罕至的幽秀奥邃之处,与马大隆回到古田,仍旧寄住在吴家。

  下一天,张永的专差到了,寻着王明,递上书信,信中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的是由于张永的疏通,皇帝对王明已经完全了解,张永告诉他,尽管回南昌照旧供职,不会再有⿇烦。坏的是,皇帝已表示要在南京行一次祭天的大典,这就是说,要过了冬至才回京师,而此时不过才正月,皇帝在南京起码还有十个且的逗留。

  此外还有几句话,说“乘舆在外,诸多顾虑;每一念及,寝食难安”言外之意,暗示着有不测之祸。这当然是指江彬而言,王明知道,马大隆也知道。

  于是,他觉得到了可以吐露自己的心愿的时候了。“明先生,”他问“江彬⽇侍御前,万一逆谋窃登,如之奈何?”

  “所虑者正在此!幸而张永已有警惕,可以严加防范。”

  “张永只一个人。随扈的大臣,等闲不得近皇帝的⾝;与江彬相较,张永岂不显得势单?”

  “是!”王明深深点头“卓见极是。”

  “照此说,张永要帮手?”

  “当然”

  “明先生,”马大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看我能不能做张永的帮手?”

  王明不即答言,端坐着考虑了好一会说:“马先生,你的本心,可敬之至!我决定举荐。荐信我就写。”

  信写好先拿给马大隆看,这是王明光明磊落之处,因为这封信中对于马大隆的来历,有很坦率地说明。如果本人顾虑到曾与朱宁有密切的关系,不愿张永知道,自己就可以斟酌决定,这封信要不要投。

  其实,就是不说明他的来历,马大隆事先亦已考虑过。他不但不愿隐瞒他与朱宁的关系;相反地,还要跟张永细谈。因而对于王明的信,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下山到了池州,王明暂且住下,等他的从人自芜湖到后,再回江西;马大隆则一叶轻舟,顺流东去,直指南京。

  到了地头,马大隆先投一处名为清玄宮的道观,观中的主持,是多年的旧,法名由一,精通医道,善饮健谈,是个极有趣的“火居道士”

  相见然,一连喝了三天酒。到第四天,马大隆向由一说:“今天起,要办正事了。我有一封书信,要投张永,不知道何由得达?”

  “那容易。”由一答说“张永是行在的总管,每天在朝天宮左侧的朝房办事。此人在太监中是个贤者,小民有冤屈求见,都能见得到,何况你是投书?”

  “道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曾为朱宁的上客,跟张永虽未见过,他左右很有人认识我。而我,就是不愿公然露面。”

  “既如此,我派人替你去投书。或者,我替你去走一趟。”

  “若得道见劳驾,求之不得。道兄可认识张永?”

  “认识!”由一答说“我替他看过病。”

  “这就更好了!”马大隆亲手去关上了鹤轩的门,将王明的荐信,及他的来意,以及需要由一转达的话,代得清清楚楚。

  “正在想念道长。这几天风又犯了,思量着去接了道长来替我扎一针。”张永很⾼兴地说“不想道长正好光降!”

  “我也想到了,这两⽇天气,张公公的膀子会不舒服,特意带了金针来,最好备而不用。这是一。”

  “多谢,多谢!二呢?”张永问道“仿佛道长自己还有事跟我谈?”

  “不是我的事。是我一个知的事,可也是张公公的事。”

  “喔!请吩咐。”

  “张公公,我想借一步说话。”

  张永立刻显露了警戒的脸⾊,定神想了一下,招招手将由一引⼊一间窗户紧闭、帘幕深垂的小屋,方始轻声说道:“这间屋子,决没有人敢进来,有话,请你放心说吧!”

  由一没有说话,只将信了出去。张永一看,便有肃然的表情;看到一半,面露讶异;看完便是又惊又喜的神⾊了。

  “这位马先生,我久闻其名,缘悭一面;何况又是王巡抚的保荐!请问道长,人在何处,我马上去派人接了来相见。”

  “张公公,请不必忙!大隆一不愿公然露面,二不愿接受官职;就是相见,亦须秘密安排。他说,这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为张公公着想:”

  “喔,这我倒不大明⽩。道长,请你说个道理我听。”

  道理很简单,马大隆曾为朱宁的上客;豹房落成时,內部的装修布置,他亦很出了些主意,这是颇不乏人知悉的事实。如今朱宁已定了重罪,他的宾客转⼊张永门下,当然会引起非议;江彬、张忠、许泰亦很可能在御前进馋,对张永非常不利。

  听罢缘由,张永颇为⾼兴“难得马先生想得周到。他这个美意,倒不可辜负。”他问“然则,如今该怎么处置呢?”

  “我跟大隆商量,只在城里近处觅一处道观,由我去主持;大隆就悄悄儿住在我那里。张公公以针灸为名,随时光临,不就随时可以见面了?”

  “很好,很好!这样安排,极其妥当。不过,哪处道观合适,我可不大清楚;请道长费心,自己觅妥了,来告诉我。我自有计较。”

  由一心想,张永亦是势焰熏天的人物,说出一句话去,没有人敢不依,若強去夺一处道观,得罪同道可就不妥当了。因而迟疑不答。

  及至张永见他的神⾊,追问缘故,由一坦然直陈。张永想了一下说:“也怪不得道长有此顾虑,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难处,我买一所小小的精舍,供道长养静,同时安置马先生,你道如何?”

  “那太好了!”由一欣然答说“这样子办,还隐秘些!”

  张永做事很痛快,随即唤小太监捧出一千两银子来,道是请由一自行处置,银子不够再添。

  千金之数,何得不敷?由一买一所幽静精致的房子,挂上“清玄宮下院”的招牌,拨了几个小道士与火工道人过来,与马大隆住在一起。

  进屋的那一天,张永就送来一席盛筵;到晚来亲自来访,与马大隆真有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之概,自此几乎没三⽇不见之时;马大隆感于知遇,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过了有个把月,突然有一天清早,张永神⾊仓皇地奔了下来;一进门也没有工夫跟由一招呼,一直就往马大隆所住的那个院落。

  “马先生,马先生,有件怪事!我急得没主意了,只能跟你来商量。”张永看一看左右,只有由一在旁,方始庒低声音说道:“万岁爷失踪了!”

  “怎么回事?”马大隆大为诧异“这不是奇谈?”

  “确是奇谈。昨天晚上起更时分,还好好地;到了二更左右,‘坐更’的小太监发觉行宮寝帐中,万岁爷就不见了。问来问去,都不知道圣驾在哪里。”

  马大隆不即答话。起⾝倒了一杯刚用山泉烹沏的西湖龙井茶,亲手奉与张永,同时说道:“张公公处异常之变,以沉着为第一要紧之事。”

  这句话与这杯茶的功效很大,张永果然把心定下来了。从容细谈这桩“异常之变”据说,皇帝是昨天上午驾临牛首山的,为的是要去看南宋建炎三年,岳飞在牛首山设伏,大破金兀术的遗迹。

  牛首山的名胜很多,有⽩⻳池、虎跑泉、舍⾝台、兜率岩、文殊洞、芙蓉峰、电楼等等名目,颇堪流连。不过,皇帝最感‮趣兴‬的是两处地方,一处是一块‮大硕‬无朋的巨石,其形如鼓,横倒在地,中间空旷之处,可摆七八桌酒席;皇帝在那里盘桓了好久,认为是夏天避暑的地方。

  另外一处是在牛首山的两峰,有个石窟,望进去一片漆黑,不知深浅;照当地⽗老说。这个石窟从来没有人敢进去,倘或不信,一去就永不回来了。当时皇帝非常想⼊窟探一探险,大家极力劝阻才快快地作罢。

  逛到⻩昏,御驾以崇教寺为行宮;方丈迁让,作为寝殿。到了半夜里就发生了这样一件怪事,御驾何在?至今不如。

  “喔,”马大隆问道“宿卫归谁负责?”

  “江彬的部下,担任宿卫。”

  “宿卫的人怎么说?”

  “说是彻夜巡逻,没有断过人,也没有看见万岁爷微行。”

  “然则皇上长了翅膀不成?”

  “就是这话啰!”张永答说“现在派了人四处八方去找了。我想,这件事太奇特、太不可测,想进城来跟梁阁老商量;转念一想,不如先来请教你。马先生,我的心很,请你替我出个主意。”

  “是!我有好主意,一定奉告。现在先要问一句:江彬的态度怎么样?”

  听到这话,张永面现矍然之⾊,想了好一会,慢慢点头说道:“嗯,嗯!确是可疑。他当然也很慌张,不过,细想起来很奇怪,仿佛是那种做出来的慌张神气。”

  “那就是了!不要紧。”马大隆说“十之八九是江彬故弄玄虚。”

  “江彬故弄玄虚?””张永困惑了“那是为了什么?又何以见得不要紧?”

  “他故弄玄虚,是要看看,皇上失踪以后,大家是什么样子?到了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就容易处置了!”

  张永大惊,急急问道:“照马先生这么一说,这是打算造反的第一步?”

  “是的”

  “那么,现在御驾在他手里?”

  “大概如此。”

  “这太危险了!怎么说不要紧?”

  “因为江彬的布置还未周全。”马大隆说“造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宸濠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只要防范得法,江彬就不敢轻举妄动。”

  “是,是!”张永敛容相谢“请马先生指教!”

  “这,一时也说不完,只有改⽇奉陈。如今张公公应该赶快去看梁阁老;也许他已经得到消息了,文武百官不明內情,自然会着慌,一开来,谣言纷纷,民心不安,于大局很有关系。”

  “说得是!”张永立即站起⾝来“我得赶紧去料理这件事。一有消息,我会派人来奉告。”

  等张永一走,马大隆跟由一谈论这件怪事,也细细研究。这样到了中午,张永有消息来了。

  “张公公唤我拜上马先生,说是御驾安然无恙,请马先生放心!张公公明天回城,会先来看马先生。”那小太监又说:“张公公格外关照:明天请马先生千万不要出门,务必等他。”

  “喔!”马大隆问道:“万岁爷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在西山一条小溪旁边。”

  “万岁爷可曾告诉大家,是到哪里去了?”

  “张公公问过,万岁爷笑笑不响,有两个小太监跟在一起;张公公问他们,他们也不敢说。”

  “为什么呢叩

  “因为万岁爷关照过,哪个要多说一句,立刻剥⽪。”

  “有这样的事!”马大隆好奇心大起,定神想了一下说“请你上复公公,我明天上午有事;要来,请他下午或者晚上来。”

  等小太监一走,马大隆立即去看由一。将皇帝已安然出现的消息告诉了他;又说,他疑心牛首山那个深不可测的石窟,一定有什么花样,可能与皇帝的一夕失踪有关,预备好好去搜索踏勘一番。

  “算了吧!”由一劝他“吉凶悔吝生乎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御驾驻跸之地,少不得处处有人,成了噤区,岂可以闯的?”

  “不!我自有趋避之道。”

  “趋避得了吗?照你所说,明明是想揭破江彬的隐私,人家哪里容得你如此!”

  这话说得很透彻,马大隆不能不接受忠告;但要他放弃此行,却所不愿,想了一下、只有预作防备,便找了个药箱,携一把小小的鹤嘴锄,扮作采药的道人,作为掩护。

  迤逦到了牛首山西峰,蔓烟荒草,不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茅棚,里面有个苦行僧在静修。

  马大隆打个问讯,探询石窟的途径;原来误打误撞走对了,只看准方向,走个里把路便是那神秘的石窟。

  马大隆道了谢,刚要辞去,和尚喊住他问道:“道长,那石窟难得有人到,你去做什么?”

  “采药。”马大隆随口应一句。

  “贫僧在此已有三年,不闻那石窟中出什么草药。道长,若非必要,还是不去的好。”

  话外有话,马大隆心头一凛,便装糊涂地问:“大和尚,请问可有毒蛇猛兽?”

  “虽不是毒蛇猛兽,却比毒蛇猛兽更可畏。”

  “喔,”马大隆仍然不解似的“那么是什么呢?”

  “贫僧饶⾆了!种何因、结何果;佛菩萨垂戒,慎毋造因!道长,请听贫僧的劝。”

  “是,是!”马大隆稽首相答,十分恭敬:“大和尚开示,谨记在心。”

  说完,出了茅棚,将那苦行僧的话细想了一遍,突又翻⾝进棚。刚闭上眼的苦行僧,张目问道:“道长何以去而复回?”

  “只为尚有津,烦大和尚指点。”马大隆说:“那里虽无毒蛇猛兽,却有真龙。可是这话?”

  苦行僧双目大张,然后微笑,慢慢地将眼睛闭上,很快地成了⼊定的模样。

  马大隆得此不答之答,深为欣喜;不困苦行僧看不见而失礼,再次恭恭敬敬地打个稽首,方始离去。

  而茅棚中却又在叫了“道长请回!”

  “是!”马大隆急忙回⾝。

  “道长,你是采药?”

  “是!”“药呢?”说完,双眼又闭上了。

  “大和尚!”

  苦行僧不作声。马大隆颇有莫测⾼深之感。一个人怔怔地想了一回,恍然大悟,深深一揖,悄然出棚。胡采了些草药,往正西而去。

  “站住!”突然有人从草丛中跳出来,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指着马大隆问:“你是⼲什么的?”

  马大隆吓一跳,”定定神细看,此人穿的是便⾐,但瞒不住明眼人,是个“官人”:心里便有了几分数,从容答道:“不⼲什么!走路。”

  “走路为什么东张西望?”

  这一问在马大隆是猝不及防,因为他自己并不知道是在东张西望。好在他的机变很快,略愣得一愣,随即说道:“我是在看,哪里有我要的草药。”

  “你来采药?”

  “是的”

  “药呢?”

  这才知道那苦行僧的指点,乃是未卜先知;马大隆将药笼提了过来,就不必说话了。

  “这里没有什么药好采,你回去吧!”

  “为——?”

  “为什么”三字还不曾出口,那人已一声断喝:“走!别多问!”

  再问就要吃眼前亏了!马大隆很知趣地回头。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又看到了茅棚;灵机一动,何不再问问苦行僧去?看来他不是未卜先知,竟是完全了解真相,从他口中一定可以问出自己所想知道的东西。

  进得茅棚一看,大失所望,蒲团上空空如也!苦行僧不知哪里去了?

  怏怏而出,仍旧往东踏上归程;幕霭四合中,影绰绰望见一群人,而且还有人是骑在马上。马大隆想起刚才的遭遇,很机警地避开;伏⾝草丛,屏息窥探,只见骑马、步行的一队人,约有十来个从面前经过;步行的还挑着竹蔑圆笼,隐隐透出火腿的香味,原来是食盒。

  这就可以确定了!马大隆心里在想,此行的收获实在不少;不如早些回去,也免得由一惦念。

  第二天下午,张永便⾐来访。屏人密谈,一坐下他第一句就是:“昨天晚上,万岁爷又失踪了。”

  “我已经料到,而且知道在什么地方。”

  “咦!”张永大为惊异“马先生,你这话太玄妙了!”

  所谓“玄妙”实指荒诞。马大隆微笑答道:“万岁爷在那地方,一定还喝了酒,下酒菜有一味火腿。”

  “越说越玄了!”

  “我说明⽩了,张公公你就知道,无⾜为奇。实不相瞒,我昨天到牛首山西峰,石窟附近去查访过了。”接着,马大隆将当时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马先生,我很佩服你。万岁爷是不是以火腿下酒,我不知道。不过,你测度的情形,一点不差。等我讲段玄而又玄的故事你听!”

  “张公公,想来是一段新闻。”

  “对对!是一段新闻。”张永答说:“万岁爷跟前有个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的小厮很听我的话。昨天不得其便,不曾闻讯;今天一问,可问出新而又新、闻所未闻的新闻来了!”

  新闻果然起于石窟。江彬向皇帝密奏:那里住着一个道姑,来头不小,本是西王⺟驾前管理酒的老媪,只为贪杯,滴下凡尘,做了道姑,法名慈莲。

  慈莲不昧前因,潜心苦修,已成半仙之体,西王⺟的侍儿慈花与杏蕉,偶尔亦游戏人间,都在慈莲随喜之处暂驻。过着有如凡夫俗子仙女传奇中的柳毅潭于棼之流,对于同圆襄王之梦,问皇帝想不想修一段仙缘?

  皇帝经验过各种各样的尤物,如今竟能以仙女荐枕,玩女真玩出名堂来了,岂有不愿之理?当时便要江彬与慈莲去接头,请位仙女下来见识见识。

  江彬去了回来复命,说是慈莲已经应允,不过第一、要看缘分,仙女也许来也许不来;就来了,也许只是一夕清谈,并不能同圆好梦。第二、千万记得天机不可怈漏;皇帝对任何人说,天上的仙女,立刻就会知道,再也不肯下几了。

  皇帝一一应诺,果然绝对不提。于是前天驾临牛首山,半夜里悄然去访慈莲——在石窟附近,不知哪家荒废了的一座别墅,其中竹林深处,隐着五楹精舍;皇帝在那里喝酒喝到五更时分,亦未见仙女下凡。据慈莲说:“到得庚申,仙女必降。”

  庚申就是昨天,皇帝依然如前一天一般,由江彬扈从,微行去幽会仙女。这一次如愿以偿了。据说,四更将到。皇帝独酌无偶,倦眼离之际,一阵烟雾出现,一位长⾝⽟立、头梳⾼髻、系⾼长裙的仙女;说不了几句话,双携共⼊罗帏。只听得宛转娇呼,笑声不绝,似乎不像大家围秀,倒像个窑姐儿。

  “真是新而又新、闻所未闻的新闻!”马大隆问道:“此刻呢?万岁爷回城…”

  “是的。”

  “结此仙缘,万岁爷一定喜不自胜。”

  “不见得。”

  “怎么呢?”

  “据说仙女不大知道天上的事。万岁爷提起董双成、许飞琼,照说都是跟这位仙女在一起的,哪知她茫然不知听对。万岁爷就有些疑心了。”

  “疑心仙女是假的?”

  “对了!”张永笑道:“不然还疑心点儿什么呢?”

  马大隆也笑了。凝神想了一下问道:“不知道仙女说话。是何处口音。”

  “据说,带着点山东腔。”

  “那就是了!”马大隆笑道:“必是弄了个泰山碧霞元君庙,或者斗姥宮的女姑子来哄人。万岁爷到底天纵圣明,不容易骗得过。”

  “是的!万岁爷的资质上上,什么事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可有一件,若是遇到绝⾊女子、新奇玩意,人就糊了!”

  张永忧形于⾊地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照张永的看法,江彬的谋是要将皇帝引到这些诡秘的路上去。既云诡秘,就得单独行动;久而久之,大家见怪不怪,御驾一两天不露面、无⾜为奇;而皇帝却是单⾝一个人陷在江彬手中,不测之祸一发,神仙都难救了。

  “我听说,江彬在鼓动万岁爷上登州去看海市蜃楼;果然被说动了,不但胶东的百姓大道其殃,更怕万岁爷要坐船出海,风涛险恶,危险万分。马先生,你说。那时怎么办?”

  “登州的海市蜃楼,连秦皇、汉武那样精刻、智力过人的人,都为所惑;万岁爷当然也为动心。这件事,倒是要趁早设法打消。”

  “就打消了这件事,江彬还会出别的花样,防不胜防。马先生,”张永拿手按在他膝上“想起乘舆失陷,有力难使,我真是寝食不安!”

  这意味着如何防止江彬劫持皇帝,作造反,窃国篡位,张永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马大隆⾝上,期待着他能策划出一条万全之计。

  意会到此,马大隆的心情很复杂,既感动,又‮奋兴‬,又有责任沉重、不胜负担之感。

  “张公公,”他只能先这样安慰他“凡事豫则立,就怕掉以轻心,祸起不测,悔之已退。只要张公公有此警惕,事情就不要紧!”

  “话是不错。可是光有警惕之心也不行,得想办法才好。”

  “慢慢想,平心静气,冷冷静静地想。”马大隆定定神,一面思索,一面说“我想,江彬总也知道,号令不行,就请他做皇帝,他也⼲不长的。所以江彬如果想造反篡位,他一定先要想到,做了皇帝会有哪些人听他的话?在京的大臣,固然可以学宸濠的样,用生死来威胁。可是在外的封疆大吏,又有几个人肯接受伪命?就是在京大臣,照我看亦有许多宁死不屈,如梁阁老那种风骨铮铮的铁汉。是则,江彬在图谋大事之前,必定先有一番布置。张公公,你道是与不是?”

  “你的意思是,眼前还不要紧?”

  “不是这么说,要紧不要紧,危险不危险,要看江彬是不是布置妥当了?”马大隆问道:“张公公,这一点,你总该很清楚吧?”

  张永舒了一口气“照这样说,眼前确是还不要紧!”他说“江彬除了边军以外,我想內自內阁六部,外到总督巡抚,都还没有什么勾结。”

  “既然如此,张公公你不妨从容应付,之过急,或者过分张皇,反倒打草惊蛇,会出变故。”

  “是,是!”张永矍然改容“马先生见教,⾼明之至。”

  “不敢当。”马大隆笑道“只为我爱君之心,不如张公公之切,反倒能够冷静思量。”

  “说实话,”张永蹙眉低声“当今这位万岁爷,唉,不提也罢!总而言之,不看僧面看佛面,先皇真正是有道之君;就这么一位宝贝儿子!如果另有皇子,我都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意思是很明显的,对于当今皇帝,异常不満,如果孝宗不是独子,而另有皇子;他甚至会主张废掉这位“宝贝皇帝”另立先皇之子为帝。

  “马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眼前虽还不要紧,却总须想个除后患之计。这,”张永起⾝长揖“我为‮家国‬、为先皇,跟马先生致谢。”

  马大隆逊谢不逞,避席答说:“不敢当、不敢当,我总尽心就是。张公公,我们先小酌数杯。”

  马大隆很讲究饮撰,用手制的风、鱼⼲、松子、腌菜之类,佐以亲自配方炮制的药酒;与张永且饮且谈,先打听江彬手下的谋士是什么人。

  “他手下的谋士不多,有一个是不第的举人,小有才具、牢甚大;再一个也是我们內官,本来在⾕大用手下,不知道怎么投靠过去了?此人名叫冯泽,能言善道,跟各部的‮员官‬很;倘或江彬要想勾结什么人,大致会叫冯泽去活动。”

  “那个不第的举人叫什么名字?”

  “叫赵之静。”

  “此人是不第举人而有牢,当然是因为功名不遂之故。我在想,如果能够弄个关节给他,让他考上举人,牢自然就没有了,也不会帮江彬造反了。”

  “话是不错!可是今年不是大比之年。”

  “那就给他官做。”马大隆说“张公公不妨找他来,问他要做什么官,想法子如他的愿;这一来,赵之静不就归⼊你门下了?”

  “啊!啊!不错。准定照此行事。”张永又问:“冯泽呢?”

  “冯泽不⾜为忧,既是內官,如何逃得出你的掌握?”马大隆说“倒是有一条以防万一的救急之计,宜乎从速布置,愈快愈好!”“是啊!”张永很‮奋兴‬的说“我就是要有这么一条锦囊妙计,才能安心。马先生,请你快说。”

  马大隆却不肯直截了当地指点,先问:“江彬家眷可在京里?”

  “在。”

  “他家有些什么人?”

  “‮娘老‬、老婆、妾、四个女儿、一个独生儿子。”

  “那好!”马大隆将声音庒得极低“张公公,你千万须挑机警⼲练而又妥当可靠的人,拿江彬全家看守住。平时丝毫形踪不可露;紧要当口,一下就能把他全家弄到手。这是以毒攻毒,劫持对劫持的一条救急之计。”

  “啊!啊!好个以毒攻毒!此计妙得好。”张永凝神想了一下,觉得不妥“不过,到了那时候,江彬只说吓唬他的,不信这回事,又待如何?”

  “那时候,你就拿朱谕给他看,显然我们早就看出他心怀叵测,预先已埋下伏兵。如果他敢动万岁爷一汗⽑,问他:他的‮娘老‬和他的独生儿子还想不想活?”

  “办不到,万岁爷决不肯下这么一道朱谕。”

  “不要紧!张公公,反正这道朱谕备而不用,平时又不拿出来,无人识得真假。”

  “可是江彬认得御笔。”

  “这也不要紧,我自有法子。”

  什么法子?张永想了一会才明⽩“马先生,”他问“你的意思是仿照万岁爷的笔迹,假造一张朱谕?”

  “是!这件事,我也还在行。你弄几张万岁爷的手谕来,等我看一看,保管真,不能让江彬识破。”

  “可又有一件。要用到这张朱谕,万岁爷已经在他手里了;他如不信,去问万岁爷,戏法不是拆穿了?”

  “不碍!万岁爷不知其事,也可以看作万岁爷不肯承认,这也是情理之常。”马大隆的花样很多;这时又想到一着棋“还有个取信于江彬的法子,要所派监视江家的人,十⽇一报江家的动静,譬如哪天有江彬的家书、江彬送了些什么南方珍物孝敬他⺟亲之类,臣细不遗,越多越妙。这一下,江彬难道还不肯承认,他一家大小的命,在你张公公手里?”

  “是,是!”张永很欣慰地“这样做法就万无一失了,万岁爷的手谕,我那还有四件,回头派人送来。明天下午,我再亲自来承教。”

  当天晚上,张永派一名贴⾝亲信,送来一个上了封条的紫檀拜盒,当面将拜盒及钥匙了给马大隆;还带来一句话:“张公公说:拜盒中的东西,只能马先生一个人看。”

  “我知道,我知道。请你上复张公公,我一定遵办。”

  伪造上谕,是灭族的罪名,马大隆丝毫不敢轻忽,连由一部瞒着。直到夜静更深,道童都睡了,方始关上房门,打开拜盒,內中有皇帝的十来道给张永的手谕,有朱笔、有墨笔;另外是五张上用的笺纸;。一支旧朱笔;一锭朱砂特制的墨,想来亦都是皇帝惯用之物。这样伪造成功的朱谕,便越发真了。

  于是马大隆潜心玩索,既要学皇帝的笔迹,又要学皇帝的语气。体味有得,试着拟写;一遍两遍,直到上十遍,自己方始満意。收拾拜盒上,已是曙⾊将透;一觉醒来,时已过午,正在盥洗之际,张永已经悄然来到。

  “怎么?刚起⾝?”

  “是的。”马大隆答说:“三更天起来‘修炼’,直到天亮才‘功德圆満’。故而起得迟了。”

  这是隐语,张永很欣慰地说:“好,好!今天我没事,可以多谈谈。”

  马大隆匆匆盥洗,将张永延⼊內寝;取出拜盒,拿他所拟的朱谕递给张永。只见上面写的是:“江彬居心不善,伪称仙缘,诳朕⼊牛首山,迹近戏侮,实为可恶。今江彬窃弄兵权,朕躬在外,不能不隐忍自重。唯其居心叵测,不能不防;着即密派妥人回京将江彬家小暗中看住。倘若江彬有何不轨道谋;可即便宜行事,将其家小先诛后奏。事关切要,毋得丝毫怠忽。切记,切记!”另外一行是“右谕张永”;再一行由顶格写起“正德十五年二月十一⽇御笔”

  “好极了!”张永笑道:“如果我不知有这回事,有人拿这东西给我,我亦会当是真的。”

  “张公公,这可真是‘事关切要’,丝毫疏忽不得,请你仔细看,尽量挑⽑病;有不妥之处,趁早可以改正。”

  张永果然又仔细看了一遍,摇‮头摇‬说:“没有⽑病,字像话也像。万岁爷就不称家眷而称‘家小’”

  “那么请张公公也仔细收好!”“是的。我不会疏忽。”张永亲自将伪造的朱谕,收⼊拜匣。

  “张公公,”马大隆问道:“保护圣躬,责任甚重;果然到了要保护的那一刻,得有个得力帮手,才能铺排得开。这一层,不知道想过没有?”

  “怎么没有想过?奉烦⾜下,不就是在找得力帮手?”

  “我只能未雨绸缎,替张公公在幕后出出主意,到了紧要关头,帮不上忙。”

  这句话又勾起了张永的心事,沉思了好一会说:“马先生,你的见解很⾼!我仔细想了一下,帮手虽多,但诚如所云,紧要关头帮不上忙。譬如说,梁阁老,哪怕是宰相,到了那时候,有权发挥不出,亦就等于无权。如今我倒又要请教,照尊意,我还该找哪些帮手?”

  马大隆点点头。对于这一问,他一时亦无从回答,得要从头思量。心里在想,有权而忠忱不⾜,能力不⾼,无⾜为恃;可恃者又往往没有充分的权力。张永要找帮手,就得既有权而又⾜诚⼲练的人。

  照这个条件,他一个一个去衡量;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欣然说道:“张公公,有位大臣,你必得倾心结纳3是南京兵部乔尚书。”

  “嗯,嗯!我亦听说乔尚书很行,不过,他对我辈似乎有成见,所以我不敢贸然去自讨没趣。”

  “不然!”马大隆说“此是乔尚书对张公公尚未深知。以诚相感,木石尚且不能无情,何况是乔尚书这样的恺悌君子?”

  “好!马先生既如此说,我今天就去拜访他。”

  张永倒真是很诚恳,说到做到,辞别马大隆;立即去拜访乔宇——明朝的官制,有一点与前朝不同的特⾊,六部尚书,共是两套,这因为南京本是太祖⾼皇所定的都城;当年燕王起兵“靖难”百战艰难,破了南京的金川门,得他侄儿建文帝去做了和尚,即位为帝,年号“永乐”却仍喜住在燕京,称为“行在”因此,南京仍旧保持了六部,当然,在南的尚书,比不上在北的尚书,但亦不可一概而论;如南京兵部尚书,总制江南的兵马,又为守卫南京城的最⾼长官,权力还是不可轻视的。

  这乔宇,忠直清刚,对宦官从不假以词⾊;所以一听张永来拜,关照门房挡驾。

  张永由于有马大隆的话在先,明知乔宇故意不见,却不以为忤,平静地问道:“乔大人是不是因为我便⾐拜访,认为我失礼。果真如此,等我回家换了公服再来。”

  “言重,言重!”门房赶紧答说“敝上决无此意。”

  “既然如此,请你再回一声看,说我有事面告。”

  门上如言再度去陈报主人,乔宇大为惊奇!他没有想到有权势的太监,亦有像张永这样谦诚的!

  其实,乔宇亦未尝不知,张永在宦官中与众不同。他是杨一清的门生,当年杨一清与张永如何定计诛刘瑾,他听他老师细细谈到,对张永是相当的佩服;但此时却有不便接见的苦衷。

  原来南部兵部尚书,另有两个头衔,一个称为“参预机密”;一个名叫“南京守备”职责权力都很不小。尤其是皇帝亲征,驻驾在南京,这两个头衔所发生的作用更大,他很了解自己的地位,此时此地,连宰相的权力都不及他;有江彬、张忠这批人在,皇帝的安危,南京的存亡,江南百姓的祸福,都系于他一人之手。这样沉重的责任,自明朝开国以来,任何人都不曾有过;而复行这许多责任,最伤脑筋的一件事,便是皇帝先就作了江彬、张忠之流的护符。因此,他觉得自己必须掌握住两个宗旨。第一、只知祖训,不知其他;第二、极力抑制宦官与边将。

  只知祖训,则皇帝的话,如果不符定制,亦可不听;抑制宦官与边将,当然先从疏远开始。而张永偏偏便⾐来访,如果接见,即是破坏了自己的宗旨。为此深感踌躇。

  那门房颇有些见识,见此光景,心里很替主人着急;怕他无缘无故得罪了张永,人家记恨在心,以后会有很多⿇烦,便想了一句话来打动他。

  “张太监这么客气,一定是有道理;我看他穿便⾐来拜老爷,一定也有缘故。说不定是紧要公事,耽误了不好!”这一下,倒让乔宇想到了一个处置的办法“好!”他说“你去问他,如果是公事,我可以会他;倘或是什么联络感情之类的应酬,你告诉他,我忙得很,谢谢他就是。”

  “是!”门房心想,谈公事要紧,联络感情又有什么不好?人总有见面之情,到那时即使不是谈公事,莫非又撵他出去不成?这样一想,定了主意,出来打个转,回进去报告,张永是有公事要谈。

  这一来,乔宇不能不接见。因为张永是便⾐,他亦就是随⾝的⾐着;既都是便⾐,亦就只好在书房接见。

  宾主相见,乔宇的态度相当冷漠;张永却很殷勤,问起现时已经告老、在镇江家乡闲住的杨一清,可常有书信往还?

  提到老师,乔宇起⾝答道:“是的,常有书信。”

  “我与今师,曾经共过一番事。回想当年,令人感慨!”张永故意叹口气:“唉!今⽇之下,如果仍能跟令师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感慨于继起无人。乔宇又惊又喜!心里在想,张永帮明先生的忙,只道是扶持善类;谁知他把江彬、张忠之流,看得如刘瑾一般。而特来相访,发此感慨,亦显然有着将之意。不过,俗语道得好“逢人只说三分活,未可全抛一片心”兹事体大,冒失不得!

  话虽如此。乔宇却并没有全然装糊涂的意思,只觉得张永是在试探,自己亦不妨还以试探。

  定了主意,便即说道:“张公公这话,窃所未喻。不知谁是刘瑾?”

  “若有杨一清,自然知道谁是刘瑾。”

  话锋更近了。乔宇沉昑着,有意无意地看一看张永的脸⾊,是一脸的正气,眼中又有殷盼的神⾊,断定他此来确很诚恳,决定亦报以诚恳。

  “某虽不才,亦知见贤思齐,不辱师门之教!”

  听得这话,张永喜上眉梢,离座长揖,同时说道:“我为苍生向乔大人致意。”

  “岂敢,岂敢!”乔宇避到一边,手指着一道小门说:“张公公,请里面坐。”

  里面是间密室,储蔵着沿长江各省的兵马册籍,以及各种机密文书,等闲之人不得到此;能够到此,自然可以无话不谈了。

  “牛首山之事,乔大人有所闻否?”

  “是!”乔宇凛然答说“那‮夜一‬,我通宵警戒,不敢合眼。”

  “眼前幸喜无事,而来⽇隐忧方深。”张永略停一下说:“我已定下两条密计,亦是⾼人指点——”

  “⾼人”是指马大隆,张永将收买赵之静以及派人监视江彬在京家属的计划,为乔宇细细说了一遍。

  “防患未然,⾜见张公公保护圣躬的苦心。然而,”乔宇很谨慎地说:“江彬的情形,与刘瑾不同;诛除之计,只怕要等大驾回京之后,才能相机而行。”

  “是的。”张永答说:“刘瑾本不握兵权,又在京里;江彬手握重兵,扈驾在外,当然不能急切从事,以致出事故,危及乘舆。我的意思是请乔大人在缓急之间,能助我一臂。”

  “自然,自然!请张公公吩咐。”

  “吩咐二字不敢当。说实话,我亦不知江彬还有什么鬼蛾伎俩。只觉得缓急之间,外面接应有人。”

  “是!”乔宇慨然答说:“我为张公公打接应。不过,须有一个紧急联络的法子才好。”

  张永心想如果是预知江彬有何异图,事先便可预防;所须乔宇紧急支援的,即在逆谋突发,乘舆陷⼊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而在那种情况之下,可能自己亦被困在內,消息隔绝,又如何得以通知乔宇?

  一时想不出紧急通讯的善策,张永只得将自己所感到的为难,据实相告。乔宇沉昑了好一会,点点头说:“张公公,你的意思,我完全明⽩;而且也提醒了我。我想,第一,你我二人,不必同时扈驾,尽可能分开,有尊驾的地方没有我,有我的地方没有尊驾,免得‘一锅煮’。”

  “是,是!一点不错。”张永深表同意“宸濠逆谋窃发之时,幸亏明先生不在场,否则,大势去矣!乔大人,请教第二。”

  “第二,我们各遣亲信一人,逐⽇定时联络,哪怕没有话也不要紧,只要见了面就表示彼此平静无事。倘遇紧急情况,亦由这两个人,随时通知。”

  “嗯,嗯!”张永一面想,一面说“这两个人,不能跟在我们⾝边,要守在外面什么‮全安‬的地方,一有消息,自动通知才好。”

  “正是!”乔宇又说:“第三,我这里有个匠人,嘲州人,善制烟火。我想请他研究,特制几枝力量特強的号炮,请张公公给贴⾝随从,密密蔵好,真到没奈何之时,放起号炮,作个求救的信息。”

  张永将乔宇的三点办法想了一遍,觉得还有疏漏。便从间解下一件珍玩,是寸把长的两条⽟鱼,一红一⻩,雕楼极精;他解下一条红的,到乔宇手里。

  “以此为信物,若有关系重大之事,譬如调兵救驾之类,来人如果有此信物,你我就如面谈一般。再者,一时寻不着指定联络的人,现派一个来通信,亦以此为凭信。”

  “好极!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于是,彼此指定了一名亲信,约定每⽇中午在兵部衙门联络。得此结果,张永与乔宇都很⾼兴;一直谈到⻩昏,方始分手。 wWW.nIlXs.cOm
上一章   正德外记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正德外记》是一本完本历史小说,完结小说正德外记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正德外记的免费历史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历史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