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舂争及初舂景 第二十八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书号:39782 更新时间:2017/9/8 
第二十八章
    跟仲四见了面,两下印证所见所闻,事情就很明⽩了,方观承说番子已经撤走,是指在通州的两人而言,而仲四却误以为所有跟着曹雪芹下来的人,都已撤回。差,使得冯大瑞变成自投罗网。

  “闲话少说,如今咱们得赶紧商量,怎么样把大瑞弄出来?”仲四问道:“芹二爷,你为什么不敢他们一起走吧?”

  “他们说‘连夜动⾝’我没法儿跟他们在一起走。”

  “不见得吧!”仲四深表怀疑“这案子有方老爷在里头调停,已经缓下来了,他们用不着这么巴结。再说,他们虽有海捕文书,抓到了人可得知会蓟州‘班房’,说不定还要‘过堂’。他们就想连夜动⾝也动不了了。”

  这番话在曹雪芹听来,真有大梦初醒之感“我上当了!姓赵的是顺口敷衍的一句话,我竟当真了。”他说:“照这样看,他们是落在我后面了。”

  “对了!照我看,大瑞是在蓟州班房羁押了‮夜一‬;至少也得晚你一天路程。”

  “这样,”曹雪芹说:“仲四哥,请你派个伙计,跟桐生一路往回走,去找他们。”

  “还不光是找。”

  仲四忽然忧形于面,眨着眼思索了好一回,径自离座,过了好一回才回来,接着听见好几匹马从西面马厩出发,蹄声杂沓,很快的远了。

  “我很担心。”仲四这时才有功夫对曹雪芹解释“大瑞是奉命行事,为了情,没有办他该办的事,这在他们帮里是一行大罪,如今看他落在番子手里,怕他怈漏底细,更不能放心了。说不定会。”

  曹雪芹大吃一惊“仲四哥,”他很吃力得问:“你是说,他们帮里会在半路上下毒手灭口?”

  “谁知道呢?反正不能不妨。我已经派了五个人下去了。芹二爷,你留在通州无用,赶紧进京去见方老爷是正经。”

  曹雪芹不愿意走,考虑了一会,率直说道:“虽说你派了人下去保护了,我到底不大放心。总得有了确实消息,我进京去才有用。倘或已经出了意外,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仲四无奈,只好同意,但率直的表示,请曹雪芹回家等候消息,因为他还有好些事要办,无法相陪。曹雪芹点点头起⾝,一路上深悔自己处事不透周到,倘或出了意外,实在对不起冯大瑞,而且绣舂的消息,也可能永远如石沉大海了。为此,他的心情极坏,回家进门,遇见何谨相询,他只答了一句:“你去问桐生。”随即便倒在炕上,由于赶路辛劳,不知不觉地睡了去;醒来时,只见孤灯如⾖,但堂屋有很亮的光线,自板壁中透进来,还有人在小声谈话,细听知是何谨和桐生。

  于是他掀开⾝上不知是谁替他盖上的波斯毯子,起⾝开了房门,只见何谨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喝酒,站在门口的桐声了上来说:“起来了!”

  “这会儿什么时候?”

  “起更了。”何谨也站起⾝来“给你煮的野鸭子粥,这会儿就吃,还是呆一会儿?”

  不提粥还罢,一提起来,曹雪芹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现在就吃好了。”他拿起为他预备着的茶,已经凉透了,用来漱一漱口,向何谨问道:“仲四那里有人来过没有?”

  “有。”

  “怎么说?”

  “冯镖头是落在你后面,让番子在蓟州衙门羁押了‮夜一‬。今儿歇在三河县。”

  听得这话,曹雪芹略略放心。等桐生开上饭来,他先吃了一碗野鸭粥,然后喝酒,心不在焉斯的,其实食而不知其味,只是在想冯大瑞的事。何谨已经听桐生细谈过此行始末,觉得曹雪芹以从速进京为妙,但看曹雪芹那幅颓丧的神情,跟他正面说理,未必见听。默默喝着酒,想到了一个鼓舞他的情绪的法子。

  “芹官,你在想冯镖头的事?”

  “嗯。”“我来替他拆个字,卜卜吉凶。”何谨说道:“芹官,你报个字来。”

  曹雪芹知道何谨会拆字,家中丫头老妈子掉了什么东西,常会去请教他;有时谈言微中,颇为神奇。不过,他从来没有要他拆过字,此时觉得这倒不失为破闷之计,于是点点头同意。

  “你坐过来。”等何谨端着他的酒杯,在方桌边打横坐了下来,曹雪芹随口报了一个字“口。”

  何谨用手指蘸着酒,把“口”字在桌面上写来下来,脫口说道;“不妙,是囹圄之象。一人⼊口,是个‘囚’字,牢狱之灾难免。”

  “要紧不要紧呢?”

  “有‘士’则‘吉’,你再救他就不要紧。不过不能进京。”

  “为什么?”

  “你看!”何谨将“口”字增添笔画,写成‘京’字,然后用很有决断的语气说:“一进京,难免斩头去⾜。”一面说,以免‮劲使‬往上一抹,又往下一抹,抹去上面的一点一画,下面的‘小’字,仍旧剩下一‘口。’由于他的动作神情,都很夸张,看来有点滑稽的感觉,因而曹雪芹就不觉得‘斩头去⾜’四字可惊,只开玩笑的说:“你说我能救他,又说他不能进京,他不进京,请问,我在这里有什么能耐救他?”

  “问得好!托庇有门。”何谨在‘口’字上加个‘门’字,变成‘问’。

  “‘问’!”曹雪芹有些困惑“问什么?”

  何谨先不做答,大大的喝了口酒,方始说道:“芹官阿芹官,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问’,不就是方问亭吗?”

  “啊!啊!”曹雪芹恍然大悟“可不是‘托庇有门’吗?”接下来沉思了一会,终于想通了“对!我明天就进京,把方问亭去搬请了来!”

  “这是正办!”何谨又说:“拆字全是触机,刚才如果不是你话里有那个‘问’字,我也行不到方问亭。只要把他搬了来,冯镖头就不要进了。”

  冯大瑞是得救了,绣舂呢?曹雪芹说道:“老何,你给绣舂也测一个字,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好!报个字来!”

  曹雪芹想了一下说:“就是舂字好了。“

  何谨喝着酒,沉昑了一会说:“这舂字上边,有三个拆法。”三个拆法是‘一夫’、‘二大’、‘三人’,何谨蘸着酒写在桌面上,另外又写上一个未拆的‘⽇’字。“‘一夫’是指冯镖头,可是一夫一妇,只有两个人,不是‘三人’;所以应该是‘二大’。”

  “什么叫‘二大’?我不懂。”

  “‘二大’就是‘两头大’。”

  曹雪芹愣住了“老何,你这才叫匪夷所思。”他说:“你说绣舂除了冯大瑞以外,另外还有个丈夫?”

  “应该是,不然不会是‘三人’。”何谨更进一步指出:“而且另外那个丈夫,冯镖头也知道的。倘非如此就不是‘两头大’了。”

  曹雪芹无法想象绣舂何以会同时拥有两个丈夫;其实只是想推翻何谨的说法,因而问道:“那么,这‘一夫’呢?又作何解?”

  “我还没有想出来。”何谨回答得很轻松,说罢,陶然引杯。

  曹雪芹却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这‘⽇’字呢?”他说:“你不能搁在那儿不理吧?”

  何谨笑了“当然有说法。”他说:“论字形,‘⽇’字四方,有欠圆満。”

  这使得曹雪芹更为不怡“还有呢?”他问:“还有什么说法?”

  “⽇者天也。在‘三人’之下,论方位是南,天南则地北,绣舂人在北边。”

  “咱么那还能跟她见面不能?”

  “能。一定能。”何谨斩钉截铁的说:“相见有‘⽇’。”

  这下才让曹雪芹⾼兴了,回忆临别那夜的光景,还有件关心的事“他那时怀着震二爷的孩子,还让我取了名字,”他问:“不知道生的是男是女?”

  此言一出,何谨募得里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妙极。”

  “你吓我一跳!”曹雪芹笑道:“怎么回事?”

  “妙极!芹官,你看!”何谨指着‘一夫’两字说:“一个丈夫子,男的。”

  曹雪芹大乐“这得浮一大⽩。”他喝一大口酒说:“怪不得你说妙极!如果不是我这一问,你拿‘一夫’二字没有着落,就得把你的拆字摊拆了。”

  看曹雪芹‮奋兴‬之情,溢于言表,何谨稍稍有些不安“两头大”的说法,与一般的解释,男子娶两房室,并尊为嫡,无分大小的“两头大”不同,真是曹雪芹所说的“匪夷所思”如果将来证明,事情全非如此,一定会有个“老何测字”的笑话。望七之年,让桐生那般后生小子将他腾为笑柄,这件事不免难堪。

  于是他说:“芹官,你也别太认真,我不过触机而已,准不准,还很难说。好在看冯镖头的样子,一定知道绣舂的下落,等他一放出来,真想如何,就都⽔落石出了。”

  “嗯,嗯!”曹雪芹恨恨得说:“那两个番子,实在可恶;当时正谈到要尽关头,突然之间闯了进来,把他的话打断了。天下杀风景的事,真无过于次。”

  “这——,”何谨笑道:“也算是好事多磨。”

  依照前一天商量好的办法,曹雪芹一大早便有何谨陪着,去看仲四。将前一天拆字的情形,以及曹雪芹打算进京去办请方观承的决定都告诉了他。

  “老何真⾼!”仲四翘着大拇指说:“‘不能进京’这一层,说得太好了!我都没有想到,差一点走错一步,变成満盘皆输。”

  “怎么呢?”曹雪芹也没有想到,仲四是如此重视“莫非真地会‘斩头去⾜’?”

  “虽不至于如此,⿇烦可也一定不少!芹二爷你想,番子把人解进京,自然往他们衙门里一送,先下了监再说。‘一字⼊公门,九牛拔不转。’何况是一个人?”

  “这样说,还真亏得拆这个字。”曹雪芹说:“我今天就进京。不过,大瑞要到了呢?仲四哥,你能不能把他们留了下来?”

  “当然。”仲四毫不迟疑地说:“怎么样也带把他们截住。”

  “她们”是指那两个番子在內,曹雪芹有些不大放心,追问着说:“仲四哥,这总有个盘算吧,如何是第一计,一计不成,又如何生出第二计?”

  “岂止二计?”仲四笑道:“有三十六计在那里,芹二爷,你请放心好了。”

  “我看,”何谨揷嘴:“三十六计,这个是上计。”说着,他将食指与拇指搭成一个圆圈,扬了一下。彼此莫逆于心,都笑了起来。

  一进京城,曹雪芹连家都先不顾,径自到平郡王府求见方观承。

  “你回来了?”方观承执手慰劳:“辛苦,辛苦!”他又看了看⾝上说:“风尘満⾝,想来还没有回府?”

  “是。因为事情很要紧,我得先来跟方先生细陈一切。”曹雪芹说:“我跟冯大瑞见过了。”

  “喔。”方观承很‮奋兴‬的“在哪里?通州?”

  “不是。他事先到了通州,跟仲四见了面,知道我往东边去了,追到蓟州才见了面。”

  “他怎么说?”

  “他很感方先生的好意,不过,他说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谈得完。幸好,他又表示,到头来一定会照方先生的意思办。”

  “那很好。一切包在我⾝上,你让他赶紧到京里来看我。”方观承迫不及待地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昨天在三河县,今天到通州,”曹雪芹说:“方先生,我刚才的话还没有完,那天晚上在蓟州客栈里,正在谈着,来了两个人,就是盯着我下去的番子,把冯大瑞给逮住了。”

  “啊!”方观承皱着眉沉昑了好一会说:“这怪我不好!没有代清楚,仲四误会了。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冯大瑞会去找你。”他换了副神⾊,安慰着曹雪芹说:“不要紧,一切有我。”

  “是。我也知道一切有方先生,不要紧。不过,大家有这么一个看法,那两名番子把人带进京来,自然先送布军统领衙门,一落了案,要把他弄出来,恐怕要费周章。”

  方观承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想到了,却又别有顾虑,一落了案,自然要过堂,冯大瑞的口供如何,不得而知。看来他不会说实话,而不说实话,就会受刑;说实话呢,以纳亲的好事,一定会揷手过问,那⿇烦可就大了。

  “这节外一生枝,真有点棘手——”

  “方先生,”这回是曹雪芹顾不得礼貌,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唯一的办法是,请方先生劳驾一趟,到通州亲自去料理。”

  “来不及了。三河县到京,一百里地,只怕这时候已经进城了。”

  “来得及。仲四会派人在通州把他们留下来。方先生明天下去都还来得及。”

  “喔,好,好!”方观承松了口气“这样,雪芹,你再辛苦一趟,明儿一早再去一趟通州;临走以前,咱们再见一次面,我有信,有话,请你带到通州。”

  “这会儿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大概可以安排好,我就不必去了。”方观承又说:“本来我去一趟也很方便,只是这两天贵州有军报,苗子闹事,怕皇上临时会召见,我还不敢随便离京。”

  到家自然先到马夫人面前请安,少不得要谈此行的结果。在路上曹雪芹就跟何谨商量好了,不能说实话,但也要留下余地。要那样,冯大瑞洗清了⾝子出现,才不至于显得太突兀。于是先从拜年说起,谈了些通州几房本家的近况,等马夫人提到冯大瑞,他才从容不迫的作答。

  “人是回来了,不过跟仲四只匆匆见了一面,立刻转往山西,据说半个月就可以回来。我已经关照仲四,等他回来了,无论如何让他到京里来一趟,那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喔,”马夫人问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呢?”

  “赎罪回来的。”

  “绣舂呢?有消息没有?”

  “不知道。”曹雪芹答说:“我问仲四,仲四说忘记问他了。”

  “看样子,他也未见得知道。”马夫人的神⾊,微显忧郁“这两天我常在想,云南那么远,绣舂又怀着⾝子,还没有盘,怎么样能到得了哪里?再说,万里寻夫,是件光明正大的事,何必偷偷儿溜走?她果然由此打算,尽可以老实说,咱们也一定会帮她如愿。这种种都是情理上说不过去的事,我看凶多吉少,死了心吧!”

  说着,已隐隐闪现泪光,秋月便既劝道:“太太也别难过。绣舂就算到不了云南,也一定有个安顿之处,他行事向来神出鬼没,谁也猜不透。”

  “好吧。你们不死心,就等着吧!”

  “我看,”曹雪芹将他心中一直在怀疑的看法,说了出来;“十之八九,又遁⼊空门了。”说到这里,想起何谨测得字,便有加了一句:“倘非如此,就是别嫁了。”

  “你说绣舂另外嫁人了?”马夫人问。

  “我是这么猜。”

  “绣舂争強好胜,会这么做吗?”

  “那也说不定。譬如。”

  曹雪芹作了几个绣舂可能别嫁的假设,比较近情理的一个是,流落他乡,进退维⾕,为好心人所拯救,迫于情势,也为了感图报,委⾝于人。像这样的遭遇,虽无法证明一定会发生,可也难保必无。马夫人愿已想死心的,这是又有些将信将疑了。

  “绣舂的事,你问过秋月了吗?”

  “是的。”杏香答说:“你临走以前,不是待,让我问她吗?我是照你的话做的。”

  “她都告诉你了?”

  “都告诉我了。不但绣舂的事,连冯大瑞的事,还有你到通州去⼲什么,也都跟我谈了。”杏香不免有怨言“你瞒得我好!你就不想想人家会替你着急?”

  曹雪芹没有想到,秋月会尽情揭露,不过这一来反倒使他如释重负,便既含着歉意地笑道:“我也是怕你着急,或者拦着我,你知道,这件事是拦不住的。”

  “我不会拦着。凡事只要跟我说明⽩,心里自然就踏实了。”杏香又问:“冯大瑞到底有消息没有?”

  “不但有消息,而且还见了面。”

  “还见了面!”杏香不由得着发问“这一下,绣舂的消息也有了?”

  “唉!”曹雪芹像冯大瑞那样,先叹口气,接着又说“你把秋月去找来,我将给你们听。”

  “不用去找,回头她会来。她说了,要到我这儿来喝莲子粥。”杏香眼尖,向窗外指到:“那不是来了吗?”

  曹雪芹向窗外望去,只见一盏⽩绢花卉的宮灯,冉冉而来;那是秋月的标志,每回夜访,他都是持着这盏她心爱的宮灯来的。

  “太太睡了没有?”杏香出去问。

  “睡了。”

  “那可以多谈一会儿。”杏香接过秋月手中的宮灯,顺手给丫头,同时吩咐“把煨着的莲子粥端出来。再蒸一笼蛋糕。”

  这是意料到会谈得很晚,所以多备宵夜的点心。果然,曹雪芹从头细说,在秋月无一非感到意外,杏香就更不用说了。

  “偏就有那么巧的事!”谈到冯大瑞被捕,秋月也复怅恨不已“刚要谈绣舂,番子就来抓人了!叫人牵肠挂肚,好难受。”

  “不过看样子,还健在人间。”杏香接口“我也好想见见这位绣舂姑娘。”

  “要想见她,先得救冯大瑞。”秋月问道:“方老爷既然写了保票,他应该不要紧吧?”

  “大概不要紧。他的事回头再告诉你们;先谈绣舂,有件很妙的事,老何替绣舂拆了个字,说她是‘两头大’,除了冯大瑞,另外又嫁了个丈夫——”

  “这不对吧?”秋月揷嘴“‘两头大’怎么能这么解释?”

  “也许”杏香别有看法“她另嫁的那个丈夫,本有原配,在他不就是‘两头大’?”

  “那一来就更了。”秋月摇着头说:“我不相信绣舂会做这种窝囊事。”

  “我先不相信。后来老何越拆越玄,而且前面替冯大瑞拆得字很灵,我就不能不将信将疑了。”

  接下来,曹雪芹便细谈何谨拆那个“舂”字的说法;秋月本来不信的,也像曹雪芹那样,不敢坚持无其事了。

  “也许绣舂愿意委屈,就为的是生了儿子,得保全曹家的骨⾎。果真如此,咱们到得捉摸、捉摸,怎么好好儿访一访、搜一搜,就算花个一两吊银子,也值得。”

  “不光是花钱,还得有人、有工夫。”曹雪芹说:“除非太太准我,颇费个一两年辰光,‘天涯沿路访斯人’。”

  “我到想到一个人。”杏香说道:“可惜年纪大了。”

  “你是说老何?”秋月点点头“其实他年纪虽大,精神还很健旺,从南到北,从前跟老太爷、老爷走过好几趟,江湖上的事见多识广,到确是合适的一个人。”

  “而且,”杏香接口:“老何的花招多的,别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得出来。”

  曹雪芹让她们一弹一唱,说的心思也活动了“也罢!”他说:“登冯大瑞放出来,问清楚了,再做道理。”

  “对了!”秋月催问道:“你还没有谈冯大瑞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此刻在通州。方问亭会替他想法子。不过,他要我明儿再到通州去一趟。你们看,这要跟太太怎么说。”

  “不能再说上通州了。”杏香答说:“得另外撒个谎。”

  “有了,有个很好的说法。”

  原来曹雪芹有个在咸安宮官学的同窗名叫赫尼,他的长兄当过好几个阔差事,去年舂天在东海关监督任上,被劾落职,挟资回旗,在西山造了一所别墅,颐养老⽗;这所别墅最近完工,其中亭台楼阁,尚待题名。赫尼之⽗一向很赏识曹雪芹,所以特命赫尼来请曹雪芹去品题。赫尼来时,正是曹雪芹去通州的第二天,如今正此题目可解。

  于是第二天一早,马夫人起,秋月正服侍她梳洗时,曹雪芹已来问安了。“娘,”他说:“我今天想到西山去一趟,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去西山⼲吗?”

  “咦,”秋月接口:“太太忘记掉了?不是那位赫大爷,请芹二爷去品题他家的别墅吗?”

  “喔,我想起来了。”马夫人说:“他家也算是世,你就去吧。不过,到底哪天回来,你得说个准⽇子,省得大家等你。”

  实在是慈⺟倚门之望,曹雪芹很想答一声:“明天就回来。”但不知再度通州之行,究竟要⼲些什么?时间无法预订,只能说的活动些。“不知道他家的别墅规模大小,要看多少时候才看得完?”曹雪芹说:“我总尽快赶回来就是。”

  “也不必说尽快不尽快的话。”秋月揷嘴“太太既然要个准⽇子,你就索从宽估计好了。”

  “那,”马夫人想起来了“来去三天大概够了。”

  “不要大概!”秋月代为安排“今天是二月初九,九、十、十一,一共三天。十一下午,请芹二爷务必赶回来。”

  “啊,”马夫人想起来了“杏香生⽇不是快到了吗?”

  “是的。”秋月答说:‘是二月十六。“

  “我记得今年是她的整生⽇,”马夫人问秋月“我没有记错吧?”

  “是。”

  “到咱们家来的头一个整生⽇,得好好儿替她热闹热闹。”

  “算了吧!娘!”曹雪芹照规矩要有所表示:“她当不起。”

  “你别管,这部与你相⼲。”马夫人挥一挥手“你去吧,早去早回。”

  “是。”曹雪芹又说:“我想还是得把老何带去,他的肚子里宽,可以替我出出主意。”

  “随你。”

  于是曹雪芹退了出来,先回梦陶轩,只见杏香已将他的行囊收拾好了,就摆在门口,依旧是那具轻便的藤箱。“说好了?”杏香上来问。

  “说好了,三天回来。”曹雪芹又说:“太太还要替你做生⽇呢!”

  一听这话,杏香顿时有惊喜集的表情,笑开了嘴,露出两列整齐细小的⽩牙,眼睛不住在眨,好久都不说话。

  “你看你那傻样。”曹雪芹忽然问道:“老何呢?怎么不见?”

  “到护国寺买花去了。”有个小丫头在一旁接口。

  “买花、买书、喝酒、遇见人聊一聊,那还不是到晚才能回来?”杏香问道:“你找他⼲什么?”

  等小丫头一走,曹雪芹又将她唤了回来,他是想到了二、五、八护国寺的庙会,地方大,人又多,关照要多派人去找。

  “就找到了,回来也得中午。”杏香建议:“你不如先去看方先生。”

  “这会儿他还在宮里。”曹雪芹想了一下,‮奋兴‬得说:“反正是下午的事了,咱们把秋月找来,商量商量替你做生⽇的事。”

  在杏香的感觉中,这就是曹雪芹可爱可恨之处,可爱的是凡有热闹好玩的事,他永远不会扫人的兴;可恨的是只有这些是起劲,从不为他自己的功名前程,稍作盘算。“你啊!”她无可奈何的埋怨“就是无事忙!”话虽如此,她仍旧另外唤一名丫头,悄悄的将秋月清了来,这就不必他们先开口,秋月自会赶到。

  “太太给了一百两银子,要戏要席,还不知道对付得下来,对付不下来;下午我得着锦儿去商量。”

  “太太到了没有,要请那些人?”曹雪芹问。

  “没有。”秋月问道:“你看呢?”

  曹雪芹还在考虑时,杏香却忍不住要说话了“秋姑!”她说:“太太这么看得起我,光是有这番意思,我已经觉得当不起了。千万不要再铺张,折我的福。到那天,不敢让太太颇费,也不必让你心;我来弄几个菜,把锦儿清了来,等我给太太磕了头,请大家吃面,这样,我的这个生⽇就过得很有意思了。”

  “她说得也不错。”曹雪芹附和着“就照她的意思吧。至多再把四老爷请了来。”

  “四老爷也不必惊动。”杏香很快的接口:“何必让我凭空多磕几个头?”

  这话就只有秋月最了解了。官宦人家的妾室,最委屈的就在这些地方,平时的礼数还不妨随便,遇到婚丧喜庆,就一点都不能马虎。明明是自己生⽇,却没来由的要给来道贺的长辈磕头,有人觉得无所谓,而像杏香这样的人,便深非所愿了。

  “好!”秋月深深点头“我懂你的意思,反正到了⽇子总让你⾼⾼兴兴玩一天就是了。”

  “谢谢,谢谢!”杏香撒娇斯的笑道:“我就知道只有秋姑最疼我。”

  秋月笑笑不作声,转脸问曹雪芹“芹二爷,你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老何。他到护国寺逛庙会去了。”曹雪芹又说:“而且,我还得先去看方问亭。”

  “那也该是时候了吧?”

  “还早。”曹雪芹忽然问道:“我离京的那几天,震二爷来过没有?”

  “没有。”秋月答道:“锦儿倒来过两回,问她震二爷的情形,她说她也不知道他在那儿;每一趟回家,匆匆忙忙的换换⾐服就走了。大概是陪着圣⺟老太太在一起。”

  曹雪芹心里在捉摸,必是圣⺟老太太尚未⼊宮,可是当今的太后,大概大限将至,一旦逝世,自然密不发丧,而遗体的安葬是件极费周章的事,曹震有陵工上的经验,办这些事很在行,此刻可能正在部署这件极机密的大事,所以在锦儿面前都不肯透露口风。既然如此,自以不问为宜。当即站起⾝来说:“我得看方问亭去了。老何一会来让他马上预备,我一回来就走。”

  到得平郡王府门房一问,说方观承有封信留着给他,拆开一看,非常意外的,方观承已经先到通州去了,关照他立即赶了去,在仲四镖局相会。曹雪芹的心往下一沉。需要方观承亲自到通州区料理,⾜见案情已有变化,走得如此匆促,又必因是情况紧急,迟延不得。那么是出了什么变化呢?

  一路上心神不定的赶回家,先问门房:“老何回来了没有?”

  “没有。”

  “桐生呢?”

  “还没有。”

  “另外的人呢?”

  “也还没有。”

  曹雪芹心有点了,站定了想了一下,当机立断地说:“再派个人到护国寺去找,不管找到老何没有,让桐生马上回来。”

  幸好,不必曹雪芹坐立不安的久等,老何右手捧着一盆剑兰,左手拿着打磨厂书坊中新刻的《鼓儿词》,施施然而来。于是,连桐生主仆三人,一车一马,直奔通州。

  傍晚时分到了仲四镖局,自然先问方观承,自然先问方观承。仲四告诉他说,方观承是午间到的,一来略问冯大瑞的情形,就到仓场侍郞衙门去看世泰,至今未回。

  “那么大瑞呢?”

  “羁押在通州的班房里。”仲四答说:“咱们猜得不错,他们是落在你后面了,我派人跟那两番子套情,赵四还不错,姓耿的,可真是作梗了,非说第二天一早就得进京不可。两人为此还在客栈里大吵了一架,姓赵的跟我的人说,他很想我一个朋友,无奈他的伙计不通气。这是公事,他也没有法子帮忙,很对不住。我。”

  据仲四自己说,他知道是怎么个结果,亲自赶了去,一味说好话;赵四只绷着脸说“不行”滴⽔都拨不进去,耿得禄自然更不用说了。

  “后来我才知道,赵四很够朋友,他的脸是绷给耿得禄看的,其实暗中已教了我一招,这一招很⾼。”

  “喔,他跟你怎么说?”

  “有姓耿的在,他不能跟我多说什么,是趁姓耿不留意的时候,悄悄的跟我的伙计说的。”

  赵四跟仲四的伙计只说了一句话:“让你们掌柜的,找通州县来要人。”仲四恍然大悟,赵四、耿得禄虽持有步军统领衙门的“海捕文书”到哪里都能抓要抓的人,而且如许地方衙门帮忙,只要出示文书,便能如愿;不许帮忙,则知会亦可。但这项特权,一到成功,便既消失;抓到的犯人,照“长解”之例,逢州过县,皆须投文“过堂”以后,羁押在州县衙门的班房,第二天派差役护送出境。即令有特殊情形,不能过堂,不便羁押,至少也要拜会当地的捕头,打个招呼,才合道理。

  懂这套规矩,自然就能领会赵四所透露的消息;他们逮捕人犯过境,不经地方官府,法理皆所不许,只要找本县专管缉盗的巡检出面,自然可以将冯大瑞留了下来。

  “这好办!”仲四说到;“我找刑房书办老刘,他出马一问,耿得禄乖乖儿的把大瑞送到班房;不过只能多留一天,说等巡检过堂。如今看方老爷怎么说,倘或没有结果,明天扔就得解进京。”

  “方老爷来了就好了。”曹雪芹问说:“我能不能去看看大瑞?”

  “不行!那姓耿得真倔,自己陪着大瑞住班房,看得严的。”

  “看样子,方老爷今天得住在通州了。”何谨揷嘴问道:“不知道住在哪儿。”

  “想来是住在世大人衙门里。”仲四又说:“芹二爷请息一息,等我去探探消息,马上回来。”

  仲四这一去,直到天⾊黑透,未见归来。镖局中开出饭来,肴馔甚丰,但曹雪芹食不下咽,喝了两杯酒,推箸而起;幸好,仲四终于回来了。

  “见这方老爷了?”曹雪芹急忙了上去问说。

  “是的。方老爷今晚上住仓神庙。”仲四说道:“咱们先吃饭,吃完了饭我陪你去看他。”

  “大瑞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他没有提,我当着人也不便问,反正一会儿就明⽩了。”

  于是曹雪芹复又坐回饭桌,因为要去见方观承,不敢再饮。只是情已宽,胃口转佳,餐了一顿,略坐一坐,便催仲四,该到仓神庙去了。

  “好!”仲四说道:“我看不必骑马了,走着去吧!”

  “安步当车最好。”曹雪芹看着何谨说:“你就不必去了。”

  于是仲四带了一名趟子手,陪着曹雪芹出门。这天上弦,着一勾眉月,往东而行,听的后面车声隆隆,回头看去,两匹顶马,马上人擎着仓场侍郞衔头的大灯笼,款段而来——巧得很,是半路上遇见方观承了。于是仲四与曹雪芹避往道旁,等方观承的轿马过去,抄捷径先一步到了仓神庙,庙后另有门出⼊,里面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四合院,想来作为仓场衙门接待过境贵客之用,方观承这天便下榻于此。

  接着,方观承也到了,下轿看见曹雪芹,点点头说:“里面谈吧!”

  客座在南屋,坐等了片刻,听差来通知:“请曹少爷,仲四掌柜到北屋去做。”

  在北屋的书房中,灯光影里矮小的方观承,一脸疲惫之⾊,叹口气说:“只为上一次来,少说了一句话,惹来的⿇烦,可真不小。”

  这是指托世泰、和嘉将番子撤走那件事,仲四首先不安的说:“这都怪我疏忽。”

  曹雪芹也表示歉意“也要怪我自作聪明,调虎离山,便成庸人自扰。”他说:“我不往东走,留在通州就好了。”

  “咱们现在也不必自怨自艾了。”方观承说:“如今⿇烦的事,纳公护短,对世侍郞派人叫他的两名番子撤走,大为不悦。世侍郞帮我的忙,得罪了纳公,他自己不说,我不能不抱歉。顶要紧的事,得化解纳公心里的芥蒂,这只有一个法子,得把他的面子圆上。”

  “是。”曹雪芹说:“方先生如果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房观承不作声,在屋子里蹀躞了一会,站住脚问道:“两位倒想想,怎么样才能把纳公的面子圆上?”

  曹雪芹茫然,仲四到底阅历的多,想到了一个办法,但却是他万分不愿的。迟疑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要让冯大瑞到纳公衙门里去过一过堂,公事有了代,才算有面子。”

  方观承点一点头“为难得就在这里。”他说:“我说了,包冯大瑞无事,结果食言而肥,变成我对大瑞及你们两位没有代了。”

  曹雪芹与仲四的想法相同,觉得对不起冯大瑞得不是方观承,而是他们俩。不过事到如今,也说不得了;仲四想得比较周到,提出顶要紧的一点来问:“请方老爷明示,大瑞接到京里,过一过堂以后呢?”

  “总还有几天牢狱之灾。”

  “如果只是几天牢狱之灾,那倒也无所谓。”

  “方先生,”曹雪芹接着提出要求“能不能让我跟风大瑞见一见面?”

  “当然。”方观承说:“请你告诉他,事出意外,不过只是个枝节,请他放心。”

  “是的,我会安慰他。方先生,有一层很重要,过堂的时候,会问些什么?他该怎么回答?似乎应该先捉摸、捉摸。”

  “大概总是问漕邦的事;他只一概不知就是了。”

  “好!我明⽩了。跟他怎么见面?”

  “我会安排。”方观承答说:“你们两位,明儿一大早来吧。”

  于是曹雪芹与仲四复回镖局,与何谨一起在柜房密谈。仲四对这件事颇为焦急,主要的是纳亲耝暴的名声在外,而以他的地位,方观承是不是够得上跟他分庭抗礼,以及会遵从方观承的要求?在他不能无忧。

  “象老何拆的那个字,一进了‘京’,真地斩头去⾜,这该怎么办?”

  “不要紧,不要紧!”何谨记忙安慰他说:“有人替他说话,就不碍了。‘京’字加上‘言’,是个‘谅’,纳公会谅解。”

  “是的。”曹雪芹也深深点头“方问亭虽然只是‘小军机’,不过他是皇上的亲信;也是平郡王的亲信。而且这件事他是跟海公一起办的,所以纳公决不会胡来。既然人家给了他面子,他当然也要同样回报。这一层,仲四哥,你不必在意。倒是大瑞,恐怕他自己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必得亲自料理的事,如今⾝不由己,徒唤奈何。但愿明天跟他见面,能够让我们好好儿谈一谈。”

  “说的是。”仲四想了一想“别的人都好办,就怕姓耿的作梗,明天,连老何在內,咱们一起上,好歹要把那姓耿的住了,好让你跟大瑞细谈。”

  第二天到了仓神庙,仲四一进门,便遇见通州的巡检,姓王;巡检的官称是‘四老爷’,仲四跟他很,不照一般的称呼,叫一声:“王老爷!“然后问道:“你老怎么也在这里?”

  “专侯你们的大驾。”

  “不敢,不敢。”仲四引见了曹雪芹,称何谨是“我的伙计”

  王巡检人很和气,跟曹雪芹寒暄了好一阵,又提到曹震,大套情,最后说道:“方老爷已经回京了,这里的是已经待给我。咱们这会儿就走吧!”

  “是,是,王老爷,你请过来。”仲四将他拉到一边,悄悄儿说道:“不瞒王老爷说,曹家那位少爷,跟冯大瑞是好朋友,多年不见,一见是在班房里,难免有心里的话要谈,你能不能找个让他们能私下谈谈的地方?”

  王巡检想了一下说:“你老哥的事,不能也得能呀!”

  “多谢,多谢!我索老一老再求你了,能不能让他们多谈一会呢?”

  “我无所谓,就是姓耿的那小子,软硬两不吃,人是他们的人,在我那里只不过是暂时安顿一下,如果他说‘不行’,我可拿他没辙。”

  “我知道。只求你找机会能让咱们住姓耿的就是了。”

  “这容易。”

  王巡检忽然盯着何谨看,仲四不知道他看什么?奇怪的问说:“怎么啦?王老爷,我那个伙计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不是。我看他两个鼻孔,是抹鼻烟抹的吧?”

  原来是发现了何谨鼻下上的鼻烟痕迹“不错。”仲四问道:“怎么样?”

  “有鼻烟就好办了。”王巡检说:“姓耿的也好抹鼻烟,昨儿烟壶空了,跟捕头老周商量,能不能给他找点儿鼻烟?好家伙,二十四两银子一瓶的‘金花’,谁供应的起?那姓耿的又不得人缘,供应的起也不能给她,老周就没有理这碴儿。现在倒好了,一壶鼻烟,准能把他拴住。“仲四大喜,赶紧跟何谨去谈,何谨正好装満了一壶鼻烟,便既说道:“好在我另外带着一小包,回头我把我的都匀给他好了。”

  于是纷纷上马,真奔通州县衙门,一进仪门,长长的‮道甬‬,直通大堂,两旁一溜十几间屋子,是‘三班六房’洽公的所在,班房在西边,紧挨着刑房,书办、捕头一看“四老爷”驾到,一起都站了起来侯命。

  “京里来的那两位朋友呢?”

  “都在。”周捕头答说。

  “你把他们两位请来,我有话说。”王巡检低声说道:“回头你派人守着,别打搅他们。”

  周捕头点点头,亲自把赵四与耿得禄去请了来。赵四跟曹雪芹、仲四都已算人,含笑颔首,作为招呼,只有耿得禄扬着脸不理。

  “两位上差请坐。”王巡检指着曹雪芹说:“这姓曹的要看冯大瑞,两位相比已经由世侍郞衙门里待过了。”

  “是的。”赵四答说。

  “那么现在就让他们去见面。”

  “行。”

  “看是看,”耿得禄发话:“可要懂规矩!”

  “喔,”曹雪芹转脸问仲四:“什么规矩?”

  “这得请教周头。”

  “不敢!”周捕头说:“无非不准串供,不准私下递东西。”

  “还有,”耿得禄说:“说几句话就走,别老挨在那儿不走。”

  “我知道了。”曹雪芹也仰着脸说;然后跟着差使由一道小门进去看冯大瑞。

  “两位预备什么时候动⾝回京。”

  “我们下午就走。”耿得禄回答。

  “那好!我关照驿站替你们预备车子。两位还有什么事?”王巡检一面说,一面向何谨使了个眼⾊。

  何谨自然会意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象牙鼻烟壶来,到了些在指尖上,往鼻孔里抹了去“嘶,嘶”的发出很大的昅气声,惹得一屋子的人都侧目而视。那耿得禄可受不住了,只觉得鼻子里发庠,口发闷。这是王巡检又向周捕头抛去一个眼⾊;周捕头很机警的意会到了是怎么回事了。

  “啊,啊,老大哥,”周捕头说:“你这鼻烟能不能匀给我一点儿?”

  “行,行!”何谨问说:“周头,你要多少?”

  “不是我要。”周捕头指着耿得禄说:“是这位饿烟了。”

  “喔,好!”何谨拿着鼻烟壶走到耿得禄面前问道:“贵姓?”

  “我姓耿。”耿得禄回问一句:“来,来,既然饿烟了,得好好儿来两口。”说着,他那袖子将桌沿抹一抹净,然后倒出鼻烟,到了一堆又一堆,一共四堆。

  “行了,行了!”耿得禄一叠连声地说:“多谢,多谢!”说完了,伸手抹鼻烟,用中指在桌上一刮,送往鼻孔,只听‘嘶’的一声,都昅了进去。四堆鼻烟抹完,脸上顿时显得心旷神怡。

  “我走了。”王巡检向周捕头说:“好好招呼他们几位。”

  于是周捕头叫人张罗茶⽔,故意将话题引到鼻烟上去。由于曹寅当年酷好此道,收蔵的鼻烟壶,上百之多,所以何谨用这方面的见闻甚广,从明朝万历年间,意大利教士利玛窦来华,鼻烟开始传⼊中土谈起,讲到鼻烟的种类,以及如何用各种花露来加工的方法,同时用实物来验证。

  “我这烟,颜⾊带绿,叫做‘葡萄露’。”何谨又到了一小撮在桌上“耿爷,你再试试,看是不是有点葡萄味儿。”

  耿得禄虽嗜鼻烟,力不⾜以购上品,只知道最好的鼻烟,像茶叶中的香片那样,用花露薰过,却不知带绿⾊的名为“葡萄露”带红⾊的名为“玫瑰露”等等名目,自然更没有享用过。此刻细心一试,果然隐隐觉得带点葡萄的香味,不由得自嘲的笑道:“我可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刚才竟没有变出味儿来。”

  “觉得还不错,是不是?再来一口儿。”

  何谨又倾出一撮,然后再将平生所见过得好鼻烟壶,在座的人都是闻所未闻,连周捕头都听得出神了。只有仲四听而不闻,留意这里面的动静,曹雪芹如果出来了,自然不必再‮心花‬思,自然不必再‮心花‬思,否则便须等何谨谈完了鼻烟壶,另外有个住耿得禄的法子,而且这个法子要早想。

  转年到此,悄悄起⾝,找个在班房里跑腿的小徒弟“兄弟”他掏出一把碎银子,约摸二两有余,塞到他手里说:“劳你驾,给弄点吃的、喝得来,要快!多下的是你的‘脚步钱’。”

  “是了!”小徒弟⾼⾼兴兴地答应着,飞奔而去。

  不必走远,衙门前面,照墙之下,便有卖各种点心热食的小贩,那小徒弟买了两大包卤菜、四十个火烧、一大瓶“二锅头”借个食盒一起提了来。

  周捕头明知是怎么回事,但江湖上另有一套又要捧人拉情,又要占地步、留⾝份的诀窍,所以霍的起立,朝小徒弟瞪着眼问:“这是哪儿来的?”

  “是,是——,”小徒弟张皇四顾,找到了仲四,顿时轻松了,手指着说:“这位爷,给钱叫我去买的。”

  周捕头作势打,但好像硬忍住了,将手放了下来,看着仲四说道:“老四,你这就不对了!莫非我做这么一个小东就做不起?”

  “我不对!我不对!”仲四连连拱手,陪着笑说:“不过,咱们的情,这算不了什么;你不能说我扫了你的面子吧?”

  周捕头作者无可奈何得表情,向那两番子说:“两位看,明明扫了我的面子,他还那么说。有什么法子,情么!”

  “对了!”赵四是有心接纳,所以很快的接口“朋友就得这样子,才够味儿。”

  周捕头点点头,叫小徒弟另外又去添菜添酒,大家都觉得意兴极好,耿得禄也就本忘掉有曹雪芹在跟冯大瑞相会这件事。 wWW.nIlXs.cOm
上一章   三舂争及初舂景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三舂争及初舂景》是一本完本历史小说,完结小说三舂争及初舂景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三舂争及初舂景的免费历史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历史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