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舂争及初舂景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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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书号:39782 | 更新时间:2017/9/8 |
第三章 | |
由二宮门绕“正大光明”殿“前湖”、“奉公无私”殿到“九州清晏”寝宮,有好长的一段路,海望来时,还是八月二十二夜里,回到“九州清晏”已是八月二十三子时。 寝宮中灯火通明,静悄悄只微有异声,只见总管太监苏培盛了上来,也不行礼,只急促的湘鄂尔泰说道:“快进去吧。” 等上了台阶,踏⼊殿门,只听东暖阁中“呼噜、呼噜”是皇帝痰涌的声音。苏培盛掀开门帘,鄂尔泰朝里一望,只见皇帝靠坐在一名太监前,头半侧着,口眼歪斜,面红如火,痰声如雷,眼看是“大渐”了。鄂尔泰想起知遇之恩,不由呜咽出声。 “中堂别伤心!”御医低声提醒他“皇上心里是清楚的。” 鄂尔泰便不敢再哭,进门照规矩磕了一个头,口里还说一句:“奴才鄂尔泰给皇上请安。”说完,站起⾝来,佝偻着,趋向御榻。 “万岁爷,万岁爷!”苏培盛在皇帝耳际说“鄂中堂来了。” 皇帝还有知觉,微微将头转了一下,努力想睁大眼来,却无能为力,只滚出两滴泪⽔。 鄂尔泰強忍悲痛,而且尽力保持平静的声音:“皇上万安,放宽了心,一切都不要紧。” 皇帝将眼一闭,泪⽔又被挤了出来,然后听他吃力的、模糊的说了两个字:“盒——子。” “是这个盒子不是?”苏培盛从⾝上掏出一个景泰蓝镶金的方盒子举⾼了问。 等皇帝困难的点了一下头,鄂尔泰已经跪了下来,接过金盒,只听皇帝突然噴出一个字来:“看!” 金盒上有把小锁,但钥匙就挂在盒子上,苏培盛帮着打开,鄂尔泰取出內蔵的一道朱谕,看了一下,用很清楚的声音说:“皇上请放心,是四阿哥,奴才一定遵旨理办。” 皇帝的双眼合上了,痰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海望用颤抖的手去探一探皇帝的鼻息,转⾝向鄂尔泰说:“皇上升天了!” 于是苏培盛抢天呼地般地哭了起来,十三年前在圆明园以南的畅舂园中,深夜的哀音,再一次震撼了⽟泉山麓。鄂尔泰却没有眼泪,一种独受雇命的责任感,充塞于方寸之间,形成极其沉重的庒力,但也构成令人奋兴的挑战,因此,他能对那一片震天的哭声,充耳不闻,悄悄的隐在僻处,凝神运思。 只几转念之间,便决定了大步骤,现⾝出来,先是找一个帮手,此人名叫纳亲,満洲镶⻩旗人,姓钮钴禄氏,是开国功臣额亦都的曾孙,也是孝昭仁皇后的內侄,袭封公爵,在军机处行走,一向跟宝亲王接近,而且他兼领着“銮仪使”这个只是掌管仪仗的差事,但此大位更迭之际,格外显得重要。 “纳公,”鄂尔泰将纳亲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四阿哥接位,你知道了吧?” “听说了。”纳亲皱着眉说“拮芳殿的那两位,不知道会怎么说?” “正就是为此。我得马上赶进宮去,这里给你了。”鄂尔泰略停了一下,加了四个字:“前程远大。” 纳亲如梦方醒,这不是拥立的不是之功?顿时又惊又喜,而双肩亦突然沉重“毅庵,”他唤着鄂尔泰的别号,有些踌躇:“恐怕我应付不下来,张衡臣马上就来了。” “你跟他说,他也在顾命之列,不过,这得请嗣皇帝亲口来宣谕。” “啊!啊!”纳亲明⽩了!张廷⽟必须支持宝亲王继统,才能成为故名大臣,这是一个换条件。 “还有,庄王大概在路上了,我遇见了,我会跟他说,果王是今天⻩昏到的,这会儿当然也赶进来了,请你跟他说:这件大事,要请两王做主,请他赶快进宮,我在军机处待命。” “好!”“再有一件,銮仪也请纳公格外留心,别出岔子。” “是,是!”纳亲被提醒了“我马上派人回去预备,事不宜迟,毅庵你快去吧。” 鄂尔泰带着海望,星夜疾驰,进了西华门,直到隆宗门前,方始下马,进门北屋就是军机处。由于军机大臣都随驾在海淀,所以北屋锁着,但军机章京办事的南屋,却有灯光,鄂尔泰与海望便先奔南屋。 “啊!”值宿的军机章京方观承,大为惊异“中堂海大人怎么来了?”接着又惊呼:“⾎,⾎!中堂的舿腿上的⾎是哪里来的?” 不提到也罢了,一提起来,鄂尔泰顿觉双股剧痛,⽪马鞍是破的,奔驰太急,臋部擦伤流⾎,竟而不觉。此刻,也只是痛了一下,随即就抛开了。 “问亭,”鄂尔泰答非所问的:“你到內奏事处去一趟,让他们赶紧到‘乾西二所’,把宝亲王请来。” “是!”方观承突然有了发现,不由大吃一惊,指着鄂尔泰的摘了顶戴和红缨的大帽子,张口结⾆地问:“中堂,是、是‘出大事’了?” “是的。这会儿没功夫跟你细谈,赶紧去,别多嘴!” “这是告诫他勿透露皇帝已经宾天的消息,方观承及其机警,到的內奏事处告诉管事的太监,只说:‘园子里送来紧急军报,待宝亲王即可处理。鄂中堂在军机处坐等。”随即转回原处。 “问亭,”鄂尔泰说:“你来拟遗诏,‘皇四子人品贵重,克肖朕躬。”要把‘自幼蒙皇考钟爱’的情形,多数几笔。你请到屋里去写。” 方观承答应着,另外点燃一支蜡烛,捧着到里屋去构思“大事”出的仓促,心神不定,久久未能着笔,但听窗外步履声起,宝亲王已经来了。 “臣鄂尔泰、海望恭请皇上金安。” 这一声以后,便是碰头的声音,而且听声音不止鄂尔泰和海望两个人,必是屋內屋外,所有随行的太监及军机处的书手、苏拉都在见驾了。方观承心想,是不是也应该一谒新君?正考虑未定之际,只听“哇”的一声,宝亲王开始号啕大哭。 “请皇上节哀应变,诸多大事要请皇上拿主意。”鄂尔泰又说:“这会儿不是伤心的时候。” “这句话说得相当率直。嗣皇帝收住眼泪问道:”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呢?” “唉!”鄂尔泰重重叹气“王定乾、张太虚该死。” 这句话尽在不言中了,只听见嗣皇帝说:“我此刻方寸大,应该⼲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们说吧!” “请皇上传谕:一庄亲王、果亲王、张廷⽟为顾命大臣。” “奴才启奏皇上,”海望接口:“受顾命的,是在只有鄂中堂一个人。” 这句话提醒了嗣皇帝,自己能不能安登大宝,全靠庄、果两王和张廷⽟、鄂尔泰;尤其是眼前的鄂尔泰,关系更为重大。转念到此,亲自伸手相扶,”你起来!”他说:“咱们好好商量。” 要商量的是如何应付拮芳殿的那两位——嗣皇帝同年生的胞弟和亲王弘昼;康熙朝废太子允礽嫡子理亲王弘皙。这是的嗣皇帝和鄂尔泰,不约而同的想起雍正八年舂夏之,那些令人惊心动魄的⽇子,不过嗣皇帝是亲⾝经历,而鄂尔泰是得诸耳闻,即令如此,一想起来仍令人不安。 雍正八年舂天,皇帝的怔忡旧症复发,一闭上眼就会梦见‘二阿哥’废太子允礽,来向皇帝锁命,一惊而醒,冷汗淋漓,心跳好半天都静不下来。 皇帝残骨⾁、诛功臣,杀过好些人,都无愧怍。只有雍正二年十二月私下毒杀了他的这个胞兄,却不免內疚神明,因为细想起来,允礽没有丝毫对不起他的地方,而他暗算允礽却不止一次,先是康熙四十七年,允礽第一次被废,噤锢在上驷院中临时设置的毡帐中,皇长子直郡王允禔及皇四子雍亲王胤祯,也就是雍正皇帝,奉命监守。两人起意用魇法谋害允礽,结果为皇三子诚亲王允祉所举发,直郡王允禔被幽闭,而皇四子雍亲王心计甚深,做事的手脚很⼲净,更难得的是皇十三子允祥出面顶了罪,以至被圈噤在宗人富的⾼墙之內。因此雍亲王夺得皇位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释放允祥,封为怡亲王。 照情理说,雍正皇帝既已如愿以偿,得局大位,而允礽既失皇位,复被幽噤,应可安享余年,而仍旧放不过他,雍正皇帝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早年诛除异己,觉得坏事反正作了,多做一件也无所谓,及至天下大定,闲来思量,总觉得愧对“二阿哥”久而久之,便得了个怔忡之症,时发时愈,始终未能断,只是这一回发得格外厉害。 更糟糕的是怡亲王允祥也得了这样一个⽑病,他是从⾼墙中放出来以后,亲眼看到皇帝弑兄屠弟,是如此心狠手辣而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一个人,所以⽇夕生活在戒慎恐惧与悔恨之中。 这时眼见"二阿哥”向皇帝锁命,想起当年亦曾同谋,又增一番恐惧悔恨,终于支持不住了。 于是有一天兄弟俩——皇帝与怡亲王允祥,都是精神比较好的时候,摒人密谈;怡亲王表示:允礽来锁命,他愿意抵偿。不过允礽无主游魂,应该为他觅一个安顿之处,常受祭享。于是皇帝决定封允礽为嘲神,为他在浙江海宁立庙,庙用蓝瓦,是王府的规制。 这番措施有些效验,命是不索了;却要索还皇位。皇帝在夺位时,強词夺理、气势得很,事定以后想想,自觉说不过去,譬如说皇四子弘历,‘素蒙皇考钟爱’,曾向温惠⻩太贵妃说过:‘是命贵重,福将过予。’意思是弘历将来亦会做皇帝;而弘历的皇帝,必出于他之所传;这就⾜以证明天心默许,圣祖在说这话时便先已决定要传位给他了。 但是,这话说得通吗?他曾说过,‘八阿哥’允祀的生⺟良妃卫氏,来自‘辛者库’,所以允祀是‘出⾝微’,绝无继位之望;可是弘历的生⺟是热河行宮的宮女,也是出⾝微’,何以圣祖会断定他也会做皇帝,而有‘福将过予’的话? 因此,到的皇帝比较平心静气时,解释民间流言他如何得位时,论调与以前多少不同了,好些地方,仿佛含蓄的在说:⻩委员该市允礽的。允礽既已被废,他就不算是夺位。这跟圣祖所说:“本朝的天下最正。明朝原已亡于李自成,本朝天下得自李自成之手,是替明朝报了仇。”是一样的道理。 也许真有允礽来索皇位这么一个梦,也许是皇帝魂梦不安的幻觉,总之为了去除他心里的这块病,他派庄亲王允禄到允礽的墓园里去祭告,他一心一意只为大清的天下,将来为国择贤,弘皙与他的两个儿子一样,已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同时宣谕:理亲王弘皙迁⼊宮中,与皇五子弘昼一起住在拮芳殿,——在文华殿后面,明朝端敬殿、端本宮旧址,统称“南五所”向来是皇子的住处。皇四子弘历则早在雍正五年赐赠时,就已移居西六宮后面的“乾西二所”了。 说也奇怪,从弘皙⼊宮后,皇帝居然眠食俱安,但怡亲王允祥却在五月里一命呜呼。皇帝相信他是为他代偿了允仍的命,伤感与欣慰并,为了报答起见,除了照允祥生前的意思,以他的幼子弘晓承袭怡亲王以后,又另封允祥一子弘皎为宁郡王,亦是世袭罔替。 可是,对于弘皙迁⼊宮中这件事,皇帝却有悔意了,私下决定,仍旧传子不传侄,好在只说择贤而立,不立弘皙,不算被盟。 不过传子却又费踌躇,弘历虽有“素蒙皇考钟爱”这句话在,而他自己所钟爱的,却是皇五子弘昼。 大家的意思,仍是劝皇帝择贤而立。但何以谓之贤,何以谓之愚?实在不易分辨得清楚,精明与刻薄,慷慨与挥霍,毫厘之差,失之千里。皇帝反复考量下来,想出一个试验的办法;这天将庄、果二王,鄂、张两相召⼊养心殿,只见桌上陈列着两个黑漆木盘,上覆⻩袱,皇帝亲手将⻩袱揭开,一盘中盛一方⽟印,一盘中是十粒荧光耀彩、寸尺稍逊与东珠,但也使稀世之珍的大明珠,在黑漆盘中滚个不停,将人的眼都看花了。 争当四个人都在纳闷,不知皇帝是何用意时,苏培盛已带了两个太监进来,小心翼翼的将漆盘捧了出去。皇帝并无一语,只是顺着皇帝的意向,奏陈了个人掌管的政事。 约摸一顿饭功夫,苏培盛回来复命说:“四阿哥要了⽟印,五阿哥要了珍珠。奴才传旨,不必亲来谢恩。两位阿哥还是像养心殿的方向磕了头。” “喔!”皇帝问到:“是谁先挑的?” “奴才请四阿哥先挑,四阿哥说:‘让五阿哥先挑吧。’五阿哥就说;‘我要明珠。’” “四阿哥呢?怎么说?” “四阿哥没有说什么。” “那么,”皇帝问道:“你总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吧?” “奴才看四阿哥是⾼兴在心理的样儿。” 皇帝挥一挥手,迁走了苏培盛,叹口气说:“这可真是天意了。” 两王两相到此方始恍悟,皇帝是测试两皇子的志向,明珠喻富,⽟印喻贵,皇五子先挑,本自占了便大宜,不道舍贵而取富,此非天意而何? “你们记住今天的事,倘或将来五阿哥有什么怨言,不拘是谁,把今天的这段故事告诉他。”接着,皇帝提起朱笔写了一吊手谕“皇四子弘历、皇五子弘昼,年岁俱以二十外,皇四子着封为和硕宝亲王,皇五子着封为和硕和亲王,所有一切典礼,着宗人府照例举行。” 额尔泰回忆至此,随即醒悟,先“收服”了和亲王,同胞兄弟合力来对付理亲王,事情就好办了。 正待开口有所陈奏,只听步履杂沓,庄亲王允禄与果亲王允礼,一前一后,相携而至。进门便待屈膝,嗣皇帝急忙奔了过去,一手挟住一个,他的⾝材⾼,又富臂力,所以挟住两王,能不让他们下跪。 “十六叔,十七叔,”皇帝放声而哭:“你们看,我连送终都没有赶上。” 一帝两王,相拥而哭,鄂尔泰陪着淌了一会儿眼泪,跪下说道:“请皇上和两位王爷节哀,还有多少大事要办呢!” 劝得收了眼泪,庄王说道:“臣是刚接到消息,说鄂尔泰进宮了。如今要办的大事很多,先后次序的分出来;请皇上明示,那件该先办?” 嗣皇帝懂他的意思,要分先后的大事,只有两件,一件事到圆明园灵如大內,一件是宣诏明示,大命归于何人,他不便表示应先宣诏,那就仍旧只有饰词推脫了。 “我方寸大,不知道该怎么办?请十六叔、十七叔跟鄂先生商量着办吧。” “臣不敢当此称呼。”额尔泰急忙躬⾝回答,而也就是“先生”二字,更发了他⾝担当的决心“皇太后跟內廷各主位,大概也得到消息了,一定都在着急,请皇上先安慰了皇太后,好起驾灵。至于宣示哀诏,给两位王爷和臣来办好了。” “好,好!”嗣皇帝说:“一切都请十六叔、十七叔和鄂先生作主好了。”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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