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第一0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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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慈禧全传 作者:高阳 书号:39770 | 更新时间:2017/9/7 |
第一○四章 | |
贺寿的戏在未正就散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许多人记得,光绪十八、十九两年太后万寿,每次都唱七天戏,辰时开锣,唱到“电气球”大放光明,总在二十刻左右。有一天甚至到亥时方散,三庆、四喜、舂台、和舂、嵩祝五十徽班轮着唱,费时三十一刻之久。 何以散得这么早?只为慈禧太后的肚子又吃坏了,坐不了多少时候,就要起⾝“更⾐”一去一来,奉旨⼊座听戏的王公大臣跪送跪接,不胜其烦,连慈禧太后自己都觉得好没意思,因而才传旨散戏。 “这⼲什么呢?”慈禧太后却又闲得无聊,尤其是在福晋命妇辞宮以后,颇有曲终人散的凄凉。 谁也无法回答她的话,万寿正⽇的下午,自然是听戏,谁也不曾想到该预备些可供她消遣的玩意,所以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尴尬。 最后是李莲英出了个主意“老沸爷不是要照一幅‘行乐图’吗?”他说:“照相的伺候了好些⽇子了。” 这倒提醒慈禧太后了。前几天庆王奕劻奏报,普陀峪“万年吉地”岁修完工,慈禧太后由普陀峪想到普陀山,那是观音得道之地,便说要扮做观音大士,照一幅行乐图。当时说过丢开,如今既有照相的在伺候,何妨就以此消遣? “既照相要光好,这会儿行吗?” “不相⼲!在屋子里照,有光没有光都一样。” “在屋子里照?”慈禧太后问道:“屋子里那来的紫竹林,那来的九品莲池?” “用砌末!全都预备好了。” “好吧!咱们照几张。怎么个照法?”慈禧太后紧接着说: “得要善才龙女,还要个护法的韦陀。” “都有了!”李莲英答说:“四格格扮龙女,奴才妹子扮善才,奴才托老佛爷的洪福,扮一尊韦陀,也沾点儿仙气。”‘那就扮吧!”慈禧太后向荣寿公主笑道:“刚才听别人唱戏,这会儿我可要扮戏给你们看了。”紧接着笑容一敛“这可是一件极正经的事,打⽔来洗手。” 于是,李莲英主外,传照相的来布置“紫竹林”荣寿公主主內,伺候慈禧太后作僧家装束,⾝穿大红平金的袈裟,头戴垂着两条长飘带的毗卢幅。⾜踏土⻩缎子的云头履。由于慈禧太后是张长隆脸,扮出来宝相庄严,荣寿公主不由得恭维:“活脫儿的观世音菩萨!” 善才龙女也扮好了,一个捧净瓶,一个捧紫金盂,夹辅着“观世音”来到仪鸾殿以西的庆云堂,只见李莲英一⾝红靠,就象天寿戏中杨小楼在《挑滑车》中所扮演的⾼宠。 包括慈禧太后自己在內、看他这副打扮,都忍不住想笑,然而毕竟忍住了。李莲英自己也有些忍俊不噤,赶紧低着头,双手合十,作个致敬的姿态,掩饰他脸上不甚庄重的神⾊。 “都预备好了没有?” “预备好了!” “是他照吗?”慈禧指着跪在地上,一个穿蓝布夹袍,戴红缨帽的中年汉子问。 “是!”李莲英答说:“他叫佟五,在后门开照相馆,是他们这一行的好手,以前也伺候差事的。” 慈禧太后点点头,踏⼊殿內,只见桌椅已经移开,拿戏中的砌末,布置成“紫竹林”的样子:前面是个莲叶田,芙蕖出⽔的池塘,后面衬一大块景片,画的万竿青竹,竹叶上还悬一块云头花样的金漆木牌,上书“普陀山观音大士”七字。 “老佛爷请这儿坐!” 荷池与竹林之间,有个两尺⾼的蒲团,李莲英引着慈禧太后坐下,安排善才龙女站在她右首。他自己在她左前站定,双手合掌作礼佛之状,随即有个小太监捧着“降魔杵”搁在他臂弯中间,越发象个韦陀了。 于是佟五拿黑布盖着头,凑在照相机后面对光、上片,再弄个铜盘,倒上好些⽩⾊药粉让他的伙计捧着,方半跪着回奏:“奏上老佛爷,回头有一溜极亮的⽩光,规矩是要有这样一溜光才能照相。请老佛爷别害怕,也别眨眼。” “好了!别罗嗦了!”李莲英呵斥着:“老佛爷又不是头一回照相。” 于是拿纸煤点燃药粉,一道⽩光过处“普陀山观音大士”已摄⼊相机。佟五怕不险保,要求再照一张,慈禧太后也答应了。 就这一番腾折,消磨了半个下午,慈禧太后回到寝宮,问李莲英:“什么时候可以看照片啊?” “今晚上就能看。不过,晚上送不进来。” “那,”慈禧太后说道:“今晚上你回家去吧!明儿一早就把照片带来。” “是!”李莲英退了出来,匆匆忙忙地赶着宮门下钥之前,离了西苑。 这下,太监之中,便数崔⽟贵为首。只要李莲英不在,他就格外显得卖力,几乎寸步不离慈禧太后左右。到得上了灯,照例是看奏折的时候,崔⽟贵把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支使开,一个人在书桌旁照料。 这天的奏折很多,到二更天才看完,崔⽟贵换了茶,绞上一把热⽑巾,慈禧太后擦了脸,觉得精神一振,有了胃口,便即问道:“有什么吃的?” “熬的香粳米粥,蒸的栗子面的小窝头,有锦州新进到的酱菜。” “好!摆吧!” 于是一声招呼,很快地抬上两张食桌,小太监都知道崔⽟贵喜一个人在慈禧面前当差,所以将食桌安排停当,不待吩咐,便都悄悄退了出去。 “这两天外面可有什么新闻没有?”慈禧太后一面吃粥一面问。 ‘有是有,奴才可不敢说。” 慈禧太后想了想说:“必是议论皇上的病?” 崔⽟贵故意迟疑了一下,才轻轻答一声:“是!”“怎么说?” “都说皇上的病,怕是,怕是不好。万一有个…。” “万一怎么样?” “万一出了大事,又得老佛爷心。”崔⽟贵说:“这都是私下在谈的话。” “自然是私下谈,还能公然议论吗?”慈禧太后又问:“你还听见些什么?” “再就是胡猜。”崔⽟贵嗫嚅着说。 “胡猜?”慈禧太后把金镶的牙筷放了下来,很注意地问: “猜什么?是猜谁该当皇上?” 崔⽟贵面现惊惶,偷觑了觑,方始吃力地答一声:“是!”“怎么说呢?”慈禧太后又把筷子拿了起来,眼也不看他,而且是信口而问的声音。 “奴才不敢说。” “不要紧!只当聊天。” “有人说,再立一位皇上,得要一上来就能办事的,免得老佛爷心。说是什么‘国赖长君’。” “不错,有这话!”慈禧太后怕崔⽟贵不敢惹是非,不肯再往下说,声音越发柔和了“他们提了名字没有,谁是一上来就能办事的?” “有人说,伦贝子合适;有人说,小恭王不错;还有人说,振大爷也可以当皇上。” 慈禧太后把这三个人的名字,紧记在心,随又问道:“还提了别人没有?” “奴才只听人提过这三个名字。” “是谁提的啊?” 崔⽟贵就怕问到这句话!他本是以意为之,借此作一试探,希望能从慈禧太后口中探知属意之人,趁早烧烧冷灶。那知试探没有结果,自己最害怕的事却出现了!只好跪了下来说:“圣明不过老佛爷,信口胡说的话,作不得准。” 慈禧太后知道,急了,崔⽟贵会胡攀,而且一定要追问来源,让人存了戒心,以后就不容易听到新闻了。因而付之一笑,说一声:“起来吧!你只听见什么,搁在肚子里就是。” 同样地,慈禧太后也是将这些帝位谁属的揣测,放在心里,一个人默默地作打算。溥伟、溥伦都不⾜为忧,倒是拥立载振之说,她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自己要有所举动,这一点不可不防。 事情是很明⽩的,如果拥立载振,必出于袁世凯的主谋,而袁世凯所恃者,无非北洋新军。驻扎在南苑的第六镇,可能会成心腹之患,首当下手。 于是,慈禧太后特意召见陆部尚书兼第一镇统制铁良。第二天便由铁良下令,以演习行军为名,将第六镇与驻易州涞⽔的第一镇,对调驻防。接着,又有一个机会可以遣开庆王奕劻,理藩部尚书达寿,赍呈赖达喇嘛所送的一尊佛像,据说将这尊佛像供奉在普陀峪“万年吉地”的地宮,可以祓除不祥,益增圣寿。慈禧太后决定命奕劻去⼲这个差使。 “普陀峪的工程要验收,这尊佛像也要送去安置。”慈禧太后说:“派别人去我不放心,你辛苦一趟吧!” 奕劻大感意外,也大感为难,很委婉地说:“如今皇太后、皇上都是圣躬违和,奴才似乎不宜离京。” “怕什么!这两天我不见得就会死!”话一出口,慈禧太后自觉过于负气,因而又放缓了声音说:“今天我觉得好多了! 无论如何,你要照我的话办。” 这还能说什么?奕劻只有答应一声:“是!”下一天,十月十四一早动⾝出京。 慈禧太后估计奕劻此去东陵,一往一复,加上安置佛像,验收工程,总得十天工夫。有此十天,大事可定,但在诏告天下之前,应该想法子能让臣下见皇帝一面,亲眼看到皇帝奄奄一息的病容,觉得她早择继统之人,确是明智之举。 可是,皇帝是不是真的奄奄一息呢?慈禧太后特为派人去探视,得到的回奏是:从十月十一开始,皇帝的病又添了几分,瘦得很厉害,气⾊极坏,已经七、八天没有大解,肝火极旺。 是这副模样,不妨让臣下看一看。于是十月十六⽇一早,她告诉李莲英说:“你叫人传话给军机,今天在瀛台召见,我顺便看看皇上去。” 等李莲英派人传了懿旨,军机大臣无不觉得事不寻常,纷纷揣测慈禧太后此举的用意。张之洞一向以调和两宮自任,凡事往好处去想“没有别的!慈圣不放心皇上的病,亲临探视,顺便就在瀛台召见。”他说:“⺟慈子孝,但愿岁岁年年如今⽇!” 袁世凯在心里冷笑,拿起这天召见的名单来看,第一个便是他的旧部,新任直隶提学使傅增湘,于是悄悄溜了出来,在走廊上招招手将贴⾝听差唤来,低声嘱咐:“快去请傅大人来!” 这傅增湘字沅叔,四川江安人,戊戌那年点的翰林,未曾散馆,便逢庚子那场天翻地覆的祸,避地天津,⼊了北洋幕府,与严修一起为袁世凯办学务,在天津以兴办女学校闻名。这年九月间奉旨简授直隶提学使,开办京师女子师范学堂,决定亲自到浙江去招生,动⾝之前,奉旨陛见请训。此时正在勤政殿外待命,忽然得到消息,说在瀛台召见,不由得大起恐慌。原来殿廷大小广狭,宝座安设之处,各各不同,进殿以后,应该怎么走,到什么地方止步,朝那个方向跪下,事先都要打听明⽩,不然就会失仪。如今改了地方,对瀛台的格局布置,一无所悉,真不知该怎么应付了! 因此,听说袁世凯相邀,请教有人,正中下怀,傅增湘随即疾步而去。 到得军机直庐,袁世凯还守在走廊上,望影趋,脫略礼节,开门见山的低声说道:“沅叔!半个月了,除了请脉的医生以外,外廷臣子你是第一个能见皇上的人,圣躬如何,务必请你细心观察。” “宮保,”傅增湘皱着眉回答说:“只怕我自顾不暇。召见之地是怎么个样子,茫然不知,深惧失仪,顾不到宮保代的话,如之奈何?” “瀛台我亦没有到过。不过,你不必过虑,我教你一个诀窍,一进殿先不忙举步,站定了看一看清楚,把心定下来,就不会出岔子了。” “是!”“请吧!只怕在叫起了。” 果然,到得原处,正好苏拉来叫。于是由勤政殿前的朝房出德昌门,往南过桥,便到了三面临⽔的瀛台。这是一个总名,其实瀛台地方亦很大,楼阁参差,掩映于⾼槐大柳之间,傅增湘跟苏拉来到一处北向的敞厦,蓝地金字的匾额,大书“香扆殿”三字,又看到走廊上站着內务府大臣奎俊,知道是他带班,疾行两步请了一个安。 “不忙!”奎俊向东面三间指一指“皇太后在看皇上,还没有升殿。” 听得这一说,傅增湘心便定了,低声问道:“皇上的病势怎么样?” “只会重,不会轻。”奎俊似乎不愿多谈,紧接着说:“你别分心!趁着这会儿多想一想,太后会问点什么?”说完,便挪动脚步,往东面走了过去。 不一会,遥遥望见太监往来,作警戒之状,然后,奎俊走过来招招手,傅增湘便跟着他进了殿。照袁世凯的吩咐,先站定脚看,正中御案,两宮并坐,太后坐得很端正,皇帝是左手扶着桌沿,右臂靠在桌上,仿佛很吃力似的。 傅增湘看清楚了位置,往前走了三四走,跪下来⾼声说道:“臣傅增湘恭请皇太后、皇上圣安!” 接着便免冠碰头,行完礼戴上暖帽,起⾝往前走了几步,重复跪下,静候垂询。 “你在北洋办女学堂!”慈禧太后音吐朗朗地问道:“听说成效很好。你办过多少女学堂?” “臣在天津办过三处女学,又办了女小学八处。” “办过女子师范学堂没有?” “办了一所北洋女子师范学堂。第一期是去年年底毕业的,一共七十八个生学,分发到各省担任女学教习。” “兴女学我也很赞成。不过女生学规矩顶要紧,务必要整齐严肃。” “是!”傅增湘答说:“臣办女学对这一层格外留心,內外界限很严,挑选的教习,都是老成端谨的学之士。” “这才是!”慈禧太后紧接着问:“京师办女子师范,有些什么功课?” “有教育、修⾝、家政、国文、史地、算术、理科、手工、图画、体、音乐、唱歌、东文、英文等等,一共十四科。” “学科自然要以国中学问为重,洋文、算学不过稍求新知识,并未尝有什么大用处,体、音乐虽说可以锻炼⾝体、陶冶情,究竟不过聊备一格。功课的轻重本末,你一定要留心。” “是!”“生学是在那里招?” “各省都要招。不过,以江浙为主,江浙人文荟萃之区,识字有学问的女子比较多。” “预备招多大年纪的呢?” “女子师范毕业生,将来派任女学教员,程度要好,年龄不宜过轻,预备招考二十岁到三十岁,德纯淑,文字清顺的女子。” “都是没有出阁的女孩子吗?” “是!”傅增湘说:“年轻居孀,没有子女之累的,亦拟酌量录取。” “在学堂得念几年?” “五年。” “二十岁上学,念五年毕业,就是二十五岁了!再教三、五年,不就成了老姑娘了?”慈禧太后接着说:“兴女学可也不能耽误人家的终⾝大事!这一层,你们该想到。” 傅增湘在心里说声惭愧,办了好几年的女学,居然就不曾想到这一层!当时只好硬着头⽪答说:“圣虑极是。招生章程,实有未妥,容臣回去筹思以后,另行奏闻请旨。” “我想有那已经出阁的,志切向学,翁姑丈夫也赞成,不妨也让她们来投考。” “是!”这时候皇帝已支持不住了,两只手扶在桌上,俯⾝向前说道:“你跪安吧!” 就这样突出不意地结束了陛见。傅增湘出了西苑,方始想起袁世凯所托之事,赶紧趁记忆犹新之时,将所见的皇帝的容颜声音回想了一遍。进城休息了一会,去看袁世凯复命。 “皇上的气⾊很坏,声音微弱,体力不充。”傅增湘说: “两颊发红,这是嘲热,皇上的肺恐怕不大好。” “你是说,皇上有痨病?” “这可不敢说。”傅增湘急忙声明:“我不过胡猜而已。” “太后呢?问了你一些什么?” “太后精神很好,音吐朗然,问了很多话…。”傅增湘将慈禧太后对女子师范学堂的意见,细细说了一遍。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如今用不着了!这些秀出⾝的女生学,标梅期过,眼⾼于顶,照我看,将来都是一品夫人,不过,只能做人家的填房。”袁世凯忽然说道:“沅叔,你的生学之中,肯就人私西席的有没有?” “这…,”傅增湘一时想不起,含混答说:“想来应该有的。” “那就托你物⾊一位。”袁世凯说:“有两个小妾,忽然想念书,大的两个小女又想上学堂,內人很古板,不愿年轻女子抛头露面。我想在令⾼⾜之中聘一位女师傅,主持舍间的家塾,不知可有适当的人选没有?” 听说是袁家聘女西席,傅增湘格外重视,因为此人所予袁世凯的观感,⾜以代表自己这几年在北洋的成就。于是一面思索,一面问:“在宮保心目中,要怎么样的人,才算适当?” “第一,品德贤淑;第二,容貌举止要大方;第三,要能循循善。至于有多少学问,倒不关重要,两个小妾等于蒙童,两个小女,也不过⾼小毕业的程度,一定可以教得了的。” “是!”傅增湘突然想起一个人,欣然说道:“有个生学,倒还适合。姓周,叫周砥,字道如。她是优等第一名,学业不算太好…。” “怎么?”袁世凯打断他的话问:“优等第一名还不算太好?” “优等之上,还有最优等。”傅增湘笑道:“实在说,优等就是二等。” “二等第一名也不错。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就如宮保所说,情贤淑,举止大方,教法很好,循循善。” “喔,是那里人?” “江苏宜兴。” “宜兴周家,想来是周延儒之后?” “是的。”傅增湘看袁世凯脸⾊有异,怕他嫌周砥是奷臣之后,便加了一句:“毕竟出⾝世家,那种林下风范,在她同学中无人可及。” “那好!”袁世凯问道:“人在那里?” “就在京里。照定章师范毕业,应该任小学教员三年,周砥愿意留京,如今在东城一所女子小学任教。等这一学年満了,就府上的馆就是。” “就这样,就这样!我先下聘书,”袁世凯想了一下说: “想送她两千两银子一年的束修,不为太菲吧?” “很优厚了!”傅增湘说:“不过相府馆穀,自然不同。” “倒是有件事,很费周章,请西席不可失礼,如今是女西席,照理说,应该內人亲自去致意,无奈內人拙于应酬,又没有人可以代她,这…?” 见袁世凯如此尊师,傅增湘颇为感动,人家尊敬他的生学,他不能贬低生学的⾝价,以为招之即来,无须讲什么礼节。至于敦聘西席倒也不必分什么男女,如果袁世凯不便亲自去访晤周砥,很可以由子侄代替。 这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袁世凯的次子克文,随即答说:“宮保若以为师道尊严,不妨代豹岑去致送关书,倒很合适。” 袁世凯想了一下,点点头说:“待以师礼,原不必分什么男女,准定照尊意办,请为先容,等说定了,我叫小儿去送关书。” 傅增湘第二天就要赶回天津,同时觉得以老师的⾝分,可以命令周砥,无须先征求他的意见,因而这样答说:“事情我可以作主,如果宮保决定了,今天就可以把这件事办妥当。” “那好!”袁世凯吩咐听差“看二爷在不在?” 听差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将袁克文带来,他穿一件蓝湖绉的衬绒袍子,里面是一条⽩纺绸的单,见了傅增湘,作个揖喊一声:“沅叔!” 当下由袁世凯说知究竟,吩咐写一通关书,帐房里支两千银子,随着傅增湘去访周砥,当面致聘。 “是!”袁克文转脸问道:“沅叔,是不是此刻就陪你走?” “我明天早车回天津,很想今天就把这件事料理开。” “好!我马上去预备。” 这是叱嗟立办的事,袁世凯跟傅增湘谈载泽跟盛宣怀如何相结,还只说到一半,袁克文已经去而复返了。 于是袁世凯中止了,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拱拱手说: “偏劳了!请吧!” “理当效劳!”傅增湘转脸看袁克文,只是套上一件马褂,便即问道:“这会儿好象变天了,西风大起。豹岑,你穿一条纺绸,不会受凉吧?” “惯了!数九寒天,都是这样子。” “我真佩服你!”傅增湘笑道:“这也是时世妆。” 到了东城第一女子小学,校长听说是提学使跟“袁二公子”联袂驾临,大为紧张。赶紧了出来,又要校役摇铃,召集教职员来接,让傅增湘拦住了。 “不必惊动大家!”他说:“只请周砥来见一见。” “正在上课,我派人去通知她。” “不必!不必!正好看看她,怎么教生学。请带路,我们到她课堂外面看看。” “是!”那个六十岁的老校长,伛着亲自带路。 由一道角门出去,进⼊另一个院子,立即便听得琴声悠扬,等他们走近了,从窗子里望进去,只见一条苗条的背影,坐在风琴后面,一面按琴,一面唱歌,清亮的嗓子,咬的字眼很准。袁克文颇晓音律,很快地就听出来,唱的是:“四千余载女界冥,大幂忽开新,彬彬文教启宏宇,惠兹鸾凤群。海內英媛萃一堂,洪炉大化钧。画荻课儿,焚裘训子,无比陶熔深。二十世纪天演烈,坤维凭谁振?一人能醒百人觉,由来师道尊。天下之大匹妇责,斯责踰千钧,今⽇桃李,他时兰芷,珍重百年⾝。” 歌声甫终,铃声已起,周砥起⾝,方始发现窗外有人,又惊又喜的叫一声:“老师!”随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你先下了课,请到校长室来。” “是!”周砥这时才发觉,傅增湘⾝后还有个年轻男子,骤视之下,面目看不甚清楚,只觉得潇洒非凡,想多看一眼,却又不敢。就这转念之际,想看亦只能看到背影了。 于是下了课,挟着唱歌本往校长室走去,将到门口,忽然情怯,仿佛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放慢了脚步细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一手的粉笔灰,未免显得狼狈。 因此,她掉⾝移步,先到教员休息室,洗了手又揽镜自顾,鬓脚有些⽑了,粉也不匀,于是取出随⾝所携的粉盒与小牙梳,修饰得自觉可以见得人了,方又掸一掸⾐服,到校长室去见老师。 一进了屋子,袁克文首先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垂手肃立,而且微微俯着头。周砥出⾝世家,深谙礼数,看他如此恭敬,完全是接尊长的神态,不由得大为讶异。 “道如,”傅增湘便为她引见:“这是袁宮保的第二位少君。” 周砥又惊又喜,顿时眼中发亮。久闻袁克文是少年名士,为丁⽇昌之子丁惠康,吴长庆之子吴保初以来,又一位不带丝毫尘俗之气的贵公子,怪不得这样子飘逸不群,真正名不虚传。 在她还在矜持微笑之际,袁克文已经作了一个揖,口中喊道“周老师!” “寒云公子,不敢当!”周砥从从容容,裣袵还礼。 “道如,”傅增湘又说:“袁宮保想请你当西席,我已经替你答应下来了。袁宮保本想亲来致聘,我想那亦可以不必,有豹岑世兄代表,也是一样。” “老师,”周砥有些惶恐“只怕我不能胜任。” “也不致于不能胜任。”傅增湘又说:“你们校长也已经答应了,教到放了寒假,让你去就袁家的馆。豹岑世兄已把关书带来了。” 于是袁克文拿起手边拜匣说道:“克文奉家⽗家⺟之命,敬迓鱼轩!”说完,将拜匣⾼举齐眉,待周砥来接。 “竟不容我作个考虑!”周砥看着傅增湘,脸有辞不可的为难神⾊“老师,我实在惶恐得很。” “你接下来吧!”傅增湘说:“你能毕业,也是拜受袁宮保在北洋兴学之惠,你就接了关书吧!” “老师这么说,我更无可辞。”周砥转⾝用双手接过拜匣,向袁克文说:“寒云公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言重,言重!”袁克文在这片刻之间,觉得周砥秀外惠中,大有好感,便向傅增湘说:“沅叔,家⺟有话,家塾不比正式学堂,似乎不必拘定限期,倘或周老师起居不便,不如早早就馆,好让舍妹早沐舂风。至于正式开课,不妨延到开年。” “道如,你看怎么样?”傅增湘不知袁克文是矫传⺟命,便即劝她说:“即然宮保夫人有此一番好意,我看你就照办吧! 袁府上的起居饮食,到底要舒服得多。” “是!我听老师的吩咐。” “那么,请周老师定个⽇子,好派人过来伺候移居。” “这,”周砥答说:“我想先拜见了令堂再定吧!” “是!”袁克文问:“明天派车来接?” “不必,不必!”周砥又要求老师了:“我想请老师带我去见宮保夫人。” “这可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得回天津。”傅增湘答说:“其实,豹岑世兄来接也是一样。” 周砥点点头,又说:“提起来冒昧,我还不知道,我是跟那几位在一起切磋?” “是我的两位庶⺟,两个舍妹。”袁克文说:“內人说不定也要跟老师请教。” 周砥颇有意外之感“原来还有两位姨太太!”她说:“忝居师座,怎么好意思。” “那亦无所谓。”傅增湘说:“两位姨太太,只怕年纪还没有你大。” “是的。”袁克文答说:“一位是六庶⺟,今年十八;一位是七庶⺟更小,只有十六岁。”他顺口又问:“周老师芳龄是?” 周砥脸一红,旋即正⾊答道:“我今年二十。” “那比我大一岁。” 原来才十九岁!不知娶亲了没有?一念未毕,立即想起,他曾说过“內人也要请教”的话,随又自责,言犹在耳,何以就想不起?而紧接着又生警惕,自己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为何此刻有神魂颠倒的模样? 想到这里,觉察到自己脸上发热,怕人家已经看出来了!心里一急,越发忸怩不安。傅增湘看在眼里大为诧异,但不暇细思其故,只觉得是该走的时候了。 等他站起⾝来,袁克文抢在前面说道:“该告辞了!明天下午派车来接周老师,如何?” “明天下午没有课。” “好!一言为定。”袁克文又向校长拱拱手,跟着傅增湘一起辞去。 校长自然要送,周砥也要送时,傅增湘拦住她说:“你就留步吧。” “老师来了,怎可不送。” 其时天⾊骤变,北风大作,袁克文那件薄薄的衬绒袍子,下摆飘拂,露出里面雪⽩的一条纺绸单,为人诧作奇装异服。周砥真想问一声:“你倒不冷?”但随又自责:“吹皱一池舂⽔,⼲卿底事?” 袁世凯一到西苑,便有亲信军机章京来密报:也许是昨天受了寒的缘故,慈禧太后的病情突变,萎顿异常,至天明尚未起。这是仪鸾殿寝宮的消息,绝对可靠。 果然,到得七点多钟,內奏事处的太监来传旨:所有的“起”全“撤”军机处如有必须即时裁决的大事,写奏片上呈。 “吕用宾请脉,不是很有效验吗?何以又生反复?”张之洞神⾊忧戚地说:“此事所关不细,得要问一问。” 要问只有找內务府大臣,增崇、奎俊、继禄、景沣都被请了来谈话。据继禄所知,慈禧太后一直很任,也一直很自信,自认体气极健,视“河鱼之疾”为不⾜忧的小病,所以只要稍微好一点便不肯“忌口”油腻生冷,杂然并进。这一次来势很凶,只怕在上要躺些⽇子。 “召医了没有呢?”张之洞问。 “是吕用宾请的脉。”继禄说道:“方子跟以前没有什么大改动,这会儿正在煎药,看服了怎么说。” “皇上的病也不好!”常川照料瀛台的增崇说:“大概也是受了寒的缘故。” “怎么个不好?”袁世凯问。 “很难说。连头班的医生都说不上来。”增崇很吃力地答道:“反正看着神气不大对。” “不是说,头班的药,毫无效验?为什么不换?”张之洞又说:“当初分为三班,言明两月一轮,那是八月初的话,照算不也应该换班了吗?” 增崇不答,其余的三大臣亦装作未闻似的,没有一个人答腔。 局面有些僵了,最后是世续开的口:“就换班也得先奏闻皇太后,我倒提过,有人说皇太后这一向⾝子也不好,别烦她了,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 “有人”是谁呢?张之洞心里在问,口中也不作声了。这一次是袁世凯打破了沉默:“是不是把庆王请回来?”他问。 “这也得跟皇太后请旨。”世续说道:“庆王这趟去,不是别样差使。” 袁世凯也省悟了,奕劻是去验收“万年吉地”供奉佛像,这个差使重要无比,说要把他追回来,必然惹得慈禧太后发怒,所以赶紧自己把话收回:“对!对!决不能多此一举。” “四位先请吧!”张之洞说:“此刻只有出之以镇静,不过要偏劳各位,务必随时联络。”说着,他向內务府四大臣拱拱手,表示重重拜托。 等他们一走,载沣问道:“咱们是不是也要留守?如果住在这里,得趁早派人回家取铺盖。” 大家都觉他的话可笑。“回家取铺盖”是件什么大事,还值得特为说出来?世续对这班少年亲贵,向来有点倚老卖老,便不客气地碰了回去:“王爷别为这个烦心,反正冻不着你!” “內里要紧,外头的观感也不能不顾。倘无必要,还是不必住在这里。”张之洞说:“否则消息一传,人心会起恐慌。” “是,是!”袁世凯立即附议:“我看,到下午再说吧!” 于是军机五大臣,枯守以待,到得中午,內务府大臣来传懿旨:“宗室觉罗孤寡及八旗绿步各营兵丁,加赏半月钱粮。”这一下有事可做了,一面颁上谕明发,一面通知度支部尚书载泽来商谈,这加赏的半月钱粮需款若⼲,从何而出?就此时又有懿旨:“加恩所发半个月钱粮,由內帮发给。”这就是慈禧太后动用私房,加惠八旗孤寡,目的是在祈福消灾,正可以反证她自己都觉得病势不妙。 不久苏拉来报,载泽已经回府。好在款项已有着落,载泽来不来都不生关系,办好上谕亦不必再让病中的慈禧太后过目,径自咨请內阁明发。 其时已下午三点多钟,张之洞正在询问宮中的情形如何?倘或慈禧太后病势已见缓和,不妨散值。那知增崇匆匆忙忙赶了来说:“皇上自己觉得很不好,把我找了去,问我怎么办? 我只好来跟王爷、中堂请示。” 他的话一完,张之洞立即问道:“是怎么个不好。” “皇上说气乏力,仿佛大限将到。” “你看呢?” “我看,是有点危险。” “那就赶紧召医啊!”“是!我就是来请示,该怎么找他们?” 这一说,世续首先听懂了,当即说道:“原是头班请脉,如果另换二班、三班,要先奏明皇太后,时间上怕来不及。” “那就奏明皇太后好了。”载沣说道:“耽误可耽误不得。” “既然不能耽误,索先召医!”张之洞作了决定:“随后再写个奏片,送请慈览。” “这样最好!”增崇又问:“是不是全班都召。” “只要于病有益,不妨全都召。” “多一个人看好些!”说着,增崇匆匆而去。 一回到內务府,增崇叫人派车,分头去接。住在杨梅竹斜街斌升店的杜钟骏,刚吃完晚饭,听说皇帝病重,连洗脸都顾不得,上车就走。到得前门,只见有个骑马的太监来催,杜钟骏越发担心,同时已颇困惑,两个多月未见皇帝的面,只听说皇帝虽不见好,亦不见坏,不知何以忽然会病重? 到了內府公所,只见二班的周景焘,刚刚请脉下来,只说得一声:“病势很重!”杜钟骏还想再问,增崇已在一叠连声地催了。 于是急步赶到瀛台寝宮。皇帝坐在外间的炕上,左手托腮,右手放在炕桌上,愁眉苦脸地一语不发。 杜钟骏亦顾不得发问,跪在垫子上切脉,脉象动而细,中气不⾜,肝中亦似乎有病。 “怎么样?”皇帝一张口,气味很重,他用带哭的声音说:“头班的药,吃了一点用处都没有!问他们,他们又没有一句决断的。你有什么法子救我?” “臣两个月没有请过脉。”杜钟骏问道:“皇上便大如何?” “九天没有大解了!痰多气急,心里发空。” “皇上的病,实实虚虚,心空气怯,当用人参;痰多便秘,当用枳实,但却难着手,待臣下去细细斟酌。” “你务必要用心开方!”皇帝的哭声又出现了:“我服你的药原很对劲,以后改了轮班,也不知道谁的主意,把你派到三班。你总要好好救我一救!” “是!”杜钟骏心里酸酸地,低着头说:“臣一定尽心尽力。” 退出瀛台,转到军机章京的直庐去开方子,內务府四大臣都在那里坐等。杜钟骏费了好些时候,才得完工。继禄一看脉案,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说‘实实虚虚,恐有猝脫’,这样写法不怕皇上害怕吗?” “皇上的病,不出四天,必有危险。我进京以后,不能医好皇上,已很惭愧,到了病坏还看不出,何以自解?”杜钟骏突然气涌心促,异常动地说:“你们叫我不要这样子写,原无不可!不过以后变出非常,我得预先声明,我不能负责。” “他说得有理。”奎俊接口说道:“我们也不能负责的,不如问问上头,看他们怎么说。” “他们”是指军机大臣还在秉烛以待。等杜钟骏把他先前的那番话说明以后,醇王看一看张之洞说:“我们知道就好了,不必写吧!” 杜钟骏点一点头,只语不发,回到原处重新开了张方子,将脉案中“实实虚虚,恐有猝脫”八个字删掉。 回到斌升店已经二更时分,杜钟骏由于第二天一大早仍须进宮,不能不早早上,但心事如嘲,辗转反侧,无法⼊梦。这样子过了有个把钟头,忽然听得房门声响,一惊问道: “谁?” “老爷,是我!”是他的听差杜升,捻亮了灯,到前揭开帐子说道:“掌柜来说,有极要紧的事,要见老爷!” 杜钟骏既惊且疑,不过没有不见之理,便即说道:“好! 让他进来。” 等他披⾐起,斌升店的赵掌柜已经踏了进来,先请个安道歉:“这么晚了,把你老从炕上惊吵了起来,真是不该!不过,我也是⾝不由己。”他踏上两步低声说道:“有个太监是人,无论如何要见杜老爷,我怎么说,他也不肯走。请杜老爷就见一见他吧?” “这可不行!”杜钟骏的语气很严峻:“除非他是公事来传话,我不能私下见他!而况是深夜,而况…。”他觉得不必再多说,所以把话咽住。 赵掌柜言又止地,终于俨然而退,但很快地又来叩门。 杜钟骏从门里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方始开门放他进来。 “杜老爷,”掌柜是万般无奈的神⾊:“他要我来请问你老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杜老爷进宮请脉,是不是说过,万岁爷不出四⽇,必有危险?” 一听这话,杜钟骏然⾊变“这个太监是什么人?”他问:“是谁叫他来问这话的?” “这个太监,”赵掌柜声音极低,但神⾊很严重“是崔二总管手下的人。” 杜钟骏也知道崔⽟贵如今的权势已驾乎李莲英之上,本来还想将来人怒斥一顿,此时不由得气馁了。 “杜老爷,”赵掌柜又说:“你跟我说了,我跟他说,我会关照他不能到处说。这个人我很,我有把握。” 杜钟骏紧咬着嘴想了好一会才作了决定,真话说一半“四天”的话决不能承认。“皇上的病很重,有点危险了。”他说:“不过,我没说过什么四天之內,必有危险。医生能决人生死,道是活不过几天,无非说说而已,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是!我就把杜老爷的话告诉他。” 杜钟骏点点头,等他快出房门时,突然喊道:“赵掌柜,你把他打发走了,请你再回来,我还有话问你。” 赵掌柜答应着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去而复回,一手提着一壶茶,一手托着两枚烤⽩薯,很客气地说:“杜老爷怕是饿了,耝点心,垫垫饥。” “多谢,不饿。”杜钟骏问:“人走了?” “走了。” “说什么了没有?” “让我谢谢杜老爷。” “这个人,”杜钟骏问:“是在太后宮里的?” “也算是太后宮里的。” “怎么叫‘也算’?” “他是跑腿儿的。不过崔二总管相信他,有要紧事儿,也常派他办。” “那么,他今天来,自然是崔⽟贵叫他来的。”杜钟骏问: “他可曾告诉你,崔⽟贵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没有。他不会告诉我的。” “你不是说跟他很吗?” “是的。归,有出⼊的话,他也不肯说。来了海阔天空聊一阵,无非都是些宮里的笑话。” “宮里的笑话?”杜钟骏说:“你倒讲点给我听!” “是!”赵掌柜一面为他斟茶,一面想,斟到一半,突然想起似的问:“杜老爷跟江苏来的陈大夫很吧?” “你是说陈莲舫?”杜钟骏摇头摇:“不,不!” “那么,陈大夫在皇上面前碰了大钉子,总听说了?” “不知道啊!我没听说。我只听人说,皇上不大赏识他,碰了大钉子是怎么回事?”杜钟骏说:“我们在宮里,都是极小心的,一步路不敢走,一句话不敢说。所知道的事,也许还没有你们多。” “那倒也是实话。我们小买卖人,一辈子也别想到宮里去见识见识。不过太监跟內务府的老爷们,认识得很多,宮里的事听也听腻了。今年舂天,有位苏州的曹老爷,也是陈抚台荐来的,有天听了我的话,第二天就告假,临走给我作个大揖,说我救了他一条命。这位曹老爷倒是很见机。” 一听这话,杜钟骏大感关切。他知道,在他没有到京以前,江苏巡抚陈启泰荐过一个名医曹智涵,到京不久,便即请假回籍,随即称病辞差。陈启泰托人多方关说,答应他每月津贴“公费”两千银子,而曹智涵不为所动,说来有些不近情理。如今听了赵掌柜的话,才知道别有內幕,久存的疑团可以打破了。 于是他急急问道:“赵掌柜你说了点什么话,能让他立刻请假回苏州,而且认为你是救了他一条命?” “我也无意中听来的。有天一个太监跟我说,‘曹大夫的医道不错,皇上很肯服他的药,服了也有效验。不过,曹大夫快要倒霉了!’我觉得奇怪,怎么医道好,皇上服他的药有效,反而要倒霉了呢?那太监笑笑不肯讲其中的缘故,只说‘他的脉切得好,就会派他在皇上左右伺候着,不放他出宮,那时候就倒大霉了!觉睡吃饭没人管,一步不准走,活活饿死了他。’” 听到这里,杜钟骏⽑发悚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強自笑道:“原来如此!倒真是你救了他一命。” “说实话,杜老爷。”赵掌柜平静地说:“当初你搬到我斌升店,听说两月一轮,你老派在三班,要四个月以后才会进宮请脉,我就没有告诉你这话。先叨光你老四个月的房饭钱再说。如今,是不要紧了!” “怎么?”杜钟骏赶紧追问:“何以见得我不要紧?” “你老不是说,皇上的病危险了吗?皇上危险,替皇上瞧病的大夫就不危险!” 杜钟骏恍然大悟。心中万感集,真有悔此一行之感。赵掌柜看他有异,很知趣地起⾝告辞,杜钟骏却不放他走“谈谈,谈谈!”他说“你没告诉我陈大夫是怎么碰了大钉子。” 于是赵掌柜又坐下来谈陈莲舫。据说他头一天请脉,便受诘责,第二天请脉时,皇帝把他的药方发了下来,上面批了十二个字“名医伎俩,不过如此,可慨也夫!” “听太监们说,皇上自己也常常看医书,俗语说的‘久病成医’,皇上也懂医道了。有一天把自己的病情写了张单子,等陈大夫开了药方,皇上把他叫去,拿自己开的单子跟脉案一对,完全是两码事。当下便拿陈大夫狗⾎噴头训了一顿。不过,还没有今天下午碰的钉子大!今天下午,皇上把陈大夫的药方掷在他脸上,还说了句‘我的病都误在你手里,死了也饶不了你们!’” 听了这段新闻,杜钟骏别有意会,陈莲舫毕竟把太医院得罪了。当六名御医请脉之初,宮內曾下太医院为皇帝所开的药方两百多张,脉案前后矛盾,莫衷一是,固非深于医理者不辨,但论用药,凡是稍知医道的,即能指出谬误。既用热的⼲姜、附子,又用寒的羚羊、石膏,一会用大⻩、枳实攻,一会又用人参、紫河车补,应有尽有,无所不备。这两百多剂药亏得皇帝是挑着服,倘或尽数服下,早就不治了。 这些话,见机的人只是腹非而已,陈莲舫曾打算上奏痛论一番,后来听人相劝,打消了原意。不过偶尔也发发牢,必是太医院的人听到了,在皇帝面前不知说了他什么坏话,以致大碰钉子。 “杜老爷,”赵掌柜问说:“我有点纳闷,陈大夫也是名医,莫非连皇上的什么病都瞧不出来?” “那决不至于。” “既然不至于,可又怎么老碰钉子?莫非是怯场,一见了皇上,把他的本事吓回去了?” “这也不会。”杜钟骏答说:“大概他也知道,给皇上请脉,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故意这样子,为的是希望皇上不找他,就可以回家。” “是!”赵掌柜深深点头:“大概他回家也快了!” 杜钟骏懂得他的意思,龙驭上宾,各省所荐的医生,自然各自回乡。处分是决不会有,可是下诏征医,结果是将应该治好的“今上”搞成一位“大行皇帝”不但于心不甘,更怕一回家乡,笑骂都来,⽇子很不好过。 因此,辗转中宵,始终不能⼊梦,到得四更时分,起早赶路的旅客,嘈杂不堪,越发令人心烦。杜钟骏索就不睡了,漱洗早餐,⾐冠整齐地坐等內务府派人来接。 “皇上怎么样?”明知是多余的,杜钟骏仍旧问了出来。 “仍旧是那样子。”继禄答说:“倘或一下子变好了,反倒是不好了!” 这话初听不可解,细想才明⽩,他是在说“一下变好”必是“回光反照”已⼊“大渐”之时。 “皇上今儿不能起了…。” 继禄一语未毕,自己停止,脸望窗外,杜钟骏也向外望,只见世续匆匆而来,手里持着一张纸,一进门便说:“有朱谕,你们都看一看。” 此非宣谕,礼数不妨马虎,增崇站得近,接过朱谕看了一遍说:“內务府的人决不敢,既有朱谕,就再切切实实告诉他们就是。” “对了!不但要切实告诉他们,还得切实稽查。这件事关系既大,一点儿都不能疏忽。” 这时朱谕已到了继禄手中,杜钟骏探头望去,看得很清楚,写的是:“皇帝病重,不许以丸药私进。如有进者,设有变动,惟进药之人是问!” “是了!”继禄将朱谕还给世续,望一望增崇,提出建议: “中堂,我看皇上寝宮将加派护军看守。” “不好!不好!瞧着不成样子。”世续说道:“你们只多派得力可靠的人,暗中留意就可以了!” 其实已将近午,瀛台方始传旨请脉,吕用宾与施焕在仪鸾殿为慈禧太后看病,所以杜钟骏与周景焘临时凑成一班,但请脉时仍是个别⼊內,杜钟骏在先,周景焘在后。 请脉仍在左首那间屋子,也仍是靠窗的那张炕上,不过前一天还能起坐,这天是睡在炕上,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薄棉袍外面套一件蓝⾊宁绸的背心,神⾊很平静,毫无忧戚之容。 皇帝先是朝里睡着的,太监略略提⾼了声音说道:“杜大夫来给万岁请脉。” 于是皇帝很吃力地翻过⾝来,杜钟骏跪下行了礼,抬头望去,只见皇帝的脸⾊发黑,双眼失神,看了杜钟骏一眼,将头转了过去,把一只手伸出来,杜钟骏拿一卷书卷起来将他的手腕垫稳了,开始诊脉。 脉象更不好了,疾劲而细,心跳得很快,但已有衰竭之势。另一只手在炕里面,诊按不便,实在也就无须再诊了。 “皇上大解了没有?”杜钟骏问那太监。 “没有。” “进了什么食物?” “什么都不想进,只想喝⽔。” “晚上睡得好不好?” “那睡得着啊?”那太监的语气,似乎觉得他问得好笑。 这就不必再问了,杜钟骏磕一个头,起⾝退出。与周景焘会合在一起,默默地回到內务府公所。 “怎么样?”奎俊上来问。 “毫无转机!”杜钟骏率直答说。 “周老爷看呢?” “很难了!”周景焘大为头摇。 “那就请开方子吧。” 方子很难开,但不能不开。杜钟骏将前一天军机大臣的话,告诉周景焘说:“照实而书,一定又要拿回来改,写得轻了,关系太重,担当不起,老兄有何⾼见?” “我不怕⿇烦,宁愿军机那里通不过拿回来改。至于老兄,既然昨天已由醇王关照不必写,就不必自己再找⿇烦,照上一张方子,拿语气稍为加重一点就是了。” “正是,正是!⾼明之至。”杜钟骏完全接受他的建议,将方子开好,送到內务府公所。 这时吕用宾与施焕,已由仪鸾殿请脉回来,內务府三大臣一齐了上去,似乎是有意要避开闲人似的,将吕用宾与施焕拥到一边,而且谈的声音不大,杜钟骏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可猜想到,必是询问慈禧太后的病势,而且还可以从久谈不休这一点上,推知病势棘手。 由于两宮的病势增重,军机大臣都是心事重重,袁世凯尤为苦闷。他一生遭遇无数风波,但不管如何困难,总有办法可以拿得出来,唯独这一次一筹莫展。 这是因为忌讳太多。说慈禧太后的病情可虑,固是忌讳,打听太后与皇帝的病,孰轻孰重,更是忌讳! 再有一重忌讳是満汉之间的界限。从戊戌政变以后,彼此的猜忌益深,新官制一出,平空裁减了好些卿贰大员的缺,更使得争权夺利益为烈。如今的风气是,亲贵排斥宗室,宗室排斥八旗,八旗排斥汉人。天下不但是爱新觉罗的天下,甚至只是宣宗一系的天下。如果皇帝驾崩,大位谁属,是近支亲贵们的家务,与汉人无关,甚至亦与远支宗室无关。所以军机大臣中,鹿传霖对此漠不关心,张之洞最识忌讳,有意避而不谈,于是袁世凯想谈亦无可与谈了。 可谈的只有一个半人,一个是庆王奕劻,半个是世续。但与半个的世续谈,自然无法谈得太深,他们只有一个相同的看法,不论如何,得赶快请奕劻回京。 这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作为军机公议,请醇王写信通知奕劻,一个是私下密函奕劻,当作是他自己回京复命。袁世凯正在小书房中考虑该采取那个办法时,听差来报,屈庭桂求见。 可想而知的,必是有宮中的消息相告,袁世凯便吩咐: “请到这里来。” 下人自然都远远回避,屈庭桂还不放心,向窗外看了又看,确定并无隔墙之耳,方始说道:“宮保,我看皇上怕是中毒了!” 袁世凯大吃一惊,望着他好半晌,才问一句:“你看到了什么?” “我是下午到瀛台请脉的,皇上満滚,一看见便嚷‘肚子疼得了不得!’皇上的病象,心跳、面黑、神衰、⾆苔焦⻩、便秘、夜里不能睡,这些都跟从前一样,何以忽然肚子疼得如此!照病理来说,是不会有这样情形的。” “那么,照你看,是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宮里的‘寿药房’跟內务府的颜料库,有许多明朝留下来的毒药、怪药,谁也搞不清楚。”屈庭桂又说:“我又不能详细检验,或者问一问,皇上吃了什么?拿剩下的东西去化验。只好说‘拿橡⽪袋灌上热⽔,在肚子上敷烫,可以减痛。’话虽如此,也不知道照此办了没有,皇上宮里,本就没人管。” “唉!”袁世凯叹口气:“皇上当到这个样,实在替他不甘心。” “皇上的病,本来是不要紧的,不过疗养很要紧!谁知名为皇上,比穷家小户都不如,病情明里减一分,暗中添了两分,以至于越来越坏。中医说皇上只有几天了,这话我们做西医的不能同意,皇上的病是慢病,西医总有法子让他多活几天。可是照今天这个样子,我们西医也无能为力了。我今天来禀明宮保,明天不能再进宮请脉了。” “我知道了。”袁世凯神⾊庄重地说:“我们为臣子者,尽心尽力而已!力已尽到,问心无愧,你也不必难过!” 等屈庭桂辞去,袁世凯重新回想他所说的话,不能不怀疑,皇帝是中了毒。但细细想去又不无疑问,既然杜钟骏已下了断语“不出四⽇,必有危险”则又何须下毒?下毒的人又是谁呢? 他在想,决不会是李莲英。皇帝管李莲英叫“谙达”视同教“国语”、教骑的満洲大臣,如果他是为了保富贵,反倒宁愿皇帝健在,等慈禧太后驾崩,皇帝顺理成章地收回大权,他必定还是象庚子以前那样,地位在崔⽟贵以上的名副其实的总管。而且,慈禧太后亦深知李莲英,这几年颇为卫护皇帝,即令有非常的举动,亦不会将这个差使结李莲英。 念头转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崔⽟贵。事情很明显地摆在那里,非杨即墨!不过,是他自己下手的,还出于慈禧太后的指使,却很难说。 再深一层去想,又可以确定,不会是慈禧太后的指使。因为杜钟骏的话,必有人奏上慈闱,乃是必然之事。既然皇帝的大限已到,何必再做这种让自己至死良心不安的事?同时他又想到,慈禧太后何以忽然有那样一通“不许以丸药私进”“设有变动,惟进药之人是问”的朱谕?看来象是有人进过“献药”之计,为慈禧太后所绝不能同意,因而有此严谕。 然则疑问又来了!回到最先的疑问上,何以此人就等不得四天,非要将皇帝弄死不可? 这个疑团庒在袁世凯头上,使他无法睡得宁帖,直到丑末寅初,是平时该起⾝上朝的时候,忽然一惊而醒,大彻大悟,慈禧太后自己还以为皇帝一定死在她生前,而左右侍从,必已从医生那里得到警告,慈禧太后朝不保夕,很可能先皇帝而崩! 想到这里,袁世凯自己吓出一⾝冷汗,因为他的处境跟崔⽟贵一样,都是皇帝必杀之人。说不定此刻慈禧太后已经奄奄一息,宮中作一团。果然如此,自己该作何打算,已到了非认真考虑不可的时候了。 于是,他咳嗽一声,等五姨太惊醒,要招呼睡在后房的丫头进来伺候时,他迫不及待的说:“先叫人把电话本子拿来!” 所谓“电话本子”是宮中来了电话的记录。李莲英、崔⽟贵、小德张以及敬事房、奏事处都装得有电话,宮中倘或“出大事”或者两宮大渐,固有消息传来,就是病势稍有变动,崔、张两人亦会通知。他急于要看记录,就是要了解两宮的病情。 取记录来看,只有奏事处的一个电话,说并无折子发下来,可知慈禧太后已到了无法批阅奏折的程度了。 这时袁世凯稍微定心些了,因而仍如往⽇时刻上朝。到得西苑军机直庐,只见醇王载沣与世续亦是刚到,不及寒暄,先问两宮病情。 “皇上恐怕是不成了!”世续当着载沣毫不忌讳地说:“皇太后亦很危险。时至今⽇,我可得说一句,怕是到了决大疑、定大计的时候了。” “皇太后怎么样?”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肠胃虚弱极了,什么都不受,夜一起来数十遍,好人都会腾折得不成人形,何况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正在谈着,苏拉在外面一掀门帘,一面通报:“张中堂到!” 张中堂神采奕奕,而细看却似虚火上升,进门拱拱手,坐下来说道:“昨儿看了夜一的《艺术典》,越看越糊涂!” 大家都不知道《艺术典》是什么,载沣则连这三个字都没有听清楚,率直问道:“香涛,你说看什么看了夜一?” 张之洞看大家都是困扰的神情,只好说明⽩些:“是《图书集成》里面的《艺术典》,专看医部,始终也没看出个究竟来。” 话仍旧不甚明⽩,但听的人都懂了,他大概是想了解两宮的病情,看看到底要不要紧,有什么验方可用。于是,袁世凯说:“照世中堂说,情形很不好,到了该当有预备的时候了。中堂看,该怎么办?” “等滋轩来了,大家一起商量。” 鹿传霖这天请假,世续说道:“不必等了,滋轩今也闹肚子,派人来通知,不能到班。” “我看等把庆邸请回来!”张之洞说:“到底是他掌枢。” “我亦云然!”袁世凯点点头。 载沣还在踌躇,世续出了个主意:“咱们上仪鸾殿,在寝宮方面问安。顺便探探皇太后的意思,诸公看怎么样?” “这倒也使得,不过得先派人进去问一声。” “到了那里再问好了。” 于是一行四人,到了中海,⼊来薰门便是仪鸾殿,慈禧太后的寝宮在北面的福昌殿,到得此处,早有苏拉进去通知,李莲英一面吩咐宮女回避,一面了出来,逐一请安,动问来意。 “来给皇太后请安!”张之洞问:“想来好一点了?” “怕难!” “这会儿呢?”张之洞又问:“精神如何?” “早上总比较好一点儿。”李莲英紧接着说:“王爷跟各位大人,想必有话?我请大格格到面前代奏。” “不!”载沣另有意见:“你请大格格跟皇后商量,我们的意思,想把庆王请回来,看合适不合适。” “皇后去伺候皇上了,不在这里。” 这可是绝大的新闻,皇帝与皇后一年说不上十句话,平⽇望影互避,此刻却说去伺候汤药,岂不可怪! 当然,谁也不肯道破自己的感想,李莲英却又说话了:“我看去请庆王回京这件事,王爷跟各位大人可以作主。”他说:“如果一定要请旨,还是得大格格代奏。” “就请大格格代奏吧!”世续代表回答。 于是,李莲英一哈,转⾝而去。过了好久,方始回来答复:“老佛爷说‘好!还得快。’”他向醇王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沉默。 “那好!”张之洞说:“马上派专差下去。” “要快,”袁世凯说:“可以打电报!” “啊,啊,不错!” 正当大家要转⾝离去时,李莲英拉着世续说道:“世中堂,请慢走一步,我有话跟你老回。” “你说吧!” “这两天是要紧关头,”李莲英等别人都走了,才放低声音说:“崔⽟贵忽然要告几天假,说是跟皇后回过了。既然皇后准了,谁也不能拦他。不过,如今的情形不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可照应不过来。我想求世中堂派人跟崔⽟贵去说,能销假就销了假吧!” “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倒不知道。”世续问道:“他是那天告的假?” “前天。” “好!我派人跟他去说。”世续又问:“上头的病,到底怎么样?” “是说老佛爷?” “是啊!”世续也是极低的声音:“你只跟我一个人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也好有个预备。” “不行了!那面跟这面,”李莲英向外面指了又向里面指: “都是一两天事!” 世续好半晌作声不得,最后问一句:“怎么皇后忽然上瀛台去了呢?” “非皇后亲去守着不可!”李莲英说:“夫一场嘛!送个终也是应该的。” 李莲英的声音很怪,仿佛要掩饰哽咽,所以语音完全变过了。世续突然打了个寒噤,掉头就走。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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