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第一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作者:高阳 书号:39768 更新时间:2017/9/7 
第一章
    主客四人在“便宜坊”吃完了一只烤鸭子,酒醉饭,余兴盎然,心里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但没有人开口。

  三个客人都是“灾官”薪⽔欠了四个月。只有做主人的吴少霖,虽跟客人一样是个科员,但在众议院这个“衙门”经费充⾜,不但不欠薪,而且额外加班,常有津贴;这天就是吴少霖奉派到天津去请几位议员回京,出差旅费连津贴,弄了有一百多元的好处,所以打电话约这三个好朋友来“叙一叙”已经叨扰了一顿,不好意思再让他花“盘子钱”了。

  吴少霖心想,这样子“不而散”有违联谊的初意;反正是“外快”不如痛痛快快的花一花,也是一乐。

  于是,霍地站起⾝来“走吧!”他说:“逛胡同去!”

  唤了跑堂来结帐,一共三块八⽑;吴少霖给了四张盐业‮行银‬簇新的一元钞票,挥挥手示意,不用找了。

  “谢谢您哪,吴三爷!”跑堂单腿着地“打”了个“扦”;起⾝向外猛喝一声:“外赏!”

  语音未落,里里外外同声答应:“谢——。”

  “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这一声儿了!”在教育部当科员的杨仲海笑着说;不过笑得有点凄凉。

  同是作客的单震兴刘一鹤,亦有同感;一个在陆军部,一个在司法部,都是穷衙门,一夏天没有上过馆子,所以听不到这一呼百诺的一声“谢”

  吴少霖当然很得意。肃客前行,自己跟在后面,故意将距离拉长一点;一路行去,穿蓝布大褂,肩上搭一块手巾的跑堂,无不站住脚,哈着,含笑招呼:“慢走!”

  洋车在观音寺街东口停下来,往西南走,就是“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又称“八埠”是那八条胡同?说法不一;但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胭脂胡同、王广福斜街,是一定有的——清朝噤官吏宿娼,不噤狎优;因而梨园兴起,男⾊大行,文人笔下,称之为“明僮”;一般叫他们“像姑”意思是“像个姑娘”;有的像姑不爱听这两个字,于是用谐音称之为“相公”;至于市井中人,就毫不客气地直呼为“兔子”了。

  像姑的寓所,名为“下处”集中之地便是“八大胡同”;而以陕西巷一韩家潭为最盛。每家门前都有块小金字招牌,上书堂名“舂福堂”、“盛安堂”等等,或者再加姓氏于堂名之下。大门里面,悬一盏明角大灯笼;这是有别于院的一个标志。

  到了“老佛爷”掌权,不大讲究基层“纲纪”大小‮员官‬,只要不造反,爱⼲什么⼲什么,所以逛窑子的风气渐渐流行。同时有些洁⾝自好的伶人,尤其是旦角以外的各行,觉得“出条子”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最委屈的是,见了窑姐儿得请安,叫“姑娘”或者“姑姑”倘或礼数有亏,有那凶悍的窑姐儿,一声:“兔儿鬼子!见了姑娘大刺刺地,你要造反响!”这张脸往那里摆。所以摆脫副业,力争上游;八大胡同渐渐不兴“老斗”——小旦的恩客——这个名称了。

  代“下处”而起的是,作为窑子别称的“小班”歌本来集中在內城口袋底砖塔胡同一带;庚子之,天翻地覆,野骛流莺,劫后重来,看到八大胡同好些精致的下处“免去堂空”正好作为小班。类聚过多,自然而然地分出等级,顶顶上等的只有两家,称为“清昑小班”;意思是“卖嘴不卖⾝”;其次才是小班;再次是茶室;末等称为下处。到得清末民初,八大胡同又是一番沧桑了。两家清昑小班,摘牌歇业,小班跃为头等;茶室与下处,⽔涨船⾼也升了级。不过最大的变迁,还是南朝金粉庒倒了北地胭脂。本来石头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百顺胡同这四条最大的胡同,是“本帮”与“旗帮”的天下“苏帮”、“扬帮”以及其他各省总称的“外江帮”只能局处在李铁拐斜街等地的曲径小巷;只以姑苏女儿,肤柔如⽔,声美于莺,加以应酬功夫⾼人一等。起居饮食,样样精致,北帮相形见绌,以致南风西竟,北东撤,韩家潭、陕西巷、百顺胡同逐渐沦失,如今连石头胡同也怕保守不住了。

  四个人一路逛到石头胡同北口,吴少霖站住脚说:“不是我小气舍不得花钱;小班都出条子到甘石桥、长安饭店那些地方去了。不如二等倒还有人可挑。而且,”他又看着刘一鹤笑道:“一鹤兄宝眷不在京里,孤独亢;如果想作一飞冲天之计,也比小班⼲脆得多。”

  “罢了,罢了!”刘一鹤自嘲地笑着“穷气未退,岂能⾊星⾼照?”

  “有我!”吴少霖拍拍他的肩,又问:“如何?”

  “反正走马看花,无所谓。”

  杨仲海对“逛胡同”也很內行;接着单震的话说:“逛二等就该往南走;由石头胡同转到王广福斜街,那里有几家不错。”

  于是吴少霖带头,折往石头胡同;一眼望去,昏⻩的灯晕加上小吃摊子揭锅盖冒出来的热汽,一片雾溕濛中,幢幢人影,随处流连;四个人不由得都把脚步放慢了。

  到达一家叫做兰柱堂的门口,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名符其实的吼;发音是个“候”字,通知楼上楼下,前后各屋中待客的姑娘,有机会被挑中。

  原来茶室的规矩,生客上门,先引⼊堂屋;然后,指名地点,没有客人的姑娘,便须赴选,一个个搔首弄姿地在客人面前走过,茶壶便在旁边报明花名。挑中何人,指出名字,便让到这个姑娘的屋子里去“打茶园”;倘或全不当意,不妨扬长而去,不费分文。

  吴少霖选中的姑娘叫翠⽟。于是客人都让到翠⽟屋子里,卸了马褂坐定,老妈子献茶,翠⽟一一应酬,最后到了主人面前;吴少霖拉着她的手说:“我好像在那儿看见过你。”“我也觉得在那儿见过二爷。”翠⽟问道:“二爷招呼过小阿凤?”

  吴少霖吓了一跳!听她的口气跟小阿凤是手帕,来头可是不小。但怕是别有其人,便即问说。“你是说,嫁王总长的小阿凤?”

  “那还有第二小阿凤?”

  果然不错!吴少霖不由得将她重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她跟小阿凤真的是同等人物,还是借此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第一次见小阿凤,她已经是王总长的如夫人了。”他接着便问:“你们是一起在顾太太那里的姐妹?”

  “顾太太不就是王逸塘的继配吗?”刘一鹤揷嘴问说。

  问题都集中在翠⽟⾝上;而对这些问题有‮趣兴‬的,也还有杨仲海和单震。因为他们曾从报上看过一则不承认继⺟的启事;而刊登这则启事的人,正是“安福系”首脑之一,别号逸塘的王揖唐的子女。

  于是在众目所视之下的翠⽟,娓娓谈起往事——当然王揖唐与安福系的一切,他是不会知道的。

  王揖唐是安徽合肥人,两榜进士出⾝、又到⽇本留学,先是习武,只为受不了“三两讲堂”之苦,改学法政;回国以后,由于“北洋三杰龙虎狗”之虎段祺瑞是小同乡,便在段祺瑞那里做了一名“执事官”

  民国诞生,政林立;王揖唐发现了一条升官发财、名利双收的捷径,就是收买议员,包办选举,从袁世凯到黎元洪,一直有他在议会兴风作浪。民国六年夏天,黎元洪受“辫帅”张勋胁迫,解散了国会;及至“辫帅”⼊京,搞出一场复辟的把戏,黎元洪辞职,副总统冯国璋代行大总统职权,段祺瑞当了国务总理。这时,王揖唐又看出一个发大财的苗头来了。

  原来民国二年,北洋‮府政‬的国会成立,袁世凯在这年十月十⽇就任正式大总统,任期五年,到民国七年双十节届満。袁世凯称帝,八十三天的舂梦醒时,大限亦至,黎元洪以副总统接位,以至此番辞职再由民国五年补选出来的副总统冯国璋代理,事实上都是享的袁世凯无福享受的五年任期。到明年秋天,非改选不可。

  可是国会已经被黎元洪解散了,看不惯‮京北‬乌烟瘴气的议员,纷纷南下;集中在青天⽩⽇、气象一新的广州,为护法而奋斗。如今要选下任总统,当然以召回被解散的议员,重开国会,才是正办。那知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表示反对。

  此人就是保皇的巨头,马厂复辟的元勋,段內阁的财政总长梁启超。

  他反对恢复旧国会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说,各省督军蓄意要破坏国会,辫帅张勋虽已无能为力,其余的督军未动,如果恢复旧国会,他们仍旧要反对;大局会发生动

  再一个理由是,即使疏通各方,使得督军团不反对旧国会;但一定要求保证,旧国会重开,必须制订一部宪法。这又有谁敢保证、谁能保证?因此,他主张组织临时参议院,来改组国会。

  其实,他是存着私心;因为他的派——研究系,在旧国会中的势力不大;希望趁改组的机会,能够多弄几名议员出来。

  可是,梁启超毕竟是还带着些书生味道的君子;这套把戏搞不过王揖唐。当南北各方,函电纷驰,还在为这个问题争得不可开时,他已经悄悄与段祺瑞手下第一大将,外号“小周子”的徐树铮商量妥当;联络福建的政客曾云需、梁众异,在宣武闩內安福胡同,组织了一个安福俱乐部,以“买以为隐语,招兵买马;因而王揖唐得了个外号,叫做“鱼行老板”

  安福虽以胡同为名,其实已标榜得很清楚,是安徽、福建政客的大结合。其时“北洋三杰”中的“虎”与“狗”——段祺瑞与冯国璋,意见不合;段祺瑞已辞去国务总理,改由一“龙”王士珍组阁。这个內阁,当然是过渡內阁;因为若非王士珍,任何人来组阁都会遭遇段系的杯葛。

  段祺瑞已下野,却是安福俱乐部主持人心目中的下一任总统。在徐树铮的筹划之下,段祺瑞与“关外王”张作霖取得了联系;奉军兵精粮⾜,冯国璋不能不忌惮三分,于是民国七年三月间,又把段祺瑞请回去当国务总理。

  其时临时参议院已在上年十一月间成立;王揖唐早着先鞭,所以新国会议员选举,安福系占三百三十席之多,成了第一大;其次是“财神”梁士诒的通系,得一百二十席;而另一梁的研究系,只有二十多人当选。

  这一来,段祺瑞好像当定了大总统了,如果他当大总统,预定选张作霖作副总统;组阁自非徐树铮莫属。众参两院议长,当然顺理成章地由王揖唐。梁士诒担任。

  一切都说好了,不过冯国璋提出反对。他本来有恋栈之心,看到新国会纵在安福系手里,料知无望;退而求其次,不愿昔⽇同袍,今⽇政敌的段祺瑞快意。结果鹬蚌相争,便宜了“东海”渔翁的徐世昌,得以脫颖而出。不过也花了好几百万;安福俱乐部中、仅是王揖唐一个人就发了七十万的财。

  就在他这最得意的时候,认识了“顾太太”——那是仿照清朝初年,秦淮四大名之一的顾眉生,嫁了落⽔名士袭芝麓以后的称呼。顾太太本来是人家的童养媳,不曾圆房,死了丈夫;听说婆婆要把她卖⼊院,一逃逃到‮海上‬,佣工为生。她婆婆追到‮海上‬找着了她,亏得亲戚调解,献出微薄的积蓄,还了她自由之⾝。

  这时的顾太太不过廿一、二岁,四顾茫茫,迫不得已走了一条琊路;但她很有打算,自己并不下⽔,刻苦攒钱,买了个雏折向院,自己名为“娘姨”实同鸨儿,这在‮海上‬院中,有个专门名词,叫做“带档娘姨”

  其时‮京北‬的国会议员,号称“八百罗汉”有闲又有钱,八大胡同的花事正盛;顾太太迁地为良,托⾜韩家潭,以一朵奇葩小阿凤作号召。不想王揖唐倒念了“雏凤清于老风声”这句诗;情有独钟在这个“带档娘姨”⾝上。

  在顾太太,先是拉拢买卖,知道他是“鱼行老板”议员老爷的嫖帐,都归他付,少不得屈意奉承。相处⽇久,有了感情,竟愿屈居小星,王揖唐自是求之不得。她倒也真有志气,跟王揖唐识字读书,居然也能做首把七言三韵的绝句;举止更是落落大方无半点风尘气息。

  于是由段祺瑞作主,将顾太太扶正,成了可以周旋在贵妇名媛之间,分庭抗礼的王夫人。这是“爬上枝头作凤凰”无奈王揖唐的子女不肯承认有此继⺟。

  王揖唐的子女,一方面向着故世的⺟亲——王揖唐的发,十分贤淑;当王揖唐游学宦游时,含辛茹苦,上侍舅姑,下抚子女,使得寒士出⾝的丈夫,能无后顾之忧;等到丈夫既贵,没有能享几天福,即便下世。做子女的一直为⺟亲委屈;照他们的想法,⽗亲应该报答⺟亲的思情,且不说“今⽇俸钱过十万,为君营莫复营需”至少应该将“正室夫人”的名分保留给发。这不但是最起码的一种还念着夫妇之情的表示,而且也是件“惠而不费”的事——他们并不反对⽗亲纳妾;只是想不透为什么非继弦不可。

  如果说,续娶的太太,⾝家清⽩,门第相当,也还罢了。不道意是将出⾝青楼的一个所谓“跟妈”扶正;换句话说,是把这个出⾝不正的妇人,与发同样的看待。在王揖唐的子女看,是⽗亲侮辱了死去的⺟亲;是恩将仇报;是恩尽义绝不可原谅的负心行为。

  因此,在事先一再请求、苦劝,继以‮议抗‬而终归无效以后;他们在报上登了一个广告,不承认有这么一个来自八大胡同的继⺟。

  不过,顾太太对王揖唐的事业,确是有帮助的。本来王揖府组织安福俱乐部,原以“俱乐”为号召,升官发财是一乐;声⾊⽝马更是一乐;顾太太是名鸨,能使脾气⾼傲的姑娘帖然就范,安福一系的政客,自然揖王称臣了。

  这众多的风流功德中,最大、最圆満的一场是,说眼了小阿凤,下嫁王克敏做姨太太——王克敏字叔鲁、杭州人,他的⽗亲叫王存善,是个候补道,分发广东,是有名的“能员”;在谭钟麟当两广总督时,红极——时,王克敏幼承庭训,精通做官理财之道;本人是举人,做过驻⽇本的留‮生学‬监督,所以又因请洋务的资格,当过直隶涉使。

  到了民国,王克敏由于联络了各国在华‮行银‬的洋大板与华买办,专门为财政部、通部介绍借债,因而又转人财政金融界。当冯国璋与段祺瑞“府院不和”段祺瑞辞职;外总长汪大燮代理国务总理,改组內阁时,由于杭州小同乡、东京老朋友的关系,王克敏脫颖而出,一跃而为财政总长,并兼‮国中‬
‮行银‬总裁,娶小阿凤就在这飞⻩腾达的时候。

  王克敏生平有两好,一是赌。‮京北‬官场中有两个大赌徒。一个是做过盐务署长,后来也做过一任财政总长的张弧,一个就是王克敏。两人都以豪赌出名,一掷数十万,面不改⾊;不过在赌场中矫情镇物的功夫,王克敏又胜张一筹。

  再是⾊,滥赌继以狂嫖,断丧过甚,大损目力,以致不能不经年戴一副墨晶眼镜,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做“王瞎子”

  “王瞎子”这两年不甚得意,一直靠“鱼行”的“王老板”接济,小阿凤的手帕表示:“总长快要转运了!”

  王克敏早已不是总长,但只要曾是总长⾝分,他的家人部属,永远都叫他总长。

  听完两王的故事,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原是走马看花,已嫌逗留得太久了。吴少霖向同伴使个眼⾊,一面起⾝;一面掏出一枚簇新的“袁大头”丢向空了的镀银的⾼脚果盘中“当”地一声,十分响亮。这就是“盘子钱”

  又走了两家,一无⾜观;到了第三家,闻声便知是北班,因为称呼不一样。那“柜上妈妈”四十已过,梳个名为“燕尾”的旗下发髻,擦一脸红⽩分明的脂粉;看见杨仲海,満脸堆笑地离柜出来招呼!“唷!我的二爷,那一阵好风把你给吹来的?前儿个我还跟大金子谈起,杨二爷怎么老不来只怕回南去了。谁知道念着曹,曹就到。”

  杨仲海却无心听她后面的那几句话,急急问道:“大金子又回来了吗?”

  “回来两个月。杨二爷也不来看看她,枉为是相好。”

  “我不知道她回来;要知道早就来了。

  见此光景,吴少霖便说:“那就不必挑看了。在你贵相好屋子里坐吧!”

  “还是在原处吧?”杨仲海这样问了一句;领头就走。

  柜房妈妈便抢在他前面,领着路说:“王爷先在楼下歇歇腿;我马上给你腾房子。”

  这就连不大逛胡同的单震也知道,大金子的“本房”有客;得先在空屋中闲坐等候。这一坐,菗完了一枝烟,尚无消息,杨仲海便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了。

  “稍安毋躁。”有成竹的吴少霖说:“我看逛了这一家,也就差不多了。”

  “嗯,嗯!”杨仲海神思不属地答应着;忽然起⾝招招手“少霖兄,咱们说句话。”

  吴少霖便起⾝相就;单震,刘一鹤很知趣,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脸向外,装作不关心他们说些什么,好让杨仲海无所顾虑地说私话。

  “少霖兄,”杨仲海嗫嚅着说:“不知道你⾝上方便不方便?”

  第二个“方便”还未出口,吴少霖已一双手接到他肩上“我替你预备好了。”他低声问道:“二十元够了吧?”

  “够了,够了!”

  杨仲海喜出望外——二等茶室的夜度资,大洋四元,加上杂项开支,有“袁大头”六枚,便可‮夜一‬消魂;额外加给两元已是阔客,原意只想借十块钱,不料多出一倍;自然精神倍增。

  但等吴少霖悄悄将两张十元新钞票塞到他手中时,掌中却感到沉重;他的月薪一百二十元“灾官”只能领到两成半,或者三成。三成只有三十六元,如今手里握着的,是半个月以上⾐食之资。

  “怎么?”吴少霖倒奇怪了,不知他何以有不愉之⾊?

  “少霖兄,这笔款子,我得分两三月还你。”

  “小事,小事!”吴少霖拍着他的肩,在他耳边低语“这年头儿,遍地⻩金;只要你会捡!别愁,痛痛快快去找个乐子再说。”

  听此一说,杨仲海的心境便又开朗了;紧紧地将吴少霖的手握了一握,感之意,尽在不言中了。

  等转过⾝来,却好“大了”——二等茶室对鸨儿的别称也就是姑娘口中的那个“柜房妈妈”来请“进本房”

  一推门帘,客人的视线都被昅引住了。大金子的那双眼睛特别亮,就像‮丝黑‬绒上的两粒金刚钻;怪不得!吴少霖心想,杨仲海一听说是她,就会有那种渴盼一叙旧情的神态。

  “二爷!”她甜甜地一笑,拉着杨仲海的手说“替我引见吧!”

  一一引见已毕;杨仲海便问:“今天嗓子在不在家?”“伤风刚好,不知道行不行。”说罢,大金子咬了两下,亮亮嗓子;喉间似有痰声,显然不怎么畅顺。

  “她学刘鸿声,很有几分神似。”

  “不行,”大金子接口说道:“今天嗓子不痛快。”她略想一想又说:“这样吧,我刚学了几段落子:唱给各位爷听听,看有那么一点味儿吗?”

  “好呀!”吴少霖是落子馆的常客,首先赞成“来段儿‘马寡妇开店’;你总有吧?”

  “我只学了四段,有一段就是‘马寡妇开店。’”

  店是客店,年轻的马寡妇开客店,中宵思舂,孤帏难耐;这一来,后事如何,不言亦可分解。大金子的这段落子,虽是初学乍练,只为嗓子好,先占了便宜,唱得颇为动听;尤其是烟视媚行的神情,令人回肠气,吴少霖倒觉得比在天桥的落子馆里听得还过瘾。

  见此光景,杨仲海便说:“你学了四段,索都唱了,请吴老爷给你指点指点。”

  “不敢不敢!”吴少霖说:“再烦一段吧!”

  于是大金子唱了一段“摔镜架”

  一鹤与单震很知趣,双双起⾝,预备辞去。

  “怎么?”大金子问道:“两位凳子都没有坐热,就要走了?”

  “客去主人安。”吴少霖说“你们久别重逢,不知道有多少掏心窝子的话要说;我们别在这儿讨厌。”

  “其实还早得很。”杨仲海尽主人留客的道:“很可以再坐一会儿。”

  “再坐一会儿,不如再走一家。走、一走!”吴少霖一手一个,将钱、单二人,推着就走。

  留下的杨仲海,不用说,当然是“住局”了。照规矩得“大了”点个头;大金子便先问一句:“二爷,你今儿不走吧?”

  “不走。”

  大金子不作声,转⾝出屋,到柜房向“大了”低声请示:“杨二爷今晚上想住下,不知道行不行?”

  照常例,生客须两口以上,方能住局:杨仲海虽然绝迹已久,到底不是生客,又当别论。“没有什么不行?”“大了”停了一下又说道:“李五来过了,要找你说话,我说有客在屋里怎么行?他磨了好一会儿,看看没指望了,才走的。光景又是输⼲了。”

  一听这话,大金子脸⾊郁:“唉!”她叹口气“真不知道那天才得出头?”

  “要想出头也容易。不现成有个人在?”

  “他?”大金子摇‮头摇‬“要成功早成功了。如今的官儿个个穷。”

  “不见得吧?”大了手往外指“你看”胡同里又热闹了;多时不因的人敢照面了。”、”

  这句话很有力量!杨仲海以外,另外三位也是“官儿”;酒醉饭,来打茶围,做官的境况,必是变好了。大金子想了一下说。“就好也有限,千儿八百的,一下子那里拿得出来?”说着,她悄悄抬眼,‮窥偷‬大了神⾊。

  大了没有作声,眼望着别处,是在盘算着什么?大金子便又把头低了下去!作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自己拿主意吧!”大了看着她,平平常常地说“总好商量。”

  大金子心中一喜,却不敢摆在脸上“等我想一想。”说着,肢一扭,一只蝴蝶似地飞走了。

  新秋天气,出过一⾝风流汗,竹箪清凉,罗衾温煦,杨仲海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但双眼员微有涩意,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亢奋;因为大金子在上之前,说过一句话:“我有件事要好好跟你商量。”及至纵体人怀,丁香微发,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到得此刻,才是“好好商量”的时候。

  “你好了没有?”他向在后房抹⾝的大金子问。

  “不就来了吗?”

  人随声至,大金子换了一⾝⾐服,玄⾊洋纱的散脚,细⽩夏布的对襟短袖褂子,隐隐透出绿⾊的肚兜;松松地结一绺辫子,斜搭在肩上,进得房来先捻小了灯焰,然后掀开帐门,睡在外

  “你睡到里面来。”杨仲海说“你的脸要朝外,我才看得见。”

  “倒像是没有看够似地。”大金子一面笑着说;一面扳着他的肩,从他⾝上滚了过去。

  “你不说有件事跟我好好商量。什么事?”

  “你说呢?”

  “是终⾝大事?”

  大金子不答,自然是默认;脸⾊却慢慢郁了,使得杨仲海有莫测⾼深之感。

  “我不知道打那儿说起?”她的表情越发凄苦了。

  杨仲海慢慢明⽩了,必是遇人不淑。于是他回想着去年舂天的情形;原本是打得火热的,不道他出了一趟差,在南京住了一个月回来,重访香巢。人去楼空,说是“摘牌子”从良了,嫁的什么人,住在何处,一概不知。

  于是杨仲海说:“你就从去年舂天送我上火车说起好了。”

  大金子点点头说:“送你上火车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来了个客人,一连招呼了我五天,第一天开盘子,以后一直不是打牌,就是摆酒——。”

  “那好啊!”杨仲海揷了一句嘴“是个阔客。”

  “阔客!”大金子苦笑道“当时谁不是这么说?——”

  “怎么?是虚好看?”

  “你别打岔!听我说。过了有半个月,他跟我说,他在王府井大街的德国洋行做事;原来在‮海上‬总行,为的这里的洋行,买卖不好,洋人派他来看看,为什么不好,⽑病出在那儿?大概有半年耽搁,是个短局,所以把太太留在‮海上‬。如今跟我投缘,看我还能把家,打算把我接回去,可又不是娶我——。”

  杨仲海又揷嘴了:“那是怎么回事呢?”

  “算是包月,每月给我三百元,家用另给。他又说:也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家不方便,为的是舍不得我,不过天天到胡同里来看我。怕洋人不⾼兴,说他荒唐。所以要把我接回去。将来如果彼此觉得合适,正式把我接回家也行,只要我乐意。他又说,他太太很贤慧,⾝子也不好,常跟他说,该弄个人也好管管她的手。我想,能过个几个月的安闲⽇子也不坏,就答应他了。原想等你回来跟你商量;柜房妈妈说:反正不过半年的事,不如先瞒着杨二爷。不然,万一杨二爷上门去找你,两虎相争,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好了。我想这话也不错,就听了她的。”

  “以后呢?”

  “以后才知道,什么在德国洋行做事?是个小拆⽩,在‮海上‬欠了一庇股的赌帐,混不下去了,才到北边来的,他们管这叫‘开码头’。”大金子略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我手里有好几万现款,搁在东江米巷外国‮行银‬里生息,把我接了去的第二天就跟我提,说是那一国有一批颜料,能运了来,一转手就能赚大钱。便宜不落外方,不如咱们自己来做;不过他的钱在‮海上‬,调了来自己做买卖,洋人知道了不合适。好不好先把我在‮行银‬里的款子提出来垫上?我说,我那儿有几万的洋钱?有点首饰,至多也不过值个千把块钱。他一听我说这话,脸⾊就变了,往后去,我的⽇子也就不好过了。”

  “世界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杨仲海怒气冲冲地说:“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姓李,行五。”

  “看样子,如今是你养他?”

  大金子点点头“不光是养他还得供他赔钱。”她的眼圈又红了“已经欠了一⾝的债,这个无底洞还不知道那一天才填得満?”

  这句话吓倒了杨仲海!原来要商量的就是这件事。他在想,自己连一夕头之费,都得临时张罗;何敢去问她一⾝的债?

  沉默了好久,大金子可忍不住了“二爷,”她说:“你总得替我想个法子啊!”“我,”杨仲海很吃力地说“心有余而力不⾜。”

  “这我也知道。”大金子紧接着问“这会儿我先问你一句话,你嫌不嫌我?”

  “嫌你什么?嫌你,今天也不会住下了。说着,他一侧⾝,将她抱得紧紧地。

  这句话不能使她満意;觉得他回答得不够切实。她是要知道,在他已知她经历了这一段沧桑以后,是不是仍愿重申嫁娶的默契?因而推开他说:“别这样!咱们规规矩矩的说话。”

  “好吧,你说!”杨仲海⾝子往外缩一缩;这样就更容易看得清她的脸了。

  “你原来对我是怎么一个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只要能常来看看你,就该知⾜了。”杨仲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人是英雄钱是胆!”

  为来为去为钱!大金子听他这话,心里倒踏实了;决定自己来拿主意。

  于是她筹划了一下问道:“你能不能凑五百块钱出来?”

  这一问,大出杨仲海的意外,他原以为她那一⾝的债,少说些也得三、五千元;如果只是五百元,就请几个“钱会”也得把它凑出来。所以毫不迟疑地答说:“这一定可以凑⾜数。”

  “那好!你凑五百元;那得多少⽇子?”

  “我想,”他盘算着说“有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给你一个月好了。不过,还得找房子——。”

  “慢点!”杨仲海打断她的话说:“你把你的打算跟我说一说。”

  大金子被迫复出时,曾跟大了借了两千元,当时讲明⽩大金子凡有收⼊除去开支以外,余下的钱大了菗六成,三成是她的好处;三成算是拔还债务,如今大概还剩下上千元的债务,彼此相处得很好,尤其大了已露了口风,她相信能有五百元,就可了帐。自己手里省吃俭用,约莫存有两百元,打算拿来打发李五。

  她说了这个办法;紧接着又说:“到那时候,我就自由了!我也不要什么名分,只希望跟你单独住。⽇子过着苦一点不要紧。”

  另立门户,多一份开销。以自己现在的收⼊,养一个体弱多病的子,跟已上了中学的一儿一女,勉強可以对付;何能额外再成立一个家庭?

  这样一想,不觉心灰意冷,而且颇为懊恼,做事顾前不顾后,真是荒唐。

  “金子,”他狠一狠说:“我帮你五百元的忙就是。若说你要跟我过⽇子;我很感你的意思,不过办不到。”大金子大惊“怎么?”她困惑不解“说得好好地,何以变了卦呢?”

  “不是变卦。忙我一定还是帮!至于别的,本就谈不上。”

  “那,说了半天不是⽩说?”大金子伤心“原来你本没有打算要我!”

  看她盈盈涕的神情,杨仲海大为着急:“你误会了!我怎么不想要你?无奈办不到,你想想我一个月才有多少薪⽔?”

  “这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事。”

  “对了!可是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要另立门户。”话一出口,他发觉措词不妥,赶紧更正“不是,不是为这个。总而言之,我本就不够资格娶你!李五所说的,他家的那种情形,其实跟我倒很相像,我太太⾝子很坏;也很贤慧,我说要把你接去,她不会反对。不过,我不能那么办!”

  “为什么呢?”

  “我不能让你过很舒眼的⽇子;可也不能让你去伺候一个病人啊!”杨仲海又说“金子,我告诉你,我现在的想法,最好你能等我一年。在这一年之中,我一定想法子打开困境;另外找房子给你住。”

  她不懂什么叫“困境”不过意思可以猜想得到,沉昑又沉昑;自语似地说:“好吧,我就再受两三个月的罪,到那时候你可别说了话不算!”

  “怎么叫说了话不算。”

  “怕你又不要我了。”

  “怎么总爱说这种冤屈人家心的话。”杨仲海气急败坏地说。

  “这样说,你是要定了我?那好,两三个月以后,我摘牌子另找房子住;门口写的可是‘杨公馆’,你不能不承认”

  这莫非是要⼲“私窝子”的勾当?杨仲海惊疑不止,却又不便说明;所以张口结⾆地答不上来。

  她看出他的心事,便即说道。“我把我的盘算告诉你吧!”

  她的盘算是尽这两三月之中,找一个冤桶,狠狠地搂一笔钱,摘牌子委⾝于杨仲海;他不必为她另立门户而心,但杨仲海必得公开承认他娶了大金子。为的是她非要嫁个做官的,才能挡住李五不来找⿇烦。

  杨仲海答应是答应了但心里很难过,这样子跟大金子住在一起实在也比李⽟強不了多少。

  这‮夜一‬没有睡好,第二天大早就起⾝了。大金子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有事。晚上再来。”他又加了一句:“一定来。”

  开销过了,悄然出门,在茶馆里洗脸、喝茶、吃点心、看报;磨够了时候,上衙门签了到,随即到虎坊桥众议院去找吴少霖。

  “有事吗?”吴少霖正在接电话,将话筒捂住了问。

  “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杨仲海看他正忙着,料知一时无法谈,便即问:“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不行!中午有个很要紧的饭局,归我招呼、晚上也有事,有话明天再说好了。”

  “不!今晚上一定得跟你见个面。不然,你明天又没有工夫了。”

  “既然如此,下午四点,在来今雨轩见面吧!我一定菗空来。”

  多说一句也不行,吴少霖一个电话还没有讲完,他面前的第二架电话又响了。

  杨仲海无奈,只得扬扬手离去,下午很早就到了中山公园,在来今雨轩找了个座位,喝茶闲等。只见来来往往,成双成对地居多,男的大都是中年人,穿得很体面,有的咬着吕宋烟,有的戴着墨晶眼镜,女的花枝招展,举动轻盈,一望而知是国会议员和八大胡同的姑娘。

  四点一刻,吴少霖还未到,杨仲海有些沉不住气,举目四顾,来回把脑袋都转得发酸了,才发现吴少霖的影子。

  “你可来了!”他上去说“都四点半了。”

  约会迟半个小时,不算回事,吴少霖笑道:“我的杨二哥,才四点半啊!”杨仲海也知道埋怨错了,急忙陪说道:“我是如大旱之望云霓,话说得急了。你别见怪。”

  “有什么好怪的?也没有什么好急的!”

  吴少霖好整以暇地踱着方步,跟着杨仲海到他的座头上坐下,要了一杯“寇寇”然后从马褂夹袋里掏出一把雪茄烟,放在桌上,长短参差、耝细各异“牌子”更少雷同。他自己挑了一枝,也让杨仲海随意选用。

  “那来这么多‘杂牌军队’?”

  “都是‘罗汉’送的。现在我专管联络,他们有事来找我,都客气得很。”吴少霖点上雪茄,⾝子往后一仰,靠在藤椅背上,悠闲地噴了两口青⾊的烟才问:“什么事这么急?”

  “少霖兄,”杨仲海凑过⾝子去,带点窘⾊地陪着笑说:“你不是说,‘遍地⻩金,只要会捡。’我得跟你讨教。讨教,怎么个拉法?”

  “法子多得很!”吴少霖弹了弹烟灰,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有没有当国会议员的亲戚?”“没有。”杨仲海答说:“只有先⽗生前的两个朋友,各在‘八百罗汉’之列。”

  “喔,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周大均,一个叫廖衡。”

  “那就行了,先捡点小钱;能不能发个小财,要看你的运气,也要看你的本事。”

  “喔!”杨仲海眨了两眼,急急问说:“少霖兄,怎么回事,请你说给我听。”

  “黎菩萨不是叫人给通走了吗——”

  原来从王揖唐组织“安福俱乐部”到如今,五年之间,沧桑变更;先是段祺瑞主张武力统一‮国全‬,与徐世昌的主张不合,挂冠而去;接着发生直皖战争,直系联合奉军打败了皖系的“定‮军国‬”徐世昌照吴佩孚的主张,下令解散“安福俱乐部”通缉祸首,皖系要角徐树铮、王揖唐、梁鸿志等人,无不榜上有名。王揖唐的“鱼行”倒闭,远走扶桑。但奉天的张作霖跟直系又发生了裂痕,终于兵戎相见;吴佩孚又打了胜仗,北方是直系独霸的天下了。

  见此光景,直系的首领曹锟,不免存有“一登大宝”的野心。想起当初想当副总统,为徐世昌多方阻挠;这一次奉直战争,亦由徐世昌与奉张暗通款曲而起,旧怨新恨,加上取而代之的念头,于是授意他的部将,长江上游总司令孙传芳发表通电,主张恢复旧国会,由黎元洪复职。

  这一来,旧国会的参议院议长王家经:众议院议员吴景濂便活跃了。纠集“八百罗汉”之中的一百五十多人,自动集会,主张取消南北两‮府政‬;直系将领,起而响应。徐世昌一看大势已去,乖乖退位;黎元洪由天津进京,复任大总统,

  直系拥黎,目的是借黎驱徐;徐世昌一走,接下来便是驱逐黎元洪了。先是跟內阁总理捣,以致一年之间,內阁改组了六次;接着是无事生非,逮捕财政部长罗文于下狱,这样迫‮府政‬的举动,由吴景濂一手包办;原来他已经为直系所收买,决定捧曹锟出来当大总统。换条件由他出任“曹大总统”的內阁总理。

  可是黎元洪却并无退位的意思。曹锟手下看文的不行来武的,策动‮京北‬军营,包围总统府索饷;黎元洪不走;复又雇用闲汉游民组织“公民团”在‮安天‬门前开会,公然要求黎元洪退位离京,他还是不走;最后,京畿卫戍总司令,直系大将之一的王怀庆。跟陆军检阅使冯⽟祥联名辞职,表示不能再负维持‮京北‬治安,保护大总统的责任,黎元洪看到命亦将不保,只好仓皇离去,复回天津。

  “如今就等着选曹锟上台了。不过有一层极大的难处。”吴少霖忽然问道:“你知道两院议员一共多少?”

  “不止‘八百罗汉’吗?”

  “不止。一共八百七十个,选大总统要有三分之二到会,也就是要五百八十个出席,大总统才选得出来。这个数目,还差得远;离京南下的议员,差不多有四百个,散居各处的也不少,现在正在想法子把他们找回来。”

  说到这里,杨仲海明⽩了“少霖兄,”他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周、廖两位去请了来?”

  “对了!我知道他们两位,一个在‮海上‬,一个在广州。你如果有把握把他们请回来,我可以跟上头去说,给你弄几百元旅费。这是捡小钱;至于发小财,那就得到京再说了。”

  “那,”杨仲海央求着“少霖兄,你何妨先跟我说说。”

  吴少霖四面看了一下,招招手让杨仲海将椅子接近了,低声说道:“盘口大致已经开出来了,‘节敬五百,票价五千’,另外还可以商量。到时候,我替你想法子,‘戴’他个三两千的‘帽子’,不成问题。”

  杨仲海心想,不必三千,只要两千就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了。于是心里盘算,周大均为人方正,到广州参加了⾰命,是决不肯再回‮京北‬的;廖衡格比较随和,跟他⽗亲的情也厚,或许可以拉得回来。

  当他把他想法说了出来以后,吴少霖立即答应:“能拉一个来也很好。事不宜迟,你回去就预备动⾝;津浦路的来回票,由我替你办,旅费一百元。事情成功了,你打电报来,我这里直接电汇四百元旅费,给谬议员。”

  “好!明天来不及;准定后天动⾝。”

  “后天就后天。”吴少霖又说“既然廖议员跟令尊情很厚,你不妨跟他说实话,他就算帮你一个忙,挑你赚几文,反正是惠而不费的事。再说,到京里来逛一趟也不坏。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有个矮胖子正走了来,头戴礼帽,⾝穿宝蓝华丝葛的夹袍;外套一件玄⾊缎子坎肩,前横过极耝的一⻩金表链,一只手捏着“司的克”一只手挽着一个浓妆抹的‮妇少‬;叼着老耝的一截雪茄,凸肚地走了。

  “此人也是罗汉之一,姓何;前几天到京,是我到车站去接的,当时穿一套旧哔叽西服,庇股上都磨成‘镜面子’了!此刻,你看,多神气。”

  “他旁边的那个是谁?胡同里的?”

  “那还用说?”吴少霖答道:“陕西巷有名的清琴老

  “啊!”杨仲海突然说道:“我倒想到了!”

  吴少霖一愣:“你想到什么?”

  杨仲海暂且不答,想了一回说:“少霖兄,咱们今天晚上到陕西巷,韩家潭的清昑小班去访一访,好不好?”

  “访谁?”

  “有个花君‮二老‬,不知道还在不在?”杨仲海紧接着说“我那位老世叔,对她过一阵子,我去看看她,能让她拿一件什么东西给我,我带到‮海上‬跟廖议员说,花君‮二老‬如何想他,不就可以把他拉来了吗?”

  “此计大妙!准定这么办。”吴少霖也很起劲,想了一下说“这件事不便在班子里谈,这样、明天中午咱们找个地方吃饭,把她叫了来,慢慢儿跟她说。”

  说完了分手,吴少霖赶到直隶省议会议长边守靖家;胡同里停了六、七辆汽车,他看一看牌照号码,知道“津保派”的巨头,大部分都到了。

  “津保派”是直系的两大派之一。直系的首脑是曹锟,但直系的灵魂是吴佩孚。

  吴佩孚有他的一套想法,很看不惯曹锟左右那班。私熏心的家伙,尤其是曹锟的胞弟“曹四爷”曹锐。他做直隶‮长省‬时,声名‮藉狼‬;吴佩孚大为不満,明斥曹锐不安于位,终于垮了下来,当然把吴佩孚恨得牙庠庠地。因此,直系自然而然形成‮裂分‬。外人将盘踞在曹锟周围的,称为“津保派”;而在洛以吴佩孚为中心的,自然就是“洛派”久而久之,津保派亦担承不疑,而且有意地強调,只有津保派才是直系的嫡系;洛派则有“篡位”的企图,两派是势不两立的。

  津保派的实际头目是曹锐;他有个好朋友就是边守靖。此外还有几名巨头,论地位,第一个是⾼凌霨,字泽畲,天津人,前清举人出⾝,由于湖广总督张之洞的赏识,做到湖北提学使。民国二年,熊希龄出任财政总长保举他当直隶财政厅长;那时曹锟是第三师师长,驻防保定,结成深。曹锟由吴佩孚替他打天下,地位扶摇直上;⾼凌霨有此后台,终于民国十年夏天继李思浩而任财政总长。以后又当梁士诒內阁的內务总长,兼代通总长;唐绍仪內阁的财政总长;汪大燮內阁蝉联到张绍曾內阁的內务总长。黎元洪让直系走以后,张绍曾亦因受排挤而辞职,中枢主政无人,⾼凌霨成为摄政內阁的首席,在名义上是北‮府政‬的最⾼负责人。其间且一度担任曹锐辞职后的直隶‮长省‬,是北‮府政‬中近年来官运最亨通的一个人。

  其次就是吴景濂,奉天兴城人,字莲伯;与他的门生又是小同乡,现任直隶‮长省‬的王承斌,字孝伯,为人合称“兴城二伯”王承斌亦是津保派中的要角。

  另一名要角是山东‮长省‬熊炳琦,字润丕;曹锟的小同乡,老部下,拥曹上台,他是最热心的一个,如”今拉拢国会议员,都是由他跟边守靖出头,这天就是他跟边守靖联名请客;约了十来个政治团体的负责人吃饭,谈大选问题。

  这些政治团体说起来也算政;大大小小有三十几个之多,都是国会议员所组织。“八百罗汉”分隶三十几个小组织,每个平均不到二十人,名称不脫、“民治”、“宪政”;隐晦些的用“适庐”、“乐园”之类;但最通行的办法是,⼲脆以地名标示,什么“报子街十八号”、“香炉营头条十六号”、“铁匠胡同十二号”等等,最有名的是“石驸马大街三号”是四川籍的议员赵时钦所组织,是津保派所争取的主要对象。

  吴少霖这天的任务,就是看看他受命邀约的议员来了没有;倘或未来,便须催请。所以一到便跟边宅的门房打道。

  “湖南的郑议员来了没有?”他看着从口袋中掏出来的名单问。

  “是不是郑人康?”

  “是啊。”

  “早来了。”门房答说。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刚才上头在问,江西的符议员来了没有——。”

  “是符鼐升不是?”吴少霖不待门房话毕,抢着问说:“他来了没有?”

  “还没有。”

  “我去找。”接着,吴少霖又问了几个人,全部到齐,只差一个符鼐升;于是道声:“回见。”转⾝直奔宣武门外煤市桥的泰丰楼。

  原来这符鼐升字九铭,江西宜⻩县人,留学⽇本,毕业于东京⾼等师范学校。民国元年任江西教育司司长;下一年当选为参议院议员。在“八百罗汉”中,他对江西籍的国会议员,很有点影响力;这天就是在泰丰楼宴请同乡。故意迟不赴约,藉以在津保派面前表示,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因为如此,吴少霖对他很不放心,赶到泰丰楼,先问明了符鼐升确是在宴客,方始放心,便在走道旁边的散座坐了下来,点了菜,又要了一斤花雕,向跑堂的说明,他是来催请符鼐升的。

  “你老安心慢用吧!符议员那儿正在闹酒;等快散了,我会来通知。”

  “好极!”吴少霖许了那伙计:“都托你吧!回头我多给小费。”

  一斤花雕喝完,兴犹未央,但怕酒多了误事,不敢多喝。要了碗米饭吃完,坐着喝茶,盘算见了符鼐升该怎么说。

  “快了!”那伙计来报“在穿马褂了。”

  吴少霖尚未答话,已发现了符鼐升,正送客出门;吴少霖急忙掏了几⽑钱扔在桌上,说一声:“帐到甘石桥一起收!”随即跟了出去。

  等送完最后一个客人,符鼐升一转⾝看到吴少霖,不由愣住了。

  “符议员!我等候大驾已经多时,柜上帐已经结过,没事了,请吧!”

  “老兄真厉害!”符鼐升答笑道:“我算服了你了。”

  “言重,言重!请吧!车子在门口。”

  出了泰丰楼,坐上汽车,直驶边家,陪着进门,边守靖已自降阶相,抓住符鼐升的手,‮劲使‬摇撼了一阵。

  “九铭兄,”边守靖故意绷着脸说“你要罚酒!”

  “是,是!”符鼐升敷衍着“该罚,该罚。”

  进⼊大厅一看,筵开四席;首席首座吴景濂,脑袋特大,格外触目,不愧“吴大头”的外号。这一桌的主人是山东‮长省‬熊炳琦,正在发言;向符鼐升遥遥举手致了意,管自己继续往下说:

  “刚才我说道,今天邀各位来,要商量的事有两项,第一、请各位帮忙,分担责任;第二、是我们办事的人,如何对各位尽力酬报。关于第一项,今天在座各位都是各省各组的负责人,请赶快联络,劝同乡跟本组的分子来参加大选,能约来的开出各单来。至于报酬一节,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每人送五千元——。”

  一听这话,有的鼓掌;有的‮头摇‬;也有低声换意见的。熊炳琦不能不停下来,等稍为静一静,继续发言。

  “手续是这样,我们按照名单,在‮行银‬里立好存折,分送受款人;不过受款人要先送个图章过来,这个图章暂存办事处,等大选过后,我们把图章送到‮行银‬;受款人拿存折到‮行银‬里留个印鉴,就可以凭原图章领款了。”熊炳琦略停一下又说:“各位约好了人,随即请他们一个印章过来,我们就凭图章去立存折;存折立好,仍请各位转。”

  符鼐升心想,这个先送图章,后取存折,事后再在存折上补留印鉴的办法,显然是为了防备领了钱不到会的取巧分子,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已经有客人在提出疑问了。

  这个人就是郑人康“我倒要请教,”他的声音很大“如果大选之后,不把图章送到‮行银‬;存折上没有印鉴,岂不就是废纸?”

  “不会、不会!”熊炳琦“蓬蓬”地拍着脯“我以人格担保,决无此事。过河拆桥,还算人吗?”

  郑人康对于他的态度,表示満意;等他点点头坐了下去,第二桌的主人王承斌站了起来。

  “外头说我们办事的人,意见不一,都是反对者的挑拨作用,请各位不必听信流言。不过刚才熊‮长省‬所说的办法,其中有应该补充的,第一,大选那天,请各组首领邀本组分子午餐,饭后立刻坐汽车到场,出席投票。各组首领所用的饮食车马费,如数照付,决不会让负责人赔累。”

  “我看,”坐在王承斌旁边的另一王——烟草公卖局督办兼直鲁豫巡间使署秘书长,也是曹锟亲信之一的王毓芝,补了一句话:“每位先领两千元,将来多退少补。”

  “这也好。”王承斌接下来说:“存款打算指定直隶省‮行银‬
‮理办‬。照‮行银‬惯例,本要先送印鉴,再发存折;现在把印鉴存在办事处,为的是受款人的利益。此话怎么讲呢?是怕第一次没有结果;还要选第二次,只要选出,款子就一定可以收得到。”

  这话其实说得更露骨了,但由于王承斌一则说为了维护“受款人的利益”;再则又说:“一定可以取得到”甘言中听,亦就不暇去细细思索了。

  等他一坐下,王硫芝便又说道:“时机紧迫,希望在中秋节前开选,请大家二十号,也就是历八月初十晚上,仍旧请各位在这里便饭;各组的名单印鉴,都请带来。” wWW.nIlXs.cOm
上一章   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八大胡同艳闻秘事》是一本完本历史小说,完结小说八大胡同艳闻秘事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八大胡同艳闻秘事的免费历史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历史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