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第二章-2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作者:高阳 书号:39766 更新时间:2017/9/7 
第二章(2)
  于是摆设杯盘,请杨莲坡上坐;悟心不上桌,坐在一旁相陪。

  话题当然也要她开头“老杨!”她说“雷老爷我是初识;应舂是多年的人,他有事请你帮忙。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晓得。”杨莲坡答说:“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就不说,我也要尽心尽力,个朋友。”

  “多谢、多谢!”古应舂敬了一杯酒,细谈此行的来意,以及跟赵宝禄见面的经过。

  杨莲坡喝着酒,静静听完全,开口问道:“应翁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要问你啊!”悟心在一旁揷嘴“人家无非要有个着落。”

  “所谓着落有两种,一是将来要他依约行事,一是现在就有个了断。不知道应翁要哪一样?”

  “这个人很难弄,将来一定会有⿇烦,不如现在就来个了断。”古应舂说“此刻要他退钱,不知道办得到,办不到?”“不怕讨债的凶,只怕欠债的穷。如果他钱已经用掉了,想退也没法子。”

  这是实话,不过古应舂亦并不是要赵宝禄即时退钱不可,怡和洋行那方面,只要将与赵宝禄所订的契约转过来,胡雪岩已承诺先如数退款,但将来要有保障,赵宝禄有丝丝,无丝退还定洋。只是要如何才有保障,他就不知道了。“最⿇烦的是,他手里有好些做丝人家写给他的收据,一个说付过钱了,一个说没有收到,打起官司来,似乎对赵宝禄有利。”

  “不然。”杨师爷说:“打官司一个对一个,当然重在证据,就是上了当,也只好怪自己不好。如果赵宝禄成了众矢之的,众口一词说他骗人,那时候情形就不同了。不过上当的人,官司要早打,现在就要递状子进来。”

  “你也是。”悟心揷嘴说道:“这是啥辰光,家家户户都在服侍蚕宝宝!哪里来的工夫打官司?”

  杨师爷沉昑了一回说道:“办法是有,不过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都要走到。赵宝禄有没有‘牙帖’?”易的介绍人,古称“驵侩”后汉与四夷通商,在边境设立“互市”;到唐朝“互市”扩大,且由边境延伸到长安,特设“互市监”掌理其事“互市”中有些“互郞”即是“驵侩”互市之物,孰贵孰,孰重孰轻,只凭他一句话,因而得以纵其间,是个很容易发财的行业,不过第一、须通番语;第二、要跟互市监拉得上关系。所以胡人当互郞的很多,如安禄山就是。不过胡人写汉字,笔划不真切,互字不知如何写成“牙”字,以论传论,称为“牙郞”;后世简称为“牙”一个字叫起来不便,就加一个字,名之为“牙行”“牙行”是没本钱生意,黑道中人手里握一杆秤,在他的地盘上強买強卖,两面菗佣,甚至于右手买进、左手卖出,大“戴帽子”所以有句南北通行的谚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车案、船老大、店小二、脚案,无非欺侮过往的陌生旅客;只有牙行欺侮的不是旅客而是本地人。

  当然也有适应需要,为买卖双方促成易、收取定额佣金的正式牙行,那要官府立案,取得户部或者本省藩司衙门所发的执照,称为“牙帖”方能从事这个行当。赵宝禄不过凭借教会势力,私下在做牙行,古应舂推测他是不可能领有牙帖的。

  “我想他大概也不会有。”杨师爷说:“怡和洋行想要有保障,要写个禀帖来。县衙门把赵宝禄传来,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他说‘有’;好,叫他象牙帖出来看看。没有牙帖,先就罚他。”

  “罚过以后呢?”

  “要他具结,将来照约行事。”杨师爷说:“这是怡和跟他的事,将来要打官司,怡和一定赢。”

  “赢是赢了,就是留下刚才所说的,不怕讨债的的凶,只怕欠债的穷,他如果既不出丝,又还不出定洋,莫非封他的教堂?”

  “虽不能封他的教堂,可以要他保。那时如果受骗上当的人,进状子告他,就可以办他个‘诈伪取财’的罪名。”杨师爷又说:“总而言之,办法有的是。不过‘凡事豫则立’;刑名上有所谓‘抢原告’,就是要抢先一步,防患未然。你老兄照我的话去做,先叫怡和洋行写禀帖来,这是最要紧的一着。”“是,是!多承指点,以后还要请多帮忙。”

  正事谈得告一段落,酒也差不多了。杨师爷知道悟心还要赶回庵去,所以不耽误她的工夫,吃完饭立即告辞;古应舂包了个大红包犒赏他的仆从,看着杨师爷上了轿,吩咐解缆回南浔。

  归寝已是三更时分,雷桂卿头一着枕,突然猛昅鼻子,发出“嗤,嗤”的响声,古应舂不由得诧异。

  “怎么?”他问:“有什么不对?

  “我枕头上有气味。”

  “气味?”古应舂更觉不解“什么气味?”

  “是香气。”雷桂卿说“好象悟心头发上的香气。你没有闻见?”

  “我的鼻子没有你灵。”

  古应舂心想,这件事实在奇怪,悟心并没有用他的枕头,何以会沾染香味?这样想着,不免侧脸去看,一看看出蹊跷来了。雷桂卿的枕头上,有一长长的青丝,可以断定是悟心的头发,然则她真的用过雷桂卿的枕头?

  “不对!”雷桂卿突然又喊:“这不是我的枕头,是你的。”他仰起⾝子说:“我记得很清楚,这对鸳鸯枕,你绣的花样的鸳,我的是鸯,现在换过了。”

  古应舂恍然大悟,点点头说:“不错,换过了。你知道不知道,是哪个换的?”

  “莫非是悟心?”

  “不错,一定是她。她有打中觉的习惯;原来睡的是我的枕头,现在换到你那里了。”

  “这——”雷桂卿惊喜集地“这,这是啥意思?”说着将脸伏下去,细嗅枕上的香气。

  古应舂本来不想“杀风景”见此光景不能不扫他的兴了“‘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桂卿,”他说:“你要想一想,两样资格,你有一样没有?”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古应舂的意思是说,除非雷桂卿觉得在年轻英俊,或者博学多才这两个条件占有一个,就难望获得悟心的青睐。而悟心一向好恶作剧,他去请杨师爷所吃的苦头,就是悟心对他的轻佻所予的惩罚。如今将留有香泽的枕头换给他,是一个陷阱,也是一种考验;雷桂卿倘或再动绮念,后面就还有苦头吃。

  雷桂卿倒菗一口冷气,对悟心的感觉当然受过了;不过那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古应舂所说的话,到底不及他脑中“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印象来得深刻,所以仍为枕上那种非兰非麝、似有似无的香味,搅得大半夜六神不安。

  第二天醒来,已是光耀眼,看表上是九点钟,比平时起⾝,起码晚了两个钟头;出舱一看,古应舂静静地在看书喝茶。

  “昨晚上失眠了?”他问。

  雷桂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顾而言他地问:“我们怎么办?”

  “你先洗脸。”古应舂说:“悟心一早派人来请我们去吃点心,我在等你。”

  雷桂卿有点迟疑,很想不去,但似乎显得心存芥蒂,气量太小;如果去了,又怕自己沉不住气,脸上现出悻悻之⾊,因而不置可否,慢慢地漱洗完了,只见小⽟又来催请了。那就容不得他再多作考虑,相将上岸,到了莲池精舍,仍旧在悟心禅房中的东间坐落,那只小哈叭狗只往雷桂卿⾝上扑,他把它抱了起来,居然不吠不动,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它倒跟你投缘。”

  雷桂卿抬头一看,悟心含笑站在门口;哈叭狗看见主人,从雷桂卿⾝上跳了下来。转⼊悟心怀中,用⾆头去舐主人的脸。

  “不要闹!”悟心将狗放了下来“到外面去玩。”狗通人,响着颈下的小金铃,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去,雷桂卿笑道:“这只狗真好玩。”

  “你喜,送了给你好不好?”

  雷桂卿大感意外,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由于存着戒心之故,就算她是真话,他亦不敢领受这份好意。

  “谢谢,谢谢!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我是真的要送你。”

  “真的我也不敢领。”雷桂卿说“而且狗也对你有感情了。”

  这时点心已经端出来,有甜有咸,颇为丰盛;一直未曾开口的古应舂便说:“悟心,我想赶回去办事,中午的素斋,下次来叨扰。好在吃这顿点心,中饭也可以不必吃了。”

  “喔,”悟心问道:“你总还要回来,哪一天?”

  这就问到古应舂为难之处了。原来他在来到湖州之前就筹划好了的,在湖州的涉办得有了眉目,未了事宜由雷桂卿接下来办,以便他能脫⾝赶到‮海上‬,安排接左宗棠出巡。如今照原定计划,应该由雷桂卿在怡和洋行与杨师爷之间任联络之责;可是这一来少不得还是要托悟心居间,他怕雷桂卿绮念未断,与悟心之间发生纠纷,因而不知如何回答。“咦!”悟心问道:“你怎么不开口?”

  “我在想。”

  “怎么到这时候你才来想?”

  这样咄咄人的姿态,使得古应舂有些发窘,只好再想话来搪塞。

  “这件事很⿇烦,我要跟桂卿回去以后,跟怡和商量以后再说。”

  “以我说也不必这么费事。”

  “你有什么好办法?”

  “依我说,你回去办怡和洋行的禀帖,雷老爷不妨留下来,‘蚕噤’马上要过了,做丝虽忙,说几句话的工夫总有,哪个收了赵宝禄多少定洋,大家算算清楚,说说明⽩,如果要进状子告赵宝禄,里面有杨师爷,外面有雷老爷,事情就好办了。”悟心又说:“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商量出来的办法。她有好几家亲戚,我也有几个人都跟赵宝禄有纠葛;难得你们替怡和来出面,大家是一条线上的。”

  这个意外的变化,不但古应舂想不到,雷桂卿更感意外,心里有好些话要说,但照理应该由古应舂先表示意见,所以默然等待。

  古应舂是完全赞成悟心的办法,但先要说好一个条件“不错,內有杨师爷,外有雷老爷。”他说:“不过,你也不要忘记,中有悟心师太,都要靠你联络。”

  “那当然。”

  “你怎么联络法?”古应舂说:“雷老爷在这里人生地不,再遇到那么一条吓坏人的狗,不是生意经。”

  “不会了。”悟心答说“我‮险保‬不会再遇到。”说罢嫣然一笑。

  这一笑又让雷桂卿神魂飘了;不过这一回古应舂却不再担心,他担心的是悟心会出花样,既然她如此保证,而且要靠雷桂卿办事,也不敢再恶作剧。至于雷桂卿这面,已经对他下过警告,倘或执不悟,那是他自己的事。转念到此,便向雷桂卿笑道:“这一来我也放心了。你虽不是曹植、韩寿,不过做了鲁仲连,反而更吃香了。”

  悟心不知道他为雷桂卿讲过“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这两句诗的典故,便叩问说:“你在打什么哑谜。”“不错,是个哑谜;你要想知道,等我不在的时候,你问他好了。”

  悟心这下大致可以猜到了,这个哑谜与她有关。此时当然不必再问,一笑置之。

  “我们谈谈正事。”古应舂说“悟心,我准定你的办法,今天吃过中饭,我就回杭州,桂卿一半帮你们的忙,照应他的责任,都在你⾝上。”

  “那当然。我庵里不便住,我另外替雷老爷找个好地方借住,一定称心如意。”

  刚谈到这里,小⽟来报,说船老大带了个陌生人来觅古应舂。此刻人在大殿上,请去相见。

  出去一看,才知道是胡雪岩特遣的急⾜来投信。信上说:左宗棠已自江宁起程,一路视察防务、⽔利,在镇江、常州、苏州都将逗留,大概十天以后,可到‮海上‬,在杭州所谈之事,希望古应舂即速‮理办‬,可由湖州径赴‮海上‬,省事得多。

  这一来,计划就要重新安排了,古应舂吩咐来人回船待命:随即拿着信报找悟心与雷桂卿去商量。

  “左大人出巡到‮海上‬,胡大先生要替他摆摆威风,这件事我要赶紧到‮海上‬托洋人去办。桂卿,我看,你要先回一趟杭州,把情形跟胡先生说清楚了再回来。”

  “怡和的禀帖呢?”雷桂卿问:“你在‮海上‬办妥了,不如直接寄湖州,似乎比寄到杭州多一个周折来得妥当。”“好!湖州寄到哪里,是——”

  古应舂的话犹未完,悟心抢着说道:“寄给杨师爷,请他代呈好了。”

  “可是信里说些什么,桂卿不知道啊!”

  “杨师爷知道,莫非不能问他?你如果再不放心,抄个底子寄到我这里转,也可以。不过,光寄封信,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吧?”

  “你说,你说,你要啥,我给你寄了来。”

  “敲你一个小竹杠,到洋房里买一包洋糖给我寄来。”“还有呢?”

  “就这一样。”

  “好了,我知道了。”古应舂对雷桂卿说:“你坐一会,我回船去写了信再来。”

  “何必回船上去写?我这里莫非连纸墨砚笔都没有?”说着,悟心抬一抬手,将古应舂带到后轩,是她抄经做功课的所在。

  “到‮海上‬往东走,回杭州往南走,船你坐了回去。”古应舂向悟心说道;’能不能请你派人打听一下,往‮海上‬的船是啥辰光有?”

  “每天都有。几点钟开,我就不晓得了。我去问。”等悟心一走,古应舂向雷桂卿笑道:“这是意外的机缘。悟心似乎有还俗的意思,你断弦也有两年了,好自为之。”雷桂卿笑笑不作声;不过看得出来,心里非常⾼兴。“我只劝你一句,要顺其自然,千万不可心急,更不可強求。”

  “我明⽩,你放心好了。”

  胡雪岩替老⺟做过了生⽇,第二天就赶往‮海上‬,那是在古应舂回家的第六天。

  一到当然先去看七姑,絮絮不断地谈了好久,直到吃晚饭时,才能谈正事“左大人已经到苏州了,预定后天到‮海上‬,小爷叔来得正是时候。”

  “他来了当然住天后宮。转运局是一定要来的,你看应该怎么接待?”

  “左大人算是自己人,来看转运局是视察属下,我看不必弄得太客气,倒好象疏远了。”

  “太客气虽不必,让他⾼兴⾼兴是一定要的。”胡雪岩说:“我想挑个⽇子,请他吃饭陪客除了我们自己官面上的人以外,能不能把洋人的总领事、司令官都请来。”“这要先说好。照道理,请他们没有不来的道理。”古应舂又说:“放礼炮的事,已经谈妥当了,不过,⽇子不晓得哪一天?”

  “何不到道台衙门去问一问?”

  古应舂不作声,胡雪岩看出其中别有蹊跷,便即追问是怎么回事?

  “‘排单’是早已来了,哪天到,哪天看哪个地方,哪天什么人请客,都规定好了,就是我们转运局去要排单,推说没有。”

  胡雪岩不由得生气“他们是什么意思呢?”他问:“我们转动局一问也很敬重他们的。明天我倒要去看看邵小村,怎么跟我说的。”

  古应舂始而默然,继而低声说道:“小爷叔,你不要动意气。我听到一个说法,不晓得是真是假?据说李合肥已经派人通知邵小村,关照他跟盛杏荪联络,不许左湘的势力伸到‮海上‬。有人在邵小面前献计,说左湘容易对付,就是胡某人不大好惹,要防左,先要防胡。”

  胡雪岩听完,不大在意这话“他们防我也不止今天一天了。”他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认真。”

  看他这种掉以轻心的态度,古应舂不免兴起一种隐忧,但此时不便再多说什么,自己私下打了一个主意,要为胡雪岩作耳目,多方注意李鸿章与左宗棠在两江明争暗头,倘或有牵涉及于胡雪岩的可能时,更要预先防备,弭祸于无形。由于古应舂的极力活动,同时也由于左宗棠本⾝的威望,‮海上‬英、法两租界的工部局,以及各国驻沪海军,都以很隆重的礼节致敬;经过租界,‮出派‬巡捕站岗、仪队前导,尤其是出吴淞口阅兵时,⻩浦江上的各国兵舰,都升起大清朝的⻩龙旗,呜放十三响礼炮,声彻云霄,震动了整个‮海上‬,都知道左宗棠到‮海上‬来了。

  行馆设在天后宮,‮海上‬道邵友濂率领松江知府及所属各县“庭参”接着是江海关税务司及工部局的董事拜会,在‮海上‬的文武‮员官‬谒见,然后是邵友濂联合在‮海上‬有差使的道员,包括胡雪岩、盛宣怀在內“恭宴爵相”散席时,已经起更了。

  胡雪岩与古应舂当然留在最后“大人今天很累了。”胡雪岩说:“请早早安置,明天再来请安。”

  “不、不!”左宗棠摇着手说:“我明天看了制造局,后天就回江宁了。有好些事情跟你谈谈,不忙走。”

  胡雪岩原是门面话,既然左宗堂精神很好,愿意留他相谈,自是求之不得,答应一声,坐了下来。

  “陆防、海防争了半天,临到头来,还是由我来办,真是造化弄人。”说罢,左宗棠仰空大笑,声震屋瓦。

  这一笑只有胡雪岩明⽩,是笑李鸿章。原来同治十一年五月,俄国见‮疆新‬回,有机可乘,出兵伊犁;十三年三月,⽇本借口琉球难民事件,派军⼊侵‮湾台‬,一时陆防、海防相继告警,因而出现了陆防与海防孰重的争论;相争两方的主角,正就是左宗棠与李鸿章。

  左宗棠经营西北,李鸿章指挥北洋,各有所司,亦各有所持,朝迁认为兹事体大,命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其时湖南巡抚王文韶,正好回杭州扫墓,胡雪岩便问他:“赞成陆防,还是海防?”

  王文韶反问一句:“你看呢?”

  “你当湖南巡抚,自然应该帮湖南人讲话。”

  “不错。为政不得罪巨室。”王文韶说:“我为这件事,一直踌躇不决,现在听老兄一句话,算是定了主意。李大先生的情,暂时要搁一搁了。”

  原来王文韶跟李鸿章的关系很深,为了在湖南做官顺利,王文韶决定赞成陆防,复奏说道:“江海两防,亟宜筹备,然海疆之患,不能无因而至,其关键则在西陲军务,俄人据我伊犁,強有久假不归之势,我师迟一⽇,则俄人进一⽇,事机之急,莫此为甚。”

  就因为这个奏折,使得陆防论占了上风。不久同治驾崩,争端暂息。光绪元年,争议复起,慈禧太后命亲郡王、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海防事宜。李鸿章上折请罢西征;左宗棠当然反对,最后是由于文祥的支持,派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疆新‬军务,显然的,海防论又落了下风。

  不过陆防之议,实际上是由伊犁事件而来,及至曾纪泽使俄,解决了中俄纠纷,陆防论就不再有人提起。到得左宗常西征收功,內召⼊军机;不久又外放两江,李鸿章旧事重提,这回大获全胜,海防的计划,朝廷完全同意,首先要办的是三件事:一是在营口设营,编练新工海军;二是筹款续造“钢面铁甲”兵轮,招商局原应归还的官款暂缓归还,拨作购铁甲船之用;三是南北洋各紧要海口修船坞、修炮台,同时并举。

  哪知正在⼲得如火如茶之时,李太夫人病殁汉口,李鸿章丁忧回籍,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直督,筹设海防一事,便暂时拦下来了。

  “海防,北洋可管,南洋又何尝不可管;而且经费大部分出在两江,南洋来管,更觉名正言顺。我现在想先从船坞、炮台这两件事着手。已经派人去邀彭宮保了;我要赶回江宁,就因为他从长江上游巡阅下来,⽇內可到江宁,客临主不在,未免失礼。”左宗棠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叫一声:“雪岩!”“大人有什么吩咐?”

  “福克在不在‮海上‬?““在。”胡雪岩答说:“他本来要回国了,因为听说大人巡视‮海上‬,特为迟一班轮船走。明天一定会来见大人。”“喔,他回德国以后,还来不来?”

  “来,来。”

  “那好。正好趁他回国之便,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新出的利器,托他采办。”

  胡雪岩正待回答,只见一名戈什哈掀帘而⼊,手里持着一个卷夹,走到左宗棠面前,一言不发,只将卷夹打了开来,里面张纸;左宗棠拿起来看完,随手便递了给胡雪岩。

  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密电的译文:“申局探呈左爵相,(享密)沅帅督粤,即明发。”署名是一个“云”字,胡雪岩知道,是徐用仪发来的密电。

  这“沅帅”当然是指号沅甫的曾国荃,胡雪岩笑道:“两广是好地方。曾九帅这回不会象去年那样,陕甘总督当不到半年,就因为太苦而一定要求去了。”

  左宗棠点点头,沉昑了一会,抬起头来,徐徐说道:“叫曾老九到两广,可见张振仙是不会回任,要真除直督了。雪岩,我要乘此机会,大加整顿,南洋的归南洋,北洋的归北洋,把李少荃那只看不见的‘三只手’消除出去。”“是。”胡雪岩心想李鸿章在南洋的势力,已有深柢固之势,要清除不容易;但真的办到了,将来另有一番局面,这件事值得出一番大气力。

  “明天我去看制造局,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良的地方。”

  “是。我明天一早来伺候。”

  辞出行辕,不过九点多钟,十里洋场正是热闹的时候;上车时,古应舂的车案悄悄说道:“老爷,七‮姐小‬那里的约会是今天。”

  “你倒比我记得还清楚。”古应舂说道:“是不是七‮姐小‬特为关照,要你到时候提醒我。”

  那车案笑嘻嘻地不作声,只扬鞭驱车,往南而去。“七‮姐小‬是哪个?”胡雪岩问。

  “爱月楼老七。”古应舂答说“刚从苏州来的。”“人长得怎么样?”

  “不过大方而已。应酬工夫可是一等。”

  “看样子不止于应酬工夫。”胡雪岩笑道:“扎客人的工夫也是一等。”

  “小爷叔看了就知道了。”

  转眼之间,马车在宝善街兆荣里停了下来,爱月楼老七家就在进弄堂右首第二家,相帮⾼喊一声:“后厢房。”即时便有一名娘姨了出来。

  古胡二人便站在天进中等,只见那名娘姨揷了満头红花,擦一脸⽩粉,丑而且怪,真是所谓鸠盘荼,但开出口来,那一口娇滴滴的吴侬软语,恰如十七八女郞,这就是苏州人所说的“隔壁西施”!

  “喔唷,古老爷,耐那哼故歇才来介?七‮姐小‬等是等得来。”及至发现胡雪岩,愈发大惊小怪“喔唷唷唷,难末事体大格哉!啥叫财神老爷还清得来哉介?

  她这一喊不打紧,楼上纷纷开窗,探出好几张俊俏面庞,住天井中探望;其中有一个大声喊道:“胡老爷,胡老爷,耐阿记得我介?奴是湘云老四,晏歇到倪搭来坐。”胡雪岩涉历花丛,阅人甚多,记不得有么一个湘云老四,只连声答应:“好!好!”

  当下随着娘姨上楼,只见后厢房门口,有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打起门帘,含笑等待;等一进门,古应舂说道:“老七,你大概没有见过胡老爷?”

  “啥叫见过歇?奴见过格。”说着敛衽见礼,口中说道:“胡老爷,耐发福哉。”

  “喔,”胡雪岩问道:“七‮姐小‬,我们在哪里见过?”“山塘畹?是大前年年脚边浪格事体哉。格⽇子是勒抚台格大少爷请客。胡老爷还转过奴一个局,耐末贵人多忘事,奴是一直记好勤心里浪向。”说着,便上前来替胡雪岩解钮扣,卸马褂。

  胡雪岩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那年年底路过苏州,江苏巡抚勒方琦的长子,在‮海上‬便是稔友;特地在虎丘一家局书寓中请客,仿佛是在席间转过局,面貌依稀,但名字却记不起,但决不是三个字。

  “那时候你不叫爱月楼吧?”

  “伊个辰光叫惜芳。”

  “怪不得了。”胡雪碉笑笑寒喧:“这几年还好吧?”“为仔好嘞,混到‮海上‬滩来格。”爱月楼老七向古应舂瞟了一眼“自从古老爷来捧仔场,慢慢叫好起来格哉。”

  “今朝⽇脚,勿壳张财神菩萨驾到,格末加二要好格哉畹!”

  揷嘴的是那鸠盘荼,胡雪岩与古应舂是听惯了这种奉承话,不以为意;倒是爱月楼老七听得刺耳,当即说道:“耐闲话那哼介多介?”说着,又使个眼⾊,让她退了出去。这时果盘已经摆上来了,等胡雪岩与古应舂坐了下来,爱月楼老七一面敬瓜子、敬茶,一面寒喧。

  “胡老爷是落里一⽇到格介?”

  “来是来了两三天了。”古应舂代为回答:“不过今天头一回出来吃花酒。”

  “啊唷!头一转就到奴搭,格是看得起奴畹!多谢、多谢。”“早知道你们是老相好,我昨天就请我们小爷叔来了。”“那哼叫小爷叔?古老爷,耐姓半个胡畹,啥叫是叔侄辈子?”

  “妙!”胡雪岩笑道:“应舂,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姓半个胡。”

  古应舂也笑了,回顾一班小大姐说:“你们以后就叫我半胡老爷好了。”

  “格就呒趣哉!”爱月楼老七接口说道:“吃酒末吃半壶,碰⿇雀末一和还勿和。阿要作孽?”

  胡雪岩看她心思灵活、口齿便给,颇有好感;古应舂看出他的心思,便即说道:“小爷叔,今天这个客,你来请了吧?”

  胡雪岩跟他走马章台,已历多年,间或也有这种“让贤”之举;正在考虑是否接受此番美意时,爱月楼老七却开口了。

  “勿作兴格!古老爷,耐今朝格台酒那哼好赖?停吃得有兴末,翻台到前厢房,胡老爷耐看阿好?”

  “前厢房?”胡雪岩问“是湘云老四那里。”

  既然人家都已画好道了,逢场作戏惯了的胡雪岩毫无异议,只问古应舂:“请哪些人?”

  “小爷叔想看哪些人。”

  于是胡雪岩随口报了四、五个名字,都是青楼中善会凑趣的人物;古应舂下笔如飞,写好了请柬,点一点主客一共七人,便即说道:“我们来个八仙过海。”说着,又写一张请柬:“飞请三马路长发栈,沙大爷印一心,惠临一叙。”赘上名字以后,另外又用小字注了一行:“有贵客介见,千请勿却。”

  巧得很,偏偏就是这个特邀的客人,因病未能赴约。不过今雨不来旧雨来,有个胡雪岩与古应舂都认识的兵部司官林茂先,外放福建的知府,路过‮海上‬也住在那家客栈,得知古应舂请吃花酒;这是照例可以闯席的,逆旅无聊,便作了不速之客。

  “好极,好极!”古应舂颇为,因为这林茂先也是很有趣的人,谈锋极健,肚子里掌故很多,声⾊场中宴饮,必得要有这样一个人,席面上才不会冷落。

  台面铺设好了,名为“双台”其实仍是一张圆桌;爱月楼老七拿一方簇新的⽩洋布,裹着一把镶银象牙筷,走到古应舂面前问道:“客人可曾齐?”

  “还差一位。不过开席吧!”

  这时胡雪岩便发话了,因为勾栏虽非官场,但席次也讲⾝分地位;胡雪岩名正言顺是首座,他不等人家来请,抢着前面逊谢。

  “今天这个首座,林茂翁推都推不掉的——”

  “雪翁,雪翁!”

  “⾜下听我说完,如果不在道理上,你再驳我。”胡雪岩挥手拦住他说:“第一,你是远客;第二,你有喜事;第三,除我跟应舂以外,其余跟⾜下都是初会,理当客气。”话一完,大家都说道理很通,林茂先便拱拱手说道:“有僭、有僭。”等爱月楼老七安了席,首先落座。

  次席当然胡雪岩,其余都是稔友,不分上下,只留了主位给古应舂,等他一坐下,小大姐立即捧上一个黑木盘,內中笔砚以外,便是一叠局票。

  “茂翁,你叫哪位?”

  “这里我是外行,而且昨天刚到,今天是第一回来观光,请你举贤吧!”

  “叫湘云老四好了。”胡雪岩说“我记得她那张嘴很能说,跟茂翁的谈锋倒相配。”

  古应舂略想一想,写了下来,便又问道:“小爷叔你自己呢?”

  胡雪岩的相识可是太多了,笑笑说道:“你替我作主好了。”

  古应舂点点头说:“我替小爷叔叫两个,一个是好媛老九。一个是——”

  “不、不!我想起来。”胡雪岩说:“另外一个叫娇凤老五。”“何必叫她呢?”古应舂皱着眉说。

  “你不要管,我找她有事。”

  于是一一写好局票,发了出去;首先来的是近在前厢房的湘云老四,小⾜伶仃,扶着十三四岁的一个小大姐的肩膀,进门问道:“落里一位是林老爷?”

  “喏、喏!”胡雪指着说道:“就是这位京里来的林老爷,现任的知府大人。老四,我特为给你做这个媒”

  湘云老四因为胡雪岩没有叫她,心里老大不悦;现在才知道是有意把她推给别人,愈发生气:“谢谢耐!”她说得极快,同时将一双杏儿眼往旁边一瞟,都看得出来,她是生气了。

  原来这也是胡雪岩待客的一番苦心。这林茂先在京中亦是一个‮客嫖‬,但喜逛“茶室”因为“八大胡同”的“清昑小班”犹如‮海上‬的“长三”而“茶室”则相当于“幺二”前者号称“卖嘴不卖⾝”非花钱花到相当程度,不能为⼊幕之宾;后者则比较⼲脆,哪怕第一次“开盘子”只要条件谈拢了,便可灭烛留髡。林茂先走马章台,喜图个痛快,这就是他常逛茶室的缘故。

  因为如此,他举荐湘云老四,因为她在长三中以“带松”出名。胡雪岩心想难得与林茂先客途相逢,要为他谋一夕之,所以作此安排;但湘云老四未必明⽩其中的委曲,索向她说明了吧。

  打定主意,自以趁好媛、娇凤未来以前,速办为宜。因此,等湘云老四照例一一敬酒、代门面话,绕圈子下来最后到次席的胡雪岩时,他便含笑问道:“我转你一个局好不好?”

  “随便耐!奴是啥人介?⾼兴来,招招手就来;不⾼兴来,一脚踢到仔东洋大海。”

  胡雪岩笑一笑,向林茂先说道:“茂翁,对不起,老四跟我为了别人的事,有点误会,我转个局跟她有说清楚了,完璧归赵。如何?”

  “啊唷唷!”有个惯在花丛中混,除非大年三十不回家的“洋行小鬼”江罗,学着苏⽩说道:“格是出新闻哉!啥叫我倪湘云老四是清倌人畹!”

  大家都知道这是故意曲解“完璧”取笑湘云老四;她不懂这个典故,但知道是在开她的玩笑,却是看得出来,索老一老面⽪,学四马路“野”的口吻,回敬江罗:“不错,阿拉是的的刮刮的清⽔货。‘酱萝卜’,你来啥!”

  就在満座轰笑声中,胡雪岩将湘云老四拉到一边,促膝密语“老四,”他说“我替你做这个媒,你看怎么样?”“奴那哼好说弗好?耐胡老爷又看我弗起,吃仔格碗把势饭来,有啥办法?”

  胡雪岩原来欠了她一个情——有一回答应捧她的场,结果忘掉了;这天恰有机会补这个情,也应酬了林茂先,所以此时开门见山地问:“林老爷要到福建去上任,只怕没有工夫到你那里‘做花头’,你能不能陪陪他。”

  “那哼陪法?”

  “这还要说吗?”

  湘云老四脸一红“呒拨格号规矩格!”她说“传仔出去末,奴落里还有面孔见人介?”

  “当然也不是一个花头都不做,等下翻台过去,是我做主人;明天下午,他到你那里碰和,晚上摆个双台,下来‘借⼲铺’。你看好不好?”

  “借⼲铺”是长三中对恩客的一种掩耳盗铃的手法,意思只是客人喝醉了,或者路太远,天时突变,临时借宿一宵,规矩是开销六两银子。当然,到底是⼲是,是没有人问的。湘云不作声,看意思是有点活动了;胡雪岩便趁机补情“老四,”他说“林老爷是我的朋友,你就算委屈一回,林老爷人很慡快的,出手不会太小气。另外,你到大马路方九霞去挑一副金镯头,算是我送你的。”

  声⾊场中,向来⻩金能买美人心,湘云老四想一想说道:“胡老爷。耐为朋友,格能心法子,实头少见笃。不过格是耐胡老爷的想法,你兴俚到看奴不⼊眼呐?我啊弗能桠上去畹。”

  胡雪岩懂她的意思,是怕万一好呈不成,金镯落空,当即答说:“总归我是心尽到了,只要林老爷今天上船到福建,明天你就到方九霞去挑镯头,好了,就这样说定了,”话宗,胡雪岩先站起来回席。

  其时莺莺燕燕,陆续来到,而且都带了“乌师先生”笙歌嗷嘈,热闹非凡。就在这时候,听得楼下“相帮”⾼喊:“后厢房客人。”

  “必是沙一心赶来了。”古应舂连忙起⾝,出门外,果然就是沙一心。

  “应舂兄,”沙一心在楼梯口拉住他说:“我的行李已经下长江轮船了,天亮就要上船。因为你说要替我引见一位朋友,所以特为赶了来,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倘或本来是住在‮海上‬的,等我半个月以后,从广州回来再见面,好不好。”略停一停,他接着又说:“实不相瞒,我还要回去过瘾。”古应舂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要替你引见的这位朋友,就是胡雪岩胡大先生,这样,你进去先见个面,跟大家招呼一下,然后,我替你说明缘故,放你回长发栈,等你从广州回来,如果胡大先生还在‮海上‬,我们再畅叙如何?”“这倒行。”

  于是古应舂将他引到筵席,一一介绍,其中一大半是初识。这沙一心三十多年纪,丰神俊朗,说一口带川音的京腔,音吐清亮,颇予人好感。胡雪岩很喜这个新朋友。他是候补同知的班子,所以彼此以官衔相称“胡观察名満天下,今天才能识荆,可见孤陋。不过,到底也拜见了一尊大菩萨,幸何如之。”他举杯说道:“借花献佛。”说完,一饮而尽照一照杯。

  “不敢,不敢。”胡雪岩声明:“第一回,我不能不⼲。”“胡观察吃花酒是有规矩,向不⼲杯。”江罗说道:“今天是沙司马的面子。来,来,大家都⼲一杯。”沙一心人本谦和,看面子十⾜,赶紧站起来说:“承各位抬爱,实在不敢当,理当我来奉敬。”说着,自己満斟一杯,⼲了酒不断地说:“谢谢!”

  这时写局票的木盘又端上来了,古应舂便看着沙一心问:“仍旧是小金铃老三,如何?”

  “不,不!应舂兄,我今天豁免了吧!你知道的,我今天的情形不一样。”沙一心又说:“而且偷此片刻之暇,不向胡观察好好讨教一番,虚耗辰光,也太可惜。”

  “也好。”古应舂点点头“回头我另作安排。”“我已经有安排了。”胡雪岩接口说道:“等一等我们翻到前厢房,替林太尊、沙司马饯行。”

  “不敢当,不敢当。”林茂先、沙一心异口同声地说。

  古应舂已经知道胡雪岩要为林茂先与湘云老四拉拢的本意;而他的另作安排是看胡雪岩与沙一心颇为投缘,要匀出工夫来让他们能作一次深谈,这一下正好合在一起来办,当即说道:“各位听见了。我代胡大先生作主人。老四,你现在就回去预备吧。”

  湘云老四喜孜孜地站起⾝来,先含笑向胡雪岩说:“格末奴先转去,拨台面先端整起来。”接着,提⾼了声音说:“各位老爷,晏歇才要请过来,勿作兴溜格噢!江大少,格桩事体末,我拜托仔耐哉畹!”

  “包拉我⾝浪,一个缺。不过,老四,耐那哼谢谢我呐?”“耐讲!”

  “香个面孔阿好?”

  “瞎三话四,讲讲就呒淘成哉!”说着⽩了江罗一眼,翩然而去。

  林茂先久居北方,见惯了亢慡有余、不解蕴藉的北地胭脂,这天领略了娇俏‮媚柔‬、妖娆多变的南朝金粉,大为着。大家都知道,这天的主客的是林沙二人,同时也从古应舂“代作主人”的宣布中,意会到胡雪岩与沙一心或许有事要谈,便趁机起哄,都道不如此刻就翻台过去。

  “这样吧!”古应舂正好重新安排“一心兄,你就请在这里过瘾,胡大先生陪你谈谈。我先陪大家过去,回头过⾜了瘾再请过来。”说道,站起⾝来;客人因为就在前厢房,倒省了一番穿马褂、点灯笼、出门进门的⿇烦。

  爱月楼老七却仍守着她送客的规矩,站在房门口一一招呼;等该走的客人都走了,回⾝向胡雪岩说道:“胡老爷搭沙老爷请过来吧!”

  后面是爱月楼老七的卧室,靠里一张大铜,已在中间,横置了一个烟盘,两条绣花湖绉面的被子,叠成长条,上面摆了两只洋式枕头。胡雪岩虽不菗鸦片,却知道菗烟的人向左侧卧,为的是右手在上,动作方便,因而道声“请”;让沙一心躺了下来,自己在烟盘对面相陪。

  “沙老爷!”爱月楼老七手上持着一只明角烟盒,走来说道:“呒拨啥好个烟膏请耐,只有‘云土’,晓得阿好迁就?”说着,拖张小凳子在前坐下来。

  “蛮好、蛮好。七‮姐小‬,我自己来,不敢劳动。”“呒拨格号规格畹!”

  “老七,”胡雪岩便说:“你就不必客气了,我晓得你打烟也不怎么在行。既然沙老爷这么说,你就让沙老爷自己来。”“格末奴也只好恭敬勿如从命哉。”说着,将烟盒放下,检点了热茶、糖果,又去削了一盘⽔果来,然后说道:“有啥事体末,招呼一声末哉,奴就来浪前头。”

  等她放下门帘离去时,沙一心已揭开盒盖,自己拿烟签子在⽔晶“太⾕打”上开始打烟泡了,右手烟签、左手象牙小砧,一面打、一面卷,手法⼲净利落,不一会打成一个“⻩、⾼、松”三字俱全的大烟光,装在斗门上,又转过来、转过去,一面烘、一面捏,装好了用热烟签在烟泡中间打个到底的眼子,然后抛过来将烟伸向胡雪岩。

  “请,请。”胡雪岩急忙摇手“我没有享‘福寿膏’的福气。”

  听此一说,沙一心便不再客套,对准了火“沙、沙、沙“地一口气菗完,拿起烫手的山茶壶嘴对嘴喝一口热茶,眼睛闭了一下,才从鼻孔中噴出淡⽩⾊的烟雾来。

  这一筒烟下去,沙一心才有谈话的精神——实在是兴致。

  谈起胡雪岩很的一个人——为人骂作“汉奷”的龚孝拱。

  此人是道光年间大名士龚定庵的儿子。龚家是杭州世家,龚定庵的⽗祖都是显宦,他本人才气纵横,做得极好的诗,而又不仅辞章;幼年受他外祖⽗金坛段⽟裁之教,于“小学”——文字之学,亦有极深的造诣;但中举以后,会试不利,几番落第。原来宣宗的资质情,很象明朝的末代皇帝思宗,他倒是有心做个英主,但才具甚短,而又缺乏知人之明,信任的宰相曹振镛,是个妨贤妨能、瞒上期下的庸才,专门劝宣宗吹⽑求疵,察察为明,所以政风文风,两皆不振;试卷中的文章好坏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格式不能错,错了就是违犯“功令”文章再好,亦遭摒弃。龚定庵几次名落孙山,都是为此。

  好不容易会试中了,大家都说他必点“翰林院庶吉士”哪知殿试卷子因为书法不佳,不与翰林之选。龚定庵牢満腹,无可发怈,叫他的姨太太、丫头都用“大卷子”练书法,真有写得“黑、大、光、圆”四字俱全,极好的“馆阁体”的,每每向人夸耀,说“此举如能赴试,必点翰林”其时有个満洲才女,叫“西林太清舂”做的词与纳兰德齐名。她是贝勒奕绘的侧福晋,住宅在京城西南角的太平湖,就是后来的醇王府,也就是光绪皇帝出生的“潜邸”龚定庵因为在宗人府当差,又因为深通文字音韵之学,会说満州话及蒙古话,所以不但为了“回公事”经常出⼊亲贵府邸,而且亦颇得若⼲亲贵的赏识。奕绘人很开通,不噤西林太清与朝贵名士唱和,龚定庵就是与西林太清舂诗笺往还最密的一个人。

  龚定庵因为科名晚,到了四十多岁,还只是一个“司官”前程有限,俸禄微薄,便动了解官之念,那里江淮的盐商还很阔,而盐商又多喜附庸风雅,象龚定庵这样名动公卿的人“打秋风”亦可以过很舒服的⽇子。主意一定,毅然而行,不道京城里已起了谣言,说他解官是迫不得已,因为与西林太清舂之间,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倘不辞官出京,便有不测之祸;不幸的是,辞官不久,就了一个书院的山长,一夕暴毙,实在是中风,而传说他是被毒死的。

  龚孝拱是龚定庵的长子,名字别号甚多,晚年自号“半伦”据说他自己以为君臣、⽗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之中,无一可取,不过有一个爱妾,勉強好说尚存“半伦”由这个别号,可以想见是个狂士。

  龚孝拱天资甚⾼,由于遗传及家学,亦精通満洲、蒙古文字,比他⽗亲更胜一筹的是,还会英文。咸丰年间,龚孝拱住在‮海上‬,由一个姓曾的广东人介绍,得识英国公使威妥玛;英法联军之役,威妥玛北上,带了龚考拱治文书、备顾问。及至英法联军破京城,火烧圆明园,传说是龚孝拱领的头,而且趁火打劫,盗取了一批珍宝,在‮海上‬租界上作富公,挥霍无度,穷困而死,这就是他为人骂作“汉奷”的由来。“这是冤枉他的。”胡雪岩答说:“我同他很。狂是有的,不过还不致于做汉奷。”

  “说得是。此人很可惜!”沙一心说:“现在讲究洋务,真正能够摸透洋人情的并不多,龚孝拱是其中之一;他如果不是自暴自弃,在现在可以替那班有心学洋人长处,或者真想做一番事业的督抚,帮许多忙。”

  “那末照一翁看,当今督抚之中,哪几位是真想做一番事业的?”胡雪岩随口问说。 WwW.niLxs.cOm
上一章   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是一本完本历史小说,完结小说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的免费历史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历史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