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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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作者:高和 书号:39584 | 更新时间:2017/9/6 |
第七章 | |
张家堡子有个山神庙,我曾经跟花花到庙里耍过。庙宇很小,坐落在西面的山峁上,院落里长満了蒿草。院子中间有一口大缸,里面盛満了历次下雨接到的雨⽔,⽔已经沤成了烂泥汤,臭烘烘地成了蚊蝇的乐园。想起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我就捡了一块石头把缸砸了,臭⽔流了一院子。虽然只有一间庙堂,庙堂却宽敞,据说以前这个庙里还有庙祝,靠着山神爷爷的面子混吃混喝,可惜张家堡子资源有限,这里的山神爷爷又没显示出多大的神通,知名度很小,没有外面的人来烧香上供,庙祝就被饿跑了,这座庙也就荒芜了。 山神爷爷是个红脸膛的⽩胡子老头,手里抓着一把大刀片子,看上去很像关老爷的亲哥哥。关老爷的像都是黑胡子,山神爷爷跟关老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胡子是⽩的。我估计当初塑这个山神像的时候,工匠也不知道山神应该长什么样儿,便照猫画虎,比照着随处可见的关老爷的光辉形象塑造了这么个山神爷爷,又怕别人误以为这是关老爷,便把胡子改成了⽩⾊。我想,如果⼲脆把这座庙命名为关帝庙,可能香火还会旺一些,生意也不至于如此惨淡。山神爷爷有四个部下,比我们伙里的人还少,过去我们有三十多个人,打过这一仗还剩下了二十多个,谁要是继任大掌柜,当了我们伙里当家的,管的人可比这个山神爷爷多。山神爷爷的四个部下跟山神爷爷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老大贵姓,不过一个个长得都狰狞,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活像城隍庙里的小鬼。我就跟花花给山神爷爷跟他的每个部下都起了名字,其中有一个半边脸是绿的半边脸是红的,让我想起四瓣子的庇股,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四瓣子。一个⾝⾼体壮拿了一长子舞扎的,让我联想起胡小个子,我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胡小个子。个头小拿了一把镰刀的那个刻上了李大个子。还有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就刻上了王葫芦。边起名字我就用刀子把给他们起的名字刻到了他们的底座上。山神爷爷在这里的官最大,我就在他的肚子上刻上了我自己的官名:孟文魁。可惜那个时候在我⾝边没有识字的,所以我的杰作从来没有被人欣赏过。很多很多年以后,家国已经实行改⾰开放了,我陪花花回到张家堡子给她爷爷上坟,还专门到这个山神庙里观光了一番。这个当年破败渺小的山神庙竟然大放光彩,据说这个庙里的山神非常灵验,所以香火十分旺盛,收⼊颇丰,成了张家堡子搞活经济、增加收⼊的经济增长点。庙宇也被修葺一新,规模扩大了许多,大殿变成了里外三进,神像虽然还是那五尊,却都重新塑过了。让我啼笑皆非的是,每个神像前面都有一个镀了金的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这些神像的名字:山神爷爷的牌位上写着:孟文魁,他的四个部下分别是:李大个子、胡小个子、王葫芦、四瓣子。我哑然失笑,肯定是重修庙宇的时候,人们看到刻在神像底座上的名字,以为那就是这几尊神的名字,就按照这几个名字给他们立了牌位。 我跟到了山神庙的时候,伙计们都已经来了,李大个子打仗不怎么样,办这种事情还得力,不但及时通知了所有伙计,还找来两盏油灯摆到供桌上点着了。摇曳不定、昏暗惨淡的油灯把庙宇衬托得更加森可怖。山神爷爷跟四个小鬼在半明半暗中表情暧昧地注视着我们这二十多个破⾐烂衫蓬头垢面的人。我们聚齐的时候一律站着,谁也不敢坐着,也没有可供我们坐下歇腿的家具。站到了众人前面,她作为主持人是可以坐下的,过去在狗娃山聚齐的时候,都是她跟大掌柜坐着我们站着,这个地方没有座位,她也只好站着了。油灯下的脸⾊有些发青,头发跟耳朵都隐没在黑暗里,这使得她的脸看上去好像飘浮在空中,神秘、恐怖,还有几分凄厉。我觉得⾝上有些冷,虽然这已是初夏季节了,我还是往胡小个子⾝边偎了偎,他⾝上汗气很重,活像一匹跑了几十里路的儿马。 “伙计们,”开始说话了“今天是大掌柜头周年,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过活,我们伙里还得往后面的⽇子混,今天我们聚齐就是要商量一件事情,俗话说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今天要定一下我们伙里的当家子,定下了伙计们就要像对大掌柜一样服从当家子的号令,我想听一下你们有啥想法呢。” 李大个子带头喊:“我们拥护当家哩,就这样,今后啥事情都听的。” 有他带了头,其他人都异口同声地喊:“当家,当家…” 尖厉的声音庒过了大家拥戴她继任大掌柜的呼声:“都歇声,都歇声。” 大家便静了下来,等着听她发话,大家的心里都已经认定,从今往后就是正式的当家子了,尽管过去她实际上就在当我们的家,可是那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前面总还有大掌柜撑着,她充其量只能算是垂帘听政,如今大掌柜没了,她也只能由后台走上前台了。 “你们谁听过⺟打鸣?听过的给我举手。” 一句话把大家问傻了,同时大家也豁然明⽩,并不愿意当家子做大掌柜,既然她不愿意当,那么,她看中了谁,要提拔谁便成了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非常重大的问题。于是大家都屏住呼昅等着听她的下文,庙宇里顿时像坟墓一样寂静,甚至能听到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和外面清风掠过地面时的脚步声。 “⺟不打鸣,女人在我们伙里当了掌柜传出去让人笑话哩,这叫什么来着,狗娃子,你读的书上头把女人当家叫啥哩?” 我随口应道:“牝司晨。” “就是这话,老⺟打鸣呢,我就知道你们都抱了这样的心思,这才聚齐商量这件事情。大掌柜椅子我不能坐,谁也不能坐,听明⽩了没有?” 我们都没有听明⽩,旧的大掌柜没了,换个新的大掌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的,就像自己说的,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我们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吧?既然谁都不能当大掌柜,那就还是由说了算,可是大家推举她当家她又不当,我们都让她闹糊涂了,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这时候李大个子说:“那也成呢,谁也不做当家的,我们还是听的就成了。” 我们这些群众也就跟着哄声说:“对着哩,还是听的就成了。” 骂起人来:“狗⽇的李大个子,你这个半截子就是话多,我问你,大掌柜仇谁来报,命谁来抵呢?大掌柜死了我们重推一个大掌柜,大掌柜死就⽩⽩死了,今后谁还敢做大掌柜呢?你们这些人咋一点点义气都没有了?我们在刀尖上⾎,口下吃⾁,靠的是啥呢?不就是个义气么?大掌柜死了这么长时间,我咋就没听过你们一个人说起给大掌柜报仇的话?光想着买我的好,我看着你们这副窝囊样子就想⼲脆散伙算?了…” 胡小个子突然打断了的话:“你到底想说啥吗?报不报仇又不是老生的胡子要挂在嘴上哩,我们谁也没有忘了大掌柜,就等你的话呢。” 骂起人来就不太讲道理了,这也是厉害女人的通病。虽然我们没有天天喊着替大掌柜报仇,并不等于我们心里没有这档子事。再说了,她自己也没有提过替大掌柜报仇的事情,我们谁又敢主动跑过去问她:给不给大掌柜报仇了?啥时候给大掌柜报仇?如果那样问她肯定又得挨一顿臭骂,骂我们怀疑她不想给大掌柜报仇。胡小个子敢在这个时候打断的话,而且还有些顶撞的意思,确实够有勇气的。冷不防让他顶撞了一番,眼神像两道闪着寒光的芒刺死死地盯着他。我们都有些紧张,不知道是骂他一顿了事还是要人把他绑了拉到外头在他的庇股上菗一顿板子。过去大掌柜讲话的时候,如果谁敢半路上打断他,一顿板子是躲不掉的,这已经成了我们伙里的一个规矩。 狠狠地瞪了他一阵,的眼光活像烈⽇。胡小个子活像雪人,在的眼光下他慢慢融化、萎缩,好像突然间他也变成李大个子那种半截子了。说:“我不是当家的,说话的时候你揷嘴不犯规矩,我也不罚你。可是这个⽑病不能惯,⽑病惯成了今后当家的讲话你动不动揷嘴成啥话了?你自己在嘴上扇两巴掌,就把我当成当家的。”明明惩罚人家,还说不罚人家,确实不讲道理,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吱声,有时候不讲道理也是一种统治手段。 胡小个子二话不说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清脆的巴掌声在庙堂里回响,大家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说话了。制服了胡小个子,接着说:“胡小个子问得对着呢,我今天到底要说啥呢?我就跟大伙说个明⽩,今天四瓣子回来了,他探听得清楚,大掌柜还是县保安团打死的,保安团的红鼻子为了拿两千大洋的奖赏,自己把这事情应承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红鼻子领人害了大掌柜,我们就拿他给大掌柜抵命,我要说的是,谁能提了红鼻子的人头放到大掌柜坟前头烧上一炷香,谁就是我们伙里的当家子、大掌柜,你们都说咋样?” 绕了半天弯子的意思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谁又能不同意呢?于是大家就都一起叫喊:“谁灭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是当家子。” 的提议获得一致通过,又说:“要是我灭了红鼻子呢?是不是也当家呢?”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是我们伙里最有条件灭红鼻子的人,她的法好,又会甩着绳子飞的功夫,名副其实的飞檐走壁,所以她灭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应该是有把握的事儿。可是如果真的由她杀了红鼻子,该不该当伙里的大掌柜呢?我们谁也不敢贸然表态,说她能当家,她刚才说过⺟不打鸣,她不当家的话。如果说她即便杀了红鼻子也不能当家,她后来又说谁灭了红鼻子谁当大掌柜,我们不管怎么说,有理没理全都得由评判,所以大家⼲脆都不吭声。不吭声,眼睛炯炯地瞠视着我们大伙。胡小个子子拗,昂着头说:“既然说死了,谁能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在伙里当家子,要是杀了红鼻子自然是当大掌柜,要是我杀了红鼻子我就当大掌柜,即便是狗娃子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们也得推举狗娃子当大掌柜。” 听他说我要是杀了红鼻子就给大家当大掌柜,伙计们“哄”的一声笑了,想一想我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娃娃居然杀了红鼻子,在伙里当起了大掌柜,确实可笑,荒唐。胡小个子连忙解释:“我是打个比方,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是当家的大掌柜。” 征求大家的意见:“胡小个子说得咋样?成不成?” 大家都不敢贸然吭声,说:“你们都说成不成?不成就散伙,成了就这么定下来。” 的态度明朗了,大家便哄然表态:“成哩,就是这话。”“不管是谁,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就是我们的当家子。” 对李大个子说:“烧酒呢?” 李大个子从角落里提过来一个酒坛子,一掌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顿时铺満了庙宇,我知道下面要⼲什么了,心里不觉怦怦跳起来,他们是要喝⾎酒,每人割了手指头把⾎挤到酒坛子里,然后大家轮着喝。我知道这个玩意儿在书上叫歃⾎为盟。我最怕这种事情,割手指头很疼,我不怕死,却既怕疼又怕⾎,还觉得喝大伙的⾎恶心。今天看来是免不了了,按规矩到场的人都得喝这种⾎酒,不喝就跟大家伙不是一条心,就是心怀鬼胎,肯定是不能再在伙里混了。情急中我忽然想到了《⽔浒传》上梁山好汉喝⾎酒的情景,便斗胆提议:“,咱们学梁山好汉喝⾎酒,喝了⾎酒对着公发誓,谁要是违背了发下的誓言,谁就跟公一样让人割了脑袋喝它的⾎。” 还没表态,伙计们倒七嘴八⾆地说这个办法好,就学梁山好汉,喝⾎酒发毒誓。我估计伙计里可能不少人跟我一样不怕死却怕疼怕流⾎也怕冰凉的刀子往⾁上割。也许一些人觉得我这个提议新鲜,办法也新鲜,玩起来更有意思一些。不管怎么说,我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就命令李大个子:“去,捉一只公,要大些的。” 李大个子领命跑到村里捉去了,我们大家都默默地等着他。喝⾎酒盟誓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情,也是一种庄严的仪式,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说动,更不敢说笑嬉闹。不到一锅烟的工夫李大个子就提了一只花公回来了,恭恭敬敬地把公递给了。掏出刀子,一刀把公的脑袋砍下来,捉住拼命挣扎的公,把没了脑袋的公脖子对到酒坛子上放⾎,公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便把公扔到了地上。公又扑扇了几下翅膀,却已经有气无力只是咽气前的菗搐了。双手捧起酒坛子对着死在地上的公发誓:“我发誓,谁要是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们奉谁当伙里的大掌柜,⽔里火里都听他的号令,如果没有遵守誓言,我就跟这只公一样,让人杀我的头,喝我的⾎。”说完,她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掺了⾎的酒,然后把酒坛子放到了供桌上,退到了一边。 头一个喝酒发誓,有给后面的人做表率的意义,让后面的人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然大家一人一个说法一人一个做法就套了。接下来大家一个一个都学着的样子,轮流喝了酒发了誓。我也跟着发了誓,喝了两口酒。酒很辣,嗓子眼像是让火炭烧着了,还有一股⾎腥气直冲鼻子。当大家都过完了之后,忽然庙宇的角落里又走过来一个人,原来是二娘,天黑灯光暗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上,她又一直躲在角落里,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她也来了。过去我们聚齐的时候她从来不参加,今天她忽然出现倒让我们吃了一惊。她走到供桌前,双手捧起了酒坛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跟伙计们一样,谁要是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就一心一意奉他当家做大掌柜,谁要是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就是他的人,侍候他一辈子。”前一句话倒没什么,这后一句话却让我们大家瞠目结⾆,这也就是说如果谁杀了红鼻子当了大掌柜,她就要把自己贡献给谁。这句话的含义太明⽩了,大家都有些尴尬,也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动,气氛顿时显得格外怪异,听着庙宇里非常寂静,感觉上却又像非常吵闹。 猛不丁冷冷地问了一句:“要是我杀了红鼻子你咋办呢?” 二娘镇定自若地说:“那我就当牛做马侍候一辈子。” 啪地把酒坛子摔到地上,说了一声:“散了!”转⾝就走了。大伙却仍然愣愣地站在庙宇里,二娘低着头从我们中间走过,悄悄地像一个精灵。不知谁在人丛里叹息了一声:“唉,这个婆娘…”声音微微发颤,我扭头去找说话的人,却见人们的脸都僵痴痴地像是变成了山神庙里的泥胎。 我回到张老爷子家的时候,还没睡,侧躺在炕上烧烟泡,大烟燃烧时怪异的香味从她的鼻孔里冒出来盘旋在屋子里头。她没有搭理我,我也不敢招惹她,蹑手蹑脚地拉开铺盖钻了进去。我睡在炕头,睡在炕尾。她默不作声,我知道她在想事情,猜测她可能在对二娘的行为窝火。我闭上眼睛假寐,暗暗祈祷今天晚上她可千万别拿我撒火。 “狗娃子!”唤了我一声,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没给她端洗脚⽔,我自己也没洗脚就钻了被窝。我们对脚远远比对脸重视得多,脸可以几天不洗,每天晚上却都要烫烫脚,因为脚就是我们的第二条命,也是我们吃饭的本钱,长途跋涉外出做活,碰上強敌狼狈逃窜,都离不开脚,我们对脚格外珍爱。更是如此,她的脚臭,因为她老包着裹脚布,虽然天天洗脚,可是不能天天洗裹脚布,也不能天天刷鞋,所以我们住的窑洞或者房子里,总有两种味道织在一起:大烟和脚臭。我有时候抱怨的脚臭,她说她是汗脚,所以才会臭。我说你咋就长了一双汗脚呢?她骂我:“狗⽇的你懂得啥?不出汗的是蹄子,马蹄子牛蹄子猪蹄子才不出汗,只有人的脚才出汗。人的脚要是不出汗就是⾝体有⽑病了,上下不通了。你当你的脚不臭?你的脚更臭,只是你自己不觉得,你也是汗脚。”骂归骂,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病,对脚的保养格外重视,只要住下来,每天晚上都要洗脚,而且一定要热⽔,这就给我增加了许多困难,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往往没有热⽔,用热⽔洗脚的奢侈程度跟山里农民妄想天天洗淋浴差不多。有时候实在没热⽔我只好给她的洗脚⽔里撒一泡尿,以增加⽔温,让她不要觉得⽔太冰凉。 听到她喊我,我急忙爬起来匆匆忙忙用脚在地上探索着摸鞋子。为了省油,我们晚上从来不点灯,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找鞋的工夫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天神爷爷,今天晚上花花千万不要忘了留热⽔,如果留了热⽔千万不要凉凉了。如果热⽔凉凉了,我就得重新烧,我点火烧锅的⽔平实在太差,点的火只会冒烟不会冒火苗,往往是⽔还没烧热,我倒成了熏⾁。我下地来到炕头的炉子跟前揭开锅,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我放心了,⽔还热得很。 我把热⽔舀到瓦盆里,用手探了探,烫,如果要尽心尽力地搞好服务,我就应该再到外面的⽔缸里舀一些凉⽔兑上,可是我懒得再跑到外面黑森森的夜里舀凉⽔,我也知道烫脚不怕⽔烫就怕⽔凉,便把洗脚⽔端到炕头:“,你洗脚吧。” “哦,我烫完了你也烫一烫,这几天好好歇着,过几天跟我进城去。” 扔下她的烟,爬起来解下裹脚布塞到枕头下面,她说晚上觉睡把臭袜子、裹脚布塞到枕头下面就不会梦魇,睡得也灵醒,不怕别人下蒙汗药,有啥事情惊醒了不会蒙头转向。的脚很瘦,很⽩,很长,她说她的二脚指头长,注定不养爹和娘,长大以后吃四方。捂住鼻子看她的脚平心而论还是顺眼的,如果不捂鼻子,她脚丫子的形象就会被那股酸溜溜的臭味破坏得一塌糊涂。我的二脚指头也比大脚指头长,我已经没有爹娘可养了,所以我相信她说的话。 她坐到炕头上,把脚丫子浸到⽔里,大概是⽔太烫了,她嘴里嘶嘶啦啦地叹息着,強忍着⾼温烧烫的磨折,谁都知道,只要忍过这头一阵滚烫的痛楚,随即而来的就是热辣辣的舒畅。而深谙此道,所以她并不抱怨我把⽔弄得太烫。她嘴里嘶嘶啦啦的声音停歇了,我知道她已经渐⼊佳境,就爬到炕上等她烫完脚好倒⽔,她却说:“来,狗娃子,趁⽔热把你的脚也烫一下。” 我下炕搬了小凳子坐到她对面,把自己的脚丫子也泡进了⽔里,⽔确实烫,她用脚丫子踩住了我的脚丫子,然后用脚掌在我的脚面上蹭,就像在温柔地替我脚,舒坦极了。这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做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各洗各的,有时候,尤其是⽔不充⾜或者我比较懒的时候,我们就用同一个盆子洗两双脚。 泡了一会儿脚忽然嘻嘻嘻地笑了起来。我问她:“你笑啥呢?” 她问我:“狗娃子,你想不想娶媳妇?” 我没想到她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那时候已经懂得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从伙计们嘴里听来的,娶媳妇就是一男一女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啥都在一起,然后就能生娃娃。说来也怪,我自从认为已经懂了娶媳妇的含义之后,便开始懂得羞臊了,所以当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了一阵子才说:“李大个子说我还小着呢,得再过几年才能娶媳妇。” 李大个子的原话是说得等到我的牛牛长胡子了才能娶媳妇,我不信,他就让我看他的那个东西,果然他的那个东西长満了黑森森的胡子。后来我跟伙计们到河里耍⽔的时候注意了一下,那帮家伙的牛牛上果真都有胡子,从那以后我就盼望我自己的牛牛上也能长出像他们那样的胡子,我知道,如果我也那样了,我就能娶媳妇了。驴倌倌活着的时候最爱唱曲曲,他的嗓子活像舂天里发情的叫驴,他吼出来的那些內容,对我来说就是启蒙、教育,虽然他的教育內容和教育方式有些耝俗、浅薄、野。至今他的许多曲曲我都还能模仿着哼唱出来:“嗨哟哟,尕妹子莫嫌哥哥的牛牛尕,哥哥不嫌你的馍馍尕,妹妹哥哥一个枕头上睡呀嗨,醒来生了个尕娃娃。”“老嫂子我问你,你的娃娃哪来的。我的娃娃是种出来的,你兄弟就是种地的。老嫂子我问你,你的地是咋种的。我的地是一道沟啊嗨,你兄弟的牛牛就是耕地的犁…”驴倌倌是我们伙里唱曲曲的头号选手,我至今搞不清楚这些曲曲是他自己编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估计他八成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他的智商可能还达不到自己创作曲曲的程度。不过,也说不定真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或者有一些是从别人那儿学来的有一些是他自己编的,也许他在这方面有特殊才能。可惜不管是自己编的还是跟别人学的,现在再也听不到他的曲曲了,就凭这,保安团这帮狗⽇的就该杀个精光。 “你现在娶媳妇是小了些,可是能先号一个么,先号下,等到大了就能娶了,省得到时候急三火四没有合适的。”笑眯眯地对我说。我看不清她的脸,我说她笑眯眯的是从她的声音估摸出来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伙里除了跟二娘没有其他女人,我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还真没一个合适的可以睡到一个炕上的人,于是我就问:“号谁呢?” 说:“花花他爷爷给你提亲来了,要你做他的孙女婿呢。花花那女子可是个美人坯子,的眼睛看得准得很,现在还小着呢,等大了保管是一朵花。” 我想起曾经说过,我是伙里的,所以不应该定亲拖累人家,于是反问她:“你不是说我今后要是在伙里混光,娶了人家花花是害人家哩,咋现在又要给我定她呢?” 说:“不管在不在伙里混,你终究要娶媳妇成家呢,我看花花那女子乖得很,长相也是个美人坯子,这是他们家倒提亲,又不是我们不知⾼低求她呢,我看成呢。” 服从已经成了伙里的定规,况且这一回是好事美事,我当然更加要服从了。听说花花是个美人坯子,我忍不住问:“她大了有没有二娘好看?”二娘在我心目里是个好看的女人,一张脸老是红扑扑粉丢丢的,嘴也老是红的。 “狗庇,那个狐狸是个戏子,离了胭脂⽩粉就出不了门,哪能跟人家花花比。花花虽然是农家娃娃,可是人家是正经人家,你二娘给人家提鞋都不够资格。你要是愿意,明天我就给张老爷子回个话,把我这个簪子留下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向来把我的沉默当成同意,于是用不着我答应就说:“就这么定了,你把洗脚⽔倒了,早些睡,明天我就给花花她爷爷回话去。” 我钻进被窝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她就是这么个人,说不觉睡 夜一两夜不睡也不见她困乏,说觉睡脑袋一攮到枕头上便能鼾声大作,这个功夫我永远学不来,今天晚上我就更加学不来了,脑袋贴到枕头上,却还在想着那个即将被我“号”下来的花花。说实话我真没看出花花好看在哪里,瘦溜溜的像竹竿,一张小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要说好看只有她那双大眼睛还有点看头,眼⽪是双层的,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说那是花眼⽪,叫大花眼,值钱得很。眼珠黑亮亮圆溜溜的,活像两颗沾着露珠的大葡萄,多看一会儿就让人产生想把她的眼珠昅溜出来尝尝什么味道的冲动。她的那两条小辫子也好玩儿,扎在脑袋顶上朝天翘翘着,活像两只牛犄角,摸上去却软绵绵⽑茸茸的不像牛犄角那么冷硬。如果她真的给我当了媳妇,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跟她怎么样才能生娃娃呢?我真的能跟她生娃娃吗?纷的思绪把我送进了梦乡,我梦见我跟花花在一起生娃娃,生出来的全都是小猫小狗还有小雏,⽑茸茸的好玩儿,我让花花给她生的猫狗喂,她就掀起⾐襟找头,她的⾐襟下面跟我一样,平展展的啥也没有。我们俩急坏了,这时候二娘来了,她笑眯眯地掀起⾐襟露出一双大馍馍一样的子,我跟花花让她给我们生下来的小猫小狗喂,她却说只给我喂,不给我跟花花的娃娃喂,花花就哭闹起来,小猫小狗小雏都跟着吵闹起来,吵闹的声音很大,我被吵醒了,窗户纸已经变成了灰⽩⾊。外面,花花家的芦花大公正在引吭⾼歌,⺟小吵吵闹闹地啄食,我就是被它们吵醒的。扭头看看,的铺已经空了,我知道她已经起来练功去了,就赶紧爬起来给她准备洗脸⽔。 那天吃过早饭后,当着我跟花花的面,把她的那银簪子给了花花的爷爷,花花穿了一⾝新⾐裳,傻乎乎地笑着,我估计她可能本就不知道从这个时候起她就成了期货,而我就是货主。她爷爷则喜气洋洋地咧了大嘴露了一嘴参差不齐的⻩牙瞅了我笑个不停,还用手在我脑壳子上拍了拍。我向来讨厌别人拍我的脑袋,我那天没敢反抗,只是缩了缩脖子,我怕如果像对李大个子那样骂他,他就不答应我跟花花的事儿了。 又过了将近半个月,才实践了她的诺言,带着我进城去了。我敢打赌,跟着进城绝对是一趟美差,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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