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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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官运  作者:肖仁福 书号:39413 更新时间:2017/9/6 
第十章
  33、省‮委纪‬的办案人员是悄悄进⼊临紫的。他们连城里的宾馆都没住,住进了城外一家单位办的小招待所。先暗地里找了孙⿇子和雷远鸣几个人,摸了一下底,却并没有掌握多少实质的东西,于是晚上就去了江永年的家,想从他那里打开缺口。

  恰好江永年不在家,办案人员让江永年的老婆给他打电话,尽快把他找回来。江永年的老婆就拿起电话要拨号子,拨到一半,觉得来人有点不对头,就停下问他们是哪里来的。其中一个⾼个子年轻人答道:“是来跟酒厂谈销售的客户,要立即跟江厂长见一面。”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江永年老婆告诉江永年,有几个人在家里等着,要他快点回来。江永年正在酒席上陪一位外地来的客商,便很不耐烦地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我正忙着呢。”他老婆说:“是外地来谈销售的。”

  江永年想,今天是什么⻩道吉⽇吧?我这里正在谈一批生意,又有一批生意送上了门。但江永年立即又警觉起来,一般来洽谈销售或别的什么项目的人,总会提前通报一声,到厂里来找,不可能突然闯到你家里去的。他于是嘱咐老婆,要客人稍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回去。

  放下电话,江永年就问⾝边一起陪客的销售科长,最近有没有人要到临紫来谈销售?销售科长摇‮头摇‬说:“除了桌上这批,并没有别的客人。”江永年心里就犯了嘀咕,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于是端杯敬过桌上的客人,装着要上厕所的样子,说声对不起,悄悄跑出了餐厅。他得给⾼志強打个电话,问他听到什么风声没有。不想⾼志強的‮机手‬老占线,江永年一直没能打进去。没办法,只得拨了丛林的号子,要她来一下。

  丛林很快就打个的来了,江永年把她拉到隐蔽处,心急如焚地对她说:“如果我有什么情况,你要设法跟⾼‮记书‬取得联系。”丛林笑道:“你不是好好的吗?会有什么情况?”江永年说:“有人去了我家,还不清楚来者何人。”丛林说:“你怎么成了惊弓之鸟?你没做什么亏心事吧?”

  见事已至此,江永年只得把他送⾼志強别墅的事,简单跟丛林说了说。丛林说:“谁叫你拍马庇拍得过了头?”江永年说:“你别挖苦我好不好?”转着脑袋,看看周围,从⾝上掏出一本存折,给丛林,说:“关键时候用得着。”同时把密码也告诉了她。

  江永年没有估计错,他送走客人后,回到家里,那两个等待他多时的所谓客户,本就没跟他谈什么销售,说声跟他们走一趟,把他带出门,上了一辆的士。

  而此时⾼志強对发生在他⾝边的这些事情还浑然无知。这段时间他全部的心事都放在了紫黎公路上,江永年给他打电话时,他的‮机手‬之所以老占线,是因为正在跟毕云天通话。这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毕云天把他在‮京北‬活动的情况做了具体汇报,并告诉⾼志強,他明天就带着人离开‮京北‬,到临紫来考察紫黎公路。⾼志強很⾼兴,说他晚上就出发赶往省城,明天到机场去接他们。

  原来那天毕云天在宾馆里跟他那伙同学接上头后,他们见毕云天又是宴请又是红包的,知道他一定有事,过后便陆续到行政学院来看望过毕云天几回,要他有庇就放,有话就说。毕云天于是兜了底,拜托几位老同学给想想办法。

  这天毕云天刚从大礼堂听完报告回到宿舍里,装笔记本的包都还提在手上,‮机手‬就响了。一看号码,是‮京北‬的‮机手‬,毕云天就笑了笑,心想好消息来了。按下OK键,‮机手‬里立即喊道:“是云天吧?我是胡大洋。”毕云天说:“你‮机手‬上的号子已经告诉我,你就是胡大洋。”胡大洋说:“你住在哪个位置?我现在已经到了行政学院门口。”毕云天说:“那你等着,我去门口接你。”

  跟胡大洋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曾国安的同学,大学时他们三人是同寝室最铁的哥们。胡大洋见房间里放着两张,就问:“还有谁跟你住在一起?”毕云天说:“是一个学员,一个男学员。”胡大洋说:“你还想给你安排一个女学员是吧?这可是‮央中‬行政学院。”毕云天说:“是一个姓谢的学员,人家是京城一家报纸的社长兼‮记书‬,每天自己开车来听课,只到宿舍里打了一转就再没来过。”

  曾国安则在房里转了转,说:“这房间宽敞明亮,还带卫生间,你们哪是来学习,是来疗养的吧?”胡大洋说:“你有意见,你来呆上一段嘛。”曾国安说:“我还没这资格。”

  这之间,毕云天已给两人各拿了一瓶矿泉⽔,说:“你们尝尝,这是我们那里生产的,就叫临紫牌。”胡大洋说:“‮京北‬什么矿泉⽔没有?你还自带?”曾国安说:“人家是南⽔北调嘛。”胡大洋说:“南⽔北调可是十五规划的重点工程。”毕云天说:“我这是给临紫做做宣传,你们以后介绍老板到我们那里去投资,那就是对我的最大抬举了。”

  又不着边际地说了些别的,毕云天故意说:“你们都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看我了?”胡大洋说:“你不?不我们现在就走。”曾国安说:“你别气他,他等我们恐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毕云天说:“还是国安善解人意。”胡大洋说:“那天你又是请吃请喝,又是给红包,我就知道了你的意图。”曾国安说:“我们也是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如果不给你办点事吧,心里又不得安宁。”

  这话毕云天听着很舒服,笑道:“看来我那糖⾐炮弹还真发挥了威力?”然后打开手提箱,拿出一个文件袋,双手递给胡大洋。胡大洋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只稍稍瞟了瞟,就扔到了曾国安的手上,说:“国安哪,你是通部的处长,这事不正归你管吗?”

  曾国安在文件上多看了几眼,然后说:“云天呀,你怎么不早打招呼?你这个项目拿到我这里来虽然不算什么大项目,但十五规划的盘子已经基本确定,投资去向也有了方案,我现在还没把握能否塞得进去。”毕云天说:“原来你不是留校了么?我是前次相聚时才知道你去了通部的,要不我早就找你了。”

  胡大洋在曾国安肩上一拍,说:“你跟云天打什么官腔?盘子不是还没下达么?宪法都是可以修改的,你们的盘子难道修改不得?”毕云天说:“是呀,据我所知,上面定盘子要以下面报上来的情况作依据的,省里的规划不都还没有上报么?”曾国安说:“那只是走走过场而已,省里的规划仅仅只起参考作用,没报上来前,我们的方案就基本敲定了。”胡大洋说:“国安哪,你如果成心帮云天一把,就别说这些废话了。”

  毕云天倒是能理解,说:“国安当然有他的难处。”胡大洋说:“有何难处?现在正搞西部开发,临紫虽然不属于西部范围,却处在东西部结合处,扩建紫黎公路有不可忽略的价值。”还说:“这样吧,我去组织几位权威,到临紫实地论证一下,回来国安再拿着报告去找你们的分管‮导领‬。”曾国安说:“现在看来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应该说,事情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最理想的了。但毕云天心里还是不踏实,晚上又给胡大洋打了一个电话。胡大洋说:“你急什么急?你还不知道曾国安那小子,他向来说话都留有余地。”毕云天说:“我是说如果难度太大,也不好太⿇烦你们。”胡大洋说:“扩建一条两三百公里的⾼等级公路,在你临紫是件大事,拿到‮京北‬来算个鸟?我还告诉你,通部一位副部长就是我读研时的师兄,曾国安从大学调到部里去,还是我向他推荐的。”

  得了胡大洋这句话,毕云天才算稳了心。

  放下电话,心里正⾼兴着,有人敲响了房门。还以为是班上的学员,等到打开门,毕云天不觉得就愣了一下。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人的女孩,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汪汪的,跟毕云天心上的那个女人如出一辙。

  毕云天不免怦然心动,说:“梅雨,怎么是你?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梅雨说:“我又不是林妹妹。”毕云天说:“我左看右看,你是越来越靓丽了,比林妹妹还要动人三分啰。”梅雨说:“毕‮记书‬,哦不,毕‮长市‬也变得开心起来了,您可比当年在宁时随和多了,那时您的面孔总是板着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你还是一个⻩⽑丫头,可如今你成了大明星了,还来这里看我,我能不开心吗?”说着,毕云天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打开来,双手递到梅雨的手上。梅雨不知何意,说:“您要⼲什么?”毕云天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说:“请大明星给我签个大名,做做纪念吧。”梅雨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卟哧笑了,挥手在本子上一拍,说:“好哇,您当‮长市‬的也耍起人来了。”

  说笑了一会儿,梅雨才告诉毕云天,她是来京参加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的,一个月前就在‮京北‬参加了初赛,⼊围后回省里休整了一阵,前几天还回了一趟梅村,村长告诉她毕‮长市‬在‮央中‬行政学院学习,所以她一到‮京北‬,就找到这里来了。毕云天说:“梅村长也跟我提到你,说你每年都要给村小寄赠两三万元的款子。”

  梅雨的目光就从毕云天的脸上移开了,望着墙上说:“我对不起村小,也对不起毕‮长市‬您哪,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减轻我心里的內疚。”毕云天说:“快别这么说,你对村小的贡献还小吗?”梅雨说:“我这次来,就是请求您的原谅的。”

  梅雨走时,毕云天执意送她到门口。梅雨告诉他,她要在‮京北‬呆好一阵子,还会菗空来看望他的。毕云天从⾝上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你经常来玩。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力而为的。”梅雨点点头,扬手说声再见,这才钻进停在一旁的的士走了。

  两天后又是周末。毕云天夹了公文包,准备到图书馆去查几个有关公路建设方面的资料。就要进图书馆大门的时候,‮机手‬突然响了。揿下OK,对方只喂了一声,毕云天就听出来了,那是梅雨。梅雨说:“毕‮长市‬今天星期六,您没课吧?”毕云天说:“你有事吗?”梅雨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您能出来,我就在颐和园门口等您。”

  毕云天就放弃了上图书馆的打算,匆匆赶到颐和园。梅雨已经等在那里了。这天她打扮得素雅而得体,给人一种清沌如⽔的感觉。毕云天的心头就动了动,心里暗想,这样风情万种的姑娘,恐怕也只有梅村那样的山⽔才养育得出。

  走拢来后,毕云天问道:“有什么事吗?”梅雨说:“非得有什么事才可出来么?”毕云天想想也是。在临紫时常常忙得庇股冒烟,到了‮京北‬难道还要把心头的弦绷得紧紧的不成,我这不是太了点么?于是说:“没事更好,今天好好陪你玩玩。”

  这天两人都玩得很开心。也没到别的地方去,就在颐和园里转,把颐和园的每个角角落落都走到了。毕云天买了一台照像机,给梅雨拍了两筒胶卷。

  梅雨还天真地让毕云天猜字谜,她说:“一加一,您猜是个什么字?”毕云天说:“我猜不着。”梅雨说:“那一减一呢?”毕云天说:“还是我让你猜一个吧,一点一横长,一撇走汉。”梅雨说:“您也太小看我了,拿这么简单的字谜给我猜。”毕云天说:“你不是也小看我吗?一加一是个王字,一减一是个三字,这谁猜不着?”

  “那我说难的。”梅雨说:“一勾一勾一勾,一点一点一点,一撇一捺,一撇一撇一撇。”

  毕云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而且是真的没想出来。梅雨就说:“怎么样?不好猜吧?”毕云天说:“还真猜不出来。是什么字?”梅雨说:“不告诉您。”毕云天说:“你告诉我,给你买话梅吃。”梅雨说:“好啊,快去买。”

  毕云天买来了话梅,梅雨伸手去拿,他手一缩蔵到⾝后,说:“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字呢。”梅雨说:“是个参字,参加的参。”毕云天这才明⽩过来,是个繁体的参字,于是把话梅给了梅雨。得了好处,梅雨更来劲了,又说:“再让您猜一个。”毕云天说:“如果我猜着了,那你得请客。”梅雨说:“那当然。猜不着,您还得再请客。”毕云天表示同意。

  梅雨就说:“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

  毕云天叫苦不迭,心想哪里去找这样的字?只得给梅雨买可乐,不过这回他也顺便请了自己一瓶。梅雨喝了一口可乐,才告诉他:“是个亚洲的亚,也是繁体字。”毕云天说:“我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是认简化字,你再说繁体字,我‮议抗‬,我拒猜。”梅雨说:“那就说简化字,一横一横一横一竖,一竖一横一横一横。”

  “是简化字吧?如果是简化字――”毕云天说“我猜出来了,是个非字。”梅雨点点头说:“对的。再让您猜一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毕云天不満了,说:“你今天怎么不是横,就是竖,这汉字除了横竖就没别的笔划了?”梅雨说:“您只说猜不猜得着。”

  毕云天想了一阵,摇‮头摇‬说:“我看样子是横竖猜不着了。”梅雨说:“还说个您猜吧,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毕云天说:“刚才你不是说了一遍了吗?”梅雨说:“刚才说的是一个字,现在说的是另一个字。”毕云天说:“两个字都是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梅雨说:“不错,一个谜面两个谜底,您猜出来重重有奖。”毕云天说:“那奖什么?”

  梅雨伸着一个指头说:“奖一个最有意义的东西,比如一个吻。”

  说完,梅雨才意识到说到了歪处,脸上腾地一下红了。毕云天心头也热了一下,望望梅雨,又望望远处,如⾎的夕正向西边滑去。

  就这么开心地玩到很晚,两人都觉得饿了,才走出颐和园,找地方吃了顿麦当劳。临别时,梅雨说:“您可别忘了,您还欠我两个字谜。”毕云天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是忘不了的,回去就查字典。”

  这天晚上,毕云天好久都不能⼊睡。他的心头好像长了一畦青草,那青草在细细的风中摇曳着,铺成一道茂盛的充満幻觉的风景,有两个长着桃花眼的女人从这道风景中走了过来,时分时合,时近时远,让毕云天割舍不了。

  34、两天后,那两筒胶卷就被毕云天拿到行政学院附近一家照相馆里洗印出来了。毕云天只照了三四张,其余都是梅雨的照片。梅雨本来就天生丽质,那天又玩得开心,照片上的她便平添了一层风采。望着照片上风姿绰约的美丽姑娘,毕云天总觉得那不是梅雨,而是那个叫梅丽臣的女人。

  毕云天对着照片痴了好一会儿,打开‮机手‬,去揿梅雨‮机手‬的号码,想叫她过来拿照片,又好见见她。可揿到一半,虚掩着的房门被人推开了,是那个开着车来听课,而很少到房间里来的谢社长。毕云天就合上‮机手‬,回头跟谢社长打招呼道:“老谢,今天不走啦?是不是留下来陪我一晚?”谢社长说:“来看看你,有缘做了室友,却天天在外瞎忙,也没时间跟你处一会儿,今天正好有点空。”

  说着,谢社长发现摊在桌上的相片,过去瞧了瞧,说:“这不是颐和园里照的吗?你夫人好年轻,好漂亮哟。”毕云天一听这话,有点不自在,否认道:“不不,我哪里还有这样年轻的夫人?我那夫人早就是明⽇⻩花了。”谢社长说:“不是夫人是什么?”

  毕云天正要解释,谢社长忙作顿悟状道:“哦,我知道了,知道了。”又说:“现在她在哪里?叫来给我开开眼界嘛。”毕云天说:“看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是我的一个小老乡,这次到‮京北‬来参加青年歌手电视总决赛,拉我上颐和园陪她照了一天相。”

  这谢社长也是个热心人,听说是来参加歌手总决赛的,就说:“原来如此。据我所知,这次大赛前后搞了快半年了,从各省市的选拔赛到‮京北‬的初赛,竞争异常烈,‮国全‬各地的媒体都炒得沸沸扬扬的,你那小老乡能进⼊决赛,已经相当不错了。”毕云天说:“是吗?这些我可是一无所知,平时看电视,也只看新闻和体育节目。”

  谢社长略有所思道:“不过决赛要想战胜对手,将更加不易。不知你那小老乡有没有把握?”毕云天说:“我可没过问过。”谢社长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跟我说说,她到底是不是你的那个?”毕云天说:“那个是什么呀?”

  “你别在我面前装痴。”谢社长说“这样‮国全‬的比赛,对一个歌来说,可是大事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总决赛的首席评委就住在我楼下,我们还有点往来,我曾让我的报纸给他登过长篇报道。如果你想让你的小老乡这次取得好名次,我可以给你引见引见。”

  毕云天当然不会拿⽑当令箭,能说会道的人他见得多了,何况这是在‮京北‬。在毕云天的印象中,‮京北‬人京腔京韵,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起来却往往是另外一回事。不想这谢社长还认真的,临去时,人已经到了门边,又掉过头对毕云天说:“我忘告诉你了,那评委姓宗,是音乐学院的大牌教授。宗教授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收蔵点民间的古灯。你们南方破庙多,随便在哪尊佛前弄一盏点灯草的古灯带过来,保你这位小老乡这次不是一等奖就是二等奖。”

  毕云天笑笑,不置可否,把谢社长送出门外。

  第二天梅雨过来拿照片,一见照得那么好,就一蹦三尺⾼,叫道:“真看不出来,我以为您就知道当‮长市‬,不想您的摄影⽔平这么好。”毕云天说:“你觉得好,下次再给你照两卷。”梅雨偏着头说:“真的?”毕云天说:“当然是真的。”梅雨说:“那好,先拉勾。”伸出葱一样的小指,勾住毕云天。

  陡然间,毕云天⾝上就生出一种触电的感觉,脸上也洇上一层‮晕红‬,好像他活了快四十年了,还从没接触过女人似的。梅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羞羞地菗回手指,忙把头低了下去。

  这天晚餐是在行政学院旁边的一个小餐馆里吃的。梅雨执意要请毕云天,感谢他给自己照了这么好的照片。毕云天说:“我可从没吃过软饭。”梅雨说:“一个男人有软饭可吃,说明他有魅力。”

  两人边喝边聊,时间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小时。毕云天想起谢社长说的宗教授,就问梅雨:“据说你们的大奖赛上有一个姓宗的首席评委,是不?”梅雨就睁大了眼睛说:“您是怎么知道的?”毕云天说:“你们初赛时,他不是坐在评委席上么?”梅雨说:“是呀是呀,那老头可刁了,他每次给人打的分都很低,而且他又是第一个亮分,其他的评委大部分是他的‮生学‬或助手,打分时都要先看看他是怎么打,以他打的分数为参考。”

  毕云天暗觉好笑,因为他本没看过梅雨他们的初赛,这是瞎懵,竟然给懵对了。

  毕云天说:“要不要我给你去他那里疏通疏通?”梅雨说:“算了吧,您以为‮京北‬是临紫,您当‮长市‬的咳一声,人家眼睛就要眨几眨?据说这个宗教授特原则,好多参赛选手拉关系,找门子,想跟他说句话都说不上。”毕云天说:“还有这么厉害?”

  饭后送走梅雨,毕云天刚回宿舍,胡大洋就追着庇股跟进了屋。胡大洋说:“到临紫考察的人,我已给你找好了,共四人,‮家国‬计委两个,通部两个。”毕云天说:“你和曾国安也一起去吧?”胡大洋说:“通部两人中就有一个是曾国安。我本来也是很想去的,无奈手头一件棘手事拖着,近两个月是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了。我去不去一个样,反正有曾国安在。而且四个人下去,都是计委和通部的主要‮导领‬点了头的,说话算得了数。”

  毕云天想,这胡大洋还没⽩在国务院呆,能办事。就问道:“什么时候动⾝?”胡大洋说:“这由你来定。我看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后来曾国安也给毕云天打来了电话,两人就在电话里初定下周起程。然后毕云天通知秘书小陈,要他到行政学院来一下。小陈很快就到了,毕云天代他,订六张下周的机票,再跟何卫国联系上,要他派一部丰田面包到省城接人。

  刚好⾼志強给毕云天来了电话,毕云天就把‮京北‬的情况做了汇报。⾼志強表示他也到机场去接他们。毕云天说:“有您⾼‮记书‬出面,这事一定能成。”⾼志強说:“我只是给你敲敲边鼓,还得靠你多心。”

  这天是星期一,毕云天到班上去请假。他们这个班学员特殊,老师管得不是太紧,所以毕云天递上假条,老师二话没说就准了假。

  请完假刚回到宿舍,胡大洋的车就开来了,曾国安四人已经候在车上。然后直奔机场,然后检票登机,然后‮京北‬城就到了庇股下面,然后⻩河和长江也到了庇股下面。

  下了‮机飞‬,⾼志強和何卫国早等在机场门口了。毕云天将两位介绍给‮京北‬的客人,大家上了车。⾼志強让小罗把自己的车开走,也上了丰田,跟大家一起往临紫方向奔。车过临紫市区也没停留,直接上了去宁的路。

  毕云天指着前面的⽑马路,对前仰后合的客人说:“喏,这就是我要请大家来考察的紫黎公路。”曾国安说:“你不是成心要整我们,才不走好路,走这条⽑路吧?”⾼志強说:“刚才我们走的那条国道往南边去了,自市区往西,我们临紫七县一区就这一条⽑路可走了。”何卫国这时也说:“是呀,说起来还难以让人置信,临紫过去是一个地区,八十年代后期地市合并,市委市‮府政‬班子里分成地派和市派,两派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今天往‮京北‬告状,明天上省里举报,斗了十来年,也没谁想起要把这条五十年代初期用锄头挖出来的路再修一修,错过了好多发展的机遇。”

  ⾼志強止住何卫国:“何老板你别尽现临紫的丑了。”何卫国说:“我不说了,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我是心里急呀,临紫市的通这个样子,想做点事也做不了。”

  毕云天就对客人说:“何老板是个有事业心的人,他开发的临紫牌矿泉⽔,销路好得很哩。”曾国安闻言,说:“你带到‮京北‬的矿泉⽔,就是何老板开发的?”毕云天说:“对了,就是他的厂子生产的。他还准备引进资金,在西边几个县办几个分厂,那边的⽔可优质呢。只是现在经济环境不够,不好寻找合作伙伴。”

  几个人说着话,仿佛都忘掉了道路的坎坷,不觉得就到了宁。也不惊动县委和‮府政‬,一切就由何卫国一手安排。自然少不了吃喝玩乐那一套,招呼得‮京北‬的客人个个心満意⾜,都说:“如今宮庭生活民间化,到处都是声⾊⽝马,我们在‮京北‬没时间没机会享受的,到临紫来给补上了。”

  这几天的行动,除了毕云天和⾼志強,不让临紫其他任何人知道,自然省去了许多应酬和⿇烦。他俩可是看准了的,‮京北‬这四个人中,两个处长,两个工程师,都是知识分子出⾝,喜自在随意,不好繁文缛节,不像一般的官场中人,喜那套前呼后拥惊天动地的排场。毕云天对他们说:“这里天⾼皇帝远,你们也难得来一趟,该放松时就放松,有⾼‮记书‬和我毕某人在一旁,不要有什么顾忌。”大家就说:“客随主便,到了临紫地界,我们也只有任⾼‮记书‬和毕‮长市‬
‮布摆‬了。”

  “那好,这几天我和云天就好好‮布摆‬
‮布摆‬你们。”⾼志強笑道。

  第一天游湖。说是湖,其实是一座⽔库。当年毕云天在宁做‮记书‬,最大的功劳就是在离县城五里处建了一座大型⽔电站,解决了全县的生活和工业两方面的用电。电站上面的拦河坝⾼达110多米,⽔库的⽔面宽阔,无数⾼耸的山峰都成了一个个小岛,于是宁就把这个⽔库叫做千岛湖。

  几个人往湖边一站,望着这青山环抱之中的大湖,望着青青湖⽔中的蓝天丽⽇和千山倒影,无不感慨系之,说走了那么多的地方,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山,这么好的⽔。说可惜养在深闺人未识,要是外人知道了,还不蜂拥而至?⾼志強在一旁说:“这可是毕‮长市‬的功劳,当年他为了修这个电站,是脫了几层⽪的。”大家就夸毕云天说:“毕‮长市‬大手笔,大手笔。”毕云天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大家下湖吧。”

  为了游得尽兴,他们没坐快艇,而是上了一艘机帆船,叫船老板放慢速度,让船在小岛间悠悠穿行。绿⾊的山在目中游移,绿⾊的⽔在⾝旁漾,绿⾊的山风在耳边细语,人也就被绿醺醉了,忘了⾝在何处。山头的太渐渐⾼远了,⽔面起了一层烟岚,给人似梦似幻之感。有人就忍不住站到船头,对着空旷的湖面喝喝喝大吼数声。一旁的何卫国还打开相机,对着大家拍起来。

  曾国安生在长江边,是⽔里泡大的,见⽔就爱,向几位发出建议说:“这样的好⽔,到哪里去寻?不去⽔里泡一阵,岂不冤枉?”大家都说好,要曾国安带头。曾国安也就脫了⾐服,只留一条小衩,站到了船边,往⽔里蹦。有人就说:“这里又没有异,你还留着那块遮羞布⼲嘛?”曾国安说:“你们以为我不敢?”也是一时起,就把衩从上蜕下,⾚条条钻⼊⽔中。

  见状,另外两位客人也忍不住了,相继跳进⽔里。不过这两位没有曾国安那么放肆,⾝上还是有所保留的。

  接着⾼志強和毕云天也⼊了⽔。⾼志強大学时曾得过全校游泳冠军,见客人们玩得尽兴,自然也要凑凑热闹。毕云天自小与紫⽔为伍,⽔不错。他两个到这湖上来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可脫光⾐服下⽔,这还是第一次。平时陪客人来,他们都是以地方‮员官‬⾝份出现的,当然不会这么放得开,更何况一个个都道貌岸然的,谁也不会有这种豪气。今天可不同,用不着区分上级和下级,两人没必要端着‮记书‬
‮长市‬的架子。而各位都是情中人,跟客人一起下⽔游泳,也是工作方法嘛。

  在⽔里混了十几分钟,几个人都有些倦了,便纷纷上船。一位姓程的工程师一边穿⾐服,一边说:“你们知道我在⽔里一个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大家就问:“是什么?”他说:“就是想死在这里。”大家说:“那你怎么没死?”他说:“⾼‮记书‬和毕‮长市‬给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呀。”

  曾国安也说:“你们知道我在⽔里做了些什么吗?”有人说:“你呛了几口⽔。”

  “你们说对了一半,我一到⽔里,见这⽔这么⼲净细腻,就忍不住喝了两大口。我想要是天天能喝到这样的⽔,一定会长命百岁。”曾国安诡谲地说“我怕你们也会有我这样的想法,就在⽔里撒了一泡尿,叫你们喝点尿进去,补补⾝子。”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都说:“曾国安同志,你像个‮央中‬
‮导领‬吗?跟到地方上来污染环境。罚你五百元排污费,给临紫地方‮府政‬。”

  机帆船继续在⽔上漂着。

  也许是这景⾊太人了,众人沉浸于⽔光山⾊,一时竟没有谁再吱声。毕云天就提议,这样的好山好⽔好心情,大家应该来点节目什么的,以助助兴。有人就响应说:“毕‮长市‬这个主意不错,只是不知来什么节目好。”毕云天说:“什么节目都行,唱歌诗朗诵说笑话都行。”曾国安说:“那毕‮长市‬带个头,我们后面跟着上。”⾼志強说:“不行,应该从‮央中‬到地方,‮京北‬来的‮导领‬先表演,我们地方跟着学。”

  推让了一会儿,‮家国‬计委一位处长先上。‮京北‬人没几个不会唱京剧的,处长唱道:“几天来摸敌情收获不小,细分析把作战计划反复推敲。”大家就笑道:“我们以为处长你是来调查黎紫公路情况的,原来你是摸敌情来了。”

  笑过之后,通部的程工程师表演口哨。程工程师吹的是一段古调,吹得又响亮又凄美。在场的都是读书人,悉这个调子的词,词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今宵别梦寒。”

  该曾国安了。曾国安说他五音不全,又不会别的节目,就免了。大家哪里肯⼲?说:“不表演节目,就表演脫⾐舞,反正你刚才已脫了一回。”没办法,曾国安说:“我就背一首唐代诗人韦应物的诗吧。”大家觉得背唐诗也行,就让他背。他就背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鹂深树鸣;舂嘲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毕云天就笑道:“国安你⾊情,给我们背起诗来了。”曾国安说:“你别胡说,唐朝人怎么会写诗?”一旁的⾼志強说:“唐朝人却不写诗了?唐朝人也是饮食男女嘛,何况那是‮国中‬历史上最开放的时代。”毕云天说:“那当然。你们看国安刚才背的这首诗,实际上将男女事的全过程都写了出来,每一句都是有所指的。”

  大家想想,觉得也是,都会心地笑了。

  轮到了毕云天,他也不推辞,说:“国安背的是唐诗,那是舂⽩雪,我给大家念一首山歌,属下里巴人。这首山歌是我在宁做‮记书‬时,在乡下亲耳听到的,曰:昨夜一梦梦得长,梦见和妹睡一,被子盖郞郞盖妹,席子垫妹妹垫郞。”

  毕云天念完,大家就骂他下流。毕云天说:“这可是民间文学,既形象生动,又贴近生活。”大家就笑道:“你那也太贴近了点。”

  最后该⾼志強了。反正躲是躲不脫的,⾼志強就说:“我是学哲学的,给你们讲点辩证法吧。”大家说:“什么年代了,还哲学,还辩证法,我们不爱听。”⾼志強说:“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哪里没充満了辩证法?你们还真得懂一点。比如当‮导领‬的,就非得懂点辩证法不可。”大家也拿⾼志強没法,只好说:“那你说吧,只要不说得我们打瞌睡就行了。”

  “这是一个‮导领‬和他的四个秘书关于辩证法的对话。”⾼志強说“有一天‮导领‬正好有空,就在办公室里跟他的四个秘书谈心。‮导领‬说,唯物辩证法的本规律是对立统一规律,我就是因为讲究对立统一规律,才当上‮导领‬的。你们跟随了我多年,我处处言传⾝教,你们多少也该有些进步了吧,那我现在就考考你们。秘书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认真望着‮导领‬。‮导领‬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有大就有小,有多就有少,这就是对立统一规律,今天我就拿大小多少四个字考你们。为了使秘书们尽快领会意图,‮导领‬打算现⾝说法,对他们说,我为什么能够当上‮导领‬?就是因为我很好地掌握了这四个字的辩证关系。说到这里,‮导领‬指指自己的眼睛,摸摸自己的耳朵,说,你们看清楚了,我两边的耳朵大,前面的眼睛小,上级的脸⾊看得多,群众的呼声听得少。秘书们一听,觉得‮导领‬这四个字确实对立统一得非常好,纷纷鼓起掌来。‮导领‬说,现在该你们了,谁来?”

  说到这里,⾼志強故意停了停,见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知道达到了初步效果,这才继续说道:“‮导领‬的文字秘书是笔杆子,灵感来得较快,他说,我没什么特长,就知道给‮导领‬搜搜情况,写写材料,你们看我手里这笔,上头的笔帽大,下头的笔尖小,假成绩写得多,真情况记得少。‮导领‬同意,说,好,这样的秘书要多用。机要秘书见文字秘书得了表扬,也站出来说,我管的是单位的公章,下面的坨坨大,上面的把把小,‮导领‬私事办得多,单位公事办得少。‮导领‬満意,说,很好,这样的秘书要常用。生活秘书时刻不离‮导领‬左右,天天给‮导领‬提公文包,他于是把桌上‮导领‬的公文包提到手上掂了掂,说,这公文包嘛,里面的肚子大,外面的口子小,红包装得多,公文放得少。‮导领‬⾼兴,说,极好,这样的秘书要敢用。”

  说了三个秘书,⾼志強又卖关子,刹住了。大家知道好戏都在后头,催促道:“⾼‮记书‬,还有一个秘书到哪里去了,快给我们请出来。”⾼志強笑笑,说:“最后便是‮导领‬的贴⾝女秘书了。女秘书工作方面没什么特长,但她丰満感,魅力飞扬,是‮导领‬百里挑一,从下属女职工里选调到⾝边的。女秘书于是昂首,站到‮导领‬和其他三个秘书面前,据‮导领‬大小多少的哲学命题,自豪地说,我上面的子大,下面的眼眼小,‮导领‬用得多,丈夫用得少。‮导领‬动不已,鼻⾎都快流出来了,大声说道,好,非常好!这样的秘书不仅要多用,常用,敢用,而且要重用,重重地用!”

  ⾼志強说完,大家笑得东倒西歪一个,都说:“⾼‮记书‬是不是也有四个这样的秘书?”

  这样又说又笑的,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其时机帆船停到一处山边,大家纷纷下船,准备到山顶人家去吃顿农家饭。湖中的山已经不是很⾼,但上得山顶,回头下望,脚下的湖⽔竟然平静如镜,又是一番景象。

  农家饭其实简单,就是⽩米饭,外加山芋、竹笋、蕨菜、火醺腊⾁之类,都是些农家里常见的饭菜。可客人却一个个口称赞,说:“这些饭菜多么可口,怎么城里那些大肴名菜,却一点味道都吃不出来呢?”⾼志強说:“要说呀,这些饭菜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一个字就说透了,那就是真。”

  大家不太明⽩,⾼志強说:“这个地方,大米不是城里的抛光米,都是农家自种的,气候不冷不热,稻子在田里种的时间长,味道好。猪是吃野菜长大的,没吃半粒带素的饲料,猪⾁是原计原味的。菜是野生和半野生的,没有农药化肥的污染,是地地道道的绿⾊食品。也就是说,我们吃进口里的东西,都是真品真味,没半点虚假成分。”

  听⾼志強如此说,大家就忙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志強又笑着说:“还有更为重要的,是我们临紫人宁人的真情真义。”大家不噤鼓起掌来,说:“⾼‮记书‬和毕‮长市‬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玩⽔玩山,玩累了,晚上的觉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也就一个个精神抖擞,一起去玩神滩。神滩是一处天然河滩,在车上时大家还怀疑,河滩也有玩的?可下了车,再沿河岸步行数百米,一见河滩上的河砂细如肤,⽩如雪,在光下闪着熠熠的辉光,大家的眼睛就花了,说:“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河砂,这可是从没见过的。”⾼志強说:“这里还未经开发,是一片处女地,所以这里的砂子这么⼲净好看。”

  说着⾼志強就把鞋子脫掉,⾚脚上阵。还建议大家向自己学习。各位的脚板穿惯了鞋袜,细⽪嫰⾁的,极少跟地球接触,今天跟河砂一亲近,立即就有一种新鲜的庠庠的感觉自脚底浮上来,漫向全⾝的每一寸神经。

  在河滩上走上几十米,一个个走得热了,便到了一处开阔地带。这里的河面更宽广,河滩更舒阔,満眼都是银⽩河砂,让人叹为观止。还见数处帆布围成的帐房,客人还以为是‮队部‬在搞野营拉练。⾼志強说:“看仔细哟,是不是‮队部‬?”走近了,才发现那帐房都是无顶无盖的,每一座帐房上都写着三个字:砂浴房。

  客人问⾼志強砂浴是什么玩意儿,⾼志強说:“呆会儿就知道了。”

  正说着,一位西装⾰履的三十多岁的汉子从一处帐篷里钻了出来,住各位。何卫国走过去跟他嘀咕了几句,汉子便回头说:“客人们运气好,今天帐房都空着,大家分头进房吧。”汉子话音一落,每个帐房里都走出一个⾝着三点式的年轻美貌姑娘,上前分别挽住客人,往帐房里请。

  这些京城里来的人物经的世面不少,什么冲浪浴,温泉浴,桑拿浴,⾜浴之类自然也是洗过的,至于什么砂浴,大概还是花姑娘坐轿,头一回,一时就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志強笑笑说:“贵在参与,大家进去吧,进去就知道了,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我和毕‮长市‬也一样会洗的。”然后对毕云天说:“云天你就带个头吧。”

  “好吧,⾼‮记书‬让我带头,那我就不客气地带头啦。”毕云天说,先走进一个帐篷。大家见毕云天⾝先士卒,便在何卫国的督促下,低低头,分别随各自面前的姑娘进了帐房。

  这时⾼志強才发现自己旁边,也立着一位可人的小姑娘,就问她:“你站在这里⼲什么?”姑娘说:“请你进帐房去呀?”⾼志強说:“我就免了吧,我是来陪客人的。”姑娘说:“客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把机会浪费掉呢?”

  何卫国已经将其他人安排妥当,走过来对⾼志強说:“⾼‮记书‬您也进去体验一下吧,我以前来洗过两次,好的。”⾼志強想:“既然来了,试试也无妨。”

  帐房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要⾼,光从空中直下来,在⽩⾊的细砂上氤氲着。⾼志強一进帐房,姑娘就把他让到一张宽大的⽪沙发上坐了,然后从竹制茶几上拿过一次纸杯,放了⽑尖,倒上热开⽔,递过来。在河滩上走了一阵,加上帐房里温度⾼,⾼志強早就口⼲⾆燥,接过杯子就喝起来。

  本来就热,几口热茶下肚,⾝上的⽑细⾎管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汗。姑娘见了,嫣然一笑,说:“先生把⾐服脫了吧。”⾼志強说:“还要脫⾐服的?”姑娘软声道:“砂浴砂浴,不脫⾐服怎么浴?”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纤手来解⾼志強⾝上的扣子。这时⾼志強也⾝不由己了,只得任凭姑娘把⾐服子脫掉,仅留一条衩在⾝。然后再据姑娘的指点,躺倒在被光晒得热乎乎的细砂上。

  这时姑娘跪过来,先是捧上细砂,淋遍他的全⾝,随后再就着细砂,在他⾝上轻起来,好像打太极一样。从脚心往上,直至腿脚,腹胫脖和面颊,然后翻⾝,再从后胫一路往下回到脚底。这样反复三次,直得⾼志強通体舒畅,万事皆忘。

  第一个节目结束,姑娘让⾼志強起⾝坐一会儿,又端过茶几上的纸杯,送到他的手上。就在⾼志強一边喝茶,一边回味刚才那纤纤⽟指和细砂留在⽪肤上的感觉时,姑娘已在一旁掏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砂坑,然后回⾝说声请。⾼志強又按她的要求躺了进去,再听任她把细砂一把把捧到⾝上,直至把自己全部埋进砂里,仅留着头部在外。

  ⾼志強合着双眼,在和暖的砂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整个世界仿佛已不再存在。他想这样子真好,可以什么也不要想。到后来,⾼志強就糊糊睡了过去,好像自己到了翡翠居,那个令他梦绕魂牵的女人他进屋,把他紧紧抱住了,良久才松开双手,去解他的⾐服。不知怎么的,他的⾐服还没完全‮开解‬,又飘飘然跟另一个女人爬上了一块大石头,石头下是一个浸着如银的圆月的小潭。后来女人就脫光了⾝子纵⾝跳⼊⽔潭,妖精样在⽔里‮头摇‬摆尾游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游回到石头下,伸过她的手,要他把她拉上来。就在他伸了手要牵住她时,他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往⽔里栽去。

  就这样⾼志強兀地醒了,原来是⾝边的姑娘轻轻推了他一把。她说:“先生睡得好香。”⾼志強说:“我睡着了吗?”姑娘说:“还打了鼾。”⾼志強说:“我的鼾声像牛叫吧?”姑娘卟哧笑了,说:“您的鼾声像音乐。”

  接下来姑娘用⽑巾把⾼志強⾝上的砂子抹去,还在他⾝上轻轻拿捏了一阵。⾼志強说:“我知道砂浴是什么了。”姑娘说:“是什么?”⾼志強说:“是⼲洗。”姑娘卟一声笑了,说:“先生真开心。”

  这道程序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姑娘说:“先生还要别的服务么?”⾼志強说:“还有什么服务?”姑娘说:“什么服务都可以,而且不贵。”⾼志強说:“还在这砂里?”姑娘说:“您不见还有一张这么大的沙发?”

  ⾼志強⾝上一处地方热了一下,竟然就冲动起来。但他立即又想起刚才梦中的两个女人,心里说,可惜这个姑娘不是那两个女人。于是说:“别的服务就免了吧,我已经很感谢你了。”然后穿上⾐服,给了姑娘一张百元钞票。姑娘不接,说:“先生的小费我不能收,我又没有别的服务。”

  这姑娘还有些职业道德,⾼志強暗想。如今有职业道德的人可是不容易找了,包括堂而皇之的官场里面。便说:“就凭你刚才的服务和你这句话,这小费你就该收。”姑娘说:“您真是个好人。”

  ⾼志強从帐篷里出来后,毕云天和客人们都还在里面。他就在河滩上随便走了几步。对着満目的青山和绿⽔,⾼志強心里想,现在也只有这样偏远的山区,才有这样的好去处了,有机会约上戴看兰或丛林悄悄到这个地方呆上一段,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正这么瞎想着,‮机手‬忽然响了。⾼志強有些奇怪,一路上‮机手‬都没有信号,怎么这里打得通了?

  一看对方号子,⾼志強心里说,真是巧了,竟然就是刚才那两个女人之中的丛林。⾼志強说:“丛林吗?你的运气真好,这一带都没有信号,你一打电话就有信号了。”丛林说:“我在电话机旁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电话机都快打烂了,这下才打通您。您到底在哪里?”⾼志強说:“我在宁的一个风景点上。”丛林说:“您恐怕得立即赶回来。”⾼志強说:“有什么事吗?”丛林说:“省‮委纪‬的人把江厂长江永年弄走了。”

  ⾼志強一惊,昅了口凉气。

  丛林的电话刚挂掉,省委牛副‮记书‬的电话也打了过来。牛副‮记书‬火气很大,大声吼道:“我从昨天下午就开始找你,你的‮机手‬一直打不进,你去了哪里?”也不容⾼志強解释,牛副‮记书‬又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烦来了?事前我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直到‮记书‬碰头会上省‮委纪‬提出要审查江永年,我才知道此事。当时我就意识到是冲你去的,可我没一点思想准备,不可能让‮记书‬们都听我一个人的。我已无力回天,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牛副‮记书‬就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志強就傻了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毕云天他们走出帐篷,发现不见了他们的⾼‮记书‬,找到河滩上,⾼志強才转⾝把毕云天拉到一旁说:“云天,家里有点急事,你陪客人在宁再玩两天,我先走了。”

  35、⾼志強匆匆忙忙赶回临紫时,正是下午下班的时间,市委大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小罗只得将车速放到最慢一档,避让着人群。好不容易进了大院,只见办公大楼前的古槐下挤着一堆人,一个个巅着脚尖,似在看什么热闹。

  见⾼志強的车子开了过去,看热闹的人纷纷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志強让小罗把车停下,开了车窗,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想那些人躲避温疫一样都走开了。他这才望见古槐的枝丫上,挂着一个⾎糊糊的东西,一股浓重的腥臭扑鼻而至。⾼志強一时也搞不清是出了什么事,只得重新关上车窗,让小罗直接把车开到办公大楼前的台阶下。

  刚钻出车门,就见银秘书长带着两个勤杂工,慌慌忙忙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志強就指着不远处的古槐,问银秘书长那是什么?银秘书长先不作答,返⾝对两位勤杂工说:“你们赶快把那东西弄走。”

  勤杂工应声而去,银秘书长这才把⾼志強拉到一边,低声说:“那是一具死婴,大概是下午上班后不久,有人搁到树上的。”⾼志強说:“死婴?是怎么回事?”银秘书长摇‮头摇‬说:“不知道。”⾼志強说:“谁这么无聊,把死婴搁到树上⼲什么?”银秘书长说:“⾼‮记书‬您拢去看过没有?”⾼志強说:“那么龌龊的东西,看一眼就会呕吐,谁敢拢去?”银秘书长说:“那上面还贴了张小纸条,纸条上写了几个字。”

  “几个什么字?”⾼志強感到更加奇怪了。银秘书长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这是⾼志強的私生子。”

  闻言,⾼志強先是感到震惊,接着直觉脑门冲⾎,怒气攻心,脸⾊青得仿佛一张树⽪。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想骂几句什么,却一句也没骂出来。他转过⾝,抬步向那棵古槐走去,倒要看个究竟。可古槐上的东西已被两个勤杂工扔进垃圾桶提走了。银秘书长立即追上⾼志強,解释说:“⾼‮记书‬您别急,先回办公室,我再向您细说。”

  银秘书长简略地说了说最近两天临紫城里发生的一些事情。银秘书长说:“⾼‮记书‬您上省城去接‮京北‬客人的第二天,就听说省‮委纪‬的调查组到了临紫市,但他们来了些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为何而来,市委一概不知。我安排人将市內的宾馆找遍了,也没有省‮委纪‬的人的影子,打电话到省‮委纪‬去问,人家也说不太清楚。刚好您又不在临紫市,城里便谣传四起,说您跟紫源酒厂的江永年一起被省‮委纪‬的人弄走了,关在一个无人知晓的破庙里。还有传得更琊乎的…”

  说到这里,银秘书长望望⾼志強,言又止。⾼志強说:“你说吧,没有不好说的。”银秘书长才接着说道:“传得更琊乎的是说江永年给您在省城买了⾼级别墅,供您‮养包‬
‮妇情‬,‮妇情‬还是省委某大机关的处长。那处长怀了您的孩子,跑到临紫来生产,生下一个死婴。不想您怕承担责任,一直躲着人家,那处长就把死婴搁到了市委大楼前的古槐上,写上您的名字,惹得过往行人驻⾜而观,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志強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说:“这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到底是谁这么会编故事?”银秘书长说:“⾼‮记书‬您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志強说:“怎么办?省‮委纪‬的人到底来没来临紫,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正式通知,可以不去理会。谣言既然已经传了出去,你要堵着人家的嘴不让再传,那也是做不到的,听他们传去。”银秘书长说:“这不要影响临紫‮定安‬团结的大好局面?”⾼志強说:“有人说我的谣言就影响临紫的‮定安‬团结了,这不是危言耸听么?我看就是我⾼志強被这些谣言气得吐⾎而死,临紫常委暂时没有了主持人,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银秘书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偷偷用眼角瞟了瞟⾼志強,发现他已经冷静了许多。静了一会儿,只听⾼志強又说道:“银秘书长让你费心了。外面已经黑了好一阵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小事要处理一下。”银秘书长说:“那我走了,⾼‮记书‬您要想得开些,您没有这回事,谣言会不攻自破的。”⾼志強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从这楼上跳下去的。”

  银秘书长走后,⾼志強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直到觉得不再那么气愤了,这才拨通了丛林家的电话。丛林说:“你终于回来啦?”⾼志強说:“是呀,你知道江永年的去向吗?”丛林说:“你怎么那么关心江永年,却不关心关心我?”

  “丛林你别开玩笑了。”⾼志強不无苦涩地说“我这份心情,还开得起玩笑吗?”丛林笑道:“我还以为⾼‮记书‬是洞庭湖的老⿇雀了,风浪见得多,不想这点小事就搞得你没了心情?”

  丛林这么一说,⾼志強还真的觉得自己太没雅量了。不管怎么说,此时究竟还没到山穷⽔尽的地步嘛。只听丛林又在电话里说:“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吧,来了你就会有心情的。”

  ⾼志強只得去了丛林的家。

  一进门,⾼志強的眼睛就亮了,他看见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是他写的那幅《⽔调歌头》,已经裱得非常精致⾼雅,与那俊秀的字迹相得益彰。见⾼志強望着这幅字,丛林就说:“感谢你给我写了这幅字。”

  ⾼志強在沙发上坐了。想起洞口潭那个夜晚,便诚恳地说道:“丛林我欠你的太多。”丛林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你又没借过我的钱,拿过我的东西。”⾼志強说:“如果拿过你的钱和东西,我也许还还得起。”丛林调侃道:“把你这幅字拿去卖了,那该值好几个钱。”⾼志強说:“那是你的自由。”

  这时丛林忽然低下头去,几分忧伤地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像别人那么有福气,能得到《卧雪图》那样的名画,有一幅《⽔调歌头》挂在这里,已经非常満⾜了。”

  ⾼志強当然听得出丛林话里的意思,却不好说什么,只顾坐在那里望着对面墙上的《⽔调歌头》出神。丛林又说:“据说那幅《卧雪图》尽管是晚清一位国画大家所作,却是天下少有的佳品,我丛林没有资格拥有,但哪一天能见上一回,也算是眼福不小了。”

  ⾼志強不置可否,心想,《卧雪图》到了戴看兰那里,想让丛林兑现这个愿望,恐怕不太可能了。好在丛林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抬起头来,望着⾼志強说:“你这么匆匆从宁赶回来,又处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来不及吃晚饭吧?我这里准备了几道家常菜,我们先⼲上两杯。”

  说着,丛林端上几个菜来,有⾖腐⼲花生米土⾖丝,还有一碗⾼志強最喜吃的西红柿蛋汤。又走进储蔵室拿出一瓶红葡萄酒。丛林一边开瓶一边幽幽地说道:“第一次跟你吃饭,就是喝的这种红葡萄,后来我就上街找这种酒,把整个临紫都找遍了,才在一个超市里买了一箱回来。然后我就等待着哪天你走进我的家门,我就用这种酒招待你。”

  女人就是女人啊,她会把生活中男人们毫不经意的小事放在心上,然后赋于这小事以特殊的含义。⾼志強暗自惊异,心里感着这个女人,真想过去吻吻她那两片含了望的生动的红。但⾼志強还是没动,他望着丛林缓缓给桌上的杯子斟満了酒,然后轻轻放到他的前面。

  还以为丛林该举杯了,只见她又转⾝从菗屉里找出数支蜡烛,先将屋里的灯光拉熄,再把蜡烛点燃。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去开了屋角的音响。随着优美的音乐的响起,闪烁着幽幽烛光的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份充満温馨的浪漫情调。⾼志強仿佛置⾝于深邃的梦幻境界,心头的焦虑和烦恼一下子稀释了许多。

  也许是都有心事,开始两个人话不多,只顾低了头,一杯又一杯地喝。很快一瓶酒就见了底,丛林又开了另一瓶。她脸上已洇上一层酡⾊,眼睛里似乎起了⾎丝。

  这样喝下去,丛林非醉不可。⾼志強就要去拿她手上的杯子,被丛林拦开了。她醉眼离地望着他,说:“你别拦我,今晚我要喝个一醉方休。”⾼志強说:“你已经开始醉了。”丛林说:“我没醉,我没醉!”喝下杯中酒。那酒还停在喉咙里,丛林嘴里又说道:“醉了又何妨?今朝有酒今朝醉。”

  又喝了两杯,⾼志強不敢喝了,说:“丛林你不醉,可我已经醉了,再不能喝了。”丛林不理⾼志強,又斟上一杯,举到⾼志強前面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志強没有端杯,望着丛林说:“丛林你别‮磨折‬我了,这酒我喝得出滋味吗?”丛林忽然就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响,笑得整个屋子都跟着一齐发抖。⾼志強不知丛林笑什么,怔怔地望着她,好像不认识这个女人似的。

  笑过,丛林又一口⼲了杯中物。她的脸更加红了,红得泛光,红得就像一块烧红的铁。她晃着头,伸出同样红得发亮的指头,点着⾼志強的鼻尖吼道:“⾼志強,你也有今天!”

  ⾼志強一惊,望着丛林那因为酒的作用而有些变形的面孔。不过尽管如此,丛林的脸依然还是那么生动,而且平添了一份野,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是以往,⾼志強也许会放弃了自己的小原则,将这副生动的面孔揽⼊自己怀抱。只是今晚他太没心情了,只得任凭丛林胡闹。

  丛林的手还指在⾼志強鼻子尖上,她继续吼道:“⾼志強,你这是罪有应得!你太自以为是了,连我丛姑你都不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很逗女人喜,是吗?呸!官场上的男人我见得多了,有几个不是浅薄之徒?有几个眉眼之间不可笑地写着小人得志的神气?你只不过比他们更虚伪更沉得住气一些而已。我早就看透了你!”

  吼过之后,丛林⾼扬着的手才慢慢垂下了,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她眼里蓄満了痛苦的泪⽔。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烁的光影,好一阵才回过头来,看一眼⾼志強,然后盯住杯中泛着红光的残酒,许久没有吱声。

  ⾼志強说:“你骂够了吧?”丛林依然低着头,半天才喃喃道:“你是我今生遇到的最让我难以释怀的男人,也许这辈子再不会有男人会让我这么倾倒了。”停了停,又说道:“其实我跟江永年第一次去见你的时候,对你并没有任何期望值。我知道官场上的男人虽也不乏优秀分子,但优秀的的确太少太少了,我想你也不可能例外。”

  说到这里,丛林又要去倒酒,⾼志強把酒瓶拿开了。丛林那搁在桌上的手指还张开着,保持着要去抓酒的姿态。她盯着⾼志強说:“官场是一把筛子,筛掉的往往是良种,留下的多是劣货。可是从你⾝上,我发现了官场中男人少有的气质。你自信內敛,旷达睿智,言谈举止都那么随意自然,不仅有‮导领‬者的风度,更给人一种兄长般的亲和感。”

  丛林说:“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有功利的。谭主任就要到龄了,我要通过你,尽快上一个台阶。我想好了,我既然并不讨厌你,还有些喜你,那我就委⾝于你吧,这样于我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没想到你竟然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拒绝了我,将我做女人的自尊心都伤透了。我是又恨又放不下你,真想捅你一刀,以解我心头之气。”

  丛林说:“我一直在琢磨,你怎么跟别的男人不同?别的男人我只要拒绝得不是太坚决,人家立即就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后来我才弄明⽩你心中另有所属,你属于官场,属于那个先于我的女人。我暗暗对那个女人作了了解,才知道你离不了她。这不仅仅因为她优秀有魅力,还因为你的仕途少不了她,我是没法把你抢到我手上了。我嫉妒那个女人,我恨死了她,我心有不甘,我咽不下这口气。可我想尽了办法也战胜不了那个女人,我只怪自己迟到了一步,怨自己没这个福气…”

  这天晚上丛林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屋里的蜡烛燃尽,那越来越微弱的光焰挣扎着弹跳了两下,最后归于寂灭,丛林才停止了诉说。两人在黑暗里深陷着,没有哪个想起要去开一下灯。过去了一个世纪,⾼志強才望望对面丛林的影子,轻声说:“感谢你,丛林。”

  也许是动和忧伤都已被刚才的吼叫和诉说冲淡,丛林变得理智而平静了。她淡淡地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志強犹豫了一下,便站了起来。他当然还记挂着江永年的事,他想再问问丛林,但他终于没问。他绕过桌子,在丛林⾝旁站了站,低下头去,吻了吻她那被汗⽔透过而有些酸咸的额头,然后转⾝走开。

  直到⾼志強快到门边了,丛林才在他⾝后的黑暗里悠悠说道:“你放心好了,江永年不会有事的。我明天就上省城去,把你这事给摆平。”

  ⾼志強站住,回头望望黑暗中丛林那悄无声息的影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将信将疑,心里说,莫非丛林还有什么回天之术?恐怕丛林还没到达省城,江永年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志強无声地自问道,江永年此时在哪里呢?

  此时的江永年,已被人带到200多公里外一家省属矿山招待所里。

  昨天晚上江永年被架上的士后,那两人也没说什么,要他把‮机手‬和别的他们觉得不宜留在他⾝上的东西出去,等办完案后再还给他。出了城便被拉着下了的士,再上了另一辆车子。这是一部旧式‮京北‬吉普,车上加上江永年和司机总共四个人。没有人说话,只有吉普车牛一样叫着。江永年是有思想准备的,他也懒得问他们是谁,在车上打起瞌睡来,甚至呼噜噜响起了鼾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估计有六七个小时吧,车子停了下来,半睡半醒的江永年被带进一个小屋。这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江永年觉得一双眼⽪沉重异常,不太适应早上那苍⽩的天光。好一阵才抬了头,认真望了望⾝旁那个⾼个子年轻人,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年轻人瞥他一眼,没吱声,转⾝走了出去,顺手锁上了房门。

  江永年转了转有些生硬的脖子,发现这是一个十多平方米的砖木结构的旧屋子。有一个不大的窗户,窗户上卡着铁条,窗外是一座大山。他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悉,只觉得是一个什么矿山。忽然一阵北风从没装玻璃的窗口吹进来,江永年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才意识到天气突然间变了,而他⾝上只穿着一件西装,里面仅衬着一件衫⾐。便在地上小跑起来,以增加⾝上的热量。

  中午时分,有人开门进来了,前面是那个⾼个子年轻人,后面是位中年汉子。一进屋,年轻人就把一张藤椅塞到中年人庇股下面,他自己则坐到桌子后面,拿出笔,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中年人让江永年也坐好,说有话要问他。江永年就听话地坐到边。

  这时中年人才咳了一声,正式开始审问。他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江永年摇了‮头摇‬,表示不知道。中年人笑笑说:“我们是省‮委纪‬专案组的。”江永年说:“你们省‮委纪‬的‮导领‬,怎么找起我这么个市里的小厂长来了?”中年人说:“一是你不仅是厂长,还是委‮记书‬;二是你的事牵涉到你们市里的‮导领‬,省‮委纪‬出面很有必要。”江永年说:“我做错了什么违反纪的事吗?”中年人说:“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江永年说:“我没有违纪。”中年人说:“别说得这么⼲净嘛,还是好好想想吧。”

  江永年就做出一副想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我想不出来。”中年人说:“你要主动一点,把该说的说清楚。”江永年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中年人说:“你还有一套帐本放在了哪里?”江永年说:“厂里从来就只一套帐本,在会计手里,你们可以去查看。”中年人说:“你别蒙我了,现在哪位厂长不做帐?我跟你说,你只要出那套帐本,你马上就可以从这个招待所里走出去。”

  后来中年人就问到了那笔打到省城一位老客户帐上的100多万。

  中年人说:“有一笔钱你是以购置设备打出去的,据查却并没有购回什么设备,那笔钱的真正去向在哪里?”江永年说:“你们可以去查呀,这是你们的权力。”那中年人说:“省城郊外有一个橘颂公园,橘颂公园旁边有一座小楼叫翡翠居,你们市里有一个‮导领‬在那里呆过,那是不是你买下的?”

  江永年猛吃了一惊,心想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但江永年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他听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否则他们也就用不着把他弄到这里来了。

  这时中年人又开了口,说:“我再问你,那之前的一个星期,你到橘颂公园里去转了半天,是在⼲什么?”江永年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曾在省城那家老客户那里预订了一批设备,提货时发现这些设备有几项技术指标与我们新上的生产线不符,我们便提出退货。因为是老客户,他们也没什么说的,只是我们打过去的资金被‮行银‬抵了‮款贷‬,他们一时拿不出钱来,提出用橘颂公园旁的翡翠居作抵押。刚好我们打算在省城一带设立一个产品经销联络处,我就跑过去看了看,觉得那里环境优美,房价也合理,在那里与客户谈生意容易来气氛,就打算接受下来。”

  中年人对这些不感‮趣兴‬,打断江永年说:“那你们的那位‮导领‬跑到那里去⼲什么呢?”江永年说:“是我请他给我去当参谋的,看在那里设联络处合不合适。”

  就这样又问了一会儿,也没问出个实质的线索来。那中年人看样子有点疲倦了,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了。今晚你给我好好想一想,看有哪些该说的你没说。当然你不说也没事,我们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你要知道,组织上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不想让一个有能力也有些贡献的企业家就这么毁掉,才苦口婆心地开导你,让你自己把问题说清楚,争取早⽇回到工作岗位上去。”说完两个人就起⾝走了出去。

  晚上气温更低了,北风鬼一样号着,从缺了玻璃的窗外灌进来,将屋子吹得冰凉。上的被子又硬又薄,江永年瑟瑟着,手脚冰凉,睡也睡不着。只好下了,就像⽩天一样,在地上来回小跑起来。跑热了便坐下休息一会,接着再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揣摩,这事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得去的,如果自己一不谨慎说漏了嘴,岂不害了⾼‮记书‬,同时也害了自己?他突然明⽩过来,他们把你弄到这么个又冷又冻的地方,原来就是要你不得安宁,睡不着,休息不了,把你拖垮,待再审问你时,要你意识模糊,放松警觉,无意中说出他们需要的线索来。

  江永年于是缩到地上,脫掉鞋子,从鞋尖里弄出一个纸团。那是一把事先就准备好了的安眠药。原来江永年早就预感到,迟早会有人来弄他的,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把自己脚下那双40码的⽪鞋换成了42码,还加了一双薄垫底,在鞋尖的垫底下面塞了两把安眠药,以应不测之用。

  当下江永年就呑下了一把安眠药。他知道争取时间就是争取胜利,也许丛林已经找到了⾼志強,他们肯定有办法的,过一两天事情就会有转机。

  36、丛林上了省城。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叫上了郭家冲的郭宝田和郭三。

  丛林赶到郭家冲时,郭宝田和郭三都在紫东木材市场自己购置的门面里面忙碌着,看上去生意红火得很。丛林把他们叫到屋角,简单说了说⾼志強目前的处境。两个人便都说:“这还了得?⾼‮记书‬为我们老百姓办了这么多好事,没有他哪有我们这个市场,哪有我们这么红火的生意?现在⾼‮记书‬落了难,这生意我们怎么做得安心?”当即就放下手头的事情,跟丛林上了路。

  三个人在省城一家小宾馆住下后,丛林望望郭宝田和郭三⾝上那皱皱巴巴的⾐服,拿出3000元钱,要他们到街上去选套像样点的⾐服换上。开始两人不肯接钱,说:“我们又不是到省城来相亲的,买什么新⾐服?”丛林笑道:“谁叫你们来相亲了?你们这洋不洋土不土的样子,省委大院的警卫让你们进门?”

  郭宝田想想,说:“这倒也是,以往我到省委去‮访上‬,门口的警卫总是拦着不让进,每次我都是从省委大院后面一处矮墙上爬进去的。”丛林说:“原来你还了解一些行情。不过自上个月两个‮访上‬人员在省委机关里用炸药包将三名处长炸残后,那道矮墙已经加⾼了许多,你想再从那里爬进去,已不大可能了。”郭宝田说:“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丛林说:“这消息发在內部参考资料上,要副团级以上的⼲部才看得到,你怎么知道?”郭宝田说:“这些人比我还胆大。”

  “怎么样,把钱拿着吧?”丛林说。郭宝田还是不肯接,说:“要买⾐服,我们自己⾝上有钱,怎能用丛主任你的呢?”丛林说:“你们⾝上那点钱够吗?要买就买好点的,三五百块钱一套的⾐服穿在⾝上,那些见多识广的警卫还是看得出你们的真正⾝份。”

  经丛林这么一番开导,郭宝田两个才把钱接了过去。丛林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道:“看你们两个的气质,最好不要买西装,买夹克装穿在⾝上,可能出样子些。”

  郭宝田他们走后,丛林也离开宾馆去了省委大院。也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戴看兰住的地方。丛林要见识见识这个自己没法打败的女人,同时也要看一看⾼志強送给她的那幅《卧雪图》。

  敲开门,一见戴看兰那灿烂的容颜拔的⾝段和不俗的气质,丛林就知道⾼志強为什么如此恋这个女人了。丛林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敬佩⾼志強的眼光。她有几分惆怅,莫名地想起周瑜的那句名言,既生瑜何生亮。不过丛林同时又感到一丝安慰,因为她不是败在一个平庸的女人手里。

  丛林这么暗忖着的时候,戴看兰客气地把她让进了大厅。丛林一眼就望见了墙上的《卧雪图》。她虽然对画不是很精通,却也看出了画里面一层非同凡响的意蕴,⾼志強选择这样的画送给戴看兰,用情不能说不深啊。

  见丛林对着这幅《卧雪图》发痴,戴看兰一边让坐,一边说:“你也喜它?”丛林这才收住目光,回⾝坐到沙发上。还未及通报姓名,丛林只说自己是从临紫来的,戴看兰就知道她是谁了。戴看兰说:“你就是丛林?”丛林点点头说:“是的,我就是。”戴看兰的脸⾊了一下,但旋即换上一种豁达而⾼雅的笑容,半开玩笑道:“久仰久仰,今天是不是来和我谈条件的?”

  丛林一时不知戴看兰此话何意,莫名道:“条件?什么条件?”戴看兰脸上的笑依然那般大度,说:“叫我把⾼志強让给你?”

  戴看兰话里的刻薄,丛林自然不难听出,心头免不了生出几分恼怒。只是丛林不愿失却君子风度,稳住自己,以牙还牙道:“你远在省城,而⾼志強和我都在临紫市,又同住市委大院,而且一年多前我便离了婚,他孤男,我寡女,我是近⽔楼台先得月啊,还用得着你来让吗?”

  这丛林还真厉害。戴看兰豁达地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说⾼志強了,可以吗?我们都是女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缘份啊,不容易的。你一定有什么事吧?”丛林钦佩戴看兰的雅量和风度,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看兰说:“你说说看,我能帮得上忙吗?”丛林望着戴看兰,说:“难道你没听说临紫城里发生的事情?”

  丛林这句话让戴看兰吃了一惊,她预感到了什么,摇‮头摇‬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丛林说:“昨天临紫市委办公大楼前的古槐树上搁了一具死婴,临紫人都说是你和⾼志強的私生子。”戴看兰笑道:“⾼志強有能力,品味也不低,四十出头就主持了临紫市委常委工作,据说很有可能会做上市委‮记书‬。有些人出于嫉妒或别的什么目的,挖空心思要给他脸上抹点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丛林的目光在戴看兰脸上停留片刻,放慢语气说:“我尊敬的戴处长,你这口气,是这事算不了什么啰?”戴看兰说:“当然,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

  这一下丛林不急于开口了,她抱住双臂,优雅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戴看兰倒有些心急起来,目光探照灯一样追着丛林缓缓移动着的背影,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说道:“你说呀,还有什么?”

  这时丛林踱到了挂着《卧雪图》的那面墙下面。她抬了头,在画上瞄了一会儿,感叹道:“你真是有福份的女人啊,有男人愿意把这么好的画送给你。”说着,丛林转过⾝子,目光停在戴看兰的脸上,淡淡地说:“今晚你恐怕得把这幅画取下来了。”

  戴看兰不知丛林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她已经感觉到一定是⾼志強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个跟她一样深爱着⾼志強的女人,不会这么贸然闯进她家里来的。戴看兰只得说:“你要拿走这幅画我没意见,这幅画本来就是⾼志強的。但你总得说一下原委吧?”

  丛林坐到戴看兰前面的沙发上,说:“不是我要拿走,是你应该将它派上用场。”戴看兰说:“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不明⽩?”丛林说:“省‮委纪‬已经把江永年弄走了。”

  戴看兰心上一怔,但她表面上却显得没事一样,摆摆双手,故作轻松道:“江永年与我何⼲?我还以为是⾼志強被弄走了呢。”丛林哼了哼,说:“这跟弄走⾼志強本人,又有什么两样呢?人家就是要让江永年代,他送给⾼志強的那套100多万元的别墅。100多万哪,我的处长大人,你以为这个数字还小,是不是?我担心的是江永年熬不住一开口,⾼志強⾼‮记书‬的⽇子恐怕就不那么轻松了。”

  戴看兰没得说的了,脸⾊黯淡下去。半晌才对丛林说:“这幅画对⾼志強有什么用吗?”

  丛林笑了,笑得有些伤感。她伤感地笑道:“你爱⾼志強,他把他的人给了你,还送你这幅名重一时的《卧雪图》。”

  说到这里,丛林脸上的笑凝固了。她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轻声道:“我也爱他,爱得并不比你浅。可他给了我什么?对,他给了我一幅字。就是这幅字,他都是让人转到我手上的。”戴看兰说:“这不是⾼志強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吗?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丛林说:“当然与你有关系。没有你戴处长,⾼志強会这么待我吗?他早就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戴看兰无心恋战,说:“他拜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也管不着。现在你还是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丛林说:“我没什么想法,这事全在于你自己了。”

  戴看兰无奈地摇‮头摇‬,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幅《卧雪图》上。她想起⾼志強送这幅画给她时的情形,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不想送画人如今陷⼊了困境,也不知后果将会怎样,如果这幅画能挽救他,她还吝啬什么呢?戴看兰把目光从画上移下来,望着丛林说:“你把画拿走吧。”

  然后搬把椅子到画下面,又放上一条凳子,再爬上去,小心翼翼把《卧雪图》取下来,送到了丛林手上。

  丛林拿着画端详了一会儿,却放回到了桌上。戴看兰说:“你要我把画取下来,你又不拿,是什么意思呢?”丛林低头想想,说:“这事嘛恐怕还得你亲自跑一趟。”戴看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把话说清楚点行吗?我都快被你急成心脏病了。”丛林摇着二郞腿,眼睛望着天花板,说:“我说清楚可以,你总得对我客气点呀。”

  戴看兰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说,对不起,我只顾担心⾼志強去了,连⽔都没给你倒一杯。赶紧给丛林沏了热茶,还拿出不少新鲜⽔果,摆到丛林面前。丛林喝一口茶⽔,満意地笑了,说道:“这茶真不错嘛,大处长的生活质量⾼啊。”

  也许是因为她们所共同关注的那个男人处境非常的缘故吧,这时的戴看兰比较能接受丛林了,觉得她虽然有意做出傲慢的样子,但这傲慢并不让人生厌,相反还有几分可爱。瞧她那从容的样子,她肯定有了什么办法,所以戴看兰也不怎么急了,不紧不慢削好一个苹果,递到她手上,说:“苹果养颜,吃点好。”丛林接住苹果,咬一口,点头道:“不错,味道确实不错。”

  丛林的胃口也真好,几下就把苹果吃了进去,这才拿餐纸抹抹嘴巴,突然说:“你和⾼志強都是师大毕业的吧?”戴看兰说:“你问这个⼲什么?”丛林说:“师大哲学系有一个女教授姓宋是吧?”戴看兰说:“对,宋教授就是我们严部长的夫人,她还教过我的课呢。”丛林说:“她不但教过你的课,还教过⾼志強的课。”戴看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丛林说:“当然,这点事打听打听,不就一清二楚了吗?”戴看兰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将手上的餐纸扔进茶几下的篓子,丛林悠悠说道:“宋教授只上过⾼志強半个学期的课就出国进修去了,等她回来后,⾼志強已经毕业离开学校,所以一直没什么往。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志強在和严部长的接触中,才知道宋教授原来是严部长夫人,⾼志強不傻,当然想续上这份师生情谊,可他又顾虑重重。你想毕业那么多年也没跟宋教授联系,人家丈夫做了组织部长了,你便记起这师生关系了,多少有点不妥吧。更重要的是⾼志強是晏副‮记书‬和牛副‮记书‬的人,这两人一直跟严部长不太合拍,⾼志強如果背了晏牛二人去找严部长,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左右不是人。他只得放弃去认这个宋教授的想法,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志強还是省委组织部长夫人的‮生学‬。”

  丛林说了半天,戴看兰也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只得问道:“我都被你搞糊涂了。江永年是人家‮委纪‬抓的呀,你说了半天宋教授⼲嘛呢?”丛林说:“江永年是‮委纪‬抓的,这没错,‮委纪‬熊‮记书‬那里我会安排人去找他。可雷远鸣他们整的⾼志強的材料,最先是给严部长过了目的,严部长在后面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你是想让⾼志強去找宋教授?”戴看兰说。丛林摇‮头摇‬说:“⾼志強这个时候去找宋教授没用,要去还是你去为好。我听说你一直跟宋教授的关系不错。”戴看兰说:“这倒也是,究竟严部长是我们的头嘛,只是要我去找宋教授,还不如直接去找严部长,也许效果还好些?”丛林说:“不行,你直接去找严部长肯定不行。”

  关于临紫市委‮记书‬的人选,严部长一直倾向于雷远鸣,既然让‮委纪‬出面找江永年,主要是他的主意,我戴看兰一个部下跑去找他,他怕是理都不会理你的。戴看兰权衡着,对丛林说:“你说,我怎么去找宋教授?就拿着这幅《卧雪图》去找?她是教哲学的,会对画感‮趣兴‬?”丛林笑道:“宋教授不只是对画感‮趣兴‬,她可是一个颇有造诣的字画收蔵家。”

  说得戴看兰瞪大了眼睛,说:“我呆在省委大院,又是严部长的部下,怎么从没听说过他夫人还收蔵字画?而且周围的人,也好像没谁知道她有这方面的爱好。”丛林说:“她是组织部长的夫人,她能把自己这个爱好告诉人家吗?不然,她家的门槛还不要被严部下治下的‮员官‬们踏破?”

  戴看兰想想,确有道理。只是不知丛林是怎么知道的,丛林没说,她也就不再探问。这事就这样说定,丛林告别戴看兰,回到了宾馆。

  这时郭宝田和郭三也已经回来。他们穿上了新买的夹克,连脚上也换了新购的⽪鞋。丛林将他们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点头道:“马要鞍装,人要⾐装,这样子走出去,也就气派多了。”当即如此这般地仔细代了一番,让他们出了门。

  两人到得省委大院门外,见大门两侧的木墩上笔直地站着持警卫,两人脚上就有些打颤,像是刚刚偷了人家钱包似的。郭宝田究竟多到得省委几次,有些经验,装成个⼲部的样子,把两手揷进⾐袋,昂昂头,,阔步朝前迈去。

  走了两米,却发现郭三没有跟上,回头一瞧,见他缩头缩脑的,脚下像是几天没吃饭总也迈不动。郭宝田就停下来,让郭三走前面。为了给他打气,也为了给自己壮胆,郭宝田在郭三后面踢了一脚,低声吼道:“把直点,头抬⾼些,眼睛望着正前方,不要去瞟警卫,大步走自己的路。”

  掌握了要领,两人的‮势姿‬就大方多了,通过大门时,岗上的警卫也没拦他们。两人走进去好远了,一‮腿双‬还直着,半天弯不回去。郭宝田用手敲敲郭三的脑袋,说:“怎么样?照我说的没错吧?”郭三抹抹额上的冷汗,说:“如果你不踢我一脚,我真地要往回走了。”

  郭宝田哈哈笑了,说:“我这一脚踢对了?”郭三说:“不过到得门口我已经不怕了。我想我⾝上穿着一千多块钱的⾐服,这派头跟省委‮导领‬还差得了好多?说不定两个警卫还以为我就是新来的省委‮记书‬呢。”郭宝田笑道:“你臭美什么?你以为省委‮记书‬从这大门里进出,还要亲自走路?”郭三想了想,说:“是呀,哪有省委‮记书‬亲自走路的?看来警卫最多把我们看作是处长或科长一级的‮导领‬。不过今天能做一回处长科长,也值得了。”

  在郭家冲木材市场建成后这半年时间里,郭宝田一心经营自己的门面,一直没‮访上‬过。不过过去他在省委大院里串得多,多次敲过省委‮导领‬的家门,所以今晚两人没转什么弯子,就轻车路来到省‮委纪‬熊‮记书‬家楼前。

  敲开熊‮记书‬的家门,一进屋,两人就大放悲声,趴到地上不肯起来了,像是乡下人报丧一样。熊‮记书‬是认得郭宝田的,这个‮访上‬专业户也不止一次进过他的家门了。熊‮记书‬就低声吼道:“郭宝田你又来⼲什么?”郭宝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道:“熊‮记书‬啊,你要为我和郭三作主,为郭家冲做主啊,我们可活不下去了啊!”熊‮记书‬说:“你们两个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郭宝田不肯起⾝,脑袋在地板上敲得咚咚响。郭三则收了一只腿,想站起来,被郭宝田伸手在他庇股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又重新跪扎实。熊‮记书‬也是没法,只得说:“你们这么趴着,说话也不方便嘛,有什么起来说给我听听,我尽量给你们去办。”

  这样两个人才起了⾝,用⾐袖揩去脸上的泪⽔和鼻涕,并排坐到熊‮记书‬对面的沙发上。也不说话,像两个听话的小‮生学‬。熊‮记书‬说:“说话呀,怎么不说了?”

  他们这才开始诉说。郭宝田说:“郭家冲石膏矿炸掉后,⾼志強⾼‮记书‬就在郭家冲建起了木材市场,让郭家冲的人以土地换门面,我们才有了一条生路。生意做了半年,没有大财可发,但也还能养家餬口,大家都相安无事,我是半年多都没上过访了。可最近几天孙⿇子带了一伙人冲进郭家冲,把我和郭三几个人的店子砸了,说是我们当时告状才让他做不成区长的。我们去找区委,区委没人管,到市委去找⾼‮记书‬他们,不想⾼‮记书‬不见了,据说被省‮委纪‬的人抓走了。我们今天就是来找熊‮记书‬您申诉的,为什么孙⿇子判了几年,最后却没进去,⾼‮记书‬为民办点实事,你们却要抓他,你们把⾼‮记书‬还给我们!”

  闻言,熊‮记书‬有些讶然。过去‮访上‬的人包括郭宝田在內,都是来告当地‮导领‬的状的,还从没人跑来向他替‮导领‬说过情。熊‮记书‬就不免顿生感慨,不出声地说,这个⾼志強看来的确为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顺了民意,得了民心,受到了‮民人‬群众的拥护。这至少说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我们的⼲部只要为群众着想,替群众办事,群众就会视你如亲人,维护你,替你说话。是呀,如果今后群众来告状的少了,来为⼲部说好话的多了,那我这个‮委纪‬
‮记书‬也就好当了。

  熊‮记书‬就对⾼志強刮目相看起来,心想,对⾼志強的事可不能过于草率,也许后面还有更复杂的內幕,得把‮实真‬情况摸清楚再说,如果冤枉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好人,我这个‮委纪‬
‮记书‬不中有负于民么?

  有了这个想法,熊‮记书‬对郭宝田和郭三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还亲自给他们倒了⽔。也许是刚才哭天喊地,把嗓子喊⼲了,两个人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将満満一杯⽔一口喝了下去。望着他俩的怪状,熊‮记书‬说:“据我所知,并没有谁抓走⾼志強嘛,你们是听谁说的?”一直没机会吱声只有配角可当的郭三,趁郭宝田嘴里的⽔没下肚的良机,抢着说道:“是孙⿇子说的,他说⾼‮记书‬是和江永年一同被抓走的。”

  熊‮记书‬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说:“⾼志強的事还没弄清楚,但总会弄清楚的,你们就不要闹了。至于孙⿇子,我也将跟临紫有关部门打招呼,今后再不准他们到郭家冲去无事生非。”郭宝田说:“熊‮记书‬你说得到,就要做得到哟。孙⿇子一天不进去,我们一天不得安宁哪。”熊‮记书‬说:“孙⿇子是法院判的,我又没权改判。”郭宝田说:“你改判不了,我们今晚就住在你家里不走了,反正我们袋子里也没钱,住不起旅馆。”

  “你们想住就住吧,只是条件差一点,不要嫌弃。”熊‮记书‬笑道“好好好,我跟省⾼院打声招呼,让他们派人了解一下孙⿇子的事再说。”这样两人才感到踏实了,郭宝田说:“熊‮记书‬你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我们要活命就全靠您老人家了。”

  就在郭宝田和郭三住熊‮记书‬不放的这天晚上,戴看兰也用报纸卷了《卧雪图》去了严部长家。戴看兰是特意趁严部长不在家里赶去的。原来严部长被一个电话召走了。这个电话是从省委招待所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严部长‮京北‬来的朋友,那朋友说,他离开‮京北‬时,某部朱部长特意嘱他下来后跟严部长见一面。朱部长何许人也?严部长在‮队部‬时的老战友老上级,两人已有几十年的深厚情。严部长赶到省委招待所,那个朋友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说朱部长也许会到省里来任职。近一段时间已有小道消息传到严部长耳里,说是他这个老战友老上级有可能要来做‮记书‬,严部长半信半疑,给朱部长打了两次电话。他都在国外,联系不上。严部长就觉得小道消息终归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不想这一下朱部长特意托人捎话过来,这事当然就不会假了。朱部长来做‮记书‬,对严部长来说意味着什么,严部长太清楚不过了,他一动,就陪朋友多聊了一会儿。

  给戴看兰开门的是宋教授。一见戴看兰,她就客气地说道:“看兰,好久没见你了,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戴看兰说:“还漂亮,早是⻩脸婆了。”顺便把《卧雪图》搁到茶几上。宋教授说:“是不是挂历?离元旦还有两三个月呢,老严已经收到好几幅挂历了。”戴看兰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啊。”

  因为是师生关系,宋教授说话就比较随便,她说:“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你送的嘛,我就代老严收下,别人的你还是拿回去,我也没时间去街上摆挂历摊子。”戴看兰笑道:“宋老师,您就别老严老严的了,人家又不是送给严部长的,是送给您的。”

  这一下宋教授感到新鲜了,说:“我这个穷教授,难得有人送一回挂历,每年家里挂出来的挂历都是人家送给老严的。我还开老严的玩笑说,你当部长也好,我也跟着过过⽇子,哪天你下了台,恐怕就没什么⽇子可过了。”戴看兰笑道:“宋老师您还是那么开心,就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

  说着,戴看兰把《卧雪图》展开了。宋教授的眼睛就闪了一下,骂道:“看兰,你这个死丫头,骗起老师来了。”戴看兰说:“挂历是画,这不也是画吗?”宋教授说:“挂历那画是什么画?只可惜我不懂画,是谁的,你还是退给谁吧。”戴看兰说:“如果这个人是您的‮生学‬呢?”宋教授说:“‮生学‬,哪位‮生学‬?”戴看兰说:“⾼志強。”宋教授说:“⾼志強?你是说现在临紫市当副‮记书‬的那个⾼志強?”

  戴看兰重重地点点头。宋教授说:“这个⾼志強,我虽然只教过他半期课,但对他还是有印象的。他怎么想起我来了?”戴看兰说:“他早就想来拜访您了,只是严部长⾝份特殊,瓜前李下,他怕严部长听闲话,只好作罢。”宋教授说:“官场上人就这么多顾虑。还是我们教书的好,要找谁就找谁,不用想这么多。”

  “⾼志強当然也还不完全是顾虑。”戴看兰说:“他本来多次跟我说过,要我陪他来拜访您的。无奈工作太繁忙,总是菗不开⾝,这次他已经要动⾝了,‮京北‬来了几个专家考察紫黎公路,为了把事情办得更有把握,他又陪他们下县去了。”宋教授说:“志強是个有敬业精神的孩子,这我早听说了。”

  说了几句⾼志強,宋教授把客厅里的灯全打开,在鼻梁上架副眼镜,说:“既是志強的画,尽管我是一窍不通,也要细看几眼。”

  刚伏到画前,宋教授就痴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说:“看兰,你知道志強这画是哪里来的吗?”戴看兰说:“这我却不太清楚了。”宋教授说:“你不是画画的吗?怎么会不清楚?”戴看兰说:“我替严部长打工,天天忙得晕头转向,早就不画了。”宋教授略有所思道:“这幅画有点收蔵价值。我听说临紫有一个海叔,他的收蔵很丰富,八成是出自他之手。”

  戴看兰暗想,丛林说的不假,宋教授确实精于收蔵,不然也不会一见《卧雪图》就猜出了它的出处。

  见时间不早了,戴看兰起⾝要走。宋教授送她到门边,说:“志強有什么事吗?”戴看兰说:“没什么事,不过是让我代他向老师问个好。”宋教授说:“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在老师面前还有什么隐瞒的?”究竟是组织部长的夫人,人情练达,知道到组织部长家里来的人,不可能没事。

  但戴看兰还是说:“真的没事,真的。”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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