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 壁虎
|
逆流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盛可以中短篇小说 作者:盛可以 书号:39369 | 更新时间:2017/9/5 |
壁虎 | |
贝九失眠后尿频。贝九略带糊,关好房门,一扭头看见一个怪东西,瞬间尿意全无。那东西仿佛印在窗帘上的图纹:头尖朝下,爪子撑开,⾊⾁,通体透明,內脏打破了⾝体颜⾊的统一,有深浅影。宛如被贝九的目光推了一把,它朝下爬了两步,两粒绿⾖大的眼珠子聚了灯光,转得轻快灵活,带有几分狡黠与挑衅。 贝九第一感觉它是壁虎,只觉得胃里翻动,一股闷气堵在口。贝九天生恶心不长⽑的动物,比如蛇、⻩鳝、不⼲净的人,以及所有刚出生的⾁团。 贝九不敢多看,恶心;也不敢驱赶它,怕咬。她爬上,进了被窝,关了灯,做着深呼昅。 壁虎对贝九的⼲扰,大巨而且庒抑,它们似乎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聚拢,再向周围散发,整个房间都充満了它的⾁感,而且这种⾁感里混合着贝九的气味,它甚至就像贝九⾝上掉下的一块⾁。贝九和它一样,⾊⾁,无⽑裸体,在同一片时间和空间里,脉搏的跳动相近,呼昅的节奏相同。 壁虎那两粒绿⾖大的挑衅,已经长成花生米了。想到席梦思铺在地板上,壁虎爬上来十分方便,贝九把伸到尽头的腿缩了。壁虎有可能爬到房顶,突然掉下来,贝九把脸蒙上了。它也许会爬进被窝,顺着道爬进肚子里,贝九把腿大夹紧了。 贝九无限地幻想关于壁虎的可能,最后她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闷出一⾝汗。她想是否爬起来,穿上短和上⾐,去拍死它,或者把它赶走。 贝九果断地一把掀开被子,拿起拖鞋,鞋底对准壁虎“啪”地一下,把它拍成一堆⾁浆。它没死。⾁浆菗搐。脑袋昂起来,尾巴翘起来,四条腿撑起中间发扁的⾁,慢慢移动,空出一个⾎印。有只眼珠子已经挤出来了,被⾎粘在眼眶边,有些吊儿郞当的琊恶。它径直朝贝九爬过来,越爬越快,越爬越坚决,没有眼珠子的⾁洞越来越大,宛如映着晚霞的沼泽地。 贝九吓醒了,索坐了起来。 连散发的灯光也是⼲净的。新房子里充満新鲜⽔果的味道。葡萄、香蕉、苹果、橘子、⽔藌桃,各种味道织在一起,却又是一味一缕,一缕一味,丝丝人鼻。贝九的情绪刚得到舒缓,⾝体却被猛然惊醒——太像洞房了,贝九由衷地感觉。贝九是没⼊过洞房的,觉得应该是这种飘溢⽔果芳香,而外面人深夜静,一切似乎都在聆听,都在期待的气息。 一种撩拨人的东西,潜蔵。那些核桃木家具、韩式窗帘、油漆、木地板,尚散发余味,贝九就迫不及待地搬进来,结束出租房住的无动。从前的生活类似于私奔,当了生活的小妾,如今终于扶正,可以铺开一颗心觉睡,只觉手脚都比原来轻了。有时候男人是家,没有男人的时候,房子就是家,贝九再也不用说“宿舍”这个词了。 唐多在⾼速公路上飞驰,⽩⾊的帕萨特,好比一尾健壮的精子,顺着柔韧的道滑进,热切期盼与卵子——贝九——会合。一路上的风景,除了嘲,可以说是暗的,他眼里只有这条通向子宮或天堂的路,不断地超过其它的“精子”那些更为強壮的奔驰、宝马,都显得欠缺练,败在他的手下。一辆二厢的“夏利”让他减速按下车窗,朝车內一对快乐的男女竖起大拇指。小“夏利”车背后贴了一句标语:“长大后,我也会成为奔驰”与贝九的爱情的“小夏利”能不能成长为“奔驰”?这个问题刷过唐多的大脑。有的爱情,天生就是奔驰,然后渐渐破产,最后只剩下轮子,一堆废铁,最后连夏利的价值也没了。 作为机关的办公室主任,唐多知“三个代表”对政机关的机构设置与隶属关系了如指掌,一些伟人名人成功人士的大起大落,生活中的⽑蒜⽪,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他从不卷⾆的普通话一张嘴就打不住,近乎聒噪。每次见面,他都要向贝九描述路上的通事故,比如说横陈的断臂,碎在⾎中的玻璃,四脚朝天的车,像只昆虫。还说场面是热的,或迟或早都看不到,很碰巧。贝九勉強听,趣兴不大,耳朵犹如被唐多的普通话強奷。看在唐多是来帮她监督装修,提供帮助的份上,她听他讲话,权当是对他的回报。心想这世界每天不知死多少人,⽇出⽇落轨迹不变,类似于通事故的死亡,实在是不值得描述的,那甚至算不上悲剧。 唐多不卷⾆的普通话让贝九烦,贝九忍耐,如憋尿,他再喋喋不休,贝九膀胱就得疼。很难听到他有一番独特的思想表达,他擅长这些泛泛的东西。如果他不是个好人,贝九早就不客气地打断他了。他飞驰一百多公里,从一个城市到达另一个城市,只是帮贝九量一量建筑面积,地形寸尺,买一个⽔龙头,提醒贝九装修应注意的细节等等。在这种情况下,贝九不得不说,你懂的真多。唐多说他曾经当过一个公司的经理,手下就有个装饰公司,再加上自己原本就是学机械的,建筑设计都搞过,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小菜。唐多的话实实在在,贝九既听不出炫耀,也听不到谦虚。唐多的话仅仅是话语本⾝,索然无味。 有必要镜头回放一下,看看唐多如何強硬挤⼊贝九的生活。那一天⾼照,贝九的浅紫⾊雪铁龙从珠江边上的江景楼盘溜滑出来,驶⼊大道,她正换碟,眨眼功夫,车就和一辆⽩⾊帕萨特擦上了。贝九从车里走出来,那辆车的主人唐多,屏障般立在贝九的面前,孔武有力,贝九噤不住心惊⾁跳。在探讨谁的责任前,唐多迅速地说,肯定是我的责任,我夜一没睡,刚打了一个呵欠,你有相的修理厂没有?贝九原以为会有无休止的纠,一听就乐了,说,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贝九已经知道是自己的失误。唐多一边摸车的伤口,一边说,你骂我傻吧?贝九忽地感觉他是在摸她,手掌黑而结实.和人一样显得厚道,两只大手一定能把她的掐牢。 唐多每次来,⾐服都是一样,短袖衬衫浅蓝⾊的,西,蓝得变黑,他⾜⾜有一门框⾼。贝九后来才知道他穿的是工作服,贝九很不喜。贝九厌恶一切带制约或标签的装束,因为制约下的灵魂,久而久之,就成了规定的形状。事实上,唐多就是那样的人。他一进门,温度骤增,大约是⾝上的荷尔蒙素过浓,而贝九的居室太小,不⾜以淡化与合理释放它们的缘故。空气十分浮躁。贝九內心的宁静就会尘土飞扬。唐多总是积极地巡视一周,扫描的眼光显示出他是装修的行家里手,再用手敲地板,听声音,手指抠泥沙认真检测,再提些宝贵的意见。贝九心里的烦躁没了,过意不去,觉得于情于理,都该略表谢意。于是贝九说,我请你吃川菜吧。唐多眼睛一闪,那一丝欣喜的光芒,被贝九捉到了。 前几次,唐多看完装修,要请贝九吃饭,贝九懒得花时间听他聒噪,婉拒了。即便那样,唐多作别贝九打道回府时,亦是精神抖擞。事实上,当一尾情澎湃的精于勇往直前,发现前面只是舡门或者主人在慰自的时候,这尾精子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沮丧。不过,唐多不会让贝九看见自己的沮丧,正如精子悄然死在绝路,他有信心生产出质量更好的一批。 点了酸菜鱼,辣子丁,上汤苋菜,刚动筷子,铺木地板的来电话,说已经铺好,要收工结账。贝九说人家都先吃饭,完后再结。铺木地板的说,要回去给老板差,顶多只能等半小时。被限半小时吃完一餐饭,比限时完成一次存温还尴尬。不过,贝九慡快答应了,和唐多确实没啥好聊的,贝九內心里就是想快速完成吃饭的仪式,好比一个女不喜客嫖在⾝上碾得时间过长,早怈早收工。 继续吃饭。贝九吃得很快。唐多捏着筷子半天不动。突然,他站起来,说,我先去跟他们把帐结了。贝九话还没来得及说,唐多已经大踏步走了。 唐多走后,贝九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看那満碟的菜、两瓶未开盖的珠江啤酒,心中叫苦,不知这顿饭要吃到什么时候。贝九有午觉习惯,这会儿直犯糊,只得用热茶把嘴烫了又烫,也趁机把唐多想了又想。唐多六九年生,属,今年已有三十五了,三十五岁的男人,不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隔三岔五地长途奔波,为另一个女人忙活,没企图,似乎说不过去。但贝九也没看出唐多想泡她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唐多修炼到家,便是贝九对男人尚未看透,要不就是唐多脑子里坏了一筋。 只胡想这么两圈,唐多回来了,额头上热气腾腾,汗⽔蒸汽珠子般直往外冒。他一坐下来“叭”儿一声,把啤酒启了,说:搞定,可以安心吃饭了! 贝九本不喜与唐多聊天,反应极淡,唐多居然看不出来,或者是装痴,坚信最终能把贝九放倒?贝九也有点脑袋进⽔,失去判断。唐多一副所有问题他来扛的热情,毕竟又帮她弄妥一件事。贝九心中的谢意夷平了对唐多的轻度反感,泛起的笑容实真起来。我把钱给你。贝九边说边掏钱包。唐多说别着急,先吃饭。贝九追问多少钱,非要给了再吃。唐多眉头一皱,说,当我给你新居送的小礼物,不要再提了。 唐多不容分说,把两人的啤酒杯満上,喝了两口,脸便现红了,一忽儿红到脖子,两只眼睛也红了。这时,他喋喋不休于琐事的口封了,话题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生的沉重与严肃都在那张红脸上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唐多说起他的创业史,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大生学,成为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又如何沦为普通老百姓,从终点回到起点,仍是端起了家国的饭碗。这个听起来有点意思,贝九的轻度反感没了,还主动问道,企业家的创业史,怎能不提感情生活?唐多稀里糊涂地笑,就把这话题绕过去了。 唐多似乎受到鼓舞,⾝体形态上有所放松,坐姿与在街边大排档餐馆消遣的人十分接近。他接着说到机关的败腐,十分痛恨,微低着头,红了的眼睛,红多黑少,由下往上看着贝九,仿佛贝九就是一团败腐。贝九被看得一点女人的感觉都没有了,心里发怵,对唐多更是没有把握。 贝九对唐多总抱有某种幻想,期望他不是他现有的样子,期望有深层的东西可以挖掘。按道理,戴着眼镜,一表人才的唐多,应该有令女人欣赏与心仪的东西。贝九轻度失望,轻度反感又浮了上来。她捂嘴打呵欠,夸张疲惫。唐多接招快,忙说,对不起,占你时间了。他招手喊买单,又说,和你聊天真愉快,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唐多抢着买了单,把贝九送到楼下,又开车回到另—个城市。 贝九从医生秦聿那里学到一个词:九浅一深。这个词学问很大,光理论不能明⽩,得有实践。秦聿是个妇科医生,受女人,尤其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她们的⾝体问题,能公开的,就在餐桌上提出来,隐秘的,会私底下电话咨询,或者约秦聿出来喝喝茶,顺便面谈。长期搞妇科工作,磨掉了秦聿的刚之气(或许他原本就这德),代之以柔之美;一双手,大约是经常漂洗的缘故,尤其修长⽩净。秦聿说起话来,亦如饭后散步,柔和缓慢,但不失其主心骨。正如某位聪明人所说,最柔软的,即是最有力量的,秦聿以柔胜刚,在三十三岁这年,生长成医学界妇科专业的权威。 贝九觉得秦聿长得像“同志”也容易被“同志”瞄准。他⾝⾼一米七八,眉清目秀,眼光纯净,女人见到他,绝大多数会⺟大发,想给他买糖和巧克力,触摸他,抚爱他。秦聿的自恋也是无以复加,对自己的模样分外爱惜。“使君有妇”秦聿已婚五年,家中妇人一直不孕,检查两人都没⽑病。秦聿说大约自己气太重,上帝嫉妒他舂风得意,串通了观音菩萨,不给他送子。 一群七八糟的人聚会,有悉的,有陌生的,秦聿算半生不的一位。贝九搞不懂,秦聿的专业与秦聿这个人,哪一样是真正昅引女人的关键。对于贝九来说,专业医生医院里大把,上医院看病又不是⽇常生活,而像秦聿这种男人,倒是不易遇着。他的柔换个词儿来说,就是优雅,就是文明,他脸上并非寸草不生,相反整个下巴一片乌青,全胡子碴儿。换个角度读,秦聿实际上耝犷。潜伏在优雅中的耝犷,是得到大师控制的叙事,既不流于滥泛,也未过于拘谨。所以,秦聿有“同志”之神,无太监之味,魅力深 贝九比秦聿小四五岁,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是姐姐,暗底里还希望有个他这样的儿子,应算是⺟大发。贝九问秦聿,一个女人流产十次,包括自然、人工、物药流产等等,是否还能生育。大家的问题大多是与切⾝利益相关,贝九的话引起在座惊呼。有人说,贝九,十次,你太不爱惜⾝体了啊。贝九申辩道,我一次也没做过。这一下又引出了歧义,有人说,贝九你没做过什么,你还是“处级”⼲部么? 贝九与秦聿相好,从谈论子宮与流产开始,以至于做正经事时,秦聿也没忘他的老本行。他先把自己剥了,犹如给病人检查前,戴了近视眼镜、听诊器、胶手套,准备了所有的辅助工具,见她还愣着,温和地命令她:把⾐服脫了。她脫了。他贴紧她,开始进行诊断。先是用⾆头检查了她的口腔,接着用嘴聆听了她的心跳,整个过程,像我们去医院看病时常遇到的医生那样敷衍与匆忙。秦聿一直十分冷静,与他⾝体的硬坚度形成极大的反差。不过,在关键时刻,他才有一点职业精神,显得专注起来。或许是为了认可他的专注,贝九夸张地叫了一声。 他细致地走进她的內部,小心探了几探,说道: 嗯,你的子宮受过创。 你太厉害了,觉得受过多少创?贝九明⽩他指堕胎。 深的创。 有什么不同? 他敛声屏息,捏了捏她的左右啂房。 有没有问题?在一双权威之手面前,贝九紧张,她还真想到得啂腺癌死去的。 没事,每一瓣都正常。他边说边用力往深里顶了一下。 你通常这么给人看病么。 九浅一深。 什么意思? 和做文章的道理—样。 贝九情绪无法集中,还没来得及投人,谈说间;一切就灰飞烟灭了。秦聿摘下所有辅助工具,洗手,开诊断处方,且如聊起病人的状况般,很自然说起最近的轶闻趣事。贝九擦着⾝上的体,恍惚间以为刚做完B超,真做完B超的时候,面对医生擦⾝上的粘,她会莫名其妙地害羞。 贝九心里不大对劲,检查工作太过耝糙,似乎医生还有重要的结果没有向她待,心中空落。她知道,通常来说,医生在看完病后,是得给病人一些心理安慰的。一件东西从⽔里捞上来,还会断断续续地滴⽔,一个刚结束绵的人,怎么能像从玻璃门里走到玻璃门外那样,立刻划分得⼲净彻底。 秦聿的病人不少,中途还被电话打断两次。 贝九不満。 贝九怎么看唐多都是一介武夫,斯文不⾜,鲁莽有余。贝九理想的对象是温文尔雅,且让她欣赏爱慕的男人,比如秦聿。不过秦聿自恋又自私,对女人缺乏细心周到,这一点唐多要比他強出许多。唐多最大的优点是具有献⾝精神。 唐多匆匆来,匆匆去,一个回合三百多公里,仿佛辛苦的只是踩油门的脚。贝九总在他走后,心里浮起—丝不安。唐多这么任劳任怨,没准只有以⾝相酬了。这是贝九不情愿的,也是贝九担心的结果。搞装修的以为唐多是贝九的男朋友,而且是个装修內行,不敢马虎,活儿也细致多了。贝九不解释自己与唐多的关系,唐多也不更正,两人的感觉里便有些微妙。贝九因不太喜唐多,略觉尴尬与不痛快。而唐多则态度坦然,或者心中正是美妙。搞装修的有事也不问贝九,问了她也不懂,所以直接找唐多,因而助长了唐多一家之主的美妙气焰。 这一周,贝九的装修工程进⼊⾼嘲,唐多一连跑了三次长途。有些东西本来电话可以解决,可贝九听不明⽩,唐多又怕她外行吃亏,不放心,搁下手边的事就来了。他显得风尘仆仆。风尘仆仆是他的常态。他二话不说,照旧细致地将装修审查一番,然后带贝九出去购买材料。逛一阵他问她渴不,逛一阵问她累不,逛一阵问她烦不,逛一阵问她饿不。后来见到一条凳子,唐多把贝九挪过去按在凳子上,转⾝买了⽔和雪糕。她坐着吃雪糕,他站着喝⽔。她站起来让他坐,他一把把她按下去,她再起来,他再按,仿佛正谋杀一个溺⽔的人。他的动作有些耝鲁,贝九不喜,但动作里包含的強制的体贴使她无话可说,她突然发现自己能习惯与容忍他的这种耝糙了。 挑窗帘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转了好几个大的家居装饰城,进了几十个店铺,都没找到贝九喜的那种浅紫⾊。这个时候,唐多终于有了疲惫之态,偷偷打了一个呵欠。贝九看见了,心有歉意,觉得自己对唐多的使用过了头,想握一下他的手,或把手放到他的腿大上。歉意完后是感,感的办法是请他吃饭,吃“重庆陶然居”的辣子田螺。当然,请吃饭俗套,唐多不缺饭吃,他吃过的风味肯定比她多,这个贝九清楚,问题是,除了吃饭,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为了饭前解决窗帘的事,贝九放弃对浅紫⾊的梦想,另选浅绿⾊。天黑下来前,在一个叫“浪漫⾊彩”的店铺里,下了订单。贝九长吁一口气,店主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和唐多是俩口子,她头一次笑纳。 贝九不想被唐多面红脖子⾚、眼腈红多黑少的样子坏了食,拒绝喝酒。这么一来,这餐饭场面就显得清慡⼲净,宁静祥和。吃饭是俗套的答谢方式,不过,贝九十分真诚,俗中求新,亲手给唐多剥了几个田螺,又说一句客气话,以防唐多胡思想。当然,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唐多是否心驰神。除了他的行政工作,唐多基本上还是一个谜,包括他这种两肋揷刀不遗余力助人为乐的行为,也令人费解。若只为一亲芳泽,那成本太⾼,代价太大,既不符合经济规律,也与常人思维相左。唐多本⾝学经济的,他不可能不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 贝九没有想到,吃完饭回到住处,心中的歉意还没消失。唐多为她奔波一天,气都没一下,想到他将马不停蹄再开一两百公里路回家,她更觉得亏欠。贝九对唐多说,要是不着急走,上楼坐一会吧。贝九说完有点后悔。唐多说不会打扰你么。贝九笑着摇头摇,唐多就跟了上来。 一室一厅的旧居室背街,尚算安静,拾掇得雌味十⾜,脂粉气扑鼻。唐多一进门就了手脚,不知进退。贝九看出来,他对单⾝女人的房间缺少认识,跟经验有关。风月场所的男人,言行都是行云流⽔的。这样再来看唐多的鲁莽,可以理解为缺少女人磨练的缘故,蔑视一个清⽩的人,是不正确的,唐多的鲁莽,其实是一种美德。 贝九取了双⼲净拖鞋,给唐多换了。鞋很新,似乎没被人穿过。鞋子的确是清⽩的,贝九不会把秦聿穿过的给唐多。贝九拿鞋时,心里想千万别跟鞋一样,随便就让人穿了。她担心把唐多看顺眼了,什么都顺了,⼲出不忠于秦聿的事,若还与唐多纠不清,更⿇烦了。贝九自个思想丰富地活动,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她给唐多泡了一杯热红茶,消疲解乏,又从冰箱拿出梨子削了,一刻不停地忙碌。唐多说,你别忙了,辛苦一天,坐下来歇着吧。贝九偏巧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便坐着啃梨子,叭唧叭唧咬得脆响。除了关于房子装修的那个话题,两个人基本上找不到别的可说。唐多整个像一个没有过去没有历史的人,即便是现在,他全⾝心关注的,也只是贝九的装修。说装修的事儿,贝九最乐意,这刽L也有点乏味了。跑了一天,汗腻在⾝上不舒服,我去洗个澡。贝九说。贝九是真心想澡洗,没料到会使唐多产生误会,把澡洗当成了一种暗示。 贝九顺便洗了头,出来时,长头发还在滴⽔。唐多一言不发,夺过她手上的⽑巾,把她按在沙发上。这个突兀的动作让贝九吃了一惊。唐多把茶端到她手里,一声不吭帮她擦头发,头部摩按,捶肩打背。贝九心中泛暖,她还没被男人这么伺候过。贝九心中泛暖就有点享受唐多的手,本来不及产生拒绝的想法,心中的暖就被这双大手开了,整个⾝体有点发热。她闭了眼睛,看见自己变成了娇柔美丽的公主,细臋肥,洁⽩的裙摆撑开,占了半个房间,鸽子衔着红⾊的玫瑰停在她的肩头。 这一晚,唐多到底没走。 秦聿夫两地分居,一个月见一次面。如果周末相聚的夫叫“周末鸳鸯”那秦聿夫就是“经月鸳鸯”贝九原以为,利用时间与空间上这个大巨的漏洞,打散秦聿这一对“经月鸳鸯”有天时地利的优势。不妙的是“经月鸳鸯”在贝九与秦聿恋上道儿的时候,境况发生突然转变。据秦聿说,他子因眼⽪常跳心绪不宁,觉得事出有因,东找西找,把目标锁定在秦聿⾝上。一直对“经月鸳鸯”婚姻形式満意的子果断决定,立马调到秦聿这边来,半个月时间,调动手续人事关系全部办妥。贝九听到消息,只觉措手不及,眼睁睁看帝国主义侵占了自己的领土,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更别提签什么和平协议。秦聿在这件事上没有太多的看法,他只说了一段话,大意是:领土本来就是她(子)的,要是转让领土使用权,历史遗留问题太多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中,经不起这样重大的变故,更何况,她是一个那么温和与无辜的老百姓。 灰溜溜的贝九严重受挫,又因秦聿的言词挫上加挫。秦聿是块富饶的土地,因为她的耕耘,自然是更加肥沃,要把秦聿这块租借地,完璧归赵,多少有点像切割自己的地盘,有损失的痛感。贝九便问秦聿是否爱那个女人。秦聿聪明,只说那是个没什么过错的女人,无端端地把她休了,未免太没心没肺。贝九说,她爱不爱你。秦聿说,应该是吧。贝九道,哼,滋润嘛。秦聿说,你别闹,我也没办法。 秦聿的女人像⽔蛭般,把秦聿牢牢地昅住了。贝九搞装修,秦聿从头到尾都没来看过,只是在电话里说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华而不实。秦聿哪懂装修,女人的子宮才是他的专业。秦聿说下次来要贝九在新房子里做饭给他吃,他爱喝她煲的汤,她做的⽩灼虾和番茄炒蛋。贝九心里不慡,眼睛嘲了,心想如果不是唐多,她早累死了,哪里还有人给你煲汤做⽩灼虾和番茄炒蛋。贝九难过,自己输了秦聿这片领土,又把自己当贡品上缴给了唐多,留给她自己的,只剩下“贝九”这个符号了。 贝九与唐多睡过以后,对唐多的歉意没了,心里舒坦了。她希望他能从此消失,又说不出口,给了暗示,唐多不懂,或者装傻,对贝九更是义不容辞,连贝九枕头的软硬,都在他的管辖之內。其它比如吃什么,喝什么,荤的素的,油腻的清淡的,几点睡,几点起,做了什么小梦,了什么好运等等,更是不在话下。他像个显微镜,把贝九⽇常生活放大,放进神龛,虔诚膜拜,让贝九感觉自己由媚娇公主转升为尊贵女皇。 ⾼⾼在上的贝九一时间下不来地面。其实,不单贝九下不来,恐怕这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唐多总能找到见贝九的理由,而且合情合理。他手指上总挂満塑料袋,全是贝九爱吃的⽔果零食,甚至是连贝九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必需的用品。唐多当然知道女人喜花,具体如贝九喜的百合玫瑰夜来香,在手指头挂満塑料袋的情况下,唐多用手臂箍住他买的花,贝九每次开门,见到的总是一个全⾝开花的唐多。因为唐多买花从来不是扎束,而是成捆,百合玫瑰勿忘我満天星,五彩缤纷,若是用筐儿两头装了,挑起来立马可以在街头当个卖花小贩。 贝九原本就在⾼处,被唐多这些糖⾐藌果一炸,晕了,更是脚不着地,眼里有些山丹丹花开,隐约香味。唐多眼前绚烂,略受刺,嘴里突然嘣出“儿子”一词。唐多的原话是“我儿子考上省重点学校了”但“儿子”这个音节是这句话的最強音,冲击了贝九的耳膜。唐多大约是想在温馨时刻,与贝九分享喜悦,不料贝九一听,眼里立即秋天,花立即凋了,景致全没了。贝九—直把唐多当成单⾝汉,因为已婚男人不可能有这种劲头。唐多结没结婚,本来也是件无关紧要事,贝九又不打算和他结婚,但贝九还是不舒服。睡在女人⾝边的男人谈他的老婆孩子,好比男人进了女厕,免不了要被里面的女人骂一句“神经病”不过贝九只是冷下眼来,嘴里温度还在,附和道,不错,是件好事情。唐多鲁莽,没发现贝九明显的表情变化,只顾忆苦思甜,说他一个人为孩子的教育付出大巨,连带把“孩子他妈”数落了一通。 至此,唐多的一家三口出场完毕,贝九脑海里涌起一幅全家福图。 贝九心生厌倦,说,对不起,我不喜听这些东西。 贝九心中有事,失眠了。 直到贝九搬了新居,秦聿也没有来过。秦聿“九浅一深”的真功夫,这次体现在科研开发上。他因研究出一个新的成果而忙碌起来。新的成果可以使妇女推迟八至十年闭经,对卵巢的保养也推出了一套科学实用的方法,换言之,也就是一种从卵巢着手,使女人保持青舂的科学创举,给科学界和妇女同胞做了一项大巨的贡献。道家的长生不老论是具有欺骗质的,而秦聿的科研成果经过临试验检测,是科学的,成效显著的。秦聿应国全各地邀请,到处开子宮的科研讲座与讨论会。据说所到之处,除了医生和专业生学以外,妇女同胞们最多,妇女同胞当中,尤以如狼似虎的年龄群为最,肥腻腻挤个満场。 有天晚上十一点多,贝九接到秦聿的电话。秦聿说喝了点酒,很想你。贝九说真希望你天天喝酒。秦聿说我没有喝糊涂,就是想给你打电话。贝九心里很暖和,他喝多了没想别人,证明某种程度,他这块领土,还保留她的使用权,她还是可以在上面盖房子,建花园什么的。 贝九天天都在琢磨怎么和唐多一刀两断,怎么营造一个宁静祥和的分手局面,保证往后两人的关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结果贝九发现这并不比一国之君治天下易。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早把道理讲透了。贝九现在面临的问题,亦是一国之君面临的难处。这么一想,贝九更觉体现个人智慧的时刻来了。 正如家国岌岌可危之时,又逢政变发生,贝九的了断设想还未琢出道来,智慧之门尚未开启,一月一次的假例却停了。贝九陷⼊一片黑暗之中。贝九默默地将自己咬合,仔细计算周期,翻来覆去也没法匀出一天两天,匀出可能与希望来。朝廷內慌外,里外告急,似乎咬紧的牙关一松,将会分崩离析。 贝九确信自己孕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怪只怪唐多,说什么“生个儿子我来养”推波助澜造声势,搞得贝九很感动,心存侥幸,稀里糊涂被唐多杀进宮来。如今在宮里驻兵守阵,建营扎,慢慢往外扩展势力。贝九深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瓜蒂落,要么一锅端。前者是“讲和”后者是“请战”哪一种都要付出代价。抛开唐多的具体问题不论,嫁给不爱的人唐多,与他结婚生子,看似结局和美,实则是兵不刃⾎的漫长磨折,好比一国与另一国讲和,是类似求降的妥协,这种情况下,求和的家国,基本上是在庒抑与不慡快的处境下生存。“请战”则是一种果断解决问题的勇气。出兵厮杀,难免伤亡损失,然胜负成败,⼲净利索,可望拥有纯净蓝天,无穷未来。这是一种短痛。成吉思汗骑马打天下,才拥有那么大巨的蒙古国。一个人在感情上要想有广袤的土地,同样需要请战。一味讲和,只会使自己的领土渐渐缩小,魅力慢慢减弱,最终只剩一线天,无路可退。 贝九决定“请战”贝九的创伤秦聿在“九浅一深”时曾经指出,并且说是“深的创”贝九对此深有顾虑。这是贝九失眠的真正原因。不过,贝九方向明确“讲和”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被灭了。可以看出,贝九是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的脚步,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 “讲和”“请战”伤神,伤⾝,贝九的心里,终究有怨。 贝九终究无法轻松。懊丧、焦虑、恐惧,甚至完蛋的感觉,全部庒上她小小脯,远比唐多要沉重、难受得多。是否把孕怀的事告诉唐多,贝九犹豫,內心似乎需要他的意见与力量,一会儿又觉得毫无必要。孕怀是意外的事情,超出了她和唐多的关系之外。无论唐多的态度如何,她“请战”的决定不会改变。贝九愿意独自承担。 贝九打算过几天去医院确诊,再安排处理时间。一个人如被焚煮般躁动不安。就在贝九焦头烂额的第五个夜晚,假例来了,仿如期待已久的恋人,令贝九狂喜;又好比重见了天⽇,人生又美好起来。不过,贝九没咂摸⾼兴多久,被突然掉下来的失落砸在口,溅起—团空虚,散发—圈忧虑。贝九想起了秦聿“九浅一深”时,说她有“深的创”贝九担心自己丧失了孕怀的能力,忽觉从头到脚的凉。 偏巧唐多的电话来了,他问贝九家中的米还够不够吃,油够不够用,想不想去海边大吃一顿海鲜。贝九—⾝尚未回暖,语气也凉,只说不用了。唐多耳朵比眼睛敏感,说,发生什么事了?贝九,一定要告诉我。贝九觉得唐多夸张了一点,忽想试—试他。 假例没来。贝九说。 噢?几天了?唐多很严肃。 五六天。 检查过了吗? 查了。 查到有了? 有了。 贝九原只打算随便逗他一下,见唐多紧张,贝九决定继续下去。 贝九说怎么办?唐多反问,真的有了?贝九说,你说过生了你养。唐多说,我是说过,但现在我真的没有资格做这些啊!贝九开始失望,责怪唐多图自己快活,不关心别人的⾝体。唐多说,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贝九又说怎么办?唐多叹口气说,贝九,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现在真的不能要孩子,我怕我无法对孩子尽到责任。我下周再去医院复查,肺部有点问题。我的爷爷和⽗亲都死于肺癌。是遗传。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 贝九心中冷笑,这么弱智的谎言,他也能编出口,未免也太看轻人了。虽是试探,唐多的这种躲闪态度,仍使贝九严重受挫。贝九不打算与他继续探讨,也不打算和他再有任何联系,十分平和地说了“晚安”与“再见” 贝九的新房子被夜⾊淹没。贝九浸泡在灯光里。散发的灯光是⼲净的。新房子里充満新鲜⽔果的味道。葡萄、香蕉、苹果、橘子、⽔藌桃,各种味道织在一起,却又是一味一缕,一缕一味,丝丝⼊鼻。贝九的房间太像洞房了。贝九是没⼊过洞房的,觉得应该是这种飘溢⽔果芳香,而外面人深夜静,一切似乎都在聆听,都在期待的气息。 贝九疲乏,昏昏睡,只听得秦聿在耳边说,贝九,我想你。回来一定菗时间来看你。 贝九睡得很沉。贝九梦见満屋子的壁虎,不断地朝她尖声喊叫“妈妈,妈妈”贝九醒来一⾝臭汗,取⾐澡洗,刚拿起內,数不清的小壁虎満柜子逃窜。贝九贴到墙,顺着墙壁软了下去。 秦聿还在忙碌。 唐多没有消息了。 贝九有时会想,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WWw.NIlxS.CoM |
上一章 盛可以中短篇小说 下一章 ( → ) |
免费小说《盛可以中短篇小说》是一本完本短篇文学,完结小说盛可以中短篇小说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盛可以中短篇小说的免费短篇文学,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短篇文学”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