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碎 第六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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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甲骨碎 作者:那多 书号:39341 | 更新时间:2017/9/5 |
第六章 宿命 | |
太很好。 “那天中午,我想赶早一点,先在美琪戏院边吃点东西。”徐徐说。 “我想在首演前后找个机会接触一下韩裳,探探她的底。正常做学问可没有花这么多钱的道理.而且她的学问应该做在演戏上,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甲骨文。”孙镜有些忧虑地看着她,微微皱眉。 “没想到会在半路上就碰见,不过看到她站在那儿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我正准备上去跟她打个招呼,就看见…就看见…”徐徐的脸⾊发⽩。 “看见花盆掉下来砸到她?” “嗯。”徐徐紧咬着牙,额头上开始发出细汗来。之前的判断恐怕是有了些偏差。 “还有呢?” “还有…我闭眼…闭眼…” “你闭上眼不敢看?再睁开的时候呢?”徐徐的嘴发抖,太⽳一跳一跳。她突然用手捂住头,蹲了下去。 孙镜叹了口气,弯下轻拍她的肩头。 “算了,算了,不用想了。对不起。” 这是第三次。 自从在葬岗上被孙镜吓晕过去之后,每次徐徐试着回忆那天小街上的情形,就会有大巨的恐惧从⾝体里的某个黑洞中释放出来,然后头痛得无法再想下去。 孙镜很确定,在那个深夜里徐徐的确是晕过去了。他知道有些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可以主动令自己晕厥,但他相信徐徐不是这种人。所以他觉得自已也许不要试探,早一点直截了当地问徐徐,结果会完全不同。孙镜轻轻头摇,他采用了一种看上去更险保的方式,这没什么错。人必须要懂得防卫,尤其在向危险接近的时候。防卫是为了避免伤害。但伤害是守衡的,总会落在某一方,不是自己,就是别人。 行人们都往这边看过来,好在这条路上人并不多。 几分钟后徐徐缓过气来,站起时脸⾊还有些苍⽩。 这是在往欧文澜住所的路上。天气好得很,光明媚得带了暖意,光只这样在人行道上漫步,就是件让人心情愉快的惬意事。孙镜刚刚获得证明,人內心总有些角落,是外界环境无力影响的。 徐徐看了孙镜一眼,她现在当然明⽩,这几天里孙镜的许多话和行为都是试探,这代表猜疑。 被猜疑的滋味可不好受,而猜疑来自孙镜,更让她心情低落。但徐徐也很清楚孙镜为什幺会这样做,对换彼此的位置,她同样会心生警惕。谁让她一直不提在小街上的事,而偏偏又让孙镜知道她在那儿了呢。 她究竟在现场看到了什么,孙镜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个问题。回想此前谈到这个话题时徐徐的反应,总是在回避。这种回避更像是不自觉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这么做? 恐惧是最可能的,太过恐惧的记忆会让人不愿回顾,这是心理上的自发保护;要么是过于荒谬,认为讲出来也不会被人相信。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欧文澜的宅子就在过r这个路口的不远处,他们在红灯前停下,孙镜清咳一声,说:“没精神啦?一会儿还得靠你花倒老男人呐。” 他从袋里摸出一个小红袋.递给徐徐。 “这是什么?”徐徐拉开袋口。 “避琊的,早上去静安寺清的开光观音佩.我看你总有点心神不宁。” “切,小恩小惠。”徐徐不屑一顾地把东西扔进手袋里。 孙镜笑笑。 “闭眼。” “什么?”孙镜没听清楚。 “我说你闭上眼睛。” 孙镜把眼睛闭了起来。 徐徐拉起他的手往前走。 “别睁眼啊。”徐徐说。 “还是红灯啊。”孙镜吓了一跳,被徐徐牵着在来往的车流中一步步横穿路口。 闭着眼睛当然走不快,徐徐走走停停,孙镜只觉得⾝前⾝后不时刮起呼啸而过的车风,还有一次突然大车喇叭就在耳边响起来。 刚开始他迈步还比较自如.但耶记年喇叭吓了他一大跳,手上也用力把徐徐握得紧紧的。 “抬脚,上人行道。” “还不能睁眼?” 徐徐没说活,拉着他向前。两人配合了这么会儿,速度快起来.孙镜数到第二百三十七步的时候.徐徐的手重重往下一扯,然后放开。 “好了,到啦。” 孙镜把眼睛睁开,面前是两扇黑铁门。他侧头去看徐徐,见她正把红绳系着的观音⽟佩套在颈上,手掌托着观音在眼前端详了一下,塞进薄羊⽑衫的领口。 “挂在外面不是好。”孙镜说。 “我是什么⾝家啊,挂这种便宜玩意儿,一下就穿帮了。”徐徐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忙低声向菩萨讨饶。 按了门铃,两人等了没多久,就听见里面脚步声响。 这次拜访是有预约的,介绍人是文贞和。孙镜自己也能想办法联系上欧文澜,但既然文贞和并不像对徐徐⾝份有所怀疑的样子,又是主动向他们提起欧老先生,由他出面再好不过。这样他就要先向欧文澜介绍拜访者的来历.等于在不知不觉中,用自己的信誉为两人的⾝份作了背书。 用徐徐的话讲:“他总得做点什么事情.否则我那么多眼神都⽩抛啦?” 左边的铁门上嵌有一扇小门。这扇小门现在被拉开了,看见开门的人,孙镜和徐徐的心里都有那么点诧异。 当然不是九十五岁的欧文澜本人。这是个⾝材肥壮的中年男人,脸上五官分散,像是患了唐氏综合征。开口说话前先咂了几下嘴。”请,跟我,来。“他的语速和音凋都十分怪异,看来的确是弱智人士。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男人在前面走着,并不领他们往中心的小洋楼去,而是沿了条卵石路向后绕。 院子是按着苏式园林风格布置的,随处可见奇石假山,配合老树隔挡出许多景致。有一条小⽔渠环绕着洋楼,他们走的这条卵石径大抵就是沿着⽔渠的,渠中清⽔缓慢流动.可以一眼看到浅浅的渠底.那是些生了青苔的石块,布置得很有天然意趣。 溪⽔在后院里汇成了个小池塘.一只⻩⽩⽑⾊的猫儿正蹲在塘边。听见脚步声,竖着耳朵侧头看了看.又回过去继续探出爪子捞鱼。它斜对面还有只灰猫.也正往⽔里探头探脑。 小池边是一个葡萄架.藤蔓在四周垂下来,就像间敞开的茅屋。架下一头摆丁张嵌云石的六角桌,看式样是清朝的.⻩花梨的颜⾊纹路。孙镜虽然不精通明清家具,但他想欧文澜用着的,总归是好东西。 欧文澜就坐在桌边。他穿了件青⾊的中式上⾐,头顶上没有半头发,颏下也无须,只有两条⽩眉⽑长得老长,挂到了眼角,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他脸上的皱纹相对于年纪,异乎寻常的少,只有眼角鱼尾纹较深,还被长眉遮去了许多。老人斑也不太有,⽪肤光洁,看上去并没有深重暮气。 一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六方凳上晒太,体态就和另两只一样肥硕。欧文澜一手搭在⽩猫背脊上轻轻摸抚,一手端着紫砂小杯抿茶。桌上有茶壶和空杯,还有个铜铃,桌脚有个烧煤的小炉子,炉上暖着一壶⽔。 没等孙镜他们走到跟前,欧文澜就转头看过来,更显得耳聪目明。他并不站起,微微点头打招呼,把手中小杯放到桌上。”欧老,您好。” “孙先生和徐姐小?”他象征地问了一声,又说:“阿宝,搬两张椅子。” 阿宝从六角桌下搬了两张六角凳出来,老先生挥挥手,他咧嘴呵呵一笑,快步离开了。 欧文澜见两人注意阿宝,说:“我从福利院里领养的孩子。几十年了,老啦也就他能一直伴着我。” 两人想想也确实是。有谁能一直陪着⾼龄老人。就算是出钱雇人,也免不了有自己心思,只有阿宝这样半傻的人,才能和眼前近百岁的老人相互依存。谁都离不了谁。 “请坐,不错的普洱。请自用吧。贞和都和我说了,很好的想法啊,我一直想做都没做成。” 欧老人健谈得很,实际上所有的老人都这样,因为肯陪他们说话的人太少了。欧文澜在收蔵界名气响得很,平时生活里却除了猫只有阿宝陪伴,都不是好的流对象。今天风和⽇丽,有客临门,兴致⾼涨。 起初的话题当然隔着甲骨绕来绕去,徐徐这次收敛起表现,顺着欧的话头去说,曲意承,院子里时时响起老人的笑声。 不过这总归还是宾客问的聊天气氛,要想更进一步,徐徐还得耍些手段。 “这猫真漂亮。”徐徐寻了个机会把话题岔开,起⾝凑近到猫边。这动作幅度过大,本该有些突兀,但徐徐神情自然又带了几分女孩子的天真,没让人觉得一丝不妥当。 徐徐轻抚着⽩猫背上的⽪⽑,欧文澜的手本就一直放在⽩猫的背。徐徐这么摸来摸去,免不了要碰到他的手。要是欧文澜再年轻个四五十岁,这动作就显得太富有逗挑意味,很不庄重,可现在却反而生出一丝仿佛祖孙间的融和感觉来。 只这一个动作,就令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孙镜在心里点头,再一次赏徐徐的天赋。 “您也喜猫啊,养了三只呢。” “可不止三只,我都搞不清楚有多少,全是阿宝捡来的流浪猫,养得好了,常常也会有朋友要过去。少的时候七八只,多的时候十几只,这数字常常变的。等晚饭的时候阿宝一敲猫碗,那可热闹。” “唉…”徐徐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老人看她。 “没什么,我想起爷爷还活着那会儿,他也喜猫,养了两只。那两只猫老死以后,他也很快就去了。” 欧文澜轻拍徐徐的手背,以示安慰。 “真不好意思。”徐徐转过头去用力眨了眨眼睛,跟眶略略发红。 装得还真像,孙镜在心里说。 徐徐顺着就说起自己爷爷,说什么自己之所以会喜甲骨,都是受了爷爷的影响,怎么听都会让人觉得,她的爷爷和眼前的欧文澜有三分相似。 她当然不能一直把猫背摸下去,瞅着欧文澜一个扭脖子的动作就问是不是头颈不舒服。 人上了年纪,背头颁哪有不出问题的,所以徐徐就顺势站到欧文澜背后轻捶慢推起来,就像“从前给我爷爷推”那样。如果这情景被别人看见,怎么都不会相信徐徐和欧文澜这⾜第一次见面。 从欧文澜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徐徐的推拿技术很不错。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却忽然长叹了口气。 “好好的怎么叹气啊。”徐徐问。这已经不是客人的口气了。 “我是想到了前些时候找我聊天的一女孩儿,就和你差不多年纪,她也好甲骨这学问。”说到这里,欧文澜摇头摇就没再说去。只是为什么会叹气,却还是没有解释。 孙镜心里一动,脫口M道:“是叫韩裳?” 韩裳曾经为了斯文·赫定而四处拜访当年安考古的老人,以欧文澜的年纪资力.要了解当时的几次甲骨考古,正是一个很好的拜访对象。但她在录音里并没提到欧文澜,大慨是没能从他这儿得到有关赫定的重要消息。 “噢,你认识她?”欧文澜有些讶异,又重重一叹,说“她才多大年纪呐,太可惜了。” 像欧文澜这样的老人,冈为客人稀少,对每一次的访客都很看重。聊得愉快的,更是能回味许久.主要倒不是回味聊天的內容,而是牵连着会想起自己过往的时光。年轻如徐徐韩裳这样的女孩子在面前,老人再怎样精神矍铄也终究会老态毕露,那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和自己即将腐朽死亡形成強烈对比,没有人会不心生感慨。可是不久之后却知道了韩裳的死讯,不免有⽩发人送黑发人的唏嘘。 却不知道欧文澜是怎么知道的,他还能自己看报吗?可能是阿宝读给他听的。 “是很可惜。发生意外的时候我就在当场呢。” “哦?” “朋友送了我一张活剧票,她是女主角。就在去看戏的路上…”孙镜简单地说了。 “听上去你们不认识,那你刚才怎么猜到我叹气是为了她?”欧文澜思路相当清楚。 “应该说是还没来得及认识。她来找您是想知道些1930年前后安殷墟考古的事吧?还有斯文·赫定?” 欧文澜微一点头。 “她和我约时间见面,也是为了类似的事。没想到还没正式见面她就不幸去世。”孙镜半真半假地说。 “你?”欧文澜有些微诧异。 “其实是为了我的曾祖⽗,他h是当时的考古队员之一。” 欧文澜长长的的⽩眉挑了起来.眼睛盯着孙镜打量。 “孙…孙怀修?” 孙镜愣了一下,才回忆起来,怀修是他曾祖⽗的字。 “是的,您认识我曾祖⽗?” 怀修的后人啊。”欧15I{义澜看着孙镜的目光含着岁月的沧桑,一时却没有说话。孙镜知道,他k大约是在回想自己的老朋友,和那段时光。那个时候,欧文澜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头小伙子吧。 不需要回答,看欧文澜的神情,孙镜就知道,他和自已的曾祖⽗,并非泛泛之。他下意以地摸了摸口,那块金属硬坚而突兀地横在那里,这此天来他时时刻刻把它揣在⾝上,出于什么原因,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孙镜拉开夹克拉链,从內袋里把梅丹佐铜牌拿了出来,放在六角桌上。 “您见过它吗,在我曾祖⽗那里?”孙镜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这个问题和今天的目的没有关系,他本该让欧文澜把注意力尽可能放在徐徐⾝上的。 铜牌是温热的,但手摸上去的时候,或许是心理因素,总觉得有一股寒气在其中徘徊不去。这寒意在心头绕了一圈,突地令孙镜想起了个不合理的地方。 他记得韩裳在录音里说,她并没有找到至今还在世的安考古的当事人! 也许欧文澜并不是当时的考古队员之一,但他分明认得自己的曾祖⽗,也认得斯文.赫定,韩裳怎么会在他这儿一无所获,以至于没有在录音里提到他一句? 趴在凳上的⽩猫忽然叫了一声,跳下去跑开了,徐徐替老人捶背的手僵了僵。这块东西她也是第一次见,但她立刻猜到,这一定就是韩裳所说的梅丹佐铜牌。 欧文澜并没有伸手去拿这块铜牌,他的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小杯中的普洱茶⽔已经凉了。他稍稍偏过头去,对站在⾝后的徐徐说:“累了吧,歇歇吧。” “是有点呢。”徐徐有些夸张地甩了甩手,溜回凳子坐下来。她今天表现出的,是最投老人喜的小女孩儿格,要是文贞和看见,会觉得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欧文澜看着徐徐的眼神.已经带着老人对儿孙辈的宠溺。但当他慢慢把目光移到孙镜脸上时,却换成了另一种意味。这种意味太过复杂,以至于孙镜分辨不清,这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情绪和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老人问。 “你已经知道什么?”他顿了顿,义问。 孙镜言又止。 他想到了韩裳在录音里说的那东西,如果把这些说出来,就牵涉到太多的事情。他要待来龙去脉,或者编造来龙去脉。后者有被识破的危险,前者他一时无法下定决心。 “我确实认识你的曾祖⽗.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欧文澜说这句话的口气,分明是不想再提往事。 “⽗亲和爷爷都死得很早。所以我对曾祖⽗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这块铜牌是他留下来的。” 欧文澜注视着孙镜,轻轻头摇。 “如果对怀修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也许我也不该告诉你。有些事情…”欧文澜又摇了头摇,住口不说。 秋冬下午的光很短暂,天⾊正开始暗下来。欧文澜摸了摸杯子,叹了口气“茶凉了啊。” 告辞之前,徐徐问能不能再来看他。 “当然,你愿意来陪我这老头子,随时的。”欧文澜拿起铜铃铛铛地摇了几声,阿宝就就小跑着出现了。 阿宝把两人送到大门口,笑着招手:“常来坐坐。” “老爷子对你印象不错。”孙镜说。 “很不错,我能感觉到。最多再来个两次.我就能提办展的事了。”徐徐自信地回答。她往孙镜的口扫了一眼,问:“这就是那块牌子?你戴着它小心点,琊得很。” 听上去是关心,实际上却是不満孙镜瞒着她。 孙镜却没有解释,说:“看起来,韩裳拜访他的时候。他也一样什么都没有说。” “听他的口气,如果你不说是孙禹的曾孙,说不定他会说不认识孙禹。” 当年围绕着孙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欧文澜准备把它们烂在历史里,就算碰见自己这个孙禹后人也不松口?孙镜皱着眉,慢慢转着无名指上的⽟戒。 “找机会我帮你问问。”馀徐说。 “先把办晨的事落实了。这个是私事,有机会的话…看情况吧。” “私事?我看没准有些联系呢。我总觉得,这巫师头骨不简单。” “现在觉得烫手了?” “哈.不烫手的还算是宝贝吗?” “国中的巫术传统源远流长。三皇五帝时代.神寂尝百草。在西南蛮荒一带的山野间…” 说话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中年男人,而⾊凝重,盘腿坐在雨后润的草地上。在他的对面,一样的势姿坐着一男一女.年纪都已经过了四十,用很恭敬的神情听他说话。 这是崇明岛上的一处庄园.孙镜在门口登记好换了牌,进来没走多远,就在小草坪上见到了这一幕,不噤停下脚步,听听他们在说些什幺。 “西方称为魔法.东方称为道术.其实都是巫术的一种,这些伟大的力量,在今天的科学时代,已经很难再见到了。”长发男人继续说着。 ‘我所学习的称为傀儡术.放松⾝体,不要害怕。”他说着,伸出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朝对面听社说话的女人一指。 “倒!”他喝了一声,话音刚落,那女人就扑倒在地上。 “滚!”他接着说,手指一歪,女人就向旁边翻滚了出去。 原本和女人并肩坐着的男人却还是很镇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或许他已经见得多了。 会傀儡术的长发男人手又向他一指,忽然注意到孙镜站在旁边看,慢慢把手移到了孙镜的方向,朝他笑了笑,突然用更响的声音喝道:“倒!” 孙镜耸耸肩膀。 “滚!”他又说。 孙镜冲他笑笑,向前走去。 小草坪的两侧是桃树林,树林绕着小湖。空气里含着草木泥土的气息,比市中心呼昅起来畅快得多。 草坪上树林问。有人或散步或驻立,他们大多都有些年纪。不过还是有几位年轻姑娘。穿着一⾊的浅蓝⾊⾐服.站在一边看着。 湖的一侧有片假山石。一个头发花⽩但剃了个板寸的男人,把左手放在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上.右手握着一支圆珠笔。他瞅准左手拇指和食指张开的空隙,将笔“笃”地揷了下去。顿了两秒钟,又跳到了食指相中指间.如此住复。 孙镜经过他⾝边的时候,他忽然转过⾝,拉住孙镜的手。 “你敢不敢?”他问。 “什么?” 板寸头抓着孙镜的右手.按到石头上。 “我练过的。”他安慰着说.然后握笔的手猛然发力“笃”地揷了下去。 第一下之后,他抬眼看看孙镜。然后第二下,又拾眼看看孙镜。 从第三下开始,他的速度突然加快.快得像急风。圆珠笔尖敲击在石面上的声音连成丁一片.像譬雨。他的速度还在加快.快得那只握笔的手就要变成一团影子。他腮帮子上的⾁抖起来,急促地气,每口气昅到喉咙口就卡住,一声一声,像只待宰的。 “叭”的脆响.塑料圆珠笔断裂开来,笔笔管飞散。板寸头抛下手里的半截笔管.摊开手看看被刺破的手掌,冲孙镜点头。 “你很好。”他说。 另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抓住孙镜的胳膊,把他拉走。 这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穿着和鄢些年轻姑娘一⾊的蓝⾊制服,拉着孙镜走了十几步才松开.皱着眉头说:“你发什么疯啊,多危险。” 孙镜笑笑“我认得他的,我知道他的技术很好。” “技术再好也是疯的,你知道他会往哪里揷?” 孙镜又笑笑。 老人头摇“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其实这也是一种精神障碍。” “可别把格和障碍混为一谈.这是职业病吗,王医生?“孙镜苦笑,”有格就代表在某些方面极端一点,对不对?在这个没意思的世界里我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 “只有疯子才在危险里找乐子,孙镜。”王医生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但又并不全是玩笑“我活了这么久,都还不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呢,也许你该常来跟我聊聊天。” “噢,聊些什么?聊老爸死了老蚂疯了所以童:年期有影造成格缺陷?医生啊,那典理论我也清楚得很呢。” 王医生电笑了“其实我想你该快点找个好女人结婚,这样你会有归属感。不过我担心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昅引你。” “您还是多担心住在这儿的病人吧。我妈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和前些年比,现在她的情绪趋向稳定,思路也比较有逻辑。大多数时候,她就像个正常的老人了。” 从孙镜把⺟亲送到这个疗养院开始,王医生就负责她的精神治疗,已经有十多年了,和孙镜彼此之间非常悉。 “她还恨我吗?”孙镜问。 “像是好了许多。这么多年还是找不出她恨你的原因,如果把这个原因找出来,治疗起来就更有针对了。” “反正我是已经把能回忆得起来的细节都告诉你了。”孙镜叹了口气说。 自从九岁那年孙镜的⽗亲孙向戎在街上突然倒下暴毙,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亲方玲也承受不住打击而精神失常。失常后的方玲表现出对儿子孙镜离奇的恨意,对此她的主治王医生一直疑惑不解,曾经多次让孙镜回忆往事想找出原因,但都未果。 王老医生陪孙镜向湖另一边的居住区走去,边走边说:“这种仇恨情绪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么久都找不出来,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现在她这情绪慢慢的淡了,我就不去特意挑起来。也许就这样再过几年,恢复到一定程度,你就该把她接出去了。否则一些还比较严重的疗养病人,会反过来影响她。” “上次你在电话里说,她现在特别爱说从前的事?” 王医生点头“对,有时没人听,她也自己在那儿说往事。喏,她就在那。” 顺着王医生的手,孙镜远远看见,在病区小楼前的花坛边,一个穿着⽩⾐⽩,头发雪⽩的老人。正孤单地坐在椅子上。乍看上去,她的年纪不比王老医生轻,实际上她才五十五岁。 “我今天就是来好好听她讲往事的。”孙镜低声说。 他正要往⺟亲那儿走,却又想起一件事,回过⾝来,对王医生说:“如果一个人,因为突然受到惊吓,而没办法回忆起一些事情,该怎么治疗?” “你要说得详细一点。” 孙镜就把徐徐的情况说了,当然在一些地方进行了改动。王老医生只当他是个甲骨学者,可不知道他又是造似又是挖坟的。 “听起来,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场景,给她留下相当负面的精神记忆。你这样一刺她,结果人心理上的保护机制反而就把那段记忆隔绝起来了,不是很严重的问题,这种情形通常是短期的,如果那个回忆不是非常重要的话,最好就让她这么放着,大多数情况下,时间久了,会慢慢缓过来的,特别是⾜不要吃药,精神类物药总是有副作用的H0,不俏得。” “噢。”孙镜点点头“那大慨会要多久?” “快的话几个月,很可能一年以上” “如果让她看到类似的场景,或者让她有联想的人,会不会有助于记忆恢复?” “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不建议这么做。她本来就是因为过度刺而造成了记忆创伤,如果冉经受刺,更有可能的是造成真正严重的精神问题。像她现在这样,还是保守疗法来得妥当。” “我知道了。”孙镜谢过王医生的建议,向自己的⺟亲走去。 方玲的对面放着一张空椅子,她正看着这张椅子.嘴里低声念叨着,就好像这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隐形人,正在和她说话。 孙镜走到椅子旁,犹豫了一下,坐了上去。他妈看着他,又像没在看着他,和先前一样喃喃说着。离得近了,孙镜用心去听,还是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底楼的张家一天到晚地吵,晚上闹得不让人觉睡。这工人阶级呀,不是说最团结,连家里面也不团结,还去团结谁呀。就这样的人啊,说觉悟,这觉悟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们的觉悟就⾼了,我们一家搞学问的,觉悟就低了。 原来却是在说自家的老邻居。孙家的房子自从“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被“⾰了资产阶级的命”一下子抢进了许多户人家,就成了“七十二家房客”式的混居状态。邻里离得太近了,总有磕磕碰碰的地方。 方玲说话时的目光很专注,专注得令孙镜有些发⽑,因为他不知道,她到底看的是什么地方,又看到了些什么。他自嘲地笑笑.实际上,孙镜一直觉得自己⺟亲的精神太过于脆弱r,和自己是两个极端。 他能理解丈夫的死会给子带来沉重打击.但令他觉得方玲的精神简直如玻璃般脆弱的原因是,方玲并不是在孙向戎死后哀伤过度而发疯的。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孙向戎死之前和方玲牵着手走在外滩江堤上,突然之间就倒了下去。方玲像是傻住一样,呆站了几秒钟,也跟着倒下去。送到医院里孙向戎已经死亡,而方玲只是晕倒,醒来之后就疯了。仅仅看见丈夫在面前倒下就发了疯,这总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可是今天坐在这里的时候,孙镜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年的情形,和小街上韩裳的死及徐徐的恐惧,竟有几分相似。或许他的⺟亲看到了什什么? 方玲还在叨叨说着,却小知什么时候跳转到另一个话题:“⻩浦江有点脏了,那股子腥气一人比一天重。在我们小的时候,学校里上体育课,游泳队试考就是从江的这边游到那边。现在这⽔址没法游了。” 方玲的世界,几乎全停在了二十年前,所以她说的⻩浦江有点脏,也是对八十年代初的同忆。在那之后,⻩浦江⽔从有点脏变成了非常脏,又在大力治理下,重新向有点脏过渡。 这样的回忆,散无章,却不是孙镜想听的內容。他想听的,是关于曾祖⽗的回忆。其实方玲并没有见过孙禹,孙禹死得早,他这一脉全是单传,每一代都死在中年。但她也许会从自己的婆婆——孙禹的儿媳那儿听到些什么。 孙镜九岁的时候失去⽗⺟的照顾,是在他十四岁时死的,曾祖⽗的事情,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也许有些事情不适合对小孩子说。但也难讲得很,孙镜对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有一次她很郑重地摸着他的头,叮嘱他不要太早结婚,不要太早生孩子。那时孙镜才只有十三岁。 “记得…更久以前的事吗?常找你说话,你们处得很不错。”孙镜迟疑着开了口。 方玲目光的焦距有了些变化,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在她对面坐了谁。 “你,你是…”在她的记忆里,儿子的形象一直十分幼小,如果不提醒,她未必能意识到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现在她只觉得这个人很悉,很悉。 “我是…”孙镜有些犹豫,通常他来看自己的⺟亲,只是在旁边站一会儿,听她说说话,并不去和她相认。因为⺟亲对自已有着莫名其妙的恨,每次认出来,都会闹得很不愉快。 但方玲终究还是把儿子认了出来,她死死盯着孙镜,目光像是能把人烧化一样,双手用力抓着椅子的把手,口很明显地起伏着。 是不是该先离开,去喊医生,孙镜心想。 “你是孙镜,我的儿子,孙镜,我的儿子。”她反复说着,语气先是酷厉得就要发作,然后慢慢地缓和下来。 “孙镜,我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啊。”重叹了口气,说“这是命啊,谁叫我把你生出来了,这是命。” 孙镜忍不住问:“什么命?” “命,是命。”方玲摇着头,又叹了几口气。你很难和精神病患者进行正常的问答,她始终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给外界开了很小很小的通道。 “你刚才说什么?”方玲问儿子。 “我想问,她常和你说话,你还记得她吗?” “…妈。”方玲点点头。 “她提过公公吗?”孙镜不确定该怎么对方玲称呼孙禹。站在的立场该叫公公,站在⺟亲方玲的立场该叫太公。 “我太爷爷,孙禹。”他补了一句。 “发烧,神智不清,在上躺了一个多月呀。这时候才几岁呀,十岁吧。”方玲说。 “九岁。”孙镜说着叹了口气。他几岁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就在⽗亲猝死的那天,像是冥冥中⽗子之间有着感应一样。可是他问的是孙禹,怎么却扯到了自己⾝上来。 “头疼得厉害,医生查来查去,什么⽑病都查不出来。”方玲自顾自接着说“躺在上,睡着了都会说胡话,喊头得要破了。” 九岁时这场大病,孙镜今天还记着。那感觉实在太痛苦了,⾼烧头痛四肢无力,医院去了很多次,吊盐⽔打抗生素,实际上并没有查出确切的⽑病。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地好起来。但那个时侯,⺟亲方玲已经精神异常进了医院,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或许是去看她的家人和她说的吧。、 “痛得厉害的时候就哭,嗓子一天到晚都是哑的,胡话说得没人能听懂。⽩天夜里没个安分.腾折啊,有时候抱着头在上翻,结果有一次没有人看住,从边上掉了下去。” 这倒是不记得了,孙镜心里想。那段⽇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细节上已经淡忘了,只有当时剧烈的头痛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常常会在梦中做到。 方玲好像又已经完全进⼊了对往事的回忆里,叹了口气说:“结果掉下去的时候,额头磕在头柜没关紧的菗屉上面,眉⽑上的那道疤就是这么落下来的。” 这句话就像一道雷,打得孙镜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雷声让他的脑袋轰隆隆地响,一时问什么都听不见了,从椅子上跳起来,盯着⺟亲。 方玲却一点都没在意,她的眼里此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儿子,左手的指尖轻轻摸抚着自己的左眉,像是在那儿有一道疤一样。 她的眉⽑上当然没有疤痕,可是孙镜的眉⽑上也没有。 那是孙向戎的疤,孙镜的⽗亲! 她正在回忆自己婆婆对她说的事情,孙向戎小时候的事,一定是孙镜的告诉方玲的。 原来⽗亲在小时候也生过这样一场莫明其妙的重病,症状和自己完全一样。在他十岁的时候!孙镜的思维就像闪电一样,在瞬间已经把幽深黑暗的地方完全照亮。 孙向戎出生于1955年,他十岁时,是1965年。孙向戎的⽗亲、孙镜的爷爷、孙禹的儿子孙协平,就是在这一年死的!猝死! 孙镜从来没有这样信任过自己的直觉,他确定⽗亲一定和自己一样,在爷爷死的那一天突然患病。回去一查就能查到,必定是这样的。 那么孙协平会不会也生过这样一场病,在孙禹死的时候? 很多时候,想通和想不通,只隔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孙禹有那块梅丹佐铜牌,就证明他和神秘內心实验有关系。如果他真的是实验者,那么总该获得些特殊的能力,但是孙镜完全不知道曾祖⽗曾经有过什么异于常人的力量。现在他知道了。 那些神秘的力量仿佛原本就不该被人类掌握,所以任何实验人都不知道会从內心里挖掘出什么样的力量,会带来幸运还是诅咒。甚至有一些力量,并不会立刻显现出来,就像韩裳的先祖威尔顿。他的特异之处仅仅在于,把自己的部分记忆以梦境和幻觉的方式,隔代遗传给韩裳。 那么孙禹呢,为什么自孙禹后,每一代后人都是甲骨专家,并且在极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对这门艰深的学问造诣颇深? 孙镜年幼的时候,就对甲骨非常有趣兴。到他十岁出头,竟然把书房里那许多关于甲骨的书籍通读了一遍,神童的赞誉,在那段时间里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现在他第一次对自已学习甲骨文的情况进行反思,蹊跷的地方立刻就冒了出来。 因为九岁的那场人病,之前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他原本想当然地认为,自已一定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识字,开始接受家人关于甲骨学的熏陶。所以当他自已一本本把书房里的甲骨学专著拿来看的时候,才会如此轻易就看进去,轻易得仍佛曾经看过一样! 如今回想起来,当他翻看那此书时,常常有灵光闪现,有时他甚至用不着把书看完一遍,就对里面所说的东西非常了解了。 他竟然从来没有对此产生怀疑.那蝼记忆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剧烈头痛,和他完美地融和起来了! 是的,现在孙镜明⽩了,这本就不是他的记忆。这是他⽗亲的,他祖⽗的,归结底是曾祖⽗孙禹的。他把自己关于甲骨文的学识,以这样离奇诡异的方式,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为什么在小时候,会不合时宜地说那些话。因为她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看着⽗亲成了“神童”又看着⽗亲死,又看着自己成了“神童”就算她对于实验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也⾜以在这些事实里发现些什么。 晚点结婚,晚点生子,是因为当孩子长到十岁左右的时候,当爹的就会把自己关于甲骨的学问传给孩子,代价是自己死去。所以一生孩子,就意味着只剩下了十年的寿命,也许还不到十年。 这就是方玲对儿子恨意的来源,婆媳之间一定在某个时候谈起过这个话题。在孙向戎死之前,这还能看成捕风捉影的无端猜测,老一辈人未消除的“信”思想,但孙向戎一死,方玲的心里,就把儿子看成了导致丈夫死去的直接原因。 连方玲的疯病,恐怕都是因为她在孙向戎死时,和他过于接近。这不是正常的死亡,记忆的传递给受者造成了一个多月死去活来的痛苦,那么近在咫尺的方玲,也一定遭受了某种冲击。 那些关于甲骨的学识这一刻在孙静的脑海中盘旋起来,二十年前的头痛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重新降临。他凝望着对面的⺟亲,想说一句“对不起”却又觉得这三个字不该由自己来说,也不该由⽗亲来说。 这都是命吗?不,这都是因为那个实验。 小街上已经没有住户,也许就这几人,便会有施工队进驻开始拆房子。到时候,走都没法走了。 孙镜漫步在小街上,他今天特意到这里走一走,因为在这儿,他还能感觉到韩裳最后的气息。 已经查到了⽗亲孙向戎十岁那场病的具体⽇期,和祖⽗的死亡正是同一天。祖⽗的病历已经无法查证,但通过他还在世亲友的回忆,他十岁时也曾重病,孙禹就是那一年死的。 一切正如他的直觉。 孙镜在韩裳死去的地方站住,地上的痕迹儿乎看不见了,她在最后一刻努力想要说些什么的姿态,却就在眼前。 从昨天到今天,韩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从毫无感情的路人,上升到了有着某种联系的同伴。这种联系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深刻到即便此时两人相隔,依然可以感受到冥冥中注视的目光。 曾经孙镜觉得,韩裳在录音里所说的实验,和自己并没有多少关系。以至于拿到了梅丹佐铜牌,也没有心思去调查个究竟。 现在,不一样了。他甚至不用去下什么决心。像⺟亲说的那样,这是命。 他在小街的尽头回转⾝,顺着原路慢慢走回去。 一辆三轮车和他错而过,车上的老式家具很况重,车夫耝重的息声清晰可闻。 孙镜记得自己见过这辆车,就在韩裳死的时候,车夫把车停在一边,挤在人圈里看热闹。看来他经常打这条小路经过。 孙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三轮车看。车夫的⾝子微微前倾,小腿上的腱子⾁鼓得隔着层子都看得见。眼看着三轮车慢慢驶远,孙镜拔脚追了上去。 “嗨,等等,停一停。” 车夫拉动了手刹,车子停了下来。 “啥事啊?”他问孙镜。 “前些⽇子,这里花盆掉下来砸死了个人,你是不是看见了?”孙镜问话的时候,眼睛却往车上装的旧家具扫了扫。那上面是两张用⿇绳绑在一起的红木八仙桌,还有四张椅子,历史不会超过五十年,没什么出奇之处。 车夫是个快到中年的汉子,头发稀少,脑门光亮。他一只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蹬在踏板上,有些疑惑地看着孙镜。 “看见了,怎么啦?” 孙镜摸出烟递过去,善意地笑荷“耽误不了您几分钟,其实我是个画家,那天也在现场,场面太震撼了,回去之后我就想着,要把这场面画一幅画。这几天我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好多回,想尽量把当时的场景实真地还原出来。我记得您那时车上,是拉着东西的,但记不清是什么了。” 车夫笑了,把烟接过去,夹在耳朵后面。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给一个画家提供帮助,尽管不是为他画肖像,这让他略有些遗憾。 “那真是太吓人了,我就看了一眼,实在不敢多看。你还要把它画出来啊,要把我也画进去?” “画个模糊的侧面,您和这辆车。当然车上的东西随便画也不是不行,但恰好存这儿碰见您了,就问一下。” “好,好,让我想想。那天装的是…是个书柜,这么⾼这么宽。”他努力给孙镜比划着。 “书柜?”孙镜有些失望,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真的是个书柜吗? “对,书柜,还有个梳妆台,就这两件东西。” “梳妆台?”孙镜问“带着镜子的梳妆台?” “对啊,梳妆台都带镜子。” “你是怎么放这两件东西的?”孙镜指着三轮车问“梳妆台在这一侧?镜子这面朝外?” “对对。” “那天你也是像今天这样,从这头往那头骑?” “是啊。” 孙镜长出了口气“太谢谢了,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车夫咧开嘴笑着“哪里哪里,这不算什么,呵呵。”’ 他当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一看就很有艺术家气质的“画家”究竟为什么这样看重他车上驮的旧家具。 那天中午,围绕在小街尽头的重重雾,现在终于被拨开了第一重。 按照三轮车行进的大概速度,杂货店老妇人很可能是从车上梳妆台的镜子里看见的“鬼”而当她女儿也向同一个方向望去时,已经迟了一步,车驶出了视野,所以她看见的是徐徐。 当时镜子所处的具体方位角度已经不可能知道,总之,里面映出的是对面某个地方的情景。徐徐一定就是被对面的“鬼”吓到的,而韩裳突然停下脚步的原因,多半也在于此。 孙镜的⽇光在小街对面那侧慢慢划过,一段段斑驳的外墙,一扇扇沾染了油烟污渍久未清理的窗户,一面面紧闭的褐⾊木门…在那个中午的光下,仅有几人看到的角落里,发生过怎样慑人心魄的事情? 真相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当你下定决心去追逐它,必须学会慎重。小心那些廉价的仿制品。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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