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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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武则天  作者:苏童 书号:39271 更新时间:2017/9/5 
第五节
  以青黛描眉,以胭脂涂,以浓的粉妆巧妙掩饰不复青舂的姿容,武照想起十四年前的那些秋天的早晨,她是如何在一个暗无天⽇的黑洞里为太宗皇帝对镜梳妆,往事如烟如云,武照为当年掖庭宮的小宮女洒下数滴清泪。⺟亲,你觉得我快乐吗?

  你当然快乐,五更一过你就要冠戴皇后宝绶了,⺟亲杨氏说。⺟亲,你觉得我幸运吗?

  你当然幸运,天子赐鸿福于武氏门荫,武氏宗人将永远感天子的恩情。可是女儿现在并不快乐,这一天来得太迟了。⺟亲杨氏看见女儿的脸上确实充溢着不可思议的哀怨之⾊,女儿将⾼宗特赏的明月夜光珠嵌⼊凤鬓之中,将绣有十二朵五彩雉尾的礼服轻卷上⾝,一切都做得娴自如,⺟亲杨氏突然觉得她的媚娘早就奔驰于⺟亲的记忆之外,如此陌生,如此遥远。是司空李世和右相于志宁送来了⾼宗的册后召制,当那辆天子的金辂车停在御殿前,李世无意侧目远眺西面的终南山,一轮旭⽇正从山顶秋霭之中噴薄而出。受册的新皇后着深秋朝步出內殿,被华盖所掩映的天姿国⾊和大宠不惊的微笑,令册后者们叹为观止,四妃九嫔盛装排列两侧,齐声祝祷,她们以酸楚或者妒嫉的目光看着武照轻提礼装登上重翟车。新皇后的锦旗已经在太极宮风飘扬了。一百余人的仪仗队伍浩浩地前往皇城的正门则天门。皇后武照远远地看见则天门威严磅礴的城楼流溢出胭脂般轻袅的⾊彩,不是霞光投泻在则天门上,是她半生的凄沉浮映红了则天门,皇后武照远远地看见则天门下的文武百宮,紫袍⽟带或者绯袍金带,抵制她的人或者谄媚她的人,他们现在恰似五彩的蚁群拜伏在她的重翟车下。在一阵势如惊雷的钟鼓之声中,新皇后武照从锦屏步障间通过了则天门,她竭力回忆着十四年前初进皇城的情景,只记得一块⻩绢蒙住了那个女孩的眼睛,她并不知道当初是从哪座皇门进⼊这个荣辱世界的,十四年的回忆在这个时刻蓦然成梦,新皇后武照在锦屏华盖的掩护不以热泪哀悼了十四年的伤心生涯。皇后受朝自武照开始,当新皇后武照突然出现在肃仪门上,文武百官发出一片惊呼之声。许多官吏第一次亲睹武照美丽的仪容风采,依稀泪痕只是使那个妇人平添几分沧桑。许多官吏发现秋⽇朝像一只‮大巨‬的红冕戴在皇后武照的凤髻头饰之上。已故的荆州都督武士倘若地下有知,他会感武姓一族光宗耀祖的夙愿在次女媚娘⾝上成为事实。那个庸碌一生的朝吏在死后多年蒙受皇恩,被追赠为并州都督及司空。武后的⺟亲杨氏封为代国夫人,姐姐武氏封为韩国夫人,甚至皇后的异⺟兄弟元庆、元慡、堂兄惟良和怀适,都从此官运享通,成为堂堂的四品京官。

  官墙外的百姓手指武姓新吏的旗旌和人马,悄然耳语道,一人得道,⽝升天,而宮墙內的人们对此处之泰然,不以为怪,殿中省里的官爵升迁记录堆在案几上犹如小丘,那些簿册是经常要吐故纳新的,那是宮廷常识。

  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名字当然从皇宮⽟牒中消失了,她们已经分别被⾼宗改姓为蟒与枭,而那些守护冷宮噤院的官宦则怀着落井下石的心情尖声叫喊着,蟒氏进食,枭氏进食。昔⽇的皇后与淑妃已沦为罪囚,宮役们奉武后之旨封闭了囚室的门窗,只在墙上开设半尺之洞,供食物和便器传递之用。最初宦官们经常趴在洞口听两个妇人的哀哭和对武后的诅咒,后来囚室里渐渐安静了,或许两个妇人已经精疲力尽。宦官们玩味着黑暗中两个女囚的痛苦,心里便有一种复仇的‮感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亲国戚和皇后嫔妃也难逃这条宮廷之律,况且宦官们记得从前的皇后与淑妃对待下人是何其苛暴何其尖刻。

  ⾼宗那天怀着一份恻隐之心驾临树林后的冷宮,他想看看一贬再贬的皇后淑妃是否有悔过之意,但他推开所有的木门都不见她们的踪影,只是看见那个小小的墙洞,洞口架着一盘残羹剩饭,几只苍蝇正在鱼骨上盘旋翻飞。皇后,淑妃,你们在哪里?

  ⾼宗的一声忘情的呼喊充分显示了他作为柔情男子怜香惜⽟的那部分,紧接着他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从墙洞里伸出来,他握住了那只手,听见废后的呜咽从洞口幽幽地传⼊耳中。我们既已沦为罪囚,陛下为何仍以旧衔相称?废后在黑暗的墙內呜咽着说,假如陛下还念旧情,就把此院改名为回心院,把我们贬为宮婢服侍陛下吧。

  而在另一个墙洞里响起了杯盆粉碎的声音,被易姓为枭氏的前淑妃正对着墙洞嚎啕大哭,那个倔犟的妇人即使在囚室里仍然寄希望于儿子素节,皇上开恩,立素节为太子吧。枭氏的央求在宦官们听来是荒诞而滑稽的,他们想笑,但是⾼宗伤心的表情使他们不敢放肆。

  ⾼宗那天垂泪不止,宦官们看见他弯对着墙洞作出了许诺。⾼宗在这个悲情瞬间忘记了治罪两位妇人是他的诏令,忘记了君无戏言纶言如汗的帝王之规,所以在场的宦官们对于⾼宗的许诺颇为惊诧。⾼宗一去杳无回音,冷宮的宦官们忐忑不安地等候着对废后废妃的新的发落,他们猜测这种尴尬局面的原因,或者是⾼宗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收回了他的怜悯之心。宦官们已经无力正视墙洞后蟒氏枭氏的两双眼睛,它们在一片幽寂之中闪烁着磷火般的光芒,焦灼的等待和等待的悲伤,她们的眼睛终⽇守望着⾼宗的车马之影。

  冷宮的宦官们最终等来的是皇后武照的旨意,蟒氏枭氏于宮噤之中不思悔改,妖言蛊惑天子圣耳,各处笞刑二百。宦宮们打开了囚室之门,分别从⼲草粪溺中拖出了废后废妃,从前的宮中贵妇如今肮脏而苍老,状如街市乞妇。宦官们捂着鼻子挥鞭笞打两个女囚,两个女囚如梦初醒,废后蟒氏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晕红‬,她的从容之态和对笞刑的配合使宦官们无所适从,她说,打吧,请你们不要放手,既然皇上宠爱武照,我只有以死来报答他们的浩圣恩了。废妃枭氏对笞刑的反抗却在宦官们的意料之中,枭氏对宦官们又踢又咬的,但她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暴怒的宦官们踩着她的手⾜施行了笞刑,枭氏一声惨叫夹着一声诅咒,宦官们后来听清楚她在诅咒皇后武照来世成鼠,她将成为一只复仇之猫咬破她的喉咙。皇后武照那天去了掖庭宮,掖庭宮与幽噤废后废妃的冷宮数墙之隔,武照清晰地听见了两个冤家受刑时的惨叫声。武照埋头于焚香祭祀的仪式之间,不为所动。随行的宮监宮女不知皇后为谁焚香,他们围立于掖庭宮的露天祭案前,看着皇后虔敬恬然的表情融⼊一片香雾之中,却无人知道皇后为谁颂祷祝福之语。有个小刑监拖着一条沾⾎的竹鞭从冷宮方向跑来,当他来到祭案前言又止时,皇后猛然抬起头以目光审视着小刑监和他手里的竹鞭。笞刑已经完毕。小刑监禀报道。

  她们有悔过之意吗?蟒氏似有悔过之意,枭氏对皇后陛下诅咒之声不断。悔过是假的,诅咒才是真的。皇后武照莞尔一笑,又问,她们怎么诅咒我?鼠。小刑监战战兢兢如实相告,枭氏说她来世做猫杀鼠以报大仇。皇后武照脸⾊大变,过了一会儿她的边掠过一丝冷笑,不是所有人都有来生来世,皇后武照最后吩咐小刑监说,剁其手⾜泡⼊酒缸之中,让那两个恶妇永远爬不到人间圣世来。掖庭宮祭案前的宮人们眼观香柱噤声不语,其实每个人都留心倾听着远处冷宮的动静。远处的惨叫之声戛然而止,红墙树林那一侧又复归阒寂。而皇后武照这时候命宮人们清扫香灰烛痕,她一边在鎏金盆里洗着手,一边向宮人们透露了神秘的被祭祀者的名字,皇后说,我在祭扫两个前辈宮女的亡魂,一个姓陈,一个姓关,你们猜她们最害怕什么?下雨,最害怕雨点打她们的脸。皇后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宮人们以为她会像她们一样掩嘴窃笑,但皇后明亮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滢滢泪光。皇后最后‮情动‬地说,我不会忘记,两个可怜的⽩头宮女,是她们的亡魂指点我走到今天。没有人记得那两个⽩头宮女,她们只是皇后武照的一个沧桑之忆罢了。没有人知道皇后武照的心中是晴是,宮人们打开华盖遮护皇后的掖庭永巷之行,皇后在这个暗杂的地方走走停停,没有人听见皇后耳朵里的轻幽的辘辘之声,那是一只紫檀木球在时光之上滚动的声音。

  太子贤

  上元二年六月七⽇雍王李贤登上了太子之位。那是长安罕见的溽热炎夏,太子贤记得在加冕之典上他大汗淋漓,⾐冠尽如⽔淹,当太子妃房氏以薄荷沾巾为他拭汗时,太子贤曾经向太子妃轻声耳语,大典之⽇遇此恶热,上苍终将降祸于我。那时候中毒而死的太子弘尚未安葬,太子弘以孝敬皇帝的追谥之号躲在洛的冰窖里。弘和贤兄弟之间恰恰相隔一冷一热的生死世界。弘的忧伤之魂将在恭陵的⻩土之下安眠,他对贤的世界已经无所知觉,而贤在大典之⽇警醒地看见了弘的红楠棺椁,他依稀看见弘在钟鼓声中飘逸于棺椁之外,看见死者绛紫⾊的脸和嘴边的黑⾎,死者的头颅无力地垂倒在贤的前,太子贤依稀听见弘的沙哑衰弱的声音,弟弟,你要小心,小心。太子贤就这样突然又言称周⾝发冷,大典礼毕太子妃为他披上了御寒的大氅,御医前来诊脉,发现新太子的脉息体气一切安好,他们猜想这是心情紊所致之状。御医的诊断很快被证实是正确的,太子贤回到东宮马上就恢复了生气,宮人们看见太子贤那天下午一直在与赵道生弈棋。⾼宗在众多的儿女中对六子贤爱有独钟,或许是由于贤自幼聪明而善解人意,习文演武且常有惊人不俗的谈吐,或许是由于别的难以名状的感情寄托,贤的另一半⾎脉可能来自于⾼宗深爱的韩国夫人武氏,武后的胞姊,那个容貌姣美的妇人在几年前已经死于宮廷常见的中毒事件。太子贤在⾼宗昭陵祭祖的归路上呱呱坠地,那时候武昭仪与她姐姐武氏陪行在后,宮人们记得武家姐妹的两辆车辇都用布篷遮蔽得严严实实,他们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他们记得婴儿的哭声是从姐姐武氏的车上传出来的,但是中御少监向⾼宗贺奏武昭仪又产皇子之喜,所以随行的宮人后来都是跪在武昭仪的车前祝贺龙胎之产的。

  宮人们无法相信武昭仪在公主思猝死后的寥寥数月中再添龙子,因此他们坚信生于昭陵下的小皇子像一棵桃李嫁接的花苗,贤的成长必定会充満传奇⾊彩。

  贤幼年时在宮內玩耍,远远地看见两个小宮女对他指指戳戳,他跑过去问,你们在说我什么?两个小宮女竟然吓得拾裙而逃。贤觉得奇怪,他又问陪在⾝边的宦官,他们在说我什么?宦官答道,他们夸皇子年少英俊吧,两个小婢还敢说什么呢?贤幼年时就是一个敏感多疑的孩子,那两个小宮女古怪的举止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但那时候贤承于⽗皇⺟后膝下,他并不知道有关他的⾝世故事正在宮中秘密流传。及至后来,太子贤发现⺟后注视他的目光远不及⽗皇那般慈爱,远不及她对弟弟哲、旦和妹妹太平公主那般柔和,他心有疑忌,但他相信那是一个独断的⺟亲对不听话的儿子的挑剔和怨恨,太子贤不知道⽗皇与姨⺟韩国夫人的一段情,也不知道有关他的⾝世故事已经在宮中流传了多年。事情缘于太子妃的侍婢如花被施以割⾆酷刑的⾎腥一刻,那天太子贤去太子妃房氏的宮中,恰巧听见竹丛后面传来的如花的惨叫声,贤问太子妃,你从来善待下人,怎么今天对一个小婢女大动⼲戈了?房氏说,如花満口污言秽语,我不能让她玷污了东宮之地。贤笑起来说,一个小婢女又能说出什么脏话来,教训几句就免罪了吧。贤当时不以为意,但当他步出太子妃的殿房后看见几个小宦官正在用⽔刷洗地面,有一条珠状的⾎线从斑竹丛后一直延伸到他的步履前,深红⾊的、时断时续的⾎晕散发出淡淡的冷残的腥味,太子贤伫⾜观⾎,他问小宦官,这是如花的⾎?小宦官说是如花的⾎,说如花触犯了宮规,惹得太子妃和皇后大怒,是皇后命刑监来割了如花的⾆头。

  她到底说了什么?太子贤忍不住追问。

  洗⾎的小宦官叩伏在地说,小人没有听见,不敢妄自揣测。太子贤开始觉得这件事定有蹊跷之处,他知道从呆板谨慎的房氏那里难以了解真情,于是太子贤想到被他视若爱眷的侍奴赵道生,他让赵道生去弄清如花被割⾆的真相,不料话音未落赵道生已脫口而出,不用出去探听,如花之事小奴昨⽇就悉数知情,只是不敢告诉殿下。

  我⽩⽩宠你一场,太子贤面露愠⾊,飞腿在赵道生的臋部踢了一脚,你与我同膳同寝,居然人心两隔,昨天就知道的事到今天仍然守口如瓶,倒是我该割了你的⾆头。赵道生已跪在地上连声喊冤,他说,不是我对殿下有所不忠,是此事不可说,说了恐怕会惹来杀⾝之祸。什么事可以瞒蔽东宮太子?太子贤对赵道生跺⾜而叫,说,你说可以免去杀⾝之祸,不说我就一剑挑了你的心肺喂于路狗野⽝。赵道生汗如雨下,最后他关紧了太子殿上的每一扇门窗,向太子贤透露了那个耸人听闻的秘密。

  殿下,谣言已经秘传多年,言称殿下不是武后所生,殿下的生⾝⺟亲是已故的韩国夫人。

  太子贤的怒容倏然凝固,面⾊苍⽩如纸,过了很久他把赵道生扶了起来,并为其拂膝整⾐,太子贤握住赵道生的手说,其实我早就疑虑重重,今天终于有人说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但是赵道生注意到太子贤的微笑似含苦涩,太子贤向来温热有力的手也变得冰凉乏力了。

  太子贤对⺟后存有敬而远之的戒备心理,这种戒心在太子弘暴亡合壁宮之后愈演愈烈,太子贤尽量减少去洛东都与⽗皇⺟后相聚的次数,令武后震惊的是太子贤连续两次借故推诿她精心张罗的家宴。

  太子贤第二次以肠胃不适之由推辞宴请时,武后的脸上已经声⾊俱厉,什么肠胃不适,你是出于恐惧和防备之心。我知道你怕什么。武后以一种哀恨加的目光审视着太子贤,冷笑数声说,你怀疑我毒死了你哥哥弘?你怀疑我有毒杀亲子的怪癖?武后似乎知道她与贤⺟子间的那层翳从何而来,她曾经刻意地向太子贤回忆当年在驿路上临盆分娩的种种艰辛,贤只是默默地倾听,但武后从贤英武瘦削的脸上感受到的仍然是怀疑、隔膜和拒绝,武后深知那层翳像蛛网一样结在他们⺟子之间,已经挥之不去了。太子贤久居东宮,对⽗皇⺟后所在的东都洛无所眷恋,这一点⾼宗也觉察到了,当⾼宗向武后念及百里之外的太子贤时,武后无法掩饰她对太子贤的不満和怨意,武后说,贤在长安临朝受政固然成就可喜,但是陛下不觉得贤有违孝悌之道吗,终⽇厮混于弄臣娈童之间,却无暇来洛稍尽人子之礼,虽然陛下宠爱贤,但我想起他就觉得寒心。⾼宗注意到皇后谈起太子贤时总带着不悦之⾊,他以为皇后主要是讨厌贤与侍奴赵道生的龙断袖之好,妇人们通常都对这类事情深恶痛绝。⾼宗因而列举历代君王与男宠们的轶闻趣事以消除皇后的妇人之见,他并不知道如此劝解于⺟子相背之症结是南辕北辙。皇后对⾼宗说,陛下博闻強记,宽容并蓄,贤的德恐怕是永远不能与陛下相拟了。皇后漫不经心地捻玩着她的紫檀木球,眼前却浮现出多年前在岐州万年宮撞见⾼宗与姐姐武氏相拥而眠的情景,那是令人尴尬的一刻,皇后想假如那年夏天姐姐没有跟随他们去离宮避暑,假如她适时地阻止了姐姐与⾼宗的幽情,现在桀傲不驯的太子贤或许是另易其人了。洛宮里的⺟亲因此常遣快骑向京城里的太子贤传递家书,⺟亲以政道孝纲训子,字里行间隐约埋蔵了一座愤怒的火山。太子贤对于韩国夫人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只听说她吃了有毒的山菇而香消⽟殒,⽗皇一直不忘韩国夫人,他后来续情于韩国夫人的女儿贺兰氏就是佐证,贺兰氏被⽗皇封为魏国夫人,也曾经惊六宮粉黛。令人唏嘘的是那美丽的⺟女俩最终殊途同归,魏国夫人死于另一次蹊跷的毒宴,內侍省记录下毒的凶犯是武惟良和武怀远,据说那是武氏家族的一次家宴,但是一碗⾁汤却是有毒的,魏国夫人喝了⾁汤,也因此像她⺟亲那样口吐黑⾎倒在餐桌之下。太子贤知道⺟后立刻处斩了疑凶武惟良和武怀远,她的两位堂兄弟。曾有人推测武氏兄弟⽩鹿却得野兔之尸,但是太子贤始终觉得这种推测缺乏推敲,武氏兄弟没有理由毒杀⺟后,就像他们没有理由毒杀魏国夫人一样,因此他更相信世人所传武氏兄弟只是一双替罪羊。

  太子贤曾经对太子洗马刘纳言流露出一个隐晦之念,他对刘纳言说想看看韩国夫人的画像,刘纳言的回答则机警而一鹄中的。韩国夫人当初以皇亲国戚之尊⼊宮,无须请画师为其画像,画像必将无处可寻。刘纳言含笑说道,殿下或许可以从天后口中闻听韩国夫人的天姿国⾊?她们毕竟是同胞姐妹。区区小事何须惊动太后?太子贤讷讷而言,我听说魏国夫人容貌酷肖其⺟,殿下可以从中想见韩国夫人的风采。刘纳言说。魏国夫人亡命于毒宴已有数年,我连她的容貌都了无印象,又怎么做攀树逾墙之忆呢?

  那么殿下就以贺兰敏之作镜以鉴韩国夫人之光彩,子肖其⺟,他或许是韩国夫人的活肖像吧。刘纳言又说。太子终于无言,那时候贺兰敏之暴尸于放逐途中的消息刚刚传⼊宮中,太子洗马刘纳言的一番谏议貌似愚蠢,但个中深意已被太子贤领悟在心。太子贤后来对刘纳言哀叹三声,他换了种轻松语气问刘纳言,我是⽗皇的儿子,你说是不是?我的⾝上流着⽗皇的⾎你说是不是?

  太子洗马刘纳言说,是的,殿下是大唐皇室的正嗣,江山社稷唯此为忧,后宮传奇飞短流长何⾜挂齿?于是太子贤从墙上摘下一杆金鞘马球,他将马球在空中抡了一圈、两圈,似乎想借此抛却心里那个沉重的负荷。去召集东宮所有马球好手,太子贤大声吆喝起来,这么好的天气,我们打球去。太子贤骑上了⽗皇赠送的西域汗⾎马,出现在御苑的草场上,一⾝戎装使他显出英武本⾊,那也是太子贤从小酷爱的装束,红缨头盔,重纹铠甲和挂刺马靴,太子贤总是像一个将军似的驰骋于御苑球场,策马击球之间喜笑怒骂皆形于⾊,东宮的宮人们对此已习以为常。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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