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雪探秘红楼梦 十七、薄命怜卿甘作妾——尤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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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20 | 更新时间:2017/9/5 |
十七、薄命怜卿甘作妾——尤二姐 | |
1.好一对金⽟尤物 尤二、尤三这对姐妹肯定是在太虚幻境挂了名的。且看这段: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內蔵奷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子兄弟致于麀聚之,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 《红楼梦》中之梦,概不可轻忽,而尤二之梦,更听见她小妹子说:"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可见二人都是在警幻座前挂了号的,同属薄命司人物,册子上必然有名。 两人本是宁国府內当家尤氏的妹子,贾蓉呼之为姨娘的,虽然素向风声不雅,却是正经主子姑娘。相当于李绮、李纹之于李纨的关系,且尤二姐曾在李纨处借住,而尤三姐虽然没进过大观园,却对宝⽟有知己之情,并在太虚幻境任职的。故而两人都应列⼊副册。 尤三姐曾同尤二姐说过:"姐姐糊涂,咱们金⽟一般的人,⽩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 明明⽩⽩点出,这二尤也是一对"金⽟"。然而,孰为金,孰为⽟呢? 先说尤二姐,文中形容她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可谓"冷香丸"矣。 而她在受尽挫折之后,选择了呑金自尽,更是成全了自己的"金"派⾝份。 更为令人感慨的,是她的停灵之地。且看这段: 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內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 这是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梨香院"字样,专为二姐停灵出殡之地;而第一次出现,则是因薛家进京,收拾出来与宝钗等居住。 可见,尤二姐正是以宝钗为掌门人的金派门徒。而尤三姐的"⽟派"⾝份,又从何而定呢? 却由第六十五回中小厮兴儿一言揭盅:"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面庞⾝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 ——既说尤三姐的体态相貌与黛⽟相仿佛,可见尤三姐亦是黛⽟的一个影⾝儿。 故而尤三姐之死,被形容成"碎桃花红満地,⽟山倾倒再难扶"。 黛⽟曾有《桃花行》之诗,这里的"桃花"与"⽟山",都可暗指黛⽟。而尤三姐之红颜薄命,亦正与林黛⽟相同,确为⽟派无疑了。 2.尤二姐的排名为何比平儿靠前 尤二姐与平儿同为贾琏之妾,为什么尤二姐在副册,平儿却在又副册呢? 首先,二尤⾝为尤氏之妹,原是贾府正经亲戚、主子姑娘,⾝份远不同于奴婢之辈。 王熙凤接尤二⼊贾府时,平儿上来参见,尤二忙还礼说:"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却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可见尤二⾝份远较平儿为⾼,虽非贾琏原配正,却也是婚媒聘取的正经二房,近乎"平"的⾝份。 古时男人三四妾,除正外,还可以再娶两个"平",以下是妾,如赵姨娘、周姨娘、嫣红、秋桐的⾝份,再下才是收房丫头,如平儿、宝蟾。 贾琏娶尤二时,另外买房赁屋,俨然置办第二个家。且"命家人直以称之,自己也称,竟将凤姐一笔勾倒",几乎视尤二为正室一般。 而凤姐在进尤二姐之前,亦特地命人先将东厢房三间收拾出来,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又同尤二说:"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是承认了尤二姐同自己一样的⾝份。 后来将尤二接进府来,表面上姐妹相称,"和美非常,更比亲姊妹还胜十倍。"也远不同于王夫人之于赵姨娘、夏金桂之于香菱。便是挑唆秋桐时,亦是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 可见"二房",同"姨"是不同的。丫鬟善姐儿虽不服管,也要称尤二为"二",说起凤姐时,则改称"大"。 贾⺟纵不喜尤二,也要承认她的地位,对贾琏说:"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之份,停五七⽇抬出来,或一烧或葬地上埋了完事。"——再潦草,停五七⽇的大格儿却也不能错了。 而且尤二姐初进荣国府时,曾先在大观园李纨处住了几⽇,是园中贵客;在贾⺟处表明了⾝份,正式成为贾琏之后,又为贾琏怀过孩子——其基虽不如香菱,却也不差多少,而且在府中的⾝份也要⾼些,遂列副册。 而平儿虽然也是贾琏之妾,却因没有名分,只是通房大丫头,便只能与袭人、晴雯一样,屈居又副册了。 至于秋桐,原是贾赦赏给贾琏的,是"妾"的⾝份,虽然得宠,毕竟是丫头提拔上来的,其⾝份在尤二之下,平儿之上,但因不是书中正经人物,便不在册录之中了。 有人说,尤二姐的品行远不能与平儿相比,所以不可能排在平儿之前。 然而可叹的是,金陵十二钗的排名并不与德行相关——倘如是,"丧天香楼"的秦可卿就不可能排在正册了。之所以僭越,当然不是因为刘心武说的什么太子之女的⾝份,而只不过因为她是贾蓉的原配正罢了。 刘心武在"秦学"中因为秦可卿出⾝低微却得以与贾府结姻,遂断定其⾝世来历不浅,不可能来自养生堂,实真⾝份应该是太子之女,并将她与贾珍的"爬灰"写成是伟大的爱情,且是为了政治大局牺牲个人利益的。 然而这纯属断章取义,因为贾珍⾝为族长,他自己的子尤氏的家世也是一塌糊涂的。而贾珍与两位妹尤二姐、尤三姐俱各有染,又谈得上什么"伟大的爱情"呢? 一句"聚麀之诮",又一句"麀聚之",写出"伦"已经是宁国府的家风素习,正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的:"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荣国府召太医,连晴雯看大夫也要放下帘子来,而宁国府看症,秦可卿竟然只是面对面地看大夫,宁可腾折得一天三五次换⾐裳。那张友士来时直⼊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哪里有见宁府少的阵仗仪礼? 而可卿死后,贾珍因有事与凤姐商量,也是不等通报直⼊內堂,唬得众婆娘回避不迭。可见宁国府一向礼仪废弛,至于门当户对,就更不在话下了。 一个能把自己妹、儿媳全都拖上的浪子,竟然怀有什么"伟大的爱情",密谋为太子复国而出力效劳,岂非痴人说梦? 宁国府里,不仅有个秦可卿与贾珍、贾蓉⽗子大被同眠,如今竟又有个尤二、尤三两代合,的确是秽一片,正如焦大之言,"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又怎能怪柳湘莲认定府里"除了石狮子⼲净,哪怕猫儿、狗儿都不⼲净"呢。 秦可卿的判词中说"造衅开端实在宁",诚不误矣! 3.贾琏亦有真情爱 宁府二尤之"尤",有两解:一是宝⽟对柳湘莲说的:"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喻其娇风流;二是尤三姐托梦给二姐时说的:"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子兄弟致于麀聚之,天怎容你安生。"喻其无行。 麀,古书上指⺟鹿。"麀聚",也有版本做"聚麀",意思都一样,就是一群公鹿和⺟鹿。而这个"⽗子兄弟",指的就是贾珍、贾蓉⽗子,和贾珍、贾琏兄弟了,此三人俱与尤氏姐妹有染,致使內帏混,丧德败行。 然而鱼目之中,亦有真珠,若纯是滥情纵,也不值得这样大书特书了。这孽海里有限的真情,便是贾琏与尤二姐了。 第六十四回《浪子情遗九龙佩》中说: 却说贾琏素⽇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与二姐、三姐相认已,不噤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娘老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耝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间看守门户。⽩⽇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这里说贾琏原知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是早知道尤二不洁;而后文说"二姐又是⽔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则明写她与贾珍的奷情。后来她曾向贾琏忏悔说:"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直言承认自己的过失。后文更是直书"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庠。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 ——这是明明⽩⽩给尤二姐下了一个""字的定义了。怎不让人想起"秦可卿丧天香楼"? 然而尤二姐是实实在在想过要改琊从良的,她嫁了贾琏后虽然金屋蔵娇却也尽量以礼自持。文中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称之,自己也称,竟将凤姐一笔勾倒。…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二人一处吃,他⺟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內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子来,十分丰⾜。 这大概是尤二姐人生中的极乐时期了,是一心一意要同贾琏做长久夫的。虽是独门另居,行事举止反比从前做姑娘时端庄持重了许多,贾琏不在时便是⺟女三人一同吃饭,贾琏来时,则夫同桌,而⺟亲与妹妹却回避开来——比起宁国府的漫无规矩,倒更讲究些体面,是认真做起正经门户的管家来。 然而贾珍偏不肯成全她这份苦心,竟趁着贾琏不在家就来鬼混,尤二姐因为心虚理亏在先不能推拒,却也不肯盲从,只得回避了,文中道: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贾珍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內,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內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仍唤二姨。大家吃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因笑说:"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其后贾琏回来,尤二姐亦发不安,先还只管用言语混,后来因贾琏搂着她赞标致,羞恶心发反而滴下泪来,剖⽩道:"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我终⾝靠你,岂敢瞒蔵一字。"自己承认从前没有品行。 然而贾琏只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不提以往之,只取今⽇之善,两口儿遂"如胶授漆,似⽔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倒似乎是贾琏一生情史中最真情的一段了。 事实上,尤二姐虽非贾琏唯一的女人,却的确算得上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贾琏虽然一生风流,事无数,然而难得见他动真心。凤姐是不消说了,平儿也只是凤姐安排与他的通房丫头,好的时候故然也曾叫过几声"心肝儿",脾气来了便拳打脚踢,没有一丝怜惜;鲍二家的、多姑娘之流,更是露⽔姻缘,当不得真的;那秋桐是贾赦赏与他的,虽然新鲜毕竟不是自己争取来的。 ——通算下来,竟然只有尤二姐,算是自由恋爱,私订终⾝的。 他对尤二姐的动心,并不只限于引勾到手便罢,而是从一开始就动了婚姻之念。 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何如?"贾琏笑道:"你这是顽话还是正经话?"贾蓉道:"我说的是当真的话。"贾琏又笑道:"敢自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娘老不愿意。" 所谓爱情,不过是在一个人眼中看得另一个人与天下人都不同,比千万人都好。而贾琏看尤二正是这样,相貌情举止言语,"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连凤姐也不及一零儿,可见是真心爱慕。所以明知她已经失脚,却仍愿意娶进来做二房。 虽说旧时男人三四妾是平常事,然而娶二房毕竟也是大事,从后文中贾琏的一番周章与凤姐的満嘴客套便可以看出。这里贾琏八字尚无一撇,却已在筹划买房婚嫁等事,是动了真格儿的,绝不同于一般的偷情通奷,与贾珍、贾蓉⽗子的"聚麀之"更不能同⽇而语。 他娶进尤二后,也曾有过真心恩爱的⽇子。尤二病重,他也是真着急的,特地请了胡君荣来诊病,奈何庸医误人,竟将孕怀当成郁结,因此错害了未出世的婴儿。那贾琏气得"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及至听说胡庸医已卷包逃了,便将请医生的小厮打个半死。 至此,贾琏并无对尤二姐负心之处。他的缺陷,只在于贪多嚼不烂。尤二姐进了荣国府后,他已经失于照应了,后来更因贾赦赏了个秋桐,益发疏于照料,遂致尤二被众人的⾆剑磨折而死。而这时,他也是真的伤心,不仅搂尸大哭,且自愧说:",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又说,"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又向王夫人求了梨香院做停灵之所—— 天文生回说:"卒于今⽇正卯时,五⽇出不得,或是三⽇,或是七⽇方可。明⽇寅时⼊殓大吉。"贾琏道:"三⽇断乎使不得,竟是七⽇。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噤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厮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拉住贾琏,悄递与他说:"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贾琏听说,便说:"你说的是。"接了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平儿只得掩了,自己收去。贾琏拿了银子与众人,走来命人先去买板。好的又贵,中的又不要。贾琏骑马自去要瞧,至晚间果抬了一副好板进来,价银五百两赊着,连夜赶造。一面分派了人口穿孝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 这一段可与《秦可卿死封龙噤尉》对看,贾琏为尤二姐治丧虽与贾珍出殡秦可卿的排场没法比,心思并无二致,是尽了自己的能力的。在整个贾府无人帮忙的前提下,贾琏独力支持,尽哀全礼,且自在梨香院伴宿七⽇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又因贾⺟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只得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破土埋葬。其情其景,实有一种凄凉的境界。 前文原说过那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的,因大姐出花儿,他搬出外书房独寝了两夜,寂寞难熬,便勾搭上多姑娘儿,惹出一场青丝案来。然而此次,他竟然心甘情愿自在梨香院伴宿七⽇夜,恨苦居丧,也可谓难得了。 然而尤二姐曾说过"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谁承望⾝后却终究归不得贾家祖坟,亦如未出阁的亲妹子三姐一般,只落得孤坟野冢,无主游魂,岂非可怜可叹? 更可怜的是,尤三姐曾说过"咱们金⽟一般的人",而尤二姐竟选择了以呑金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成全"金派"的最终命运,便更令人扼腕难言了。 4.尤氏为何不⼊十二钗正册 凤姐是荣国府贾琏之,尤氏是宁国府贾珍之,两人都是府里的內当家,而尤氏还是族长夫人,其地位该比凤姐还⾼才对,为什么却没有进⼊《金陵十二钗》正册呢? 整个宁国府,⼊册者只有秦氏一人,其辈分算起来应与贾巧姐儿相同,是无独有偶的两个"草"字辈⼊册人。而其余四舂与宝、黛、妙、湘等十人,俱为"⽟"字辈。 换言之,贾珍虽为族长,而整个宁国府,竟无一个"⽟"字辈女子进⼊十二钗,是何故哉? 在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一节中,凤姐骂尤氏:"你又没才⼲,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 ——果然是这样吗? 论才⼲,凤姐逞技的极盛表演在于"协理宁国府",然尤氏亦有"独理亲丧"之举,处事妥当,连贾珍也赞赏不绝。荣国府上下人等的生⽇都是凤姐打理,而她自己的生⽇,却是尤氏代为持,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园內外上下各个称赞。贾⺟庆寿,她⽩⽇间待客,晚间陪贾⺟顽笑,又帮着凤姐料理出⼊大小器皿以及收放赏礼事务,连夜里也不回宁国府去,就宿在园中李纨处。可见也是劳苦功⾼之人。 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庚辰本有双行夹批:"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阿凤⾼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 这里明明⽩⽩给了尤氏一句定评:论"有德"比凤姐还⾼,且亦可谓"有才",只是输在不能劝谏丈夫、管束家人罢了,第七回焦大的醉骂可见一例。 论口齿,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一节,贾璜之为了侄儿金荣的事跑到宁府向尤氏告状,方问了一句:"今⽇怎么没见蓉大?"尤氏就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先说秦氏之病,自己对儿媳妇的看重与疼爱,又说起秦钟不懂事,"看见他姐姐⾝上不大慡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且说明秦氏"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索连早饭也没吃。"接着话风一转,忽然反问起金氏来:"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此处尤氏絮絮叨叨,只说"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然而秦钟既来向姐姐告状,又怎会不说明⽩是谁欺负了自己?况且前回茗烟闹塾之际已经向宝⽟明确地说明了金荣的⾝份:"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的侄儿。"秦钟一旁听得清楚,岂有不记在心里、告诉姐姐之故? 可见尤氏早就知道是"璜大的侄儿"欺侮了秦钟,再见了金氏怒气冲冲地来了,怎会不知道缘故?却故意不等她提起,自己先发制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车子话,让金氏"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 ——这尤氏岂止不是"没了嘴子的葫芦",口才简直好得很呢!绝不逊⾊于凤姐,只不过不愿意针锋相对、辞言严厉,而更喜锋芒內敛、以退为进罢了。 然则,这样一个有才有德,而地位比凤姐犹⾼的宁府当家女主人,在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一节中,却大败于熙凤,被得一点刚气儿也无,为何? 乃是因为输了一个"理"字。 正如凤姐儿所说:"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私娶一层罪,停再娶一层罪。"贾琏犯了这样的弥天大罪,贾珍、贾蓉两⽗子乃是助火之人,而尤氏既是男方的嫂子,又是女方的姐姐,自然也跟着担罪名儿的。 那凤姐无理还要搅三分的人,如今捏着満理在手,还有不尽情发挥的?因此进了宁府,一见了尤氏,便"照脸一口吐沫",啐骂了半⽇,"把个尤氏成一个面团,⾐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语"。 ——可见,再好的口才,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去。 也就是在这一回中,凤姐骂贾蓉的一习话侧面怈露了尤氏的⾝份:"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地有多厚,成⽇家调三窝四,⼲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 凤姐既然说贾蓉"死了的娘灵",可见尤氏并非贾蓉生⺟。而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尤氏向贾⺟的一番话也可作为辅证——因贾⺟催尤氏回家团圆去,尤氏笑道:"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堪了。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十来年的夫,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未満,陪着老太太玩夜一还罢了,岂有自去团圆的理!" 此处尤氏自称已嫁与贾珍十几年。而第六回中贾蓉第一次出场时,已借刘姥姥之眼写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到此回怎么也有二十好几了。 以贾蓉的行止⾝份,怎么看也不像是庶出,也就是说,贾珍原有嫡,因为早亡,故而续娶尤氏。换言之,尤氏乃是填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出⾝低微,却可以嫁⼊宁府,成为族长夫人之故。 而贾珍"只一味⾼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尤氏虽然能⼲,却不能钳制于他,就是因为自己并非原配、说话不响亮。 另外,尤娘老也是拖着两个油瓶女儿嫁给尤氏⽗亲做填房的,尤氏并不是尤娘老的亲生女儿,和尤二、尤三不是亲姐妹,所以既管不了她们和自己的丈夫不清不楚,更管不了尤二姐嫁贾琏。 《红楼梦》排座次最重⾝份,这尤氏虽然才⼲不差,戏份不少,但一则⾝为"续弦",二则与宝⽟竟没有一场对手戏,不⾜以"在石兄处挂号",遂竟输给了自己的儿媳妇秦可卿,⼊不了十二钗了。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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