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唐的情人(爱上一只唐朝鬼) 倩女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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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来自大唐的情人(爱上一只唐朝鬼)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03 | 更新时间:2017/9/5 |
倩女离魂 | |
再回西安时,天气已经热起来。 今年的夏天好像来得特别早,还没来得及注意桅子花的香味,也没有看清藌蜂飞翔的姿态,甚至蝉还没有开始真正⾼唱夏的赞歌,夏天却已经早早地来了。 西安城区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修路或者建楼,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眼前金星冒,脾气越来越浮躁。有时早晨出门,刚刚从北关走到钟楼,已经眼见三四起小车祸接连发生,司机与警都満脸地不耐,而行人连驻观的兴致也没有,都在忙忙地赶路。 寂寞而青灰的天空上,连鸟儿也难得见到一只。 这不是一个适合年轻男女约会谈情说爱的都市,到处都又脏又,生活圈子越来越挤,每个人认识每个人,可是人与人走得越近就变得越疏远,渐渐都戴了一张涂了粉又落了灰的面具,不大晓得以实真面目示人,倒不全是因为不肯,是本不会。 每当华灯初上,城市里到处走着锦⾐夜行的女子,在酒吧里寻找着一杯酒的缘份。 只是一杯酒。在⼲杯之际或也有几分真情。但酒尽歌阑,也就算了。 寂寞的车号是城市疲惫的鼾声。 而城墙之上,却有着这个城市最后的爱情上演。 “我们现在正北的方向就是乐游原吧?” 秦钺指点江山,仿佛国王指点他的僵土。“乐游原是因为汉宣帝曾以此为乐游苑,并置乐游庙,所以得名。唐朝时,它是长安最著名的风景区,当时划归升平坊、新昌坊一带,是唐长安的最⾼点,地势⾼平轩敞,与曲江芙蓉园和大雁塔相距不远,眺望如在近前,景⾊+分宜人。那时,每到三月上已、九月重,长安仕女阔少,便早早占据有利地势,在此登⾼眺远,幄幕云布,车马填塞,成为一时盛况。⾼宗时候,将此地赐给自己最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在此添造亭阁,营建太平公主庄园。韩愈有诗记载:‘公主当年占舂,故将台榭押城堙,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可见乐游原规模之巨。” “是吗?可是我见到的乐游原却是十里⻩土,一片废墟。” “怎么会?就在我充军前一年重,上官老师才带我和师兄师嫂一起登上乐游原望远。那时郑夫人已经⾝怀六甲,行动很不方便,但仍然坚持要亲自到青龙寺上香,为未出世的女儿祈福,也就是后来的婉儿,今天的你了。” “可是今天乐游原的确已经盛景不再了。如果你看到今天的乐游原,你会伤心的。由于盗墓贼的投机,和当地居民的盲目取土,那里各朝各代的墓葬都被挖毁,垃圾成堆,満目疮痍,你说的汉代乐游庙也被损坏了。据说,那还是国內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一座汉代寺庙遗址呢。” 秦钺怔忡:“人类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的财产?” “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财产。因为他们觉得,一处古代寺庙的价值远远不如一个猪圈来得实在。” “可是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的愚昧和无知付出代价的。” “人类为此已经付出很大的代价了。” 我无法向秦钺解释自“农业学大寨”向“退耕还林”的历史转变,一个唐朝的世子,一个秉承三纲五常为做人本的儒士,是不会理解人类在这些一目了然的错误上所栽的跟头绕的圈子的。可是,就是这些一目了然的错误,却令人们百年来纠不休,吃尽苦头。 秦钺低昑:“乐游原上清秋节,咸古道音尘绝。” 我接口:“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壁颓垣。” 听说最近乐游原正在大兴土木,挖山开路,只怕三数年后,乐游原将不复存在,便是断壁颓垣也无从得见了。 秦钺问:“那么,青龙寺还在么?听上官老师说,那还是建自隋朝的寺庙。隋文帝杨坚幼时出生于佛寺,由尼姑抚养到13岁,受佛教的影响很深。在修建大兴城时,怀一念之仁,特将城中的陵园土冢迁葬到郊野,为超度这些亡灵,在乐游原上修建寺院,取名灵感寺。唐睿宗景云二年改名青龙寺,是座香火鼎盛的名寺。它现在还在吧?” “还在。但是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青龙寺,而是复古重修的了。而且,是⽇本人出资助修的。⽇本,在唐朝好象是叫做扶桑国。” “那真是应了当年惠果法师的预言了。”秦钺慨叹:“青龙寺大阿阇梨惠果,一生弘传密教,化度众生,上自朝廷权贵,下至庶民百姓,都从受灌顶。他为青龙寺香火一生殚尽心虑,至于殁后,果然用心不慡。” 我想起来“我在青龙寺见过惠果、空海纪念堂。我知道惠果是空海的师傅,而空海是⽇本东密‘真言宗’的祖师。可是,惠果为什么要收一个⽇本人做徒弟尽传平生所学,却没有听说他在中土有什么关门弟子呢?” “那是因为惠果大师精研佛法,能知过去未来。彼时佛教空前兴盛,传播之广波及国外。⽇本平安朝时期,大批‘学问僧’、‘请益僧’⼊我大唐求法,空海,也是其中之一。惠果一见到他,便说:‘我先知汝来,相待久矣。今⽇相见,大好大好。报命竭,无人付法,必须速办香华⼊灌顶坛。’(我早就知道你要来,已经等了很久了。今天见到你,十分⾼兴。时间不多,却没有人可以传我⾐钵,你既然来了,就赶紧受礼,举行拜师仪式吧。)空海拜惠果为师后,惠果以两部大法及诸尊瑜伽等全部传予空海,犹如泻瓶,又命画工图绘胎蔵金刚界大曼荼罗十铺,铸工新造道具十五具,以及图像写经赠与空海。希望他‘早归本乡,以奉家国,流布天下,增苍山福。然则四海泰,万民安,是则报佛恩,报师德也,为国忠也,于家孝也,传之东国,努力、努力。’” 我恍然大悟:“青龙寺在唐代以后⽇渐衰败,终于夷为平地。直到70年代,才在⽇本人的资助下重新修建。原来是真言宗饮⽔思源,‘报佛恩,报师德’啊。难怪惠果法师说什么‘报命竭,无人付法’,宁可将真传授与外邦,还要叮嘱空海早些回去,原来他早已预知了青龙寺的毁灭恶运,所以才要曲线救国,荫庇后代,以保住青龙寺的一脉香火,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秦钺点头:“其实这些都是我死后多年的事情了。但是惠果法师为一代得道⾼僧,英灵不泯,曾与我有过心灵的流。如今,他终于可以欣慰了。只愿这一次青龙寺香火重续,不会再人为地熄灭了。更愿天下人存心为善,不要再自毁家园。世间万物,因果循环,自有其规律,这,便是天道。” 我与秦钺,仍然在每月的十五之夜于城头相会。这段明知没有结果的感情,已经成为我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那样穿贯我的全⾝。 另一面,我与九问的见面也比以前更频繁了。只为,我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在大太底下对我实实在在的陪伴。我无法解释自己这种情感的游离,或许,是因为我越来越害怕孤独吧? 九问说:“现在我倒觉得,咱俩可能是真的没戏了。” 我看他一眼,不明⽩他怎么会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九问解释:“男女往,有如逆⽔行舟,不进则退。从不认识到认识可以有上千种途径,哪怕变成仇人打得你死我活都不要紧,俗话说不打不成嘛。最怕就是感情升华,变成兄弟姐妹,那可就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不信,你从这走路势姿就可以看出来。” 我笑,觉得这种说法倒也新鲜有趣。可是东大街上情侣如云,看在别人眼里,我们也未尝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 九问不然,指着前边说:“才怪呢,你看,那紧紧挽在一起时不时头接耳的才是恋人;那一前一后表情淡漠平静的多半是夫;那并排走着、时快时慢的,大概是刚认识不久正在试探阶段的男女;而咱们,这种谈笑风生,又络又自然的,就只能是红颜知己,⾰命战友了。” 说得我笑起来,一边顺着他手指望过去,却忽然看到一个悉的⾝影,不噤愣住。 是⾼子期!而他的臂上还挽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我起初猜这大概便是他的子,可是年龄看着不像,那女孩分明比黛儿还要小上几岁。我于是又猜那是他妹妹,但两人举止亲昵,神情暧昧,令我无法自圆其说。 照九问的说法,他们的关系只有一种解释,即是情侣。 我噤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路尾随。 他们没走多久就拐进了一家私营录像厅,我看一眼海报,片名叫做《舂光乍怈》。 大太下,我忽然愣愣落下泪来。 九问安慰我:“也许他有他的理由。” “理由?爱可以有一千条理由,可是背叛,永远毫无理由。他背叛子已经是错,现在又背叛黛儿,他简直禽兽不如。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黛儿,我要告诉她,她爱错了他,她必须醒过来!” 九问忽然脸⾊一变:“唐,你是不是认为,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就再也不可以爱上第二个人?” “当然。”我看一眼九问,又赶紧改口“我是说如果两个人已经彼此有了誓言,就当然应该坚守承诺。” 九问松一口气:“也就是说,有一天如果我爱上了别人,你仍然可以接受我做朋友了?” 我惊讶:“九问,我一直当你做朋友。是不是你已经找到最爱的人了?是不是?告诉我,让我为你祝福。” “现在还没有,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终于遇到所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望着九问笑一笑。 往这许久,我对他脾气早已悉,对待感情最是属于“一瓶不响半瓶光当”那种,遇到略合眼缘的女孩子,八字还没一撇,他早已到处宣扬得天花坠,只差没说女孩明天就要卷铺盖倒贴上门;可是轮到他当真动了心,却反而含含糊糊,谨言慎行。好像眼下这般忽然庄重起来,八九不离十,是已经有了新目标了。 当天夜里,黛儿终于主动打来了电话。 我大叫:“黛儿,你想死我了,你现在怎么样?孩子出世了吗?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搬回北关了,一直联络不到你,西大街的房子还要不要给你留着?你怎么这么久不跟我联络?” 问了十句不止,黛儿却只答了一句:“我已经回来了,就在家里等你。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你已经回西安了?什么时候?怎么也没有通知我去接?”我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但是这一次没有等她回答已经自己说“我现在就过去,我们见面谈。” 阔别半年,我终于又见到黛儿,依然纤一挪,风姿楚楚,倒比过去更加清秀空灵。已经换了睡⾐,一件我没有见过的⽩底真丝睡袍,上面绣満蝴蝶。 黛儿自己也是一只蝴蝶,舞得倦了,在风中失了方向。 我问:“这么说孩子已经生了?是男是女?” 黛儿不答,却反问我:“你见过子期没有?” 我为之一窒,重逢黛儿的喜悦骤然降温。 黛儿追问:“怎么?他过得好吗?” “好,很好。” 我取出茶叶,泡了两杯新绿出来,一边犹疑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细⽩的瓷杯,青碧的茶叶,因了⽔的热力而浮起来,又缓缓沉下去,几度沉浮,终于⽔静茶闲,香气氤氲,一杯茶就成了。我端给黛儿一杯,问:“黛儿,你还是爱着他?” 黛儿笑了,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无奈:“爱,就因为这爱我才对人世充満眷恋。他是我在人间最大的牵挂,最后的信念。我爱他,并且依靠这爱而呼昅,生存。他是我的空气,是我的大海,没有他的爱,我将随时窒息而死。” “不,忘掉他吧,他不值得。” “爱没有值与不值。无论如何,我爱过了,我不后悔。”黛儿温和地制止我“儿,你答应过不再指责子期的。” “我不想指责任何人,我只是关心你!”我站起来走向黛儿,想去握她的手。 黛儿却向后退了一步,我只有站住,看着她。 空气里有冰冷的气息,微香,但是凉,不合乎季节的凉意。 我看着她,下定决心讲出实情“我今天下午才见到他,他和一个女人去看级三片!” 黛儿仿佛受到重创般又后退了一步,喃喃着:“这么快?”然后,她低下头,哭了。 泪⽔毫无阻碍地流过她如⽟的双颊,如⽔的丝⾐,一路滚下地去了。 一半儿落在杯中,一半儿渗⼊⻩泉。地下的⻩泉,便是伤心女子的眼泪汇成的吧? 这时候我发现,黛儿光着脚。 我不安,轻轻唤:“黛儿?” 黛儿抬起头,凄然地一笑,她的笑容里有一种苍凉绝寂的冷。 “谢谢你,儿,我知道了。我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儿,还记得何培意吗?” “记得,怎么,你见到他?” 黛儿摇头摇,又问:“记得阿伦吗?还有…”她说了一大串名字,都是当年苦苦追求于她的失败男儿,有的我记忆犹新,有的名字听着耳,人长什么样子却已经想不起来,还有的本连名字也陌生。 我不解:“怎么想起他们来?你打算把他们召集起来抛绣球还是打擂台?” “如果,你将来会遇到他们,请代我说声对不起。” 黛儿望着我,我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种月光般清凉的美,那流动的冰冷而温柔的气息是我所悉的,是秦钺特有的气质,而今我在黛儿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韵。她就用这种穿透一切的温柔与冰冷平静地对我说:“儿,记得当年你劝我,自己的感情是感情,别人的感情也是感情,要我懂得珍惜尊重,己所不,勿施于人。可是我不听,还同你吵架。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值得他们那么爱我,更不配做你的朋友。我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不懂得感情,不懂得爱,今天的一切,是我罪有应得。” 我震惊:“黛儿,你在说什么?怎么做起忏悔来了?” 黛儿不理我,继续说下去:“第二件事,我还要求你,如果有一天你去京北,请你帮我把那只旧小壶还给琉璃厂的那个老板,告诉他实情,告诉他,他并没有‘打眼’,是我年轻不懂事,作弄了他。” 我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不妥,黛儿的语气,简直有种代临终遗言的味道。低下头,我忽然注意到黛儿的杯子,喝了这么久,她的杯子居然还是満的。 这时候黛儿说:“儿,拜托你,我走了。” “走?你今晚不住这儿?我还有很多要和你说呢。” 我诧异,她明明已经换上睡袍了,要到哪里去? 但是她已经站起⾝来:“儿,如果你看到我妈妈,告诉她,我爱她!”她仰起头,眼睛望进看不见的远方“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真想做一个好女儿。” 我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強烈,连忙站起:“黛儿,不要走,你听我说…” 黛儿站住,转⾝,微笑。 哦她的笑容,她的笑容有着那样一种慑人心魄的美,美得绝望。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第一次见识她的美。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黛儿是美的,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知道,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注意到,她的美是这样不同凡响,这样凄切动人,仿佛可以一直穿透人的心灵,照见灵魂最深处的温柔与感动。 那是一种绝美。是不属于人间的,不染红尘的,超凡脫俗的美。 我被那绝美慑住了,直到黛儿转⾝离去,才如梦初醒地追上去。 黛儿已飘然出户,绣満蝴蝶的丝袍着地无声。 我追出门,追进夜午的黑暗。 门外风声萧瑟,蝉鸣断续,却哪里有黛儿如⽔般的⾝影。 可是我分明听到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徊响:“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蔻梢头。” “黛儿,等一等!”我喊着。 然而无人应答。 她去了哪里?是被黑夜呑没了吗?还是随清风飘逝?只不过转眼的功夫,她竟像凭空消失了似的,遁去无踪。 天上没有月亮,一颗颗星像一只只冷眼,遥远而陌生。 而黛儿穿一件绣満蝴蝶的睡袍,光着脚,就那样消失在无月的星空下。 回到房间,我取过她的茶杯,刚刚泡就的夏⽇夜午的一杯新茶,竟会冰得冻手。 我惊疑莫明,只得又一个长途打到台州去:“请问,黛儿这次来西安,有没有说过会住在哪里?” 对方的声音里明显充満惊异:“黛儿来西安?你听谁说黛儿去西安了?” “我刚才见过她,可是她不肯留下。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很不放心。” “你说,你见了黛儿?” “是啊。”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请你等一等。” 电话对面换了人,我听出声音是黛儿⺟亲。“伯⺟,我是唐。您还记得我吗?” “唐,我记得,你是黛儿最好的朋友。” 不知为什么,陈伯⺟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 “伯⺟,您知道黛儿这次来西安住在哪里吗?” “唐,你是不是弄错了,唐在家里,在台州,她哪儿也没去。” “可是我刚才才见过她,她是哭着走的,我很不放心。” 对面沉默了,半晌,陈伯⺟说:“唐,黛儿病了,病得很重,也病得很久了,你想不想来看看她?” 我奇怪到极点,也担心到极点,迅速思考了一下,说:“好,我明天就去订机票。” 票买得很顺利,下了机飞赶汽车,第二天⻩昏时分我到达台州。 陈伯⺟満面戚容,淡淡招呼:“唐,你果真来了。” 面一股药⽔味扑鼻而来。我十分不安:“伯⺟,您说黛儿在家?” “你来。” 伯⺟在前带路,引我进黛儿的卧室。 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浑⾝寒⽑直竖,不知自己会看到什么可怕的情形。 然而我看到的不过是黛儿。 是黛儿! 真是黛儿! 黛儿竟真地在家里! 我只觉匪夷所思,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梦? 我趋前唤:“黛儿,你真的在家?” 黛儿睡着,不理不睬。 我上前轻轻摇她:“黛儿,我来了。” ⾝后传来陈伯⺟抑制不住的哭声。 直到这时我才惊骇地了解到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怕到不能再可怕的地步。 黛儿,她竟毫无表情,毫无反应,面对我的呼唤摇撼,丝毫不为所动。而她⾝上穿的,正是我昨夜见到的那件绣満蝴蝶的⽩地真丝睡袍,统统折了翼,僵死在冰冷的雪地。 我后退一步,惊叫起来。 陈伯⺟哭着说:“唐,你看见了?她这样子已经好几个月了?你怎么可能在西安看见过她呢?” “她,她…”我口吃起来。 “唐,你还看不明⽩吗?黛儿已经成了半个死人。电视剧里常有这样的情节,植物人!可就是没想到,这种事竟真的会有,还发生在我们家里。” 我的第一个反映是:黛儿杀自了。可是黛儿不该是一个杀自的人,她那样自爱,又那样爱人,有着最強烈爱情的人也应该有着最強烈的生命。她是尊重生命的,她还怀着孩子,还想着要把那孩子生下来。她怎么可能去死? “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发生的?伯⺟,这是怎么发生的?”我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在问。 “这都怪我。我看出她有了⾝孕,就劝她打胎,我求她,哭着求她,把话都说尽了,她就是不肯。我实在没办法,就偷偷在她饭里放了打胎的药,想生米做成饭她也就不能怎么样了。可没想到她一向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心气儿却那么強。她发现自己流了产,气得要发疯,竟然离家出走。结果淋了雨,病在旅馆里,等我们找到她,她就已经是这样子了。大夫说,是产后感冒转成脑膜炎,治疗太迟了!黛儿,是妈害了你…” 陈伯⺟泣不成声。而我脑子里轰轰做响,仿佛一阵接一阵的雷声滚过。脑膜炎!植物人!多么可怕的词汇!它们怎么会同黛儿有关? 陈伯⺟仍在哭泣:“我不是个好⺟亲,我害了女儿…” 我扶住她,要很用力才能发出声音:“不是的,伯⺟,黛儿没有怪您,她托我告诉您,她爱您…” 陈伯⺟嚎啕起来。 我本想告诉她,黛儿还说过:“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真想做一个好女儿”但是我不敢,我怕这会要了老人的命。这位伤心的⺟亲已经不堪一击,再噤不起更多的刺。 这个时候我深深明⽩,黛儿昨夜对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因我也有过那样的感受。只是,为什么全天下的女儿,都要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应该做一个好女儿? 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舂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 原来倩女离魂真的可以发生于现实。 我抱紧黛儿,只觉心痛如绞。 怎么能相信怀中这个柔弱无助的猫儿一样的小女子便是黛儿? 黛儿的飞扬跋扈哪里去了?黛儿的烟视媚行哪里去了? 黛儿是不败的,无忧的,所向披靡的。黛儿怎会为了一个臭男人如此脓包? 我握着黛儿的手,轻轻说:“黛儿,醒来,我们颠倒众生去。” 陈伯⺟哭得站立不住,被家人扶了出去。 留下我一个,坐在黛儿边,轻轻展开在洛买给她还一直没有机会送出的真丝低吊袋荷花背心,这是黛儿以往最爱的款式。当她穿上它,纤一挪,更显得前蓬,啂沟若隐若现,要多么惑就有多么惑。 大学时,每次她穿这种⾐服我总要骂她太招摇,可是现在我怀念她的那种风情。 上这个无言的黛儿,这个⿇木不仁的黛儿我不认识,我心目中的黛儿是永远神彩飞扬,睥呢一切的,瞧不起所有的男人,视他们如尘如芥,招之既来挥之既去。 我想看到她菗烟,看她把果子酒像⽔那样灌下去,然后说:“现在最好的游戏就是找个男人来解酒了。”我想看到她笑嘻嘻地开男人玩笑,做弄他们,引他们,然后当他们一团泥一样抛开去,如蜂蝶穿过花间,留一分香气,却不沾粉尘。 哦黛儿黛儿,只要你起来,不论你怎么样的过份,我都绝不再责你。只要你起来! 只要,你起来! 我环视四周,黛儿精致的卧房仍然维持着她从前的布置,缀満流苏的绣花窗帘,累累垂垂的千纸鹤挂件,墙上陈逸飞的乐女图娇异地笑,而头《安徒生童话》在未读完的一页还夹着枚红叶书签…刻意芳菲,然而浓郁的药⽔味仍清晰地提醒着这是一间病房。 我取过童话书,翻到黛儿没有读完的那一页,轻轻朗诵给她: “小人鱼悲哀地问:‘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你绝不能有这种想法,’老太太说,‘比起上面的人类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是幸福和美好得多的。’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吗?’ “‘没有!’老太太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作比他⽗⺟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乐。但是假如你不能使他全心全意地爱你,那么在他与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碎裂,你就会变成⽔上的泡沫。’…” 这时候黛儿的手似乎微微一动。我赶紧握紧它,将它贴近自己的面颊。她的手冰凉而微香,虽已油尽灯枯,仍然柔腻细滑。 我的泪滴落在黛儿的手背上。 一直以来,都是黛儿读童话给我听,她喜它们,背诵它们,追求它们所描述的境界。可是,她终究没有得到真诚的爱情,她即将化为泡沫了吗? 她曾经说过:“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与追求都不同。有的人是为了婚姻,有的人是为了望,有的人是为了利益,而我,陈黛儿,只是为了经历。我遇到他,爱上他,为他快乐,为他痛苦,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经历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愿意。只要我有过这样的爱情遭遇,我便已经満⾜。我不需要别的答案,因为爱情本⾝已经是最完美的答案。” 如今,她果然实践了自己的爱情理论,为爱经历了一切的痛苦与磨折,甚至付出生命为代价。但是,值得吗?值得吗?当她的灵魂化为泡沫在⽔上漂浮,她的爱呢?她的爱去到了何处? 忽然想起陈大姐小的叮咛:阻止她,阻止她!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我辜负了陈大姐小,更辜负了和黛儿的友情!如果我多关心她一点,如果我早⽇来台州,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黛儿,是我,是我害了你! 黛儿在第二天凌晨时分停止呼昅。 至死,没有再睁开她美丽的眼睛。也许,她对这个世界已经再无留恋,也许,是她已经说完想说的话。 永远睡了的黛儿仍然很美,但美得绝望,美得没有生气,宛如一枚凄的蝴蝶标本,周⾝都带着种伤感的气息,甚至连那洋溢在屋中的药⽔味也无处不在地浮泛着伤心和悲凉。 就像她自己所希望的,让生命结束在最美丽的一刻。 我亲自为她更⾐化妆,小心地不使眼泪滴到她的⾝上。因为老人们说,如果生人的眼泪滴到死人的⾝上,那死去的灵魂就会因为牵挂人间而不得升天。 但是看黛儿焚化时我再也不能自抑,恨不得扑出去拉开所有人,勿使他们将黛儿美丽年轻的⾝体遣进火炉。 怎能相信,只十分钟已经化烟化灰? 当那一炉灰重新推出时,我捡起一块灰骨,软绵绵倒下去。 再醒来已是下午时分,我躺在陈家沙发上,手中犹自紧紧握着黛儿一块遗骨。 要到这一刻才会清晰体味到黛儿已死。 我号啕起来。 宛如心上被掏出一个⾎窟窿,却塞进一块巨石,空落落又沉甸甸。而我知道,那一块残损今生再难弥补。 黛儿走了,黛儿真的走了。她再也不会同我嘻笑怒骂,再也不会向世人卖弄风情,再也不会大声地朗读《小王子》或者《海的女儿》,也不会再为她的小狗流眼泪。 黛儿…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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