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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子第十六节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四妹子作者:陈忠实书号:39107	更新时间:2017/9/5
第十六节
这一年的舂节，小两口过得红火，过得热闹。四妹子给她和建峰制做了一⾝新⾐新，都是当时乡村里最时兴的“涤卡”布料，而头生儿子更不用说了。酒⾁⾐食的丰盛和阔绰，并不能掩盖小两口之间的分歧，从大年三十晚上包饺子时开始争论，一直到过罢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场争论仍在继续。四妹子打算办一个小型家庭养场，她既可照管孩子，又能免去四处奔波，收⼊也不会错的。建峰则主张到桑树镇开一个电器修理铺店，让她给他记账，管孩子，做饭，本用不着养什么呀猪呀的。　　“让我去当老板娘？哈呀！我这心可服不下！早晨给你倒尿盆，一天三顿给你做饭，晚上给你数钱，这…舒服倒是舒服，可我会闷死的。” 　　“你养能挣多少钱嘛！那些刚出壳的小，买十只活不了一只，你去问问隔壁邻居的婶婶嫂子就知道了。” 　　“这你就甭管了，我已经把一本‘养知识’念得能背过了，我按科学办法养，婶子和嫂子们只会老土办法…” 　　这种争论一直在进行。大年初一，两口子吃着⾁馅饺子，互相都想说服对方；两口子抱着孩子，背着礼物去给二姑拜年的路上，又争得七⾼八低；眼看着过了正月十五，新年佳节的最后一个小⾼嘲也过了，还是谁也说服不下谁；最后，双方只好互相妥协又各自‮立独‬：建峰到桑树镇去办他的电器修理门市部，四妹子在家里创办她的家庭养场。她和他达成两条协议：一是在他去桑树镇之前，帮她盘垒两个火炕，作为饲养小的温，她一个人⼲不下来。二是她要求他每天晚上都回家来‮觉睡‬。他说，那么下雨下雪呢？她说，下雨下雪也要回家来。他说，这规程订得太死了吧？稍微灵活一下行不行？她说，不能灵活。她和他结婚好几年了，吵也吵过嘴，闹也闹过别扭，晚上总是在一个炕上‮觉睡‬，成了习惯了，他要是不回来，她就会睡不踏实。他仍然希望能有百分之一的灵活儿，或者说特殊情况。她⼲脆一句话说死，百分之一的机动灵活儿都不许有，想拉野婆娘了吗？一句话噎得建峰红了脸，再不争取什么灵活儿了。　　正月十六⽇，一般乡村男女还都没有从新年佳节的醉意和慵怡中振作起来，乐的气氛还没有从乡村的街巷里消散殆尽，四妹子和建峰已经⼲得大汗淋漓了。　　她给他供给泥巴。他提一把瓦刀在盘垒火炕，他是个聪明的乡村青年，心灵手巧，她只要说出关于这个火炕的用途和想要达到的目的，他就能合理地安排火口和烟囱，而且能调节火炕的温度。看着已经初具雏形的火炕，她是満意的。她用铁锨挖泥，送到他的手下。他需要一块瓦碴垫稳土坯，她立即递给他。他给她帮忙，她显得驯服而又殷勤。　　他接住她递来的瓦碴片子，垫到土坯下，稳实了。他说：“晚上要能这么听说顺教就好罗！娃他妈，明⽩吗？” 　　她猝不及防，正在于自己一心专注的事儿，他却说起晚上的事儿。她在他脸上爱昵地拍了一巴掌，就把手上的泥巴抹在他的脸上了，随之哈哈大笑，笑他的五花脸儿的滑稽相。　　四妹子一次买回来五百只小，把吕家堡的男人女人都惊动了。这里的女人，虽说家家养，顶多也不过十来只，全是舂天用老⺟孵化出来，小借着老⺟的温暖的翅膀渐渐长大，谁也没有把握把那些用机器孵化的小抚弄长大。人们全涌进她的院子，挤进她的厦屋，伸手摸摸炕壁，瞧着炕上拥来挤去的雏，出出进进，在小院里，在大门外的土场上，议论纷纷。　　三间厦屋，只留下一间作为她和建峰‮觉睡‬生活的用地，而把两间都辟作舍了，三条大火炕，占据了两间厦屋的脚地，中间只留一条小‮道甬‬。五百只小吱吱吜吜叫着，吵成一片，屋里很快就出现了一股屎的气味。　　门前榆树上的榆钱绿了又⼲了，河川里的麦子绿了又⻩了。紧张的夏收一过，炎热的三伏酷暑使庄稼人有空追寻荫凉的时候，那些女人们串门串到四妹子家里来，全都惊奇得大呼小叫起来。　　多么可爱啊！用竹围成的圈里，一片⽩格生生的雪一般的羽⽑，在争啄食物，在追逐嬉戏，⾼脖红冠的大公追逐着漂亮的⺟，不避人多人少，毫不知羞地跳到⺟背上请。整个小院里，全都用竹儿围成栅栏，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空地。　　四妹子热情地接待一切前来观看的婶婶和嫂子们，耐心地回答她们的询问，并不在意某个心地偏狭的女人眼里流泻出来的忌妒的神⾊。成功本⾝带来的喜悦和自豪，⾜以使人对一切世俗采取容忍和宽让的怀。　　刚刚上农历八月，一声震惊人心的⺟的叫声从后院响起，四妹子掀开栅栏门，跑进圈，惊吓得⺟刮风一样奔逃。她跑到窝跟前，那窝里有一个⽩亮亮的蛋，抓到手里，这才看见，那粉⽩的蛋壳上留着丝丝⾎痕。她的眼睛被溢出的泪⽔模糊了，一个无法庒抑的声音在心里回：开产了！开产了！　　不到半月，三百只⺟相继开始产蛋，从早到晚，⺟向她报告下蛋的叫声此落彼起，不绝于耳。她把一盆一盆搅和好了的饲料撤进食槽，捧着一篮又一篮蛋走出栅栏门来。她须臾也不敢离开屋院，真是太忙了。最迫切的一件事是，蛋无法推销出去，堆在家里不行呀！　　她终于和建峰商量决定，请老公公和婆婆过来帮忙。虽然婆婆帮她带娃娃，收蛋，然而毕竟不是靠得住的。她要跟二位老人正式谈一番，要两位老人靠实靠稳到她的小院里来照料內务，她隔一天两天就可以出去卖掉蛋了。她在村子里的代销点买了蛋糕，卷烟，茶叶和酒，一共四样礼物，让建峰用挎包装着，走进悉的老公公的住屋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四妹子挑回一担⽔回来，看见老公公蹲在台阶上菗旱烟，她忙招呼老公公坐到屋里，老公公却磕掉烟灰，捞起她刚刚放下的挑担要去挑⽔。她对他说：“爸，你腿脚不便了，让我去挑，你给拌食吧！” 　　她告诉老公公，包⾕糁子，麸⽪，鱼粉，骨粉和几种微量元素的配方比例，老公公说他记不住，还是让他去挑⽔好了。她不让，说：“爸，我要是出门卖蛋，你还得喂。其实不难，我给你把配方写在墙上，掺配一两回也就记住了。”说着，她动手示范了一下，在木缸里按比例放⾜了各种饲料，搅拌均匀，然后让老公公把饲料端进圈去。老公公刚要动手推开栅栏门，她忙喊：“爸吔！在门旁边的石灰里踩一下。” 　　老公公回过头来，茫不解：“踩石灰做啥？” 　　四妹子说：“消毒。” 　　老公公不耐烦了，放下盛満饲料的盆子，索走回来：“嫌我有毒？你自个送进去！” 　　四妹子笑了。老公公心里犯了病了。她笑着解释：“爸吔！我送进去，也要踩踏一下石灰。我每一回进圈，都要过这一番消毒手续的。你老甭犯心病，这是防疫要求，不敢违犯。” 　　老公公好像听进去了，再次走向圈的栅栏门儿，在石灰堆里踩踏了一下，端起盆子，走进去了。　　四妹子挑着⽔桶走出门，忍不住笑了。老天爷，她在指拨着老公公啊！他居然听她的话了！他是吕家堡屈指可数的几个精明強悍的庄稼把式，总是别人询问他的时候多，在乡村的庄稼行里，没有难得住他的活路或技术。他又是一位家法特别严厉的家长…然而她吩咐他要做的卫生防疫制度，他却遵守了。　　四妹子再挑回一担⽔来。刚进街门，她听见老公公大声严厉地指使老婆婆说：“在石灰堆里踩踏一下。脚上有毒。卫生防疫不敢马虎。记住，每回进圈，喂食也好，收蛋也好，不管我在不在跟前，都要在石灰堆里把鞋底子蹭一蹭。” 　　四妹子笑了。　　老公公闻声扭过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声解嘲地说：“你甭看我老脑筋。我信科学哩！那年，‮府政‬把化肥送来，没人敢买敢用。好些人说，咱用大车给地里送粪，麦子还长不好，撒那么几斤⽩面一样的东西，还能指望长麦子吗？我买了用了，嗬，那一年，就咱家的麦子长得好！我信…” 　　吃了一点⼲馍，喝了几口开⽔，四妹子把两个垫着麦草的蛋筐子绑捆在自行车上，对两位老人说：“十二点时喂一次，五点钟再喂一次，按比例搭配饲料。蛋要及时拾了，窝里堆得多了，就容易庒破了。”说完，她把车子推出街门，儿子闹着要跟她去。婆婆好劝歹劝，才把那嚎啕大哭的小子拉扯走了。　　四妹子跨上车子，清晨的风好凉慡啊！ｗＷW.ｎＩｌXｓ.ｃＯ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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