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翘传 第15回 活地狱忍气声 假慈悲写经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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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金云翘传 作者:青心才人 书号:38618 | 更新时间:2017/8/16 |
第15回 活地狱忍气吞声 假慈悲写经了愿 | |
词曰:⽇恩⽇爱,试问而今安在?眼瞎心聋,兼之口哑,何用大惊小怪。曾明盖载一思之,已在地天之外。此等情人,若想为,定然遭害。 右调《蝶恋花》 话说翠翘认得是束生,正上前厮认,听得姐小恁的称呼,想着姥姥临别分咐,叫他见人切莫厮认,命要紧之说,连连收住了口。暗点头道:“我道我怎的得到这里,原来是妒妇的计较。我且忍气上前,又作道理。”住含眼泪,走近前,朝着束生道:“姑爷磕头。” 束生一则初回,二则翠翘已死一载,那知他落难在此,三来裙布素装,不似当时华丽也,再不想被这女平章弄在家里。一见翠翘磕过了头,因问宦氏道:“这女子从那里来的?”姐小道:“爹爹在京北讨来服侍我的。这丫头倒也能⼲,擅新声,弹得好弦子。”束生闻此二语,打动了他思翠翘的念头,不觉一阵心酸,泪盈眼眶。故推整⾐,拭了情泪道:“他叫甚名字?”姐小道:“叫做花奴。”束生道:“花奴,你起来,好生服侍姐小。”翠翘含泪应了一声,起来立在宦氏⾝边。束生一眼看去,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目瞪心呆。这花奴兀的不是王翠翘!暗暗叫苦道:“罢了,中了这妒妇计了!他当时不认我娶妾,正是此意。今⽇教我如何招架,如何解救!可不苦杀翘儿也。这是我害他了!”忍不住泪流満脸。宦氏道:“相公因甚下泪?”束生道:“起服在迩,念及你婆婆,不觉心酸泪下。”宦氏道:“相公若为婆婆泪下,可谓至孝矣。”翠翘见束生如此牵情,那眼泪那里噤得,便扑簌簌吊将落来。恐怕宦氏看破,即推故走进去了。有古诗为证。 诗曰:今⽇何迂次,新官与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难。 宦氏心知二人情况不堪,暗暗喜道:“这番奈何得他有趣,強似杀这滢妇一刀矣。待我慢慢处置他。”分咐整酒,替相公洗尘。束生道:“途中劳顿,不堪任酒,则索罢休。”姐小道:“花奴颇擅音律,叫他在旁司酒,強饮一杯,以慰久阔,勿阻妾之敬意。”束生无奈,只能勉強应承。 须臾酒至,二人坐下。宦氏叫花奴来斟酒,翠翘至,执壶斟酒。姐小道:“姑爷是要进前服侍的,但不要违老夫人之命。服侍管待无妨,我不比那吃醋拈酸,不能容人的妇女,今⽇却要你多劝相公吃几杯。”翠翘斟酒,束生如坐针毡,几遍价待掀翻桌面,推倒酒埕,抱着翠翘嚎天痛哭。那噤宦氏甜言藌语,嘻笑谐滤,频斟苦劝。束生坚辞不饮。宦氏道:“君再不饮,吾将效王恺故辙。”遂对翠翘道:“若不能劝姑爷饮此巨觥者,即以军令施行。快持觥跪奉姑爷!”翠翘不敢违命,低头奉酒,跪在束生前。束生手⾜无措,勉強一饮而尽,道:“小生已如命矣,幸恕花奴之罪。”姐小大笑道:“吾能为王恺,君不能效王敦!此酒可谓美人饮也。”束生道:“小生之恶醉強酒,亦犹王当⽇之以人命为重也。”宦氏道:“相公可谓惜花人矣。花奴,再献姑爷酒。你善胡琴,可弹一曲,劝姑爷饮。”翠翘不敢违命,取胡琴,将壶斟酒。在束生、宦氏面前道:“姑爷、姐小请酒,花奴奏胡琴侑觞。”姐小道:“只拣上好簇新中听的弹上来。若弹得不好,却是要打的哩。赏你酒一钟,⾁二片,先吃后弹。”翠翘不敢不吃,束生看了心如刀割,泪从肚落。翠翘是打怕的人,怎敢违拗?整顿胡琴,和平韵律。因观束生昔是同侣,今为席上宾,相看而不能相认,感慨兴亡,感悲今⽇,遂弹云。词曰:妾⾝薄命落娼家,嫁得良人实富华。 绮罗队里笙歌迭,翡翠营中音律奢- 遭妒雨随风泊,又向侯门寄浪槎。 笑啼不敢如无我,喜怒由人只问他。 闻道主翁千里返,相逢却是旧侬家。 一为座上风流婿,一为厨下十庸娃。 四目相看生气断,两心相照死争些。 漫把胡琴调旧怨,悲哉今⽇实堪嗟。 悲今⽇兮,位次何迂; 忆旧事兮,按拍长吁。 相逢不语兮,肝肠断; 何时重会兮,双双同飞! 弹未毕,凄风楚雨,啾啾唧唧,扑至筵前。宦氏亦正襟危坐,愀然不乐。束生则两泪流,不噤涕之无从矣。而翠翘心灰肠断,涕泗横。束生怕露出脚⾊,便隐几而睡。宦氏道:“花奴,我叫你劝姑爷酒,怎弹出恁般词曲,将始爷弹得睡着了?姑爷不醒,却要打你。”束生连连抬头道:“卑人不睡,聆音察理,隐几少思维耳。此曲真是弹得好,诉自己情衷,令他人耳聪,妙妙。”宦氏道:“果然好,知音者芳心自懂。但调太凄怆,殊非下酒之物。再弹一曲,要使人闻者神慡,乃恕尔之罪。”束生道:“一之为甚,何必再也。”宦氏道:“再斯可矣,庸何伤乎?花奴再弹上来,迟则重责不贷。”翠翘含泪道:“姑爷姐小请酒,待花奴再弹一曲好的。”乃复整弦弹云。词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 餐沆瀣兮带朝霞,渺翩翩兮薄天游。 齐万物兮超自得,委命兮任去留。 这一曲弹完,闻者心旷神恰。束生道:“⾼着崇山,宛若流波,美哉,胡琴技至此乎。”宦氏道:“飞纤指以驰骛,纷涩以流漫,果是绝妙好技,请相公満饮大⽩以赏之。”束生无奈,又強呑了一杯。眼中看翠翘凭般磨折,讲又讲不得,说又说不出。自懊恨,自埋怨,自怜惜,暗暗心疼,坐立不安,那有心去饮酒。况听那样伤心曲调,一发割肚牵肠,呑声忍气。但只怕难为了翠翘,故勉強下酒。 宦姐小快心満意,腾倒得他二人对面不能识认。一为座上主翁,一为筵前歌婢,见他两下,眼彷徨,耳熬煎,不能一言相通,半语安慰。冷眼觑了,又可怜,又可笑。道:“今⽇一席酒,⾜消十年之气矣。”翠翘上前不是,退后又不是。看了宦姐小,乃铜肝铁胆的女罗刹;看了那束生,乃情深义重的旧夫君。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良人见面,惧的是罗刹当前。翠翘暗道:“宦姐小,宦姐小,你恁般笑耍我两个,好狠心也,好妒毒也,好刻薄也。别人之妒,不过打骂相争,吵闹使气,名分犹然是妾,也好上前分解得两句,丈夫也好卫护得半声,旁人也好方便得一言。你用了这样的毒计,借了娘家的名⾊,将我劈空擒来,打⼊使女班中。夫妇相逢,明明认得,不敢厮认;实实有情,不能使情。他明知我二人情热如火,却以冷眼待之,绝不认真,一味嘻笑怒骂,也不管活活的死他的夫君。正是;黑蟒口中线,⻩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宦姐小好狠也,宦姐小好狠也!我翠翘生不能报你之荼毒,死当为厉鬼以啖尔魂!” 值更阑人静,宦姐小看他二人,生不得死不得,坐不安立不稳,暗道:“也够这一对孽种受用了。罢,今⽇且饶他一着,明⽇再布摆他。”对束生道:“相公倦极无聊,似不任酒者。想鞍马劳顿,多管要睡也。”束生正在难过时节,听得此言,好似天子降下赦书,将军传来免帖,慌忙道:“连⽇辛苦,十分神疲力倦,不能畅贤雅意,来⽇精神旺,再当领教。”姐小道:“夫妇之间怎说此话。”叫花奴撤了酒筵,掌灯进房去。翠翘便唤值厨的收了酒席,秉烛房中道:“烛已有了,请姑爷、姐小回房。”宦姐小道:“相公请行。”束生道:“同行就是。” 来到房中,束生道:“花奴叫他去睡吧。”宦氏道:“要他原为服侍,相公睡了他再去未迟。花奴,替相公脫鞋袜。”翠翘怎敢不遵。束生只要完事打发他去睡,连忙脫了⾐服,钻上去睡了。花奴立在那里,候服侍姐小,随即与他卸下首饰,要拿汤来漱口,替他通了头,又要拿汤净面,要炉內焚香。然后替他脫了膝,换了睡鞋,等他上过马桶,拿汤来洗了坐脚,服侍得个不耐烦,宦氏自己也觉得有些厌起来,方分咐道:“你去睡吧。” 翠翘归得房,已是五更时分。想道剑老燕山,珠沉海底,这活地狱何时脫得,不如一死⻩泉,倒是一了百了。解下一条拴汗巾,去自缢。转想道:“一死有何难处,但我无限伤心苦楚,不能与束生一罄,若死在此处,⽝不如。且甘心忍耐几时,束生少不得要生一个计较救我,大抵续缘二字则索罢了。也不知前生做甚歹事,今世恁般填报。”流泪呑声,彻夜不寐。 却说束生上,⾝虽伴着宦氏,心中实虑着翠翘。暗恨道:“这泼妇怎用出恁般绝计,如今已落在他圈套中,缘情一节是不消妄想了。但怎生用一奇谋,脫了翠翘的苦海,等他另寻生路方好。若随他恁的胡行,不是死必然弄死矣。在这妒妇,立视其死,只当拔去眼中一钉;在我,视死不救,岂非假手杀之耶。我那娇娇滴滴的翠翘,能噤几个磨灭。这妒妇明知我两人厮认,故做不知,大肆其枭张狼顾之心,其恶焰正未有抵止哩。”计无所出,展转竟不成眠。 次早起来,在家坐不住,收拾些礼物到岳⺟家去探望。宦夫人接着,道:“贤婿几时回的?”束生道:“昨⽇。”宦夫人道:“你丈人恐女孩儿当家心烦,特从京中讨一使女来服侍他,可中用么?”束生道:“上好。”宦夫人道:“这丫头在我手中用过半载,颇知法度。贤婿却要尊重,勿使此辈放肆。”束生道:“小婿不是那等人。”宦夫人道:“你子也是恁般说,倒是老⾝过虑了。然少年读书人,多有犯此病的,胡要说明。”束生唯唯而已。 晚上回来,只见宦氏坐在中堂,花奴跪在那里。束生魂胆俱消,救之无策。只得赔着笑脸,走进堂上道:“贤甚事生嗔?”宦氏笑道:“说来甚是好笑,正待相公到家,拷问这婢。昨⽇之酒,散也未迟,哪里就辛苦了。平⽇相公未回,我定坐之四鼓方睡。昨⽇一晚,今早他替我点妆抿鬓,星眼晕红,语倒言颠。我问他为甚事作此光景,他道心感旧事,偶然如此。我乃甚等人家,容得恁般装妖作怪的婢。好好从直说来,其言有理,自当原情;若胡支胡掩,我这里上了拶子,发还老夫人活活敲死这人!借重相公,先替妾⾝拷问一番!” 束生、翠翘听了,四目相视,魂魄都不知那里去了。束生忖道:“若不应承拷问,他必要叫人行杖,翠翘定然受苦;我若拷问,怎下得手!”展转思量,忽然有悟道:“卑人方回,拷打求再迟一⽇。花奴,有甚心事从直快些招来,免姐小生怒。”翠翘泪流満脸道:“待花奴自供。”宦姐小道:“丫头,取纸笔把他。”翠翘提起纸笔,两泪流,禀道:“花奴生死,尽在姐小手中,只求大发慈恩,赦奴一死。”宦氏笑道:“你且供来。”束生恨不得跪下去替他讨饶,怎奈一毫不涉着他,又是丈人送来的使女,哪里钻得进⾝子去。这叫做哑子吃⻩连,苦在心里。宦氏见他二人如此恩爱,偏要装威作势。翠翘那时上天无路,⼊地无门,算来束生不能救他,研墨挥毫,一笔供就云:供状婢花奴,供为猿闻断肠事。婢生京北,⽗遭冤难,堕落娼家,从良远嫁临淄。值夫主他出,流陷侯门。奴颜婢膝,榆杨易长几舂秋;垢面蓬头,镜匣尘埋多岁月。〔曾〕怜薄命,将金剪断青丝;泪滴红颜,几〔折〕⽟钗银烛冷。思乡路远,更更点点碎愁肠;思夫莫觌,⽇⽇时时弹⾎泪。法外施仁,使妾⾝皈经皈法而皈佛;五中戴德,祝姐小多福多寿以多男。披肝沥⾎,所供是实。 献上宦氏,宦氏道:“原来你也是有丈夫的,但事势不同,境界各异。既在这里,就要行这里事——唧唧,象甚规矩!”对束生道:“花奴丈夫也在临淄,相公若去,替他访问一声。若得他夫妇重圆,也是天上人间方便第一好事。”束生唯唯。宦氏道:“你既想出家,我自当慈浴沐。” 翠翘回房想道:“亏得一纸供状,倒也得他开了一线地步。虽不能夫妇完情,也暂避当场出丑。且我満腔怨恨,无门控诉,正好向观音大士前哀告苦情。我翠翘如此命蹇,立着活现现的丈夫在跟前不敢厮认。若使当⽇竟出了家,也免了许多丑态。到如今弄得不上不下,难进难退。”正是:早知鸳牒难凭信,悔不当初竟出家。 且听下回分解——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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