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第三回 忆旧人倦访长安花 开饯筵招游荔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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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花月痕 作者:魏子安 书号:38608 | 更新时间:2017/8/16 |
第三回 忆旧人倦访长安花 开饯筵招游荔香院 | |
话说痴珠单车起行,不⽇已抵潼关。习凿齿再到襄.蓟子训重来灞⽔,一路流连风景,追溯年华,忽然而喜,忽然而悲,虽终⽇兀坐车中,不发一语,其实连篇累牍,也写不了他中情绪,便口占一绝道: “苍茫仙掌秋,摇落灞桥柳。 锦瑟借华年,语碑在口。” 昑毕,喟然长叹。 秃头正在车头打吨,忽然回头道:“此去长安,只有十里多路,老爷进城,何处卸车呢?”痴珠想道:“西安尽有故旧,但无故扰人,又何苦呢?”便说道:“咱们进城找店吧。”转瞬车到东门,刚进瓮城,忽见从城內来了一车,车內坐着一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故人,姓王,字漱⽟,系长安王太傅长孙,与痴珠同年;这⽇要往城外探亲,适与痴珠相值。两边急忙跳下车来,然道故。 漱⽟因问道:“前月接万世见信,知吾见有蜀道之游,不想今⽇便到,如何走得这般快?但如今那里卸车呢?”痴珠未答.秃头在傍道:“老爷要找店哩。”杜⽟道:“岂有此理。难道西安许多相好,都不⾜邀吾兄下榻么?”痴珠笑道:“不是这般说,小弟急人川,拟于此时竟不奉访,俟回陕时再与故人作十⽇之。”漱⽟笑着吩咐跟人道:“你们赶紧飞马回家伺候。”一面说,一面拂着痴珠的手道:“我们同坐一车,好说话些。你的车叫管家坐着,慢慢的跟来吧。” 原来漱⽟家中有一座园亭,是太傅予告后颐养之地,极其曲折,名曰邃园。太傅开府南边时,痴珠尚幼,最为太傅所器重。后来与漱⽟作了同年,值逆倭发难,因上书言事,触犯忌讳,祸几不测,赖太傅力为维持,得以无罪。未几太傅予告,携人关中,所以园中文酒之会,痴珠无不在座,所有联额题咏,痴珠手笔极多。因此一家內外男女,无一人不认得痴珠。先是家丁回家,说“韦老爷来了”这漱⽟太太便分派婢仆,将邃园中碧梧山房七手八脚铺设起来。 是夜,两人相叙契阔,对饮谈心。伤风泽之在寝微,痛劫灰之难问。痴珠忽惨然昑道:“人生有通塞,公等系安危。我近来绝口不谈时事矣!”停了一会,漱⽟因问痴珠道:“你记得七年前进京,娟娘送咱们到灞桥行馆么?那夜一你两人依依情绪,至今如在目前。你的诗是七绝两首。”便昑道: “灞陵驿时客停车,惜别人来徐月华。 浊酒且谋今夕醉,明朝门外即天涯。 玳梁指⽇香双栖,此去营巢且觅泥。 絮絮几多心上语,一声无赖汝南。 是不是呢?”痴珠道:“你好记。这两首诗,我竟一字都忘了!”漱⽟道:“自然忘了!”痴珠惨然⾼昑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便问漱⽟道:“你如今可知用娘是何情状呢?”漱⽟道:“我前年见过一面,才晓得他嬷死了。以后闻人说,他哭⺟致疾,闭门谢客。近来我不大出门,便两年多没见人提起他踪迹。如今长安名花多着哩,迟⽇招一个人领你去逛逛吧。”痴珠道:“我也听得人说,这几年秦王开藩此地,幕中宾客都是些名士,北里风光自然比向时強多了。” 二人于是浅斟细酌,尘棕渴涤,烛跋三现尚未散筵。只见小丫鬟携着明角灯回道:“太太说夜深了,韦老爷初到,车马劳顿,请老爷少饮,给韦老爷早一点安歇吧。”漱⽟笑道:“我倒忘了!只顾与故人畅谈。”遂尽一壶而散。晚夕无话。 次⽇饭后,漱⽟果招了个人来,姓苏字华农,系府学茂才。漱⽟自去城外探亲。西安本系痴珠旧游之地是⽇同华农走访各处歌楼舞榭,往往抚今追昔,物是人非,不免怅然而返。第三⽇,漱⽟回家,也跟着同游。一连数⽇,总访不出娟娘信息,痴珠就也懒得走了。彼时便有亲故陆续俱来,痴珠也不免出去应酬一番,更把访娟娘一事搁起。再且痴珠急于人川,只得将此事托漱⽟、华农,慢慢探问。 一⽇,三人正在山房小饮,门上送进单帖,系痴珠世兄弟吕龙文,专为痴珠饯行,请漱⽟、华农作陪,末注一行云:“席设宝髻坊荔香仙院,务望便⾐早临,是荷!”痴珠将单递给华农道:“这荔香院你认得么,怎的咱们没有到过?”漱⽟笑道:“这地方华农是进不去呢。如今龙文请你,你题上‘知’字,我们都陪你走一遭吧。” 闲文休叙。到了那⽇三下多钟,龙文亲自来邀,恰好华农在座,便四人四辆车,向宝髻坊赶来。此时已是十月将终,朔风渐烈。痴珠初进巷口,便遥闻一阵笙歌之声。又走了半箭多路,到了一家前面,车便站住了。四人一齐下车。只见门前一树残柳,跟班先去打门。痴珠细看,两扇油漆黑溜溜的大门,门上朱红帖子,是“终南雪霁,渭北舂来”八个大字。早有人开了门,在门边伺候。 痴珠四人相让了一回,跨进来,便是一条砖砌而道。院中卸着一辆雕轮绣帏的轿车。尽处,便是一个小小的二门,进去,门左右三间厢房,厢房內人已出来,开着穿堂中间碧油屏门。痴珠留心看那屏门上匾额,隶书“荔香仙院”四个大字;门中洒蓝草书板联一对,是“呼龙耕烟种瑶草,踏天磨刀割紫云”集句。痴珠赞声“好”!跨进屏门,便是三面游廊,中间摆着大理石屏风,面面碧油亚字栏⼲,地下俱是花砖砌成,鸟笼花架,布満廊庑上下。四人缓步上厅,便有丫鬟掀起大红夹毡软帘,早有一股花香扑鼻。方才要坐下,早闻屏后一阵环佩之声,走出一丽人,髻云⾼拥,鬟凤低垂,袅袅婷婷,含笑将出来,把眼瞧着痴珠道:“这位想是韦老爷么?”龙文笑道:“你怎么认得?”便携着丽人的手,向痴珠道:“此长安花史中第一人物,小字红卿,吾兄细细赏鉴一番,可称绝否?”痴珠深深一揖道:“天仙化人,我痴珠瞻仰一面,已是三生有幸,‘赏鉴’两字,你可不唐突么?”红卿笑道:“韦老爷如此谬赏,令我折受不起。”便让四人依次而坐。 屋系三间大厅,两边俱有套间在內。一会,丫鬟捧上茶来,红卿亲手递送已毕,又坐了片刻,漱⽟便向红卿道:“我辈虽非雅客,竟到你小院一坐,不知可否?”红卿笑道:“岂敢。小室卑陋,恐韦老爷笑话。”说着便往里请,丫鬟前面领著,转过屏后,又一小小院落。由东边一道粉墙进了一个垂花门,南面墙下有几十竿修竹,枝叶扶疏,面南便是三间小屋,窗上満嵌可窗玻璃。 进了屋门,只觉暖香拂面。原来三间小屋,将东首一间隔作卧室,外面两间这遍裱着文经,西南墙上挂着一个横额,上写道“⽟笑珠香之馆”款书“富川居士”痴珠细审笔意,极似韩荷生,便向红卿问道:“这富川居士,可是韩荷生么?”红卿点头道:“是。”漱⽟道:“红卿室中,有一字不是荷生写的么!”红卿因问痴珠道:“你在京会过他没有?”痴珠道:“人是会过,诗也读过,只是不曾说过话。”红卿道:“你如今可晓得他的踪迹么?”痴珠道:“他很阔,我出京时,闻他为明经略聘往军营去了。” 红卿、痴珠说话时,漱⽟立起⾝来,步到东屋门边,掀房开帘,招呼痴珠下炕,道:“你看那壁上许多诗笺,不是荷生小楷么?”痴珠踱⼊卧室,见茵藉几榻,亦繁华,亦雅净,想道:“风尘中人,有此韵致,不减娟娘也。”便从那柳条诗绢上《七绝四首》瞧起,看到第三首,昑道: “神山一别便迢遥,近隔蓬瀛⽔一条。 双桨风横人不渡,⽟楼残梦可怜宵!” 便道:“哦!这就是定情诗么?”再瞧那乌丝冷金笺上《金缕曲》一阕云: 转眼风流歇。乍回头、银河迢递,⽟萧呜咽。毕竟东风无气力,一 任落花飘泊。才记得相逢时节,雾鬓烟鬟人似⽟,步虚声,喜赋《瑶台 月》。谁曾料,轻轻别!旗亭莫唱《关叠》。最惊心、渭城衰柳,田 桥风雪。翠袖余香犹似昨,飓尺河山远隔。恐两地梦魂难接。自问飘 蓬成底事?旧青衫,泪点都成⾎。无限事,向谁说! 漱⽟便向痴珠道:“这便是荷生去年留别之作,沉痛至此!”又望着红卿道:“你们相别,转眼便是一年,光陰实在飞快!” 红卿一面答应,一面眼圈早已红了。漱⽟便不往下说。痴珠又瞧那泥金集句楹联云:“秋月舂风等闲度,淡妆浓抹总相宜。”点头道:“必如红卿,方不负此等好笔墨!”红卿即让四人在房中坐下,道:“你的诗名,早有人向我说过。自古文人相轻,实亦相爱。你这般倾倒荷生,怎的见面不扳谈呢?”痴珠便将花神庙匆匆相遇及先后题诗一节,详叙出来。红卿道:“你看过他的诗,你心中自然有了他,他以后读你的诗,又不知怎样想你呢。你爱他的诗,他今年都中还有诗寄来赠我,我如今统给你瞧吧。”说毕,便唤丫头取钥匙,向枕函检出烷花笺数纸,递给痴珠。 大家都走拢来,痴珠展诵道: “冰绢雾毂五铢轻,记访云英到⽟京。 苔径晓烟窗外,桂堂初月夜来明。 菱花绰约窥新黛,仙果清芬配小名。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银壶漏尽不成眠,乍叙情已黯然。 萍梗生涯悲碧⽟,桃花年命写红笺。 四香和泪常无语,理鬓熏⾐总可怜。 莫话飘零摇落恨,故乡千里皖江边。” 便道:“原来红卿是安徽人,流转至此,可怜,可怜!”说毕,又往下念道: “玲珑宝髻重盘云,百合⾐香隔坐闻。 秋剪瞳人波活,舂添眉妩月初分。 紫钗话旧泽如梦,红粉怜才幸有君。 杜牧年来狂胜昔,只应低首缕金裙。 ⻩昏蜃气忽成楼,怪雨盲风引客舟。 ⽔际含沙工伺影,花前立马几回头。 哎呀,怎么起了风浪,不能见面了?”红卿道:“一言难尽。请往下看吧,这还好呢!”痴珠又念道: “同心小柬传青鸟,偕隐名山誓⽩鸥。 独看双栖梁上月,为依私拨钢箜筷。 名花落溷已含冤,驾天风叫九阍。 一死竟拚销粉黛,重泉何幸返精魂。” 痴珠读至此,正要与红卿说话,谁知红卿早已背着脸,在那窗前拭泪。龙文便道:“不用念了!”痴珠如何肯依,仍接着念道: “风烟灭愁侵骨,雨云荒唐梦感恩。 只恐乘消息断,海山十笏阻昆仑。 鸭炉香暖报新寒,再见人如隔世难。 握手相期惟有泪,惊心别不成。 ⻩衫旧事殷勤嘱,红⾖新词反覆看。 凄绝灞陵分手处,长途珍重祝平安。 金钱夜夜卜残更,秦树燕山纪客程。 薄命怜卿甘作妾,伤心恨我未成名。 看花忆梦惊舂过,借酒浇愁带泪倾。 恨海易填天竟补,肯教容易负初盟? 珍珠密字寄乌丝,不怨蹉跎怨别离。 芳草天涯人去后,芦花秋⽔雁来时。 双行细写鸳鸯券,十幅新填⾖蔻词。 驻景神方亲检取,银河咫尺数归期。” 昑毕,大家赞道:“好诗!绵宛转,一往情深!”痴珠倒也不发一言,慢慢将诗放在桌上,目视红卿,默默不语。 红卿停了一会,道:“韦老爷,汝与娟娘情分也自不薄。”痴珠听说娟娘,便急问道:“红卿,你知他下落么?”大家见红四突说娟娘,也觉诧异,便一齐静听起来。红卿沉昑一会道:“你既念他,你为何分手以后,不特无诗,且无只字?娟娘每向我诵‘为郞憔悴却羞郞’之句,辄泫然泪下。”痴珠红着眼眶道:“这‘薄幸’两字,我也百口难分了!只是事既无成,万里片言,徒劳人意,到底娟娘如今是怎样呢?”红卿道:“说起娟娘,我也摸不出他的意思。我家向⽇避贼⼊陕,投奔于他,深感他思义。后来我撑起门户,他嬷便死了。娟娘素来孝顺,将⾐饰尽行变换,以供丧葬。自此不涂脂粉,长斋奉佛。前年三月初三夜,忽来与我作别,说要去南海前观音。我方劝他,‘心即是佛,不必跋涉数千里路,况目下南边多事,如何去得?’次⽇即有人传说,娟娘留一纸字给他姊妹,领一婢不知去向。你道奇不奇呢?”大家听说,呆了半晌。痴珠尤难为情。 一会,巨烛⾼烧,酒囗杂陈,丝竹迭奏。无奈痴珠、红卿各有心事,虽強颜笑,总无聊赖。正是: 儿女千秋恨,人前不敢言。 夜来空有泪,舂去渺无痕。 不到二更,痴珠便托词头痛散席,偕漱⽟先回去。龙文二人也就散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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