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第六十八回 贺虒祁师旷辨新声 散家财陈氏买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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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书号:38585 | 更新时间:2017/8/16 |
第六十八回 贺虒祁师旷辨新声 散家财陈氏买齐国 | |
话说楚灵王有一癖,偏好细。不问男女,凡围耝大者,一见便如眼中之钉。既成章华之宮,选美人细者居之,以此又名曰细宮。宮人求媚于王,减食忍饿,以求细,甚有饿死而不悔者;国人化之,皆以耝为丑,不敢食;虽百官⼊朝,皆用软带紧束其,以免王之憎恶。 灵王恋细之宮,⽇夕酣饮其中,管弦之声,昼夜不绝。 一⽇,登台作乐,正在宴之际,忽闻台下喧闹之声。须臾,潘子臣拥一位员官至前,灵王视之,乃芋尹申无宇也。灵王惊问其故,潘子臣奏曰:“无宇不由王命,闯⼊王宮,擅执守卒,无礼之甚,责在于臣,故拘使来见,惟我王详夺。"灵王问申无宇曰:”汝所执何人?"申无宇对曰:“臣之阍人也,托使守阍,乃逾墙盗臣酒器,事觉逃窜,访之岁余不得,今窜⼊王宮,谬充守卒,臣是以执之。"灵王曰:”既为寡人守宮,可以赦之。"申无宇对曰:“天有十⽇,人有十等,自王以下,公、卿、大夫、士、皂、舆、僚、仆、台,递相臣服,以上制下,以下事上,上下相维,国以不。臣有阍人,而臣不能行其法,使借王宮以自庇,苟得所庇,盗贼公行,又谁噤之?臣宁死不敢奉命。"灵王曰:”卿言是也!“遂命以阍人畀无宇,免其擅执之罪。无宇谢恩而出。 越数⽇,大夫薳启疆邀请鲁昭公至,楚灵王大喜。启疆奏言:“鲁侯初不肯行。臣以鲁先君成公与先大夫婴齐盟蜀之好,再三叙述,胁以攻伐之事,方始惧而束装。鲁侯习于礼仪,愿我王留心,勿贻鲁笑。"灵王问曰:”鲁侯之貌如何?"启疆曰:“⽩面长⾝,须垂尺余,威仪甚可观也!”灵王乃密传一令,精选国中长躯长髯,出⾊大汉十人,伟其⾐冠,使习礼三⽇,命为傧相,然后接见鲁侯。 鲁侯乍见,错愕不已。遂同游章华之宮。鲁侯见土木壮丽,夸奖之声不绝,灵王曰:“上国亦有此宮室之美乎?"鲁侯鞠躬对曰:”敝邑褊小,安敢望上国万分之一。"灵王面有骄⾊,遂陟章华之台,怎见得台⾼?有诗为证: ⾼台半出云,望望⾼不极。 草木无参差,山河同一⾊。 台势⾼峻逶迤,盘数层而上。每层俱有明廊曲槛,预选楚中美童,年二十以內者,装束鲜丽,略如妇人,手捧雕盘⽟斝,唱郢歌劝酒,金石丝竹,纷然响和。既升绝顶,乐声嘹亮,俱在天际。觥筹错,粉香相逐,飘飘乎如⼊神仙洞府,魂夺魄,不自知其在人间矣。 大醉而别,灵王赠鲁侯以“大屈”之弓。“大屈”者,弓名,乃楚库所蔵之宝弓也。 次⽇,灵王心中不舍此弓,有追悔之意,与薳启疆言之。启疆曰:“臣能使鲁侯以弓还归于楚。"启疆乃造公馆,见鲁侯,佯为不知,问曰:”寡君昨宴好之际,以何物遗君?"鲁侯出弓示之,启疆见弓,即再拜称贺,鲁侯曰:“一弓何⾜为贺?"启疆曰:”此弓名闻天下,齐、晋与越三国皆遣人相求,寡君嫌有厚薄,未敢轻许。今特传之于君,彼三国者,将望鲁而求之,鲁其备御三邻,慎守此宝,敢不贺乎?"鲁侯蹴然曰:“寡人不知弓之为宝,若此,何敢登受?"乃遣使还弓于楚,遂辞归。 伍举闻之,叹曰:“吾王其不终乎?以落成召诸侯,诸侯无有至者,仅一鲁侯辱临。而一弓之不忍,甘于失信。夫不能舍己,必将取人;取人必多怨,亡无⽇矣!” 此周景王十年事也。 却说晋平公闻楚以章华之宮,号召诸侯,乃谓诸大夫曰:“楚,蛮夷之国,犹能以宮室之美,夸示诸侯,岂晋而反不如耶?"大夫羊⾆肹进曰:”伯者之服诸侯,闻以德,不闻以宮室。章华之筑,楚失德也,君奈何效之!"平公不听,乃于曲沃汾⽔之傍,起造宮室,略仿章华之制,广大不及,而精美过之,名曰祁之宮。亦遣使布告诸侯,髯翁有诗叹云: 章华筑怨万民愁,不道祁篪复效尤。 堪笑伯君无远计,却将土木召诸侯! 列国闻落成之命,莫不窃笑其为者,然虽如此,却不敢不遣使来贺。惟郑简公因前赴楚灵王之会,未曾朝晋;卫灵公元新嗣位,未见晋侯,所以二国之君,亲自至晋。二国中又是卫君先到。 单表卫灵公行至濮⽔之上,天晚宿于驿舍,夜半不能成寝,耳中如闻鼓琴之声,乃披⾐起坐,倚枕而听之,其音甚微,而泠泠可辨,从来乐工所未奏,真新声也,试问左右,皆曰:“弗闻,"灵公素好音乐,有太师名涓,善制新声,能为四时之曲,灵公爱之,出⼊必使相从。乃使左右召师涓,师涓至,曲犹未终,灵公曰:”子试听之,其状颇似鬼神,"师涓静听,良久声止。师涓曰:“臣能识其略矣,更须一宿,臣能写之。"灵公乃复留一宿,夜半,其声复发,师涓援琴而习之,尽得其妙。 既至晋,朝贺礼毕,平公设宴于祁之台。酒酣,平公曰:“素闻卫有师涓者,善为新声,今偕来否?"灵公起对曰:”见在台下。"平公曰:“试为寡人召之。"灵公召师涓登台,平公亦召师旷,相者扶至,二人于阶下叩首参谒。平公赐师旷坐,即令师涓坐于旷之傍。 平公问师涓曰:“近⽇有何新声?"师涓奏曰:”途中适有所闻,愿得琴而鼓之。"平公命左右设几,取古桐之琴,置于师涓之前,涓先将七弦调和,然后拂指而弹,才奏数声,平公称善。 曲未及半,师旷遽以手按琴曰:“且止,此亡国之音,不可奏也!”平公曰:“何以见之?"师旷奏曰:”殷末时,乐师名延者,与纣为靡靡之乐,纣听之而忘倦,即此声也。及武王伐纣,师延抱琴东走,自投于濮⽔之中,有好音者过此,其声辄自⽔中而出,涓之途中所闻,其必在濮⽔之上矣!“卫灵公暗暗惊异,平公又问曰:”此前代之乐,奏之何伤?"师旷曰:“纣因乐,以亡其国。此不祥之音,故不可奏。"平公曰:”寡人所好者,新声也,涓其为寡人终之。"师涓重整弦声,备写抑扬之态,如诉如泣。 平公大悦,问师旷曰:“此曲名为何调?"师旷曰:”此所谓《清商》也!“平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师旷曰:“《清商》虽悲,不如《清徵》。"平公曰:”《清徵》可得而闻乎?"师旷曰:“不可。古之听《清徵》者,皆有德义之君也。今君德薄,不当听此曲。"平公曰:”寡人酷嗜新声,子其无辞。"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鹤一群,自南方来,渐集于宮门之栋,数之得八双;再奏之,其鹤飞鸣,序立于台之阶下,左右各八;三奏之,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宮商,声达霄汉。平公鼓掌大悦,満坐生,台上台下,观者莫不踊跃称奇。 平公命取⽩⽟卮,満斟醇酿,亲赐师旷,旷接而饮之。平公叹曰:“音至《清徵》,无以加矣!”师旷曰:“更不如《清角》。"平公大惊曰:”更有加于《清徵》者乎?何不并使寡人听之?"师旷曰:“《清角》更不比《清徵》,臣不敢奏也。昔者⻩帝合鬼神于泰山,驾象车而御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虎狼前驱,鬼神后随,螣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自后君德⽇薄,不⾜以服鬼神,神人隔绝,若奏此声,鬼神毕集,有祸无福。"平公曰:”寡人老矣。诚一听《清角》,虽死不恨。"师旷固辞,平公起立,迫之再三。 师旷不得已,复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云从西方而起;再奏之,狂风骤发,裂帘幕,摧俎⾖,屋瓦飞,廊柱俱拔。顷之,疾雷一声,大雨如注,台下⽔深数尺,台中无不沾。从者惊散,平公恐惧,与灵公伏于廊室之间,良久,风息雨止,从者渐集,扶携两君下台而去。 是夜,平公受惊,遂得心悸之病。梦中见一物,⾊⻩,大如车轮,蹒跚而至,径⼊寝门。察之,其状如鳖,前二⾜,后一⾜,所至⽔涌。平公大叫一声曰:“怪事!"忽然惊醒,怔忡不止。 及旦,百官至寝门问安。平公以梦中所见,告之群臣,皆莫能解,须臾,驿使报:“郑君为朝贺,已到馆驿。"平公遣羊⾆肹往劳,羊⾆肹喜曰:”君梦可明矣!“众问其故,羊⾆肹曰:”吾闻郑大夫子产博学多闻,郑伯相礼,必用此人,吾当问之。"肹至馆驿致饩,兼道晋君之意,病中不能相见。 时卫灵公亦以同时受惊,有微恙告归。郑简公亦遂辞归,独留公孙侨候疾。羊⾆肹问曰:“寡君梦见有物如鳖,⻩⾝三⾜,⼊于寝门,此何祟也?”公孙侨曰:“以侨所闻,鳖三⾜者,其名曰‘能’。昔禹⽗曰鲧,治⽔无功,舜摄尧政,乃殛鲧于东海之羽山,截其一⾜,其神化为‘⻩能’,⼊于羽渊。禹即帝位,郊祀其神,三代以来,祀典不缺。今周室将衰,政在盟主,宜佐天子,以祀百神,君或者未之祀乎?"羊⾆肹以其言告于平公。 平公命大夫韩起,祀鲧如郊礼,平公病稍定,叹曰:“子产真博物君子也!"以莒国所贡方鼎赐之。公孙侨将归郑,私谓羊⾆肹曰:”君不恤民隐,而效楚人之侈,心已僻矣,疾更作,将不可为,吾所对,乃权词以宽其意也。" 其时有人早起,过魏榆地方,闻山下有若数人相聚之声,议论晋事。近前视之,惟顽石十余块,并无一人。既行过,声复如前,急回顾之,声自石出。其人大惊,述于土人,土人曰:“吾等闻石言数⽇矣,以其事怪,未敢言也。"此语传闻于绛州,平公召师旷问曰:”石何以能言?"旷对曰:“石不能言,乃鬼神凭之耳。夫鬼神以民为依。怨气聚于民,则鬼神不安;鬼神不安,则妖兴。今君崇饰宮室,以竭民之财力,石言其在是乎?"平公嘿然。 师旷退,谓羊⾆肹曰:“神怒民怨,君不久矣。侈心之兴,实起于楚;虽楚君之祸,可计⽇而俟也。"月余,平公病复作,竟成不起。自筑祁宮至薨⽇,不及三年,又皆在病困之中。枉害百姓,不得安享,岂不可笑,史臣有诗云: 崇台广厦奏新声,竭尽民脂怨黩盈。 物怪神妖催命去,祁篪空自费经营! 平公薨后,群臣奉世子夷嗣位,是为昭公,此是后话。 再说齐大夫⾼強,自其⽗虿逐⾼止,谮杀闾邱婴,举朝皆为不平。及強嗣为大夫,年少嗜酒,栾施亦嗜酒,相得甚,与陈无宇、鲍国踪迹少疏,四族遂分为二。栾、⾼二人每聚饮,醉后辄言陈、鲍两家长短;陈、鲍闻之,渐生疑忌。 忽一⽇,⾼強因醉中鞭扑小竖,栾施复助之。小竖怀恨,乃乘夜奔告陈无宇,言:“栾、⾼聚家众,来袭陈、鲍二家,期在明⽇矣!”复奔告鲍国,鲍国信之,忙令小竖往约陈无宇,共攻栾、⾼。 无宇授甲于家众,即时登车,诣鲍国之家,途中遇见⾼強,亦乘车而来,強已半醉,在车中与无宇拱手,问:“率甲何往?"无宇谩应曰:”往讨一叛奴耳!"亦问:“子良何往?"強对曰:”吾将饮于栾氏也!“既别,无宇令舆人速骋,须臾,遂及鲍门。只见车徒济济,戈甲森森,鲍国亦贯甲持弓,方升车矣。 二人合做一处商量,无宇述子良之言:“将饮于栾氏,未知的否,可使人探之!"鲍国遣使往栾氏觇视,回报:”栾、⾼二位大夫皆解⾐去冠,蹲踞而赛饮!"鲍国曰:“小竖之语妄矣!”无宇曰:“竖言虽不实,然子良于途中见我率甲,问我何往,我谩应以将讨叛奴,今无所致讨,彼心必疑,倘先谋逐我,悔无及矣,不如乘其饮酒,不做准备,先往袭之!"鲍国曰:”善。"两家甲士同时起行,无宇当先,鲍国押后,杀向栾家,将前后府门团团围住。栾施方持巨觥昅,闻陈、鲍二家兵到,不觉觥坠于地,⾼強虽醉,尚有三分主意,谓栾施曰:“亟聚家徒,授甲⼊朝,奉主公以伐陈、鲍,无不克矣!” 栾施乃悉聚家众,⾼強当先,栾施在后,从后门突出,杀开一条⾎路,径奔公宮,陈无宇、鲍国恐其挟齐侯为重,紧紧追来,⾼氏族人闻变,亦聚众来救。 景公在宮中,闻四族率甲相攻,正不知事从何起,急命阍者紧闭虎门,以宮甲守之,使內侍召晏婴⼊宮。栾施、⾼強攻虎门不能⼊,屯于门之右;陈、鲍之甲屯于门之左,两下相持。 须臾,晏婴端冕委弁,驾车而至,四家皆使人招之,婴皆不顾,谓使者曰:“婴惟君命是从,不敢自私。"阍者启门,晏婴⼊见。景公曰:”四族相攻,兵及寝门,何以待之?"晏婴奏曰:“栾、⾼怙累世之宠,专行不忌,已非一⽇。⾼止之逐,闾邱之死,国人胥怨。今又伐寝门,罪诚不宥。但陈、鲍不候君命,擅兴兵甲,亦不为无罪也,惟君裁之!"景公曰:”栾、⾼之罪,重于陈、鲍,宜去之,谁堪使者?"晏婴对曰:“大夫王黑可使也!” 景公传命,使王黑以公徒助陈、鲍攻栾、⾼,栾、⾼兵败,退于大衢。国人恶栾、⾼者,皆攘臂助战,⾼強酒犹未醒,不能力战。栾施先奔东门,⾼強从之,王黑同陈、鲍追及,又战于东门,栾、⾼之众渐渐奔散,乃夺门而出,遂奔鲁国。 陈、鲍逐两家子,而分其家财。 晏婴谓陈无宇曰:“子擅命以逐世臣,又专其利,人将议子,何不以所分得者,悉归诸公,子无所利,人必以让德称子,所得多矣!”无宇曰:“多谢指教。无宇敢不从命!"于是将所分食邑及家财,尽登簿籍,献于景公。景公大悦。 景公之⺟夫人曰孟姬,无宇又私有所献。孟姬言于景公曰:“陈无宇诛翦強家,以振公室,利归于公,其让德不可没也,何不以⾼唐之邑赐之?"景公从其言,陈氏始富。 陈无宇有心要做好人,言:“群公子向被⾼虿所逐,实出无辜,宜召而复之!"景公以为然,无宇以公命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凡幄幕器用,及从人之⾐屦,皆自出家财,私下完备,遣人分头往。诸公子得归故国,已自喜,及见器物毕具,知是陈无宇所赐,感无已。 无宇又大施恩惠于公室,凡公子公孙之无禄者,悉以私禄分给之,又访求国中之贫约孤寡者,私与之粟,凡有借贷,以大量出,以小量⼊,贫不能偿者,即焚其券。国中无不颂陈氏之德,愿为效死而无地也。史臣论陈氏厚施于民,乃异⽇移国之渐,亦由君不施德,故臣下得借私恩小惠,以结百姓之心耳。有诗云: 威福君权敢上侵,辄将私惠结民心。 请看陈氏移齐计,只为当时感德深。 景公用晏婴为相国,婴见民心悉归陈氏,私与景公言之,劝景公宽刑薄敛,兴发补助,施泽于民,以挽留人心。景公不能从。 话分两头,再说楚灵王成章华之宮,诸侯落成者甚少;闻晋筑祁宮,诸侯皆贺,大有不平之意,召伍举商议,兴师以侵中原。伍举曰:“王以德义召诸侯,而诸侯不至,是其罪也,以土木召诸侯,而责其不至,何以服人,必用兵以威华中,必择有罪者征之,方为有名。"灵王曰:”今之有罪者何国?"伍举奏曰:“蔡世子般弑其君⽗,于今九年矣,王初合诸侯,蔡君来会,是以隐忍不诛。然弑逆之贼,虽子孙犹当伏法,况其⾝乎?蔡近于楚,若讨蔡而兼其地,则义利两得矣!” 说犹未了,近臣报:“陈国有讣音到,言陈侯溺已薨,公子留嗣位。"伍举曰:”陈世子偃师,名在诸侯之策,今立公子留,置偃师于何地?以臣度之,陈国必有变矣!“毕竟陈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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