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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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鲁滨逊漂流记 作者:丹尼尔·笛福 书号:38543 | 更新时间:2017/8/16 |
第五章 | |
这项工作进行到一半,我也结束了荒岛上第四年的生活。 和以往一样,我以虔诚和欣慰的心情,度过了我上岛的周年纪念⽇。我常常阅读《圣经》,并认真付诸实践,再加上上帝对我的恩宠,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全新的认识。对我来说,世界是遥远的;我对它已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期望。可以说,我于世无求。总之,我与世界已无什么牵连,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关系。因此,我对世界的看法,就像我们离开人世后对世界的看法一样:这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但现在已经离开了。我完全可以用亚伯拉罕对财主说的那句话:"你我中间隔着一条深渊。"首先,我在这里摆脫了一切人世间的罪恶。我既无"⾁体的望、视觉的贪,也无人生的虚荣"。我一无所求,因为,我所有的一切,已尽够我享受了。我是这块领地的主人,假如我愿意,我可以在我占有的这片国土上封王称帝。我没有敌人,也没有竞争者与我来争权争势。我可以生产出整船的粮食,可是这对我没有用处,我只要生产⾜够我吃用的粮食就行了。我有很多的⻳鳖,但我只要偶尔吃一两只就够了。 我有充⾜的木材,可以用来建造一支船队。我有⾜够的葡萄,可以用来酿酒或制葡萄⼲,等把船队建成后,可以把每只船都装満。 我只能使用对我有用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够用够吃,还贪图别的什么呢?若猎获物太多,吃不了就得让狗或虫豸去吃;若粮食收获太多,吃不了就会发霉;树木砍倒不用,躺在地上就会腐烂,除了作柴烧烹煮食物外,本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总之,事理和经验使我懂得,世间万物,只是有用处,才是最可宝贵的。任何东西,积攒多了,就应送给别人;我们能够享用的,至多不过是我们能够使用的部分,多了也没有用。即使是世界上最贪婪、最一⽑不拔的守钱奴,处在我现在的地位,也会把贪得无厌的⽑病治好,因为我现在太富有了,简直不知道如何支配自己的财富。我心里已没有任何贪求的念。我缺的东西不多,所缺的也都是一些无⾜轻重的小东西。前面我曾提到过,我有一包钱币,其中有金币,也有银币,总共大约值三十六金镑。可是,这些肮脏、可悲而又无用的东西,至今还放在那里,对我毫无用处。我自己常常想,我宁愿用一大把金币去换十二打烟斗,或换一个磨⾕的手磨。我甚至愿意用我全部的钱币去换价值仅六个便士的英国萝卜和胡萝卜种子,或者去换一把⾖子或一片墨⽔。可是现在,那些金钱银币对我一点也没有用处,也毫无价值。它们放在一个菗屉里,而一到雨季,由于洞里嘲,就会发霉。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菗屉里堆満了钻石,对我来说也毫无价值,因为它们毫无用处。 与当初上岛时相比,我已大大改善了自己的生活状况。我不仅生活舒适,而且心情也安逸。每当我坐下来吃饭,总会有一种感之情,惊异上帝万能,竟然能在旷野为我摆设筵席。我已学会多看看自己生活中的光明面,少看看生活中的黑暗面;多想想自己所得到的享受,少想想所缺乏的东西。这种态度使我內心感到的由衷安慰,实难言表。在这儿,我写下这些话,就是希望那些不知満⾜的人能有所觉醒:他们之所以不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上帝的恩赐,正是因为他们老是在期望和贪求他们还没有得到的东西。我感到,我们老是感到缺少什么东西而不満⾜,是因为我们对已经得到的东西缺少感之情。 还有一种想法对我也大有好处,而且,这种反省毫无疑问对遇到我这种灾难的其他任何人也一定大有用处。那就是拿我目前的情况跟我当初所预料的情况加以比较,或者不如说,跟我必然会遭遇的境况加以比较。上帝神奇地作出了目前这样的安排,把大船冲近海岸,让我不仅能靠近它,还能从上面取下所需要的东西搬到岸上,使我获得救济和安慰。假如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工具工作,没有武器自卫,没有弹药猎取食物了。 我有时一连几小时,甚至好几天沉思冥想。我自己设想:假如我没能从船上取下任何东西,那将怎么办呢?假如那样,除了鳖外,我就找不到任何其他食物了;而鳖是很久之后才发现的,那么,我一定早就饿死了。即使不饿死,我也一定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即使想方设法打死一只山羊或一只鸟,我也无法把它们开膛破肚,剥⽪切块,而只好像野兽一样,用牙齿去咬,用爪子去撕了。 这种想法使我深深地感到造物主对我的仁慈,尽管我当前的处境相当困苦不幸,但我还是充満了感之情。在困苦中的人常常会哀叹:"有谁像我这样苦啊! "我劝他们好好读读我这段话,并好好想一想,有些人的情况比他们还要坏得多。还应想一想,假如造物主故意捉弄他们,他们的景况将会糟得多。 此外,还有一种想法,使我心里充満了希望,从而內心获得极大的安慰。那就是,把我目前的境况与造物主应对我的报应加以比较。过去,我过着可怕的生活,对上帝完全缺乏认识和敬畏。我⽗⺟曾给我很好的教育,他们也尽力教导我应敬畏上帝,教育我应明⽩自己的责任,明⽩做人的目的和道理。可是,天哪,我很早就当了⽔手,过上了航海生活。 要知道,⽔手是最不尊敬不畏惧上帝的人,尽管上帝使他们的生活充満了恐怖。由于我年轻时就过⽔手生活,与⽔手们为伍,我早年获得的那不多的宗教意识,早就从我的头脑里消失得一⼲二净了。这是由于伙伴们的嘲笑,由于经常遭遇危险而视死如归,由于没有与善良的人往而从未听到有益的教导,因此本来就十分淡薄的宗教信仰,就消失殆尽了。 那时,我完全没有善心,也不知道自己的为人,不知道该怎样做人;因此,即使上帝赐给我最大的恩惠,在我心里或嘴里却从未说过一句"感谢上帝"的话。譬如,我从萨累出逃,被葡萄牙船长从海上救起来,在巴西安⾝立命并获得发展,从英国运回我采购的货物,凡此种种,难道不都是上帝的恩赐吗?另一方面,当我⾝处极端危难之中时,我从不向上帝祈祷,也从不说一声"上帝可怜可怜我吧"。在我的嘴里,要是提到上帝的名字,那不是赌咒发誓,就是恶言骂人。 正如前面提到的,一连好几个月,我对过去的罪恶生活一直进行着反省,心里感到非常害怕。但是,当我再看看自己目前的处境,想到自从到了这荒岛上之后,上帝给了我多少恩惠,对我多么仁慈宽厚,想到上帝不仅没有因我过去的罪恶生活惩罚我,反而处处照顾我,我心里不噤又充満了希望。我想,上帝已接受了我的忏悔,并且还会怜悯我。 反省使我更坚定了对上帝的信念。我不但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上帝对我当前处境的安排,甚至对现状怀着衷心的感之情。我竟然没有受到惩罚而至今还活着,我不应该再有任何抱怨。我得到了许许多多的慈悲,而这些慈悲我是完全不应该期望能获得的。我绝不应该对自己的境遇感到不満,而是应该感到心満意⾜;我应该感谢每天有面包吃,因为我能有面包吃,完全是一系列的奇迹造成的。我感到,我是被奇迹养活着,这种奇迹是罕见的,就像以利亚被乌鸦养活一样。应该说,正是由于发生了一系列的奇迹,我至今还能活着。在世界上所有荒无人烟的地区,我感到没有一个地方会比我现在流落的荒岛更好了。虽说这儿远离人世,形单影只,使我非常苦恼,但这儿没有吃人的野兽,没有凶猛的虎狼害我命,没有毒人的动物和植物,吃下去会把我毒死,更没有野人会把我杀了吃掉。 总而言之,我的生活,在一方面看来,确是一种可悲的生活;在另一方面看来,却也是一种蒙恩的生活。我不再乞求任何东西,以使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我只希望自己能体会到上帝对我的恩惠,对我的关怀,使我时时能得到安慰。我这样提⾼了自己的认识,就会感到心満意⾜,不再悲伤了。 我来到岛上已很久了。我从船里带上岸的许多东西不是用完了,就是差不多快用完了或用坏了。 前面已经提到过,我的墨⽔早就用完了,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我就不断加点⽔进去,直到后来淡得写在纸上看不出字迹了。但我决心只要还有点墨⽔,就要把每月中发生特殊事件的⽇子记下来。翻阅了一下⽇记,发现我所遭遇的各种事故,在⽇期上有某种巧合;如果我有信思想,认为时辰有凶吉,那我一定会感到无限的惊诧。 首先,我前面已提到过,九月三十⽇,是我离家出走来到赫尔去航海的⽇子;我被萨累的海盗船俘虏而沦为奴隶的⽇期,也正好是同一天。 其次,我从雅茅斯锚地的沉船中逃出来的那天,也正是后来我从萨累逃跑的那天,同月同⽇。 我诞生于九月三十⽇;正是二十六年之后的这一天,我奇迹般地获救,流落到这荒岛上。所以,我的罪恶生活和我的孤单生活,可以说开始于同一个⽇子。 除了墨⽔用完之外,"面包"也吃完了。这是指我从船上拿回来的饼⼲。我饼⼲吃得很省,一天只吃一块,维持了整整一年多时间。在收获到自己种的粮食之前,我还是断了一年的面包。后来,我可以吃到自己的面包了。对上帝真是感不尽,因为,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我能吃到面包,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的⾐服也开始破烂不堪了。內⾐我是早就没有了,剩下的就是从⽔手们的箱子里找到的几件花格子衬衫,那也是我舍不得穿而小心保存下来的。在这儿,大部分时间只能穿衬衫,穿不住别的⾐服。还好在⽔手服装里有大约三打衬衫,这帮了我的大忙。另外,还有几件⽔手值夜穿的服装,那穿起来就太热了。虽然这里天气酷热,用不着穿⾐服,但我总不能⾚⾝裸体吧。即使我可以不穿⾐服,我也不想这样做;这种念头我连想都不愿想一下,尽管岛上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我不能⾚⾝裸体当然是有理由的。这儿光热炽,裸体晒太本就受不了,不一会太就会把⽪肤晒出泡来。穿上⾐服就不同了,空气可以在下面流通,这比不穿⾐服要凉快两倍。同时,在太底下不戴帽子也不行。这儿的太,热力难当,直接晒在头上,不一会儿就晒得头痛难熬。但如果戴上帽子,那就好多了。 据这些情况,我便开始考虑把那些破⾐服整理一下。我所有的背心都已穿破了,所以我得做两件背心,布料就可以用⽔手值夜的⾐服拆下来,再加上一些别的布料。于是我做起裁来。其实,我本不懂纫工作,只是胡合起来罢了。我的手艺可以说是再糟也没有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勉強做成了两三件新背心,希望能穿一段时间。至于短,我直到后来才马马虎虎做出几条很不像样的东西。 我前面提到过,凡是我打死的野兽,我都把⽑⽪保存起来,所谓野兽,我指的是四⾜动物。我把⽑⽪用子支在太下晒⼲,有的被晒得又⼲又硬,简直没有什么用处了;但有的倒还合用。我首先用这些⽑⽪做了顶帽子,把⽑翻在外面,可以挡雨。帽子做得还可以,我就又用一些⽑⽪做了一套⾐服,包括一件背心和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背心和短都做得非常宽大,因为它们主要是用来挡热的,而不是御寒的。当然,我不得不承认,不论是背心还是短,做得都很不像样,因为,如果说我的木匠手艺不行,那我的裁手艺就更糟了。话虽如此,我还是做好了,总算能够将就着穿。我外出时,若遇到下雨,把背心和帽子的⽑翻在外面,就可挡雨,⾝上就不致淋。 后来,我又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做了一把桑我非常需要一把伞,也一直想做一把。在巴西时,我曾见别人做过桑在巴西,天气炎热,伞是十分有用的。这儿的天气和巴西一样热,而且由于更靠近⾚道,比巴西还热。此外,我还不得不经常外出,伞对我实在太有用了,遮荫挡雨都需要桑我历尽艰辛,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做成了一把。做伞确实不易,就是在我自以为找到诀窍之后,还是做坏了两三把,直到最后,总算做成一把勉強可用。我感到做伞的最大困难是要使伞能收起来。做一把撑开的伞不难,但如果不能收起来,就只能永远撑在头顶上,这种伞本无法携带,当然不适用。 最后,正如我上面说的,总算做成了一把,尚能差強人意。我用⽑⽪做伞顶,⽑翻在外面,可以像一座小茅屋似地把雨挡住,并能挡住強烈的光。这样,即使在最热的天气,我也能外出,甚至比以往最凉的天气外出还要舒服。伞不用的时候,就可以折起来挟在胳膊下,携带十分方便。 我现在生活得非常舒服,心情也非常舒畅;我悉听天命,听从上帝的旨意和安排。这样,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比有际的生活还要好。因为,每当我抱怨没有人可以谈时,我便责问自己,同自己的思想谈,并且,我想我可以说,通过祷告同上帝谈,不是比世界上人类社会中的际更好吗? 此后五年,我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的主要工作是,每年按时种大麦和稻子,晒葡萄⼲,并把这些东西贮蔵起来,供我一年吃用;此外,就是天天带外出行猎。在此期间,除了这些⽇常工作外,我做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给自己又造了一只独木舟,并最后确实也做成了。为了把独木舟引⼊半英里外的小河里,我挖了一条运河,有六英尺宽,四英尺深。先前做的那只实在太大,我始终无法把它放到⽔里去,也无法把⽔引到它下面来。这是由于我事先没有考虑到船造好后的下⽔问题,而这问题是我应该预先考虑到的。现在,那艘独木舟只能躺在原地留作纪念,教训我下一次应学得聪明些。这一次,我没能找到一棵较合适的树,而且,还需把⽔从半英里以外引过来。然而,当我看到有成功的希望时,就不愿放弃这一机会。虽然造成这条小舟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我却从未偷懒或厌烦。我一直希望,迟早有一天我能坐上小船到海上去。 我造的第一只独木舟是相当大的,因为我想用它渡到小岛对面的那块陆大上去,期间的距离约有四十海里。可是,现在新造的这艘船就太小了,不可能乘它渡过那么宽的海域,因而不符合我原先造船的意图。这样,我只好打消我原定的计划,不再去想它了。现在既然有了这只小舟,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坐上小船绕岛航行一圈。前面我曾提到,我曾经在陆上徒步横越小岛,抵达了岛的另一头。在那些小小的旅行中,我有不少新的发现,所以我一直想看看小岛沿岸的其他地区。 现在,我既然有了小船,就可沿岛航行一周,实现我的宿愿了。 为了实现环岛航行的目的,我要把样样事情做得既周到又慎重。为此,我在小船上安装了一小小的桅杆,并用贮蔵已久的帆布做了个帆。你们知道,我从大船上取下的帆布多得很,且一直放在那里没用过多少。 安装好了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坐船试航一番,结果发现小船走得相当不错。于是,我在船的两头都做了小菗屉或者可以说是小盒子,里面放粮食、⽇用品和弹药之类的东西,免得给雨⽔或浪花打。另外,我又在船舷內挖了一条长长的槽,用来放,还做了块垂板可盖住长槽,以防支受嘲。 我又把我的那把伞安放在船尾的平台上。伞竖在那里,也像一桅杆,伞顶张开,正好罩在我头上,挡住了太的势力,像个凉篷。此后,我常常坐上独木舟到海面上游,但从来不敢走远,也不敢离小河太远。后来,我急于想看看自己这个小小王国的边界,就决定绕岛航行一周。为此,我先往船上装粮食,装了两打大麦面包(其实不如叫大麦饼),又装了一満罐炒米(这是我吃得最多的粮食),一小片甘蔗酒,半只山羊⾁,还有一些火药和弹子,准备用来打山羊。另外,我还拿出了两件⽔手值夜穿的⾐服,这我前面也提到过,是我在⽔手箱子中找到的。这两件⾐服放到船上,一件可以用来作铺被,一件用来作盖被。 我成为这个岛国的国王已第六年了,或者说,我流落在这个荒岛已第六年了。反正怎么说都可以。在这第六年的十一月六⽇,我开始了这次环绕小岛的航行。这次航行所花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长得多,因为岛虽然不大,但当我航行到东头时,却被一大堆岩石挡住了航道。岩石向海里延伸,差不多有六海里远,这些礁石有的露出⽔面,有的蔵在⽔下。礁石外面还有一片沙滩,约有一海里半宽。因此,我不得不把船开到远处的海面上,绕过这个岬角航行。 一开始发现这些礁石时,我几乎想放弃这次航行,调转船头往回走,因为我不知道要向外海走多远,而且,我更怀疑自己能不能回到岛上。于是,我就下了锚--我用从船上取下来的一只破铁钩做了锚。 我把船停稳当后,就带走上岸。我爬上一座可以俯视岬角的小山;在山顶上,我看清了岬角的全部长度,决定冒险继续前进。 从我所站的小山上向海上放眼望去,看见有一股很強很猛的急流向东流去,差不多一直流到那岬角附近。我进一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因为我发现,这股急流中隐蔵着危险。如果我把船开进这股急流,船就会被它冲到外海去,可能再也回不到岛上了。说真的,假如我没有先爬上这座山观察到这股急流,我相信一定会碰到这种危险的。因为,岛的那边也有一股同样的急流,不过离海岸较远,而且在海岸底下还有一股烈猛的回流;即使我能躲过第一股急流,也会被卷⼊回流中去。 我在这儿把船停了两天,因为那两天一直刮东南风,风向偏东,而且风也不校风向正好与我上面提到的那股急流的方向相反,因而在岬角附近的海面波涛汹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靠近海岸航行,就会碰到大浪,如果我远离海岸航行,又会碰到急流,所以怎么走都不全安。 第三天早晨,海上风平浪静,因为在夜里风已大大减小了。于是我又冒险前进。可是一开船,我又犯了个大错误,⾜以给那些鲁莽而无知的⽔手作为前车之鉴。船刚走近那个岬角,离海岸还没有船本⾝的长度那么远,就开进了一片深⽔面,并且碰上一股流,就像磨坊下的⽔流那么急。这股流来势凶猛,把我的船一直向前冲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让船沿着这股流的边沿前进,可是毫无用处。结果,我的船远远冲离了我左边的那股回流。这时又正好没有一点风。 我只得拼命划桨,但还是无济于事。我感到自己这下子又要完蛋了。因为我知道,这岛的两头都各有一股急流,它们必然会在几海里以外汇合,到那时,我是必死无疑了,而且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过这场灭顶之灾。现在,除了死亡,我已没有任何希望--倒不是我会葬⾝鱼腹,因为这时海面上风平浪静,而是会活活饿死,因为没有东西吃。不错,我曾在岸上抓到一只大鳖,重得几乎拿都拿不动。我把鳖扔进了船里。此外,我还有一大罐子淡⽔。但是,如果我被冲进汪洋大海,周围没有海岸,没有陆大,也没有小岛,我这么一点点食物和淡⽔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才明⽩,只要上帝有意安排,它可以把人类最不幸的境遇变得更加不幸。现在我感到,我那荒凉的孤岛是世上最可爱的地方,而我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重新回到我那荒岛上。我怀着热切的心愿向它伸出双手:"幸福荒芜的小岛啊, "我说,"我将永远看不到你了!"然后,我又对自己说:"你这倒霉的家伙,你将去何方?"我开始责备自己⾝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气,责备自己不应该抱怨孤独的生活。现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岸上!可是,我们一般凡人,不亲自经历更恶劣的环境,就永远看不到自己原来所处环境的优越;不落到山穷⽔尽的地步,就不懂得珍惜自己原来享受的一切。我眼看自己被冲进茫茫的大海,离开我那可爱的小岛有六海里多远--现在我从心底里感到我的小岛确实可爱无比。看到我已没有回岛的希望,內心的惶恐简直难以形容。但是,我还是竭力划桨,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尽量把船朝北面划去,也就是向那股急流和回流汇的海面划去。到了正午,太过了子午线,我忽然感到脸上似乎有了一点微风,风向东南偏南。我心中悄悄燃起了希望;尤其令人振奋的是,过了半小时,风稍稍大起来。这时我离岛已经很远了,要是这时有一点云或薄雾,那我也必完蛋无疑。因为我未带罗盘,只要我看不到海岛,我就会失方向无法回去。幸好天气始终晴朗,我立即竖起桅杆,张帆向北驶去,尽量躲开那股急流。 我刚竖起桅杆张好帜,船就开始向前行驶了。我发现四周⽔⾊较清,知道那股急流在附近改变了方向。因为,⽔急⽔则浊,⽔缓⽔则清,我知道那股急流在这儿已成了強弩之末了。不久我果然发现,在半海里以外,海⽔打在一些礁石上,浪花四溅。那些礁石把这股急流分成两股,主要的一股继续流向南方,另一股被礁石挡回,形成一股強烈的回流,向西北流回来,⽔流湍急。 假如有人在临上绞架时忽然得到赦免,或者正要被強盗谋害时忽然获救,或者有过类似的死里逃生的经历,就不难体会到我当时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也不难设想我把船驶进那股回流是多么欣喜若狂。平时,正当风顺⽔急,我张帆乘风破浪向前,那快的心情是不难想像的。 这股回流一直把我往岛上的方向冲了约三海里,但与先前把我冲向海外的那股急流相距六海里多,方向偏北。因此,当我靠近海岛时,发现自己正驶向岛的北岸,而我这次航行出发的地方是岛的南岸。 这股回流把我冲向海岛方向三海里之后,它的力量已成了強弩之末,再也不能把船向前推进了。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两股流之间--一股在南面,也就是把我冲走的那股急流,一股在北面,两股流之间相距约三海里。我刚才说,我正好处于两股流之间,且已靠近小岛。这儿海面平静,海⽔没有流动的样子,而且还有一股顺风。我就乘风向岛上驶去,但船行慢得多了。 大约下午四点钟,在离海岛不到三海里的地方,我看到了伸向南方的岬角,这一点我前面也已提到过。正是这堆礁石引发了这次祸端。岬角把急流进一步向南方去,同时又分出一股回流向北方流去。这股回流流得很急,一直向正北。 这不是我要航行的方向,我的航线是要往西走。由于风还大,我就从斜里穿过这股回流,向西北揷过去。一小时之后,离岛只有一海里了,且这一带海面平静,所以不久我便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立即跪在地上,感谢上帝搭救我脫离大难,并决心放弃坐小船离开孤岛的一切胡思想。我吃了一些所带的东西,就把小船划进岸边的一个小湾里蔵在树底下。接着,我就躺在地上睡着了。这次航行把我弄得筋疲力竭,既辛苦又困乏。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驾船回家。我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知道照原路回去是十分危险的,而海岛的另一边,也就是西边的情况,我又一无所知,更无心再去冒险。所以,我决定第二天早晨沿海岸西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小河停泊我的小战舰,以便需要的时候再来取它。我驾船沿岸行驶约三海里,找到了一个小湾,约一英里宽,愈往里愈窄,最后成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小船倒是一个进出方便的港口,就仿佛是专门为它建立的小船坞似的。我把小船停放妥当后,便上了岸。我环顾四周,看看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我很快就发现,这儿离我上次徒步旅行所到过的地方不远。所以,我只从船上拿出了和伞(因为天气很热)就出发了。经过这次辛劳而又危险的航行之后,我感到在陆上旅行十分轻松愉快。傍晚,我就到了自己的茅舍。屋里一切如132旧,因为这是我的乡间别墅,我总是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我爬过围墙,躺在树荫下歇歇腿。我实在太疲倦了,不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不料,忽然有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鲁滨!鲁滨!鲁滨·克罗索!可怜的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你去哪儿啦?"亲爱的读者,你们不妨想想,这多么出乎我的意料啊! 开始我睡得很,因为上半天一直在划船,下半天又走了不少路,所以困乏极了。突然,我被惊醒,但人一下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处于半睡半醒之中,因此我以为在睡梦中有人在同我说话。但那声音不断地叫着"鲁滨·克罗索! 鲁滨·克罗索!"终于使我完全清醒过来。这一醒,把我吓得心胆俱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我睁眼一看,原来是我的那只鹦鹉停在篱笆上面。啊,原来是它在和我说话呢!这些令人伤心的话,正是我教它说的,也是我常和它说的话。它已把这些话学得维妙维肖了,经常停在我的手指头上,把它的嘴靠近我的脸,叫着"可怜的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你去哪儿啦?你怎么会流落到这儿来的?"以及其它我教给它的一些话。 可是,我明明知道刚才跟我说话的是我的鹦鹉,不是别人,可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心神才定下来。首先我感到奇怪,这小鸟怎么会飞到这儿来?其次,为什么它老守在这儿,不到别处去?但在我确实弄清楚与我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那忠实的鹦鹉后,心就定下来了。我伸出手来,向它叫了一声"波儿",这只会说话的小岛便像往常一样,飞到我的大拇指上,接连不断地对我叫着"可怜的鲁滨·克罗索,"并问我“怎么到这儿来啦?""到哪儿去啦?"仿佛很⾼兴又见到我似的。于是我就带着它回城堡的老家去了。 我在海上飘流了那么长时间,实在够受的了,现在正好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回味一下所经历过的危险。我很想把小船弄回海岛的这一边来,也就是我的住所这一边,但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至于岛的东边,我已经去过那儿,知道不能再去冒险了。一想到这次经历,我就胆战心惊,不寒而栗。而岛的西边,我对那儿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那边也有像东边那样的急流烈猛地冲击着海岸,就会碰到同样的危险,我也会被卷进急流,像上次那样给冲到海里去。想到这些,我便决心不要那小船了,尽管我花了好几个月的辛勤劳动才把它做成,又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引它下⽔进⼊海里。 差不多有一年的工夫,我庒制着自己的子,过着一种恬静优闲的生活,这一点你们完全可以想象。我安于自己的境遇,安于上天对我的安排,因此,我感到生活十分幸福。唯一的缺陷是,没有人可以往。 在此期间,为了应付生活的需要,我的各种技艺都有长⾜的进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手艺出⾊的木匠,尤其是工具缺乏的条件下,我也能有所作为。 此外,令人难以意料的是,我的陶器也做得相当完美。我想出了一个好方法,用一只轮盘来制造陶器,做起来又容易又好看。现在我做出来的器皿又圆又有样子,而过去做出来的东西看了也叫人恶心。但使我感到最自豪最⾼兴的是,居然还做成功了一只烟斗。尽管我做出来的这只烟斗又耝劣又难看,并且烧得和别的陶器一样红,可是却坚实耐用,烟管也菗得通。这对于我是个莫大的安慰,因为我有的是烟叶。当时,船上虽然也有几只烟斗,但我起初忘了带下来,不知道岛上也长有烟叶;后来再到船上去找,却一只也找不到了。 在编制藤⽪方面,我也有不少进步,并且运用我全部匠心,编了不少自己需要的筐子,虽然不太雅观,倒也方便实用。这些筐子或是用来放东西,或是用来运东西回家。例如,我外出打死了山羊,就把死羊吊在树上剥⽪挖肚,再把⾁切成一块块装在筐子里带回家。同样,有时我抓到一只鳖,也随即杀了,把蛋取出来,再切下一两块⾁,装在筐子里带回来,余下的⾁就丢弃不要了,因为带回去多了也吃不掉。此外,我又做了一些又大又深的筐子来盛⾕物。⾕物收获后,一等⾕物⼲透,就出来晒⼲,然后装在筐子里贮蔵起来。 我现在开始发现我的火药已大大减少了,这是无法补充的必需品。我开始认真考虑不用弹药猎山羊的问题,也就是用什么办法捕获山羊。前面我也曾提到,上岛第三年,我捉到了一只雌的小山羊,经过驯养,它长大了。后来,我一直想再活捉一只雄山羊与它配对;可是想尽办法也没能抓到一只。到最后,小山羊成了老山羊,我怎么也不忍心杀它,直至它老死。 现在我已在岛上生活了十一年。前面也已说过,我的弹药越来越少了。于是我开始研究如何用陷阱或夹子捕捉山羊,看看能否活捉它一两只;我特别希望能抓到一只孕怀的⺟羊。 为此,我做了几只夹子来捕捉山羊。我确信有好几次山羊曾被夹子夹住了,但是,由于没有铅丝之类的金属线,夹子做得不理想,结果发现它们总是吃掉饵弄坏夹子后逃之夭夭。 最后,我决定挖陷阱试试看。于是,我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掘了几个大陷坑,在坑上盖上几块自制木条格子,再在上面庒了一些很重的东西。开始几次,我在复盖好的陷坑上面放了一些大麦穗子和⼲米,但有意未装上机关。我一看就知道,山羊曾走进去吃过⾕物,因为上面留下了它们的脚樱末了,有一天晚上,我一下子在三个陷阱里都安了机关。 第二天早晨跑去一看,只见食饵都给吃掉了,可三个机关都没有动。这真使人丧气。于是,我改装了机关。具体我不再细说了。总而言之,有一天早上我去看看陷阱,结果发现在一个陷阱里扣着一只老公羊,另一个陷阱里扣着三只小羊,其中一只是公羊,两只是⺟羊。 对那只老公羊我毫无办法。它凶猛异常,我不敢下坑去捉它。我是想抓活的,这也是我的目的。当然我也可以把它杀死,但我不想那么做,因为那不是我的意愿。所以我只好把它放走了。老山羊一跑出陷坑,便像吓掉魂一样一溜烟逃跑了。当时我没有想到,就是一头狮子,也可以用饥饿的办法把它驯服,但这只是到后来我才懂得了这个办法。如果我让那头老山羊在陷阱里饿上三四天,不给它吃东西,然后,再稍稍给它点⽔喝,给它点⾕物吃,它也一定会像那些小山羊一样驯服。只要饲养得法,山羊是十分伶俐、十分容易驯养的。 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所以只好把老山羊放走了。然后,我就到小山羊的陷坑里,一只只把它们捉起来,再用绳子把它们拴在一起,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们牵回家。 小山羊好久都不肯吃东西。后来,我给它们吃一些⾕粒,因为味道甜美,它们很喜吃,就慢慢驯顺起来。现在我知道,如果弹药用尽之后还想吃山羊⾁,唯一的办法就是驯养一些山羊。将来也许会在我屋子周围有一大群山羊呢! 目前,我首先想到的是,必须把驯养的山羊与野山羊隔离弃来。否则,驯养的小山羊一长大,就会跑掉又变成野山羊。而要把驯养的山羊与野山羊隔离,唯一的办法是找一块空地,用坚固的篱笆或木栅栏圈起来。这样,里面的驯羊出不来,外面的野羊进不去。 我孤⾝一人,要圈地修筑篱笆无疑是一项大巨的工程,可这样做又是绝对必要的。所以,我首先得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那儿既要有青草供山羊吃,又要有⽔供它们喝,并且还要有荫凉的地方供它们歇息。 我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地方,以上三个条件样样具备。 这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原,也就是西部殖民者所说的热带或亚热带那种树木稀疏的草原。草原上有两三条小溪,⽔流清澈,小溪尽头有不少树木。但凡是有圈地经验的人,一定会认为我这种做法缺少计算,如果我把自己原来的想法告诉他们,他们也一定会笑话我。这不仅因为我的圈地规模过大,如果要把篱笆或木栅栏修筑起来,至少有两英里长!其实,篱笆长短还在其次,即使十英里长我也有工夫将它完成,主要还是圈地范围过大所带来的后果。当时我没有考虑到,山羊在这么宽广的范围內,一定会到处跑,就像没有围起来一样。如果要捕捉它们,就本无法抓到。 我开始动手修筑篱笆,但直到完成了大约五十码时,才想到了上面提到的问题。于是我立即停工,并决定先圈一块长约一百五十码,宽约一百码的地方。这个面积,在相当一段时期內,⾜以容纳我能驯养的山羊;等以后羊群增加了,我可以进一步扩大圈地。 这个办法较为审慎可行,我就鼓起勇气重新动手⼲起来。 这第一块圈地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在此期间,我一直把三只小羊拴在最好的地方,并让它们一直在我近旁吃草,使它们与我混。我还经常用大麦穗子和一把把大米喂它们,让它们在我手里吃。这样,当我把篱笆修筑完成之后,即使把它们放开,也会回来跟着我转,并咩咩叫着向我讨吃哩! 我的目的总算实现了。不到一年半,我已连大带小有了十二只山羊了。又过了两年,除了被我宰杀吃掉的几只不算,我已有了四十三只了。这以后,我又圈了五六块地方养羊。在这些圈地上,都做了窄小的围栏;我要捉羊时,就把羊赶进去。同时,在各圈地之间,又做了一些门使之彼此相通。这还不算,现在我不仅随时有羊⾁吃,还有羊喝。这在当初我本想也没有想到。所以我忽然想到可以喝羊时,真是喜出望外。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挤房,有时每天可产一两加仑的羊。我这人一生没有挤过牛,更没有挤过羊,也没有见过人家做油或啂酪。可是,经过多次的试验和失败,我终于做出了油和⼲酪,而且做得方便利索。可见大自然不但使每个生灵都得到食物,而且还自然而然地教会他们如何充分地利用各种食物。 造物主对待自己所创造的一切生灵是多么仁慈啊,哪怕他们⾝处绝境,他也还是那么慈悲为怀。他能把苦难的命运变得甜藌,即使我们囚于牢狱也都要赞美他!当我刚来到这片荒野时,一定以为自己会饿死;而现在,摆在我面前是多么丰盛的筵席啊! 你如果是一个信奉斯多葛哲学的人,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成员共进晚餐的情景,也一定会忍俊不噤。我坐在中间,俨然是全岛的君王。我对自己的臣民拥有绝对的生杀之权。我可以任意处置我的臣民,要杀就杀,要抓就抓,要放就放,而且不会有反叛者。 再看看我是怎样用餐的吧!我一个人坐在那儿进餐,其他都是我的臣民在一旁侍候。我的鹦鹉仿佛是我的宠臣,只有它才被允许与我讲话。我的狗现在已又老又昏聩了,它总是坐在我右手;而那两只猫则各坐一边,不时地希望从我手里得到一点赏赐,并把此视为一种特殊的恩宠。 这两只猫已不是我最初从破船上带下来的了,那两只早就死了,我亲自把它们葬在我的住所附近。不过其中一只不知同什么动物配,生下了许多小猫。这两只就是我从那些小猫中留下来驯养起来的,其余的都跑到树林里成了野猫。那些野猫后来给我添了不少⿇烦,因为它们经常跑到我家里来劫掠我的东西。最后我不得不开杀了它们一大批,终于把它们赶走了。所以,我现在有那么多仆人侍候我,生活也过得很富裕,唯一缺乏的就是没有人可以往而已,其它什么都不缺。但不久之后,我就有人往了,后来甚至感到往的人太多了。 我曾经说过,我非常希望能使用那只小船,但又不想再次冒险。因此,有时我会坐着苦思冥想,竭力设法把船弄到小岛的这边来;有时我又会安下心来,觉得不要它也行。可是我这人生不安于现状,总是想到我上次出游时到过的海岛的那一边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小船弄过来,因为,正是在那儿,我可以登上小山,远眺海岸和嘲⽔的流向。这念头在心里变得越来越強烈,最后终于决定沿着海岸从陆上走到那边去。于是我就出发了。如果在英国有人碰到我这样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再不然也会大笑一阵。我也常常停下来打量自己,想到自己如果穿这套行装,像这样打扮在约克郡旅行,也噤不住笑起来。下面我把自己的模样描绘一下吧。 我头上戴着一顶山羊⽪做的便帽,这帽子做得又⾼又大,很不像样,后面还垂着一条长长的帽缘,一来是为了遮太,二来是为了挡雨,免得雨⽔流进脖子。在热带,被雨淋是最伤⾝体的。 我上⾝穿了一件山羊⽪做的短外套,⾐襟遮住了一半腿大。下⾝穿了一条齐膝短,也是用一只老公羊的⽪做成的,两旁的羊⽑一直垂到小腿上,看上去象条长。我没有鞋子,也没有袜子,但做了一双短靴似的东西,自己也不知道该叫什么,靴长刚及小腿,两边再用绳子系起来,好像绑腿一样。 这双靴子与我⾝上的其他装束一样,极端拙劣难看。 我间束了一条宽阔的⽪带,那是用晒⼲了的小羊⽪做的,⽪带没有搭扣,只用两山羊⽪条系着。带子两边有两个搭环,原来是⽔手用来挂短刀或短剑的,可我挂了一把小锯和一把斧头,一边一把。另一条较窄的⽪带,斜挂在我的肩膀上,也用⽪条系着。这条⽪带的末端,在我左胳膊下,挂着两个山羊⽪袋,一个装火药,一个装弹子。我背上背着筐子,肩上扛着,头上撑着一顶羊⽪做的大伞,样子又难看又笨拙。尽管如此,除了之外,这把伞也是我随⾝不可缺少的东西。至于我的脸,倒不像穆拉托人那么黑,看上去像一个住在⾚道九度、十度之內的热带地区那种不修边幅的人。我的胡子曾长到四分之一码长,但我有的是剪刀和剃刀,所以就把它剪短了,但上嘴的胡子仍留着,并修剪成像回教徒式的八字大胡子,像我在萨累见到的土耳其人留的胡子那样,因为摩尔人是不留这种胡子的,只有土耳其人才留。我不敢说我的这副胡子长得可以挂我的帽子,但确实又长又大,要是在英国给人看见,准会吓得一大跳。 不过,关于我的这副模样,只是顺便提提罢了,因为本没有人会看到,我模样如何就无关紧要了,所以我也不必多费笔墨。我就带着这副尊容出发,一直走了五六天。我先沿海岸走到我上次泊船登上小山的地方。这次我用不着照管小船,就抄近路走上前次登过的那座小山岗。当我远眺伸⼊海中的岬角时,前面我曾提到、前次到达这儿时我不得不驾船绕道而行,但现在只见海面风平浪静,那儿既没有波澜,也大出乎我的意料。 对这个现象我感到莫明其妙,决心花些时间留心观察一下,看看是否与嘲⽔方向有关。不久我就明⽩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从西边退下来的嘲⽔与岸上一条大河的⽔流汇合,形成了那股急流;而西风或北风的強度又决定了那股急流离岸的远近。等到傍晚,我重新登上小山顶。当时正值退嘲,我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急流。只不过这一次离岸较远,约在一海里半处;而我上次来时,急流离岸很近,结果把我的独木舟冲走了。在别的时候,也许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次观察使我确信,只要注意嘲⽔的涨落,我可以很容易把小船弄到我住地所在的那一边。但当我想把自己的主意付诸实施的时候,又想到了上次所经历的危险,不由心惊⾁跳,连想也不敢想了。于是,我作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再造一条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这边有一只,岛的那边也有一只。这样做虽然比较费力,但却比较全安。 你们要知道,现在我在岛上已有了两个庄园--我也许可以这么称呼我的两处住所。一处是我的那个小小的城堡或帐篷。这儿,在小山脚下,四周建起了围墙,后面是一个岩洞,现在,岩洞已扩大成好几个房间,或者说好几个洞室,一个套着一个。其中有一间最⼲燥最宽大,并有一个门通到围墙外面,或者说是城堡外面。也就是说,通到了围墙和山石的连接处。在这一间里,我放満了前面提到过的那些陶土烧制成的大瓦缸,还放了十四五只大筐子,每只大筐子能装五六浦式耳粮食,主要装的是⾕物。有的筐子装着直接从茎秆上摘下来的穗子,有的装着我用手出来的⾕粒。 那堵围墙我当时是用⾼大的树桩筑成的;现在,这些树桩已长成了树,又大又密,谁都看不出后面会住人。 靠近住所,往岛內走几步,在一片地势较低的地方,有两块庄稼地。我按时耕种,按时收获。如果我需要更多的粮食,毗邻还有不少同样相宜的土地可以扩大。 此外,在我的乡间别墅那边,现在也有一座像样的庄园。 首先,我有一间茅舍。这间茅舍还不断加以修理。也就是说,我经常修剪周围的树篱,使其保持一定的⾼度。我的梯子也一直放在树篱里面。那些树起初只不过是一些树桩,现在却长得又耝又⾼了。我不断修剪树桩,希望能长得枝多叶茂,生机。后来,这些树真的长得蔚然成荫,令我十分称心如意。树篱央中,则搭着一顶帐篷。帐篷是用一块帆布做成的,由几柱子支撑着,永远不必修理或重搭。帐篷下放了一张睡榻,那是我用兽⽪和其他一些柔软的材料做成的;那些兽⽪当然是我从打死了的野兽⾝上剥下来的。睡榻上还铺了一条⽑毯,是我从船上的卧具中拿下来的;另外还有一件很大的值夜⾐服用作盖被。我每次有事离开我的老住所时,就住在这座乡间别墅里。 与别墅毗邻的是我的圈地,里面放养着山羊。当初,为了圈这块地,我曾历尽艰辛。我竭尽全力,把篱笆做得十分严密,免得圈在里面的山羊逃出去。我不遗余力,辛勤劳作,在篱笆外揷満了小木桩,而且揷得又密又多,样子不像篱墙,倒像是一个栅栏;在木桩与木桩之间,连手都揷不进去。后来,在第三个雨季中,这些小木桩都长大了,成了一堵坚固的围墙,甚至比围墙还坚固。 这一切都可以证明我并没有偷懒。为了使生活舒适,凡是必须做的事,我都会不辞辛劳地去完成。我认为,手边驯养一批牲畜,就等于替自己建立一座羊⾁、羊、油和酪的活仓库。无论我在岛上生活多少年--那怕是四十年--也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同时,我也认为,要想一伸手就能抓到这些山羊,就得把羊圈修筑得十分严密,绝不能让它们到处跑。我把这个主意彻底实施,结果把木桩揷得太密了,等它们长大后,我还不得不拔掉一些呢!在这里,我还种了一些葡萄,我每年冬天贮蔵的葡萄⼲,主要是从自己葡萄园里收获的葡萄晒制而成的。这些葡萄⼲我都小心保蔵,因为这是我现有食物中最富营养最可口的食品。葡萄⼲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丰富,祛病提神,延年益寿。 我的乡间别墅正处于我泊船的地方和我海边住所的中途,因此每次去泊船处我总要在这里停留一下。我常去看看那条独木舟,并把船里的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时我也驾起独木舟出去消遣消遣,但我再也不敢离岸太远冒险远航了,唯恐无意中被急流、大风或其他意外事故把我冲走或刮走。然而,正在这时我生活却发生了新的变化。 一天中午,我正走去看我的船,忽然在海边上发现一个人的脚印;那是一个⾚脚的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沙滩上。这简直把我吓坏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又像大⽩天见到了鬼。我侧耳倾听,又环顾四周,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见到。我跑上⾼地,向远处眺望,又在海边来回跑了几趟,可还是毫无结果。脚印就这一个,再也找不到其他脚樱我跑到脚印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脚印,看看它是不是我自己的幻觉。可是,脚印就是脚印,而且就这么一个,不容置疑。脚趾头、脚后跟,是一个完整的脚樱可这脚印是怎么在这儿留下来的呢?我无法知道,也无从猜测。这使我心烦意,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样,头脑里尽是胡思想,后来就拔腿往自己的防御工事跑去,一路飞奔,脚不沾地。可是,我心里又惶恐至极,一步三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连远处的一丛小树,一枝枯树⼲,都会使我疑神疑鬼,以为是人。一路上,我是惊恐万状,头脑里出现各种各样的幻景,幻觉里又出现各种各样荒诞不经的想法以及无数离奇古怪的妄想,简直一言难荆我一跑到自己的城堡--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了--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好像后面真的有人在追赶似的。至于我是按原来的想法,用梯子爬进去的呢,还是从我打通了的岩洞的门里钻进去的,连自己都记不得了,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想不起来。因为,我跑进这蔵⾝之所时,心里恐怖已极,就是一只受惊的野兔逃进自己的草窝里,一只狐狸逃进自己的地⽳里,也没有像我这样胆颤心惊。 我夜一都没合眼。时间越长,我的疑惧反而越大。这似乎有点反常,也不合乎受惊动物正常的心理状态。原来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大惊小怪,因而引起一连串的胡思想,结果自己吓自己;而且,想的时间越长,越是都往坏处想。有时候,我幻想着,那定是魔鬼在作祟;于是,我的理智便随声附和,支持我的想法。我想,其他人怎么会跑到那儿去呢?把他们送到岛上来的船在哪里呢?别的脚印又在什么地方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到那边去呢?但是,再一想,要是说魔鬼在那儿显出人形,仅仅是为了留下一个人的脚印,那又未免毫无意义,因为我未必一定会看到它。我想,魔鬼若为了吓吓我,可以找到许多其它办法,何必留下这个孤零零的脚印呢? 何况我住在岛的另一头,魔鬼绝不会头脑如此简单,把一个记号留在我十有八九看不到的地方,而且还留在沙滩上,因为只要一起大风,就会被海嘲冲得一⼲二净。这一切看来都不能自圆其说,也不符合我们对魔鬼的一般看法,在我们眼里,魔鬼总是十分乖巧狡猾的。 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不得不承认,我害怕那是魔鬼的作为是毫无据的。因此,我马上得出一个结论:那一定是某种更危险的生物,也就是说,一定是海岛对岸陆大上的那些野人来跟我作对。他们划着独木舟在海上闲游,可能卷⼊了急流,或碰上逆风,偶尔冲到或刮到海岛上。上岸后又不愿留在这孤岛上,又回到了海上,要不我该发现他们了。 当上述种种想法在我头脑里萦回时,我起初还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在那边,也没有给他们发现我的小船。要是他们真的看到了小船,就会断定这小岛上有人,说不定会来搜寻我。 可是,我又胡思想起来,出现了一些恐怖的念头。我想,他们可能已发现了我的小船,并且也已发现这岛上有人。又想,如果这样,他们一定会来更多的人把我吃掉;即使他们找不到我,也一定会发现我的围墙。那样,他们就会把我的⾕物通通毁掉,把我驯养的山羊都劫走;最后,我只好活活饿死。 恐惧心驱走了我全部的宗教信仰。在此之前,我亲⾝感受到上帝的恩惠,使我产生了对上帝的信仰;现在,这种信仰完全消失了。过去,上帝用神迹赐给我食物;而现在,我似乎认为他竟无力来保护他所赐给我的食物了。于是,我责备自己贪图安逸的生活,不肯多种一些粮食,只图能接得上下一季吃的就算了,好像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似的,认为我一定能享用地里收获的⾕物。这种自我谴责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屯积好两三年的粮食。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致于因缺乏粮食而饿死。 天命难测,使人生显得多么光怪陆离,变化无穷啊!在不同的环境下,人的感情又怎样变幻无常啊!我们今天所爱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恨的;我们今天所追求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逃避的;我们今天所希翼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害怕的,甚至会吓得胆战心惊。现在,我自己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以前,我觉得,我最大的痛苦是被人类社会所抛弃,孤⾝一人,被汪洋大海所包围,与人世隔绝,被贬黜而过着寂寞的生活。仿佛上天认定我不⾜与人类为伍,不⾜与其他人往似的。我当时觉得,假如我能见到一个人,对我来说不亚于死而复生,那将是上帝所能赐给我的最大的幸福,这种幸福仅次于上帝饶恕我在人间所犯的罪孽,让我登上天堂。而现在呢,只要疑心可能会看到人,我就会不寒而栗;只要见到人影,看到人在岛上留下的脚印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我就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我钻下去。 人生就是这么变幻无常。我惊魂甫定之后,产生了关于人生的离奇古怪的想法。我认识到,我当前的境遇,正是大智大仁的上帝为我安排的。我既然无法预知天命,就该服从上帝的绝对权威。因为,我既然是上帝创造的,他就拥有绝对的权力按照他的旨意支配我和处置我;而我自己又曾冒犯过他,他当然有权力给我任何惩罚,这是合情合理的。我自己也理所当然地应接受他的惩罚,因为我对上帝犯了罪。 于是,我又想到,既然公正而万能的上帝认为应该这样惩罚我,他当然也有力量拯救我。如果上帝认为不应该拯救我,我就应该认命,绝对地、毫无保留地服从上帝的旨意;同时,我也应该对上帝寄予希望,向他祈祷,静静地听候他圣意的吩咐和指示。 我就这样苦思冥想,花去了许多小时,许多天,甚至许多星期,许多个月。思考的结果,在当时对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影响,不能不在这里提一下。那就是:一天清晨,我正躺在上想着野人出现的危险,心里觉得忐忑不安。这时,我忽然想到《圣经》上的话:"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颂赞我。 "于是,我愉快地从上爬起来,不仅心里感到宽慰多了,而且获得了指引和鼓舞,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恳求他能拯救我。做完祈祷之后,我就拿起《圣经》翻开来,首先就看到下面这句话:"等候上帝,要刚強勇敢,坚定你的意志,等候上帝!"这几句话给我的安慰,非语言所能形容。于是,我放下《圣经》,心里充満了感之情,也不再忧愁哀伤,至少当时不再难过了。 我就这样一会儿胡猜想,一会儿疑神疑鬼,一会儿又反省冥思。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这一切也许全是我自己的幻觉。那只脚印可能是我下船上岸时自己留在沙滩上的。这个想法使我稍稍⾼兴了一些,并竭力使自己相信,那确实是自己的幻觉,那只不过是自己留下的脚印而已。因为,我既然可以从那儿上船,当然也可以从那儿下船上岸。更何况,我自己也无法确定哪儿我走过,哪儿我没走过。如果最终证明那只不过是自己的脚印,我岂不成了个大傻瓜,就像那些编造鬼怪恐怖故事的傻瓜,没有吓倒别人反而吓坏了自己! 于是,我又鼓起勇气,想到外面去看看。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走出城堡了,家里快断粮了,只剩一些大麦饼和⽔。另外,我还想到,那些山羊也该挤了,这项工作一直是我傍晚的消遣。那些可怜的家伙好久没挤,一定痛苦不安。事实上,由于长久没有挤,有好几只几乎已挤不出而蹋糟掉了。 相信那不过是自己的脚印,这一切只是自己在吓自己,我就壮起胆子重新外出了,并跑到我的乡间别墅去挤羊。我一路上担惊害怕,一步三回头往⾝后张望,时刻准备丢下筐子逃命。如果有人看到我那走路的样子,一定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或新近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哩-—受惊吓这倒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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