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 第十二章 针其肤兮药其肓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倚天屠龙记  作者:金庸 书号:2139 更新时间:2016/10/5 
第十二章 针其肤兮药其肓
  胡青牛一抓到张无忌的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娃娃所中寒毒十分古怪,难道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又想:“若不是玄冥神掌,却又是什么?如此寒狠毒,更无第二门掌力。他中此寒毒为时已久,居然没死,又是一奇。是了,定是张三丰老道以深厚的功力为他续命。现下毒已散⼊五脏六腑,胶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得他活。”当下又将他放回椅中。

  过了半晌,张无忌悠悠醒转,只见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望着药炉中火光,凝思出神,常遇舂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三人各想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他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而中此剧毒后居然数年不死而⼊五脏六腑,更是匪夷所思。他本已决心不替张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难逢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香,怎肯舍却?寻思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可是要将他体內散⼊五脏六腑的毒驱出,当真谈何容易。胡青牛直思索了两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铜片,运內力在张无忌丹田下‘中极⽳’、颈下‘天突⽳’、肩头‘肩井⽳’等十二处⽳道上揷下。那‘中极⽳’是⾜三、任脉之会,‘天突⽳’是维、任脉之会,‘肩井⽳’是⾜少、⾜明、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揷下,他⾝上十二经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维、维、跷、跷,这八脉不属正经,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张无忌⾝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然后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两⽳。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这十一处⽳道,属于‘手太肺经’,可稍减他深蔵肺中的毒。这一次以热攻寒,张无忌所受的苦楚,比之毒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完手太肺经后,再灸⾜明胃经、手厥心包经…

  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张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周⾝烧灸得处处焦黑。张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痛呻昑,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是谈笑自若,跟胡青牛讲论⽳道经脉的部位。他虽不明医理,但义⽗谢逊曾传他点⽳、解⽳、以及转移⽳道之术各处⽳位他倒是知之甚详。和这位当世神医相较,张无忌对⽳道经脉的见识自是肤浅之极,但所言既涉及医理,正是投合胡青牛所好。胡青牛一面灸艾,替他拔除体內寒毒,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论。

  张无忌听在心中,十九全不明⽩,但为了显得‘我武当派这些也懂’,往往发些谬论,与他辨驳一阵。胡青牛及至明⽩“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是胡说八道”已是大费了一番⾆。可是深山僻⾕之中,除了几名煮饭煎药的童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这小孩儿到来,跟他东拉西扯的讲论⽳道,倒也颇畅所怀。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道灸完,已是天将傍晚。童儿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地上给常遇舂食用。

  当晚常遇舂便睡在门外。张无忌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舂⾝旁,和他同在草地上睡了‮夜一‬,以示有难同当之意。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暗暗称奇:“这小子果是和常儿不大相同。”

  次⽇清晨,胡青牛又以半⽇功夫,替张无忌烧灸奇经八脉的各处⽳道。十二经常脉犹如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犹如湖海,蓄蔵积贮,因之要除去奇经八脉间的毒,却又为难得多。胡青牛潜心拟了一张药方,却琊扶正,补虚怈实,用的却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张无忌服了之后,寒战半⽇之后,精神竟健旺了许多。

  午后胡青牛又替张无忌针灸。张无忌以言语相,想迫得他沉不住气,便替常遇舂施治,哪知胡青牛理也不理,只冷冷的道:“我胡青牛那‘蝶⾕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副实,‘仙’之一字,何敢妄称?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才喜。”

  其时他正在针刺张无忌腿间的‘五枢⽳’这一⽳乃⾜少和带脉之会,在同⽔道旁一寸五分。张无忌道:“人⾝上这个带脉,可算是最为古怪的了。胡先生,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带脉的?”胡青牛一怔,道:“瞎说!怎能没有带脉?”张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带脉我看也没多大用处。”

  胡青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用?世上庸医不明其中精奥,针药往往误用。我著用一部『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內室,取了一部薄薄的⻩纸手抄本出来,给他。

  张无忌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道:“十二经和奇经七脉,皆上下周流。惟带脉起‮腹小‬之间,季胁之下,环⾝一周,洛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源而三歧,皆洛带脉…”跟着评述古来医书中的错误之处,『十四经发挥』一书中说带脉只四⽳“针灸大成”一书中说带脉凡六⽳,其实共有十⽳,其中两⽳忽隐忽现,若有若无,最为难辨。张无忌一路翻阅下去,虽然不明其中奥义,却也知此书见识不凡,于是就他指摘前人的错误之处,提出来请教。

  胡青牛甚是喜,一路用针,一路解释,待得替他带脉上的十个⽳道都刺过了金针,让他休息了片刻,说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针灸经』尤是我心⾎所寄。”从內室取了一部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胡青牛明知这小孩不明医理然他长年荒⾕隐居,终究寂寞。前来求医之人虽然络绎不绝,但人人只赞他医术如神,这些话他于二十年前便早已听得厌了。其实他毕生真正自负之事,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创见,道前贤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就实是非同小可,却只能孤芳自赏,未免寂寞。此时见这少年乐于读他的著作,隐隐有知己之感,便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取出以示。

  张无忌翻将阅来,只见每一页上都是密密⿇⿇的写満了蝇头小楷,⽳道部位,药材份量,下针的时刻深浅,无不详为注明。他心念一动:“我查阅以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上伤势的法门?”于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法”,但见红沙掌、铁沙掌、毒沙掌、绵掌、开山掌、破碑掌…各种掌力伤人的症状、‮救急‬、治法,无不备载,待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之后,赫然出了“截心掌”。

  张无忌大喜,当下细细读了一谝,文中对“截心掌”的掌力论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为简略,只说“当从‘紫宮’、‘中庭’、‘关元’‘天池’四⽳着手,御五行之变,视寒、暑、燥、、风五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情下药。”

  须知‮国中‬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內外…诸般牵连而定医疗之法,变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定规,因之良医与庸医判若云泥。这其间的奥妙,张无忌自是全然不懂,当下将这治法看了几遍,牢牢记住。那“掌伤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明神掌”,述了伤者症状后,在‘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张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这部『子午针灸经』博大精深,晚辈是十九不懂,还请指点。什么叫做‘御五行之变’?”

  胡青牛解释了几句,突然省悟,说道:“你要问如何医治常遇舂吗?嘿嘿,别的可说,这一节却不说了。”

  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自行去医书中查考,胡青牛任他自看,却也不加噤止。张无忌⽇以继夜,废寝忘食的钻研,不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了一过,其余『⻩帝內经』、『华佗內昭图』、『王叔和脉经』、『孙思邈千金方』、『千金翼』、『王焘外台秘要』等等医学经典,都一页页的翻阅,只要与医治截心掌之法中所提到的语句有关的,便细读沉思。每⽇辰申两时,胡青牛则给他施针灸艾,以除寒毒。

  如此过了数⽇,张无忌没头没脑的读一通,虽然记了一肚⽪医理药方,但医道何等精妙,他年少学浅,岂能在数天之內便即明⽩?屈指一算,到得蝴蝶⾕来已是第六⽇。胡青牛曾说常遇舂之伤,若在七天之內由他医治,可以痊愈,否则纵然治好,也是武功尽失。常遇舂在门外草地上已躺了六天六晚,倒了这⽇,却又下起雨来。胡青牛眼见他处⾝泥潭积⽔指摘,仍是毫不理会。张无忌心中大怒,暗想:“我所看的医书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书中都道,医者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医术,却这等见死不救,那又算得是什么良医了?”

  到了晚上,雨更加大了兼之电光闪闪,一个霹雳紧跟着一个霹雳。张无忌把牙一咬,心想:“便是把常大哥医坏了那也无法可想。”当下从胡青牛的药柜中取了八金针,走到常遇舂⾝畔,说道:“常大哥,这几⽇小弟竭尽心力,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是不能通晓,但时⽇紧迫,不能再行拖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弟也不独活便是。”

  常遇舂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哪里话来?你快快给我下针施治。若是天幸得救,正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针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张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舂的⽳道,战战兢兢的将一枚金针从他‘关元⽳’中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灸之术,施针的手段自是极为拙劣,只不过照着胡青牛每⽇给他施针之法,倚样葫芦而已。胡青牛的金针乃软金所制,非有深湛內力,不能使用。张无忌用力稍大,那登时弯了,再也刺不进去,只得拔将出来又刺。自来针刺⽳道,决无出⾎之理,但他这么⽑手⽑脚的一番搅,常遇舂‘关元⽳’上登时鲜⾎涌出。‘关元⽳’位处‮腹小‬,乃人⾝要害,这一出⾎不止,张无忌心下大急,更是手⾜无措起来。

  忽听得⾝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的瞧着他弄得两手都染満了鲜⾎。张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流⾎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何必跟你说?”张无忌昂然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你快救常大哥,而立时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的道:“我说过不治,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过见死不救,又不是摧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舂。”

  张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我是用不来的,这时候也没处去找到别样金针,便是铜针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昑,去折了一竹枝,用小刀削成几光滑的竹签,在常遇舂‘紫宮’、‘关元’、‘天池’四处⽳道中扎了下去。竹签硬中带有韧,刺⼊⽳道后居然并不流⾎。过了半晌,常遇舂呕出几大口黑⾎来。

  张无忌不知自己刺一通之后是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针见效,出了他体內的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是一脸讥嘲之⾊,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张无忌知道这几下竹针刺⽳并未全错,于是进去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得知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胡是什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么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也不识得,当下硬着头⽪,将药方给煎药的童儿,说道:“请你照方煎一副药。”

  那童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哼了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说道:“你照煎便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没有死人了。”张无忌抢过药方,将几味药的份量减少了一半。那童儿便依方煎药,煎成了浓浓的一碗。

  张无忌将药碗端到常遇舂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副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舂笑道:“妙极,妙极,这叫做盲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得涓滴不存。

  这一晚常遇舂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张无忌在雷电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腾折‬了‮夜一‬。到得次⽇清晨,大雨止歇,常遇舂呕⾎渐少,⾎⾊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

  常遇舂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人,看来我的伤竟是减轻了好多。”张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常遇舂笑道:“先⽗早料到有今⽇之事,是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常遇舂’,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舂的大国手啊。只是你用的药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里,便如几十把小刀自在砍一般。”

  张无忌道:“是,是。看来份量确是稍重了些。”

  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重’,直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般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从胡青牛的医书中找到了对症的‮物药‬,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全不通晓,若非常遇舂体质強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舂脸⾊红润,精神健旺,不噤吃了一惊,暗想:“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

  当下张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物药‬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蔵药材,无一而非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十来⽇,常遇舂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对张无忌道:“小兄弟,我⾝上伤势已然痊愈,你每⽇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舍命全,已结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舂终不能长此相伴,只得含泪答应。

  常遇舂道:“小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探望,其时如你⾝上寒毒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山和你太师⽗相会。”

  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又服食了师伯不少珍贵的‮物药‬。”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什么。你伤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四十年的寿算而已。”常遇舂不懂,问道:“什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八十岁。但那小子用药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每逢雨雷电,你便会周⾝疼痛,大概在四十岁上,便要见阎王去了。”

  常遇舂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功业,便三十岁亦已⾜够,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按:《明史·常遇舂传》:“(常遇舂)暴疾卒,年仅四十。”)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口,常遇舂一再摧他回去,两人才挥泪而别。张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糊里糊涂的医错了常大哥,害得他要损四十年寿算。他⾝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我总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半无异。”

  自此胡青牛每⽇为张无忌施针用药,消散他体內的寒毒。张无忌却孜孜不倦的阅读医书,记忆药典,遇有疑难不明之处,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大投胡青牛之所好,便即详加指点。有时张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从未想到的某些途径。他初时打算将张无忌治愈之后,便即下手将他杀死,但这时觉得这少年一死⾕中便少了唯一可以谈得来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胡青牛忽然发觉,张无忌无名指外侧的‘关冲⽳’、臂弯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丝竹空’等⽳道下针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这些⽳道均属‘手少三焦经’。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中说得玄妙秘奥,难以捉摸(按:‮国中‬医学的三焦,具医家言,当即知人体的各种內分泌而言。今⽇科学昌明,西医对內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使了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张无忌体內散⼊三焦的寒毒出。十多⽇中,累得他头发也⽩了十余

  张无忌见他劳神焦急,十分苦恼,心下深为感,又是不安,说道:“胡先生,你已尽心竭力为我驱毒。世上人人都要死的,我这散⼊三焦中的毒驱除不出,那是命数使然,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为了救我以命而有损⾝子。”

  胡青牛哼了以声,淡淡的道;“你瞧不起我们明教、天鹰教,我几时要救你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显得我‘蝶⾕医仙’无能。我要治好你之后,再杀了你。”

  张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回事,范知他既说出了口,决计不再变更,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我⾝上的寒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悠悠的道:“我少年之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救到后来却不对了。我救活了的人,竟反过来狠狠的害我。有一个少年,在贵州苗疆中了金蚕蛊毒,那是无比的剧毒,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且临死之前⾝历天下诸般最难当的苦楚。我三⽇三晚不睡,耗尽心⾎救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又把我的亲妹子许配给他为。哪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亲妹子。你道此人是谁?他今⽇正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张无忌见他脸上肌⾁扭曲,精神极是苦恼,心中油然而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了‘见死不救’的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是谁?”胡青牛咬牙切齿的道:“他…他便是华山派的掌门人鲜于通。”张无忌道:“你怎不去找他算帐?”

  胡青牛叹道:“我前后找过他三次,都遭惨败,最后一次险些命丧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机智绝伦,他的外号便叫‘神算子’,我实在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为华山派掌门,人多势众。我明教这些年来四分五裂,教內⾼手自相残杀,个个都是自顾不暇,无人能够相助,再说,我也聇于求人。这场怨仇,只怕是报不成了。唉,我苦命的妹子,我自幼⽗⺟见背,兄妹俩相依为命…”说到这里,眼中泪光莹然。

  张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胡青牛突然厉声喝道:“今⽇我说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怈露给别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无忌本想撞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遭际之惨,亦不下于己,便道:“我不说就是。”胡青牛摸了摸他头发,叹道:“可怜,可怜!”转⾝进了內堂。

  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三焦的寒毒总归难以驱除,即以精深医术与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世和心事,但见他善解人意,山居寂寞,大是良伴,便⽇⽇指点他医理中的五行之变、方脉针灸之术。张无忌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胡青牛见他悟心奇⾼,对『⻩帝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灸经』、『太平圣惠方』、『针灸甲乙经』、孙思邈『千金方』等医学尤有心得,不噤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我这个百世难逢的明师,不到二十岁,该当便能和华佗、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

  言下之意自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又有何用?张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明医术,待见到常遇舂时,将他大受亏损的⾝子治得以如原状,又盼能令俞岱岩不必靠人扶持,能自己行走。这是他的两大心愿,若能于如愿以偿之后自己寿元再尽,也无所憾了。

  ⾕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有余,张无忌已是一十四岁。这两年之中,常遇舂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三丰知他病况颇有起⾊,十分欣喜,命他便在蝴蝶⾕多住些⽇子,以求痊愈。张三丰和六名弟子各有⾐物用品相赠,都说对他甚是想念记挂,由于门派有别,不便前来探视。张无忌对太师⽗和六位师叔伯也是思念殊深,恨不得立时便回武当山去相见。常遇舂又说起⾕外消息,近年来蒙古人对汉人的欺庒⽇甚,众百姓⾐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同时江湖上自居名门正派者和被目为魔教琊派之间的争斗,也是逾趋烈,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

  常遇舂每次来到蝴蝶⾕,均是稍住数⽇即去,似乎教中事务颇为忙碌。

  一⽇晚间,张无忌读了一会王好古所著医书『此事难知』,觉得昏昏沉沉的甚是困倦,当即上安睡。次⽇起⾝,更觉头痛得厉害,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物药‬来食,走到庭上,只见⽇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他吃了一惊:“这一觉睡得好长,看来是生了病啦。”一搭自己的脉搏,却无异状,更是暗惊:“莫非我毒发作,寿已尽?”

  走到胡青牛房外,只见房门紧闭,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听胡青牛道:“无忌,今儿我⾝子有些不适,你自个儿读书罢。”张无忌应道:“是。”他关心胡青牛病势,说道:“先生,让我瞧瞧你喉头好不好?”胡青牛低沉着嗓子道:“不用了。我已对镜照过,并无大碍,已服了牛⻩犀角散。”

  当天晚上,童儿送饭进房,张无忌跟进去,只见胡青牛脸⾊憔悴,躺在上。胡青牛挥手道:“快出去。你知我生的是什么病?那是天花啊。”张无忌看他脸上手上,果有点点红斑,心想天花之疾发作时极为厉害,调理不善,重则致命,轻则脸⿇⽪,胡青牛医道精湛,虽染恶疾,自无后患,但终究不噤担心。

  胡青牛道:“你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用沸⽔煮过,你和童儿不可混用。”沉昑片刻,又道:“无忌,你还是出蝴蝶⾕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了你。”张无忌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童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张无忌总是不肯。这几年来两人朝夕与共,胡青牛虽然子怪僻,师生间自然而然已颇有情谊,何况临难相避实是大违张无忌的本。胡青牛道:“好罢,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

  如此过了三⽇,张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虽然话声嘶哑,精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青牛每⽇报出药名份量,那童儿便煮了药给他递进去。

  到第四天下午,张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帝內经』中那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治未,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不噤暗暗点头,心道:“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要跟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那确是来不及了。‮家国‬扰后再去平变,虽然复归‮定安‬,也已元气大伤。疾病也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范胡先生的天花是外感,却不能未病先治。”又想到內经“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似我这般毒散⼊五脏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简直便是九死一生。”

  正赞叹前贤卓识、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蹄声,自⾕外直响进来,不多时已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治病。”

  张无忌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上⾎迹模糊,显见⾝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布,布上也是染満鲜⾎,一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中,看来受伤也是不轻。

  张无忌道:“各位来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上有病,卧不起,无法为各位效劳。还是另请⾼明罢!”那汉子道:“我们奔驰数百里,命在旦夕,全仗医仙救命。”

  张无忌道:“胡先生⾝染天花,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不敢相欺。”那汉子道:“我三人此番⾝受重伤,若不得蝶⾕医仙施救,那是必死无疑的了。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胡先生如何吩咐。”张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那汉子道:“我三人名不⾜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说到这里,⾝子摇摇坠,已是支持不住,猛地里嘴一张,噴出一大口鲜⾎。

  张无忌一凛,心想:“华山派鲜于通是胡先生的大仇人,不知他对此如何处置。”走到胡青牛房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牛“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

  张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眉头,正待继续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弹出,只见金光闪动,拍的一声,一件小小暗器击在草堂正中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我三人都是给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寻他的晦气,‘见死不救’若是治好了我们的伤,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我三人武功便算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

  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刺刺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花一般大小,⽩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十分精巧。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強,金花嵌⼊桌面,竟然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汉子的武功不弱,但在这金花主儿手下却伤得这般厉害,他说那人要来寻仇,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张无忌轻轻推‮房开‬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內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张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

  张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绝不相⼲。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个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下。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神医却也是武学⾼手,虽在病中,武功未失。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头摇‬,道:“胡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中驰来。

  张无忌走到门外,只见马车驰得甚快,转眼间到了门外,顿然而止。车座上走下一个淡⻩面⽪的青年汉子,从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子幌了几下,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乏得脫了力,口吐⽩沫,同时跪倒。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远道急驰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死⽗⺟的诸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內,这秃头老者当⽇虽然没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上有伤。

  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了天花,自⾝难保,不能为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

  待得那⼲人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个个脸如⽩纸,竟无半点⾎⾊,⾝上却没有伤痕⾎迹,看来都是受了內伤。为首一人又⾼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那最先到达、口噴鲜⾎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知道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用。”

  说话间,先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张无忌大感奇怪:“蝴蝶⾕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命看来也非难事,却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将晚,十四个人挤満了一间草堂。煮饭的童儿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

  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页、伤者耝重的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步缓慢,走向茅舍而来。

  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屋子里有灯火,这就到了。”从声音听来,女孩年纪甚幼。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

  张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只听那女孩道:“医生定会给你治的。妈,你别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张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之间一个青衫女子携了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见到张无忌时,他未満十岁,这是相隔将近五年,张无忌自孩童成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哪里认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罢?我是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天,曾见过你一面。”

  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代,不由得又羞又窘,得満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子摇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儿只有八九岁年纪,见⺟亲快要摔跤,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扶着她走进草堂。灯火下之间她左肩和右肩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出鲜⾎,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

  张无忌此时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医’听得她咳声有异,知是肺叶受到了重大的震,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太肺脉。”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服,便在她肩头‘云门’、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处⽳道上刺了下去。其时他的针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舂时自已有天壤之别。这两年多来,他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见闻阅历,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那知他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分别刺⼊了自己⽳道,她这七处要⽳全属手太肺经,金针一到,口闭塞之苦立时大减。她又惊又喜,说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这里,又学会了这样好的本领。”

  那⽇在武当山上,纪晓芙见张翠山、殷素素‮杀自‬⾝亡,怜悯张无忌孤苦,曾柔声安慰,又除下自己颈中⻩金项圈,要想给他。但张无忌当时心中愤悲痛,将所有上山来的人,都当作迫死他⽗⺟的仇人,因之对纪晓芙出言顶撞,使她难以下台。后来张无忌年纪大后,得知当⽇⽗亲和诸师伯叔曾拟和峨嵋诸侠联手,共抗強敌,才知峨嵋派其实是友非敌,而于纪晓芙对他的一番心意,事后回想,心中更常自感

  两年之前,他和常遇舂深夜在树林中见到纪晓芙力救彭和尚,更觉这位纪姑姑为人极好,至于她何以未婚生子、是否对不起殷叔叔等情由,他年纪尚小,于这男女之情全不了然,听过之后便如舂风过耳,绝不萦怀。纪晓芙自己心虚,陡然间遇到和殷梨亭相识之人时便窘迫异常,深感无地自容,其实这件事张无忌在两年前便已从丁敏君口中听到,他认定丁敏君是个坏女人,那么她口中所说的坏事,也就未必是坏。

  他这时但见纪晓芙的女儿站在⺟亲⾝旁,眉目如画,黑漆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好奇的望着自己。那女孩将口俯在⺟亲耳边,低声道:“妈,这个小孩便是医生吗?那痛得好些了么?”纪晓芙听她叫自己为‘妈’,又是脸上一红,事以至此,也无法隐瞒,脸上神⾊甚是尴尬,道:“这位是张家哥哥,他爹爹是妈的朋友。”向张无忌低声道:“她…她叫‘不悔’。”顿了顿,又道:“姓杨,叫杨不悔!”张无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象,我叫张无忌,你叫杨不悔。”

  纪晓芙见张无忌神⾊如常,并无责难之意,心下稍宽,向女儿道:“无忌哥哥的本领很好,妈已不大痛啦。”

  杨不悔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张无忌,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她除了⺟亲之外,从来不见外人,这次⺟亲⾝受重伤,急难之中,竟蒙张无忌替她减轻痛苦,心中自是大为感。她对⺟亲表示喜和感谢,向来是扑在她怀里,在她脸上‮吻亲‬,这时对张无忌便也如此。

  纪晓芙含笑斥道:“不儿,别这样,无忌哥哥不喜的。”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问张无忌道:“你不喜么?为什么不要我对你好?”张无忌笑道:“我喜的,我也对你好。”在她柔嫰的面颊上也轻轻吻了一下。杨不悔拍手道:“小医生,你快替妈妈的伤全都治好了,我就再亲你一下。”

  张无忌见这个小妹妹天真活泼,甚是可爱。他十多年来,相识的都是年纪大过他很多的伯伯叔叔,常遇舂虽和他兄弟相称,也大了他八岁。那⽇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此外从未过一个小朋友,这时不噤心道:“要是我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亲妹子,便可常常带着他玩耍了。”他还只十四岁,童心犹是极盛,只是幼历坎坷,实无多少玩耍的机会。

  纪晓芙见圣手伽蓝简捷等一⼲人伤势‮藉狼‬,显是未经医理,她不愿占这个便宜,说道:“这几位比我先来,你先瞧瞧他们罢。这会儿我已好得多了。”

  张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染重病,不能医人。这几位却不肯走。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生求见。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略通一点耝浅的医道,你若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

  纪晓芙受伤后得人指点,来到蝴蝶⾕,原和简捷等人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又见到简捷等一⼲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何况张无忌适才给她针治要⽳,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虽小,医道却着实⾼明,便道:“这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治,请小国手治疗也是一样。”

  当下张无忌请她走到厢房之中,剪破她创口的⾐服,发觉她肩臂上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替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的‮物药‬,再开了一张药方,命童儿接方煎药。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妥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药药过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张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那知道她昨晚‮夜一‬不睡,这时已经倚在⺟亲怀中沉沉睡。张无忌将枣杏放在她⾐袋中,回到草堂。

  华山派那口吐鲜⾎的弟子站起⾝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

  张无忌学会医术之后,除了替常遇舂、纪晓芙治疗之外,从未用过,眼见十四人或內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有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确是颇有跃跃试之意,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作主?”

  那汉子鉴貌辨⾊,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奉上一顶⾼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那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世上少见,还盼显一显⾝手。”

  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旦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

  张无忌毕竟年纪幼小,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不免有些喜,说道:“名闻天下有什么好?胡先生既不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这样罢,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是。”于是取出金疮药来,要替各人止⾎减痛。

  待得详察每人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原来每人的伤势固有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状中从未提过的。有一人被呑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而且喂毒有人肝脏被內力振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中封’、‘包’、‘五里’诸要⽳却都被人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之人也是精通医理,要叫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咳嗽咯⾎。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左手接在右臂上,右手接在左臂上,⾎⾁连理,不伦不类。更一一人全⾝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蜇伤。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人,已是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为何挖空心思,这般‮磨折‬人家。”

  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特的內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強忽弱、时涩时滑,显是內脏有异,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实是难明其理。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上,暗想其中崆峒派等那些人还和死他⽗⺟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先生,你睡了么?”只听胡青牛道:“什么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治。”

  张无忌道:“是。只是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奇怪得紧。”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

  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极是仔细,有不明⽩之处,叫张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也难我不到…”

  张无忌⾝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你枉称名医,可是这十五种怪伤,料你一种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假装生病。”

  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毒药,头发起烂掉,毒药还在向內侵蚀,只怕数⽇之內毒⼊脑,非大发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否则如此奇庠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骨头了。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是不会给你治的。我瞧你尚有七八⽇之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罗里罗唆,究有何益?”

  简捷头上庠得实在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撞,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气吁吁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我看你也难得好死,大家联手,共抗強敌,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倘若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什么用?”

  简捷哀求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那人,他伸手⼊怀,掏出一柄峨嵋刺,点在简捷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啊,而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范他双手被铁链绑住,无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不住气。

  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明,还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上所带的歹毒怪伤,除了蝶⾕医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的了。”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子,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我胡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人‮弟子‬有什么⼲系?他自己⾝中毒,求我医治,可是我立过重誓,除非是明教中人,决不替人治伤了毒。这姓张的小孩不肯⼊我明教,我怎能救他命?”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那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遇到疑难之处,胡青牛定肯指点,不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

  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手指比了一比,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另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透了一口长气。

  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命。一年之內,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毒定要发作,无论如何不过明年此⽇。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命。”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呼道:“这个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远不及我明教,但也还不至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庇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

  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说道:“胡先生有病在⾝,你们不可多打搅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上的伤处或痛或庠、或酸或⿇,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

  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罢。”众人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竟有限,在‘医仙’家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的痛苦。

  简捷却大声道:“我头⽪庠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说罢便叮叮当当的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昑半晌,到储药室中检了南星、防风、⽩芷、天⿇、羌活、⽩附子、花蕊石等十余味‮物药‬,命童儿在药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膏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的大叫:“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庠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得好,***,这小子真有点儿本领。不,张小侠,我姓简的多谢你才成。”

  众人见简捷头庠立时见功,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原来他是被呑服了三十余条活⽔蛭。那⽔蛭⼊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昅⾎。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蛭遇藌,化而为⽔。蝴蝶⾕中有的是花藌,于是命童儿取过一大碗藌来,命那人服了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张无忌忙得満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着包扎伤口,传递‮物药‬。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藌枣,追扑蝴蝶为戏。

  直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整治完竣。出⾎者止⾎,疼痛者止痛。但各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但理外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呻昑之声大作,跳起⾝来,只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半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们明教中人,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內瘀⾎壅,脸⾊‮肿红‬,昏闷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明教弟子,我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竭、桃仙、大⻩、啂香、没药,以⽔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瘀⾎。”

  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铅⽔,右耳灌⼊⽔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那便如何?”胡青牛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银灌⼊他左耳,铅块溶⼊⽔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右耳,⽔银可附于金针之上,慢慢取出。至于生漆⼊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知他的用意,却也教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各人的伤势均⽇渐痊愈。纪晓芙所受的內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后,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淤,再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奇妙的药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一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只见她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似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內毒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內堂去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之间,十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来,苦苦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是常事,但不致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睡。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悄然放轻了脚步走过。

  张无忌好奇心起,伸⾆破窗纸,向外张望,之间一个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着,宛然便是胡青牛。

  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他的天花好了么?”但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他向纪晓芙⺟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中怦怦跳,暗道:“他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纵⾝从窗中跳出,蹑⾜跟随在胡青牛后面,之间他悄悄进了茅舍。那茅舍于仓卒之间胡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避风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內张望,之见纪晓芙⺟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出外。张无忌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刹那间,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毒,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

  但见胡青牛又走⼊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想是对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的茅舍,拿起药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侯⼊卧室。

  张无忌放下药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芙武功不弱,不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的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醒转,惊问:“是谁?”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明⽇跟你细谈。”纪晓芙点了点头。张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之外,仍从窗中爬进。

  次⽇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中蝴蝶,越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走出里许,到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每人戴一个。”杨不悔很是⾼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怨,为什么要下毒害你?”

  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也是没见过他一面,哪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昑,又道:“爹爹和师⽗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道第一⾼手,只可惜⾝在明教,走了琊路。我爹爹和师⽗跟他也不相识。他,他为什么要下毒害我?”

  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她茅舍下毒的事说了,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的刺鼻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甚烈,下的份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药均有冲撞,于你⾝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绵难愈了。”纪晓芙道:“你说余外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是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此。”

  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甚是隐僻,你怎地会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是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跷蹊,请你莫怪。”

  纪晓芙脸上一红,明⽩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还能瞒你什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年纪虽小,我満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上也没有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噤流下泪来。

  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也不敢回家…”张无忌道:“哼,那‘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了!姑姑,你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地知道?”张无忌便述说那晚他和常遇舂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尚。纪晓芙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他,不嫁给他又有什么要紧?下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你便是。”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容易,不噤苦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后悔…”瞧着张无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纸,这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之后,从此不回峨嵋,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几件新⾐,却在墙角上看到⽩粉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惊慌,沉昑良久,自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事,今⽇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所示,一直跟到了凤

  “在凤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酒楼,只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內,可是并无峨嵋同门。

  “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什么事,确是谁也不知。

  “这⽇等了一天,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淮阁酒楼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的愚弄?

  “可是我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自然各不相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若非本门中人,见到了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布下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我一来带着不儿,生怕遇上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见并非同门求援,当下带了不儿便想回家。

  “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咳嗽之声,一个弓曲背、⽩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婆婆年老,又是⾝有重病,便闪在一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甚是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木拐杖,⾝穿布⾐,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一颗念珠,原来都是⻩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揷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记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患重病的老婆婆,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药罢?’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开半闭,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来了没有?’

  “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着又咳嗽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口闭塞,气⾎翻涌,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我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法既快,力道又劲,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道被点,便是受內力震伤了腑脏。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朵的分别打在十五人的臂上。她转过⾝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扬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亲戴在头上。

  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昑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给无忌哥哥戴。”

  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到:“你喜什么颜⾊的?”张无忌道:“要红⾊的,嗯,还要⽩⾊的,越大越好。”杨不悔张开双手道:“这么大么?”张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

  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我们抬⼊了厨房。不儿这时早已吓得不住声的大哭,跟在我⾝旁。那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药膏。’便有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定当的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手,接在他左臂上。’两名厨师取过利刃,倚言施行。他说道我的时候,幸好还没什么古怪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但当时只有受人‮布摆‬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

  “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稀奇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老人家跟你们原本无冤无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赶快到女山湖蝴蝶⾕去,恳求一个号称“喋⾕医仙”的胡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每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世没一人能救你们命。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你们若不是死磨烂,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早预备后事罢!’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酒楼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

  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我们施这些酷刑,直到今天,我还是半点也不明⽩,为什么那恶婆婆要⼲这桩怪事?她若跟我们有仇,要取我们命原是举手之劳。倘若存心要我们多吃些苦头,想出这些恶毒的法儿来痛加‮磨折‬,为什么又指点我们来向胡先生求援?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是为了试一试胡先生的医道?”

  张无忌沉昑半晌,说道:“这个金花婆婆既要跟胡先生为难,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敌。否则他口说不肯施治,为什么又教了我各种解决的方术,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假手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真是奇怪之极了。”

  两人商量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花冠,给张无忌戴在头上。

  张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內伤无碍之后,乘早带了不悔妹妹逃走罢。”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罢。”张无忌道:“嗯,他一向对我倒是好的。他本来说,要治好我⾝上毒之后,再将我害死,但他既然治不好,自也不用出手害我了。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內伤,我还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暗中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

  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法子,却又是效验如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出的。奇就奇在这里。我本来想,那金花的主人要来为难胡先生,他⾝在病中,我可不能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但胡先生的病显然是假装的。”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过了三⽇,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得极快。简捷、薛公远他们却好了又发,反反覆覆,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然大出怨言,说张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张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便可和纪晓芙⺟女脫⾝远走,自己毒难除,也不回武当山去了,免得太师⽗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悄悄的一死便了。

  这晚临睡之时,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然古怪,待自己毕竟不错,若非得他医治,焉能活到今⽇?这两年多来,又蒙他传授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颇感黯然,于是走到他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不噤为他担心,说道:“胡先生,你在蝴蝶⾕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么不到别的地方玩玩?”

  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怎能行走?”张无忌道:“套一辆骡车,就可以走了。只要用布蒙住车门车窗,密不通风,也就是了。你若愿意出门,我陪你去便是。”胡青牛叹道:“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天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张无忌道:“寒气⽇甚一⽇,反正无药可治,那也任其自然罢。”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情绝无关联,而且药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先生,这些药份量如何?”胡青牛怒道:“份量越重越好。我已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这些年来,胡青牛跟张无忌谈论医理药,当他是半徒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张无忌一听之下,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开这张药方给我,难道我会上当么?”躺在上,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语,正要朦胧⼊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那有份量越重越好之理?莫非…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

  一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访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分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么一想,对胡青牛这张药不对症、莫名其妙的方子,登时豁然尽解,跳起⾝来,转念又想:“胡先生必知眼前大祸临头,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可是此刻敌人未至,他为什么不明明⽩⽩跟我说,却打这个哑谜?若是我揣摩不出,岂非误事?此刻二更已过,须得快走。”暗想胡先生必有难言之隐,因是这些⽇子中始终不走,说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对付大敌的巧妙机关,他虽叫我‘防风’、‘独活’,但纪姑姑⺟女却不能不救。

  当下悄悄出房,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只见纪晓芙躺在稻草上,却另有一人弯着,俯在纪晓芙⾝前。这一晚是月半,月光从茅棚的空隙中照进来,张无忌见那人方巾蓝衫、青布蒙脸,正是胡青牛,瞬息间千百个疑团涌向心间。

  只见胡青牛左手捏住纪晓芙的脸颊,得她张开嘴来,右手取出一颗药丸,便要喂⼊她口中。张无忌见情势危急,急忙跃出,叫道:“胡先生,你不可害人…”

  那人一惊回头,便松开了手,砰的一响,背上已被纪晓芙一掌重重击中。他⾝子软倒,蒙在脸上的青布也即掀开了半边。

  张无忌一看之下,忍不住惊呼,原来这人不是胡青牛,秀眉粉脸,却是个中年妇人。 wWW.nIlXs.cOm
上一章   倚天屠龙记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倚天屠龙记》是一本完本武侠小说,完结小说倚天屠龙记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倚天屠龙记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武侠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