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 第三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雪山飞狐  作者:金庸 书号:2126 更新时间:2016/10/5 
第三章
  这长颈汉子是山庄的管家,姓于,本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甚是精明⼲练。

  他见竹篮吊到山,便探头下望,要瞧来援的是那一位英雄。

  初时但见篮中黑黝黝的几堆东西,似乎并非人形,待吊到临近,见是几只箱笼,另有些花盆、香炉之属,把吊篮装得満満的没一点空隙。

  于管家不噤大奇:“难道是给主人送礼来了?”二次吊上来的是三个女人。

  两个四十来岁,都是仆妇打扮。

  另一个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一双大眼,左颊上有个酒窝儿,看模样是个丫鬟。

  她不等竹篮停好,便即跨出,向于管家望了一眼,笑道:“这位定是于大哥了。

  你的头颈长,我听人说过的”

  一口京片子,声音极是清脆。

  于管家生平最不喜别人说他头颈,但见她満脸笑容,倒也生不出气,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那丫鬟道:“我叫琴儿。

  她是周妈,‮姐小‬吃她长大的。

  这位是韩婶子,‮姐小‬就爱吃她烧的菜。

  你快放吊篮去接‮姐小‬上来”

  于管家待要询问是谁家的‮姐小‬,琴儿却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停,一面在篮中搬出鸟笼、狸猫,鹦鹉架、兰花瓶等许许多多又古怪又琐碎的事物,手中忙著,嘴里也不闲著,说道:“这山峰真⾼,唉,山顶上没什么花儿草儿,我想‮姐小‬一定不喜

  于大哥,你整天在这里住,不气闷吗?”于管家眉头一皱,心道:“主人正要全力应付強敌,却从那里钻出这门子罗唆个没完没了的人家来?”问道:“你家贵姓?是我们亲戚么?”琴儿说道:“你猜猜看,怎么我一见就知你是于大哥,你却连我家‮姐小‬姓什么也不知道呢?我若是不说我叫琴儿,担保你猜上一千年,也猜不到我叫什么。

  啊,别跑,小心‮姐小‬生气”

  于管家一呆,却见她俯⾝抱起一只小猫,原来她最后几句话是跟猫儿说的。

  于管家帮她把吊篮中的物事取了出来。

  琴儿说道:“啊唷,你别弄了!这箱子里全是‮姐小‬的书,这样倒过来,书就啦。

  唉,唉,不行。

  这兰花闻不得男人气。

  ‮姐小‬说兰花最是清雅,男人家走近去,它当晚就要谢了”

  于管家忙将手中捧著的一小盆兰花放下,猛听得背后一人昑道:“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声音甚是怪异。

  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双掌横,摆了敌的架式,却见昑诗的是架上那头⽩鹦鹉。

  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人放吊篮接‮姐小‬上来。

  那妈却说要先开箱子,取块⽪裘在篮中垫好,免得‮姐小‬嫌篮底硬了,坐得不舒服。

  她慢呑呑的取钥匙,开箱子,又跟韩婶子商量该垫银狐的还是⽔貂的。

  于管家再也忍耐不住,又挂念厅上斗情势,不知阮士中命如何,当下向一名仆人嘱咐好好招呼‮姐小‬,自行奔进厅去。

  他出外宾,去了好一阵子,厅上相斗的情势却没多大变动。

  阮士中仍被右僮迫在屋角之中,只是情形更为狼狈,左脚鞋子已然跌落,头上本来盘著的辫子也给割去了半截,头发散了开来。

  曹云奇、殷吉、周云等已从庄上佣仆处借得兵刃,数次猛扑上前救援,始终被左僮拦住,反而与阮士中越离越远。

  刘元鹤等本想乘机劫夺铁盒,但在左僮的匕首上吃了几次亏,只得退在后面。

  各人心中却兀自不服气,眼见双僮手上招数实在并不怎么出奇,內力修为更是十分有限,只不过仗著两把锋利绝伦的匕首,一套攻守呼应的剑法,竟将一群江湖豪士制得缚手缚脚。

  于管家看了一会,心想:“主人出门之时,把庄上的事都了给我,现下宾客在庄上如此受人欺辱,主人颜面何存?我拼死也要救了这姓阮的”

  当下奔到自己房中,取了当年在江湖上所用的紫金刀,转回大厅,再看了看双僮的招式,叫道:“两位小兄弟再不住手,我们⽟笔山庄可要无礼了”

  右僮叫道:“主人差我们来下书,又没叫我们跟人打架。

  他只要赔了我的珠儿,我们马上就饶他了”

  说著踏上一步,嗤的一剑,阮士中左肩又给划破了一道口子。

  于管家正要接话,只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啊哟,别打架,别打架!我就最不爱人家动刀动的”

  这几句话声音不响,可是娇柔无伦,听在耳里,人人觉得真是说不出的受用,不由自主的都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少女笑昑昑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

  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厅上这些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武林豪客,斗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少女相遇,宛似走近了另一个世界,不自噤的为她一副清雅⾼滑的气派所慑,各似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两个僮儿却对那少女毫不理会,乘著殷吉等人一怔之间,叮叮当当一阵响,又将他们手中兵刃逐一削断。

  那少女道:“两个小兄弟别胡闹啦,把人家⾝上伤成这个样子,可有多难看”

  右僮道:“他不肯赔我的珠儿”

  那少女道:“什么珠儿?”右僮剑尖指住阮士中膛,俯⾝拾起半边明珠,哭丧著脸道:“你瞧,是他弄坏的,我要他赔”

  那少女走近⾝去,接过一看,道:“啊,这珠儿当真好,我也赔不起。

  这样吧,琴儿,”回头对⾝后小丫鬟道:“取我那对⽟马儿来,给了这两个小兄弟”

  琴儿心中不愿,说道:“‮姐小‬”

  那少女笑道:“偏你就有这么小气。

  你瞧两个小兄弟多俊,佩了⽟马,那才叫相得益彰呢”

  两僮对望一眼,只见琴儿打开一只描金箱子,取出一对锦囊给少女。

  那少女‮开解‬一只锦囊,拿出一只小小⽟马,马口里有丝绦为缰。

  那少女替右僮挂在带上,又把另一只锦囊中所装的⽟马递给了左僮。

  左僮请安道谢,接在手里,只见那⽟马晶光莹洁,刻工精致异常,马作奔跃之状,形体虽小,却是貌相神俊,的非凡品。

  他一见之下,便十分喜,只是不明那少女来历,心下一时未决,不知是否该当受此重礼。

  右僮又在墙畔捡起另一半边珠儿,说道:“我这颗是夜明宝珠,和哥哥的是一对儿。

  就算有⽟马,总是不齐全啦!”说著十分懊恼。

  那少女一见两人相貌打扮,已知这对双生兄弟相亲相爱,毁了明珠事小,不痛快的是在将两人饰物弄成异样,配不成对,当下拿起⽟马,将两个半边明珠放在⽟马双眼之上,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将半边珠儿嵌在⽟马眼上。

  珠子既能夜明,⽟马晚上两眼放光,岂不好看?”左僮大喜,从辫儿上摘下珠子,伸匕首剖成两半,说道:“兄弟,咱俩的珠儿和⽟马都一模一样啦”

  右僮回嗔作喜,向少女连连道谢,又向阮士中请了个安,道:“行啦,你老别生气”

  阮士中満⾝⾎污,心中恼怒异常,却又不敢出声訾骂。

  右僮拉著左僮的手,便要走出。

  左僮向那少女道:“多谢姑娘厚赐。

  请问姑娘尊姓,主人问起,好有对答”

  你家主人是谁?”左僮道:“家主姓胡”

  那少女一听,登时脸上变⾊,道:“原来你们是雪山飞狐的家僮”

  两僮一齐躬⾝道:“正是!”那少女缓缓说道:“我姓苗。

  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这对⽟马是金面佛苗爷的女儿给的!”此言一出,群豪无不动容。

  金面佛威名赫赫,万想不到他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娇柔见腆的少女。

  瞧她神气,若非侯门巨室的‮姐小‬,就是世代书香人家的闺女,哪里像是江湖大侠之女。

  双僮对望一眼,齐把⽟马放在几上,一言不发的转⾝出厅。

  那少女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琴儿天喜地的收起⽟马,说道:“‮姐小‬,这两个孩儿不识好歹,‮姐小‬赏赐这样好的东西,他们都不要,要是我啊…”那少女笑道:“别多说啦,也不怕人家笑咱们寒掺”

  宝树大师越众而前,朗声说道:”原来姑娘是苗大侠的千金,令尊可好?”那少女道:“多谢。

  家严托福安康。

  请问大师上下?”宝树微笑道:“老衲宝树。

  姑娘芳名是什么?”那少女名叫苗若兰,听了这话顿然脸上一红,心想:“我的名字,怎胡跟人说得的?”当下不答问话,说道:“各位请宽坐,晚辈要进內堂拜见伯⺟”

  说著向群豪敛衽行礼。

  众人震于她⽗亲的名头,那敢有丝毫怠慢,都恭恭敬敬的还礼,均想:“这位姑娘没半点仗势欺人的骄态,当真难得”

  苗若兰待众人都坐下了,又告罪一遍,这才⼊內。

  只见大门外进来七八名家丁仆妇,抬著铺盖箱笼等物,看来都是跟来服侍苗‮姐小‬的。

  陶百岁、陶子安⽗子对望一眼,心中都想:“若是我⽗子在道上遇见这一批人,定然当作是官宦豪富的眷属,势必动手行劫,这子可就闯得大了”

  阮士中伸袖抹抹⾝上⾎污,幸好右僮并非真伤他,每道伤口都只浅浅的划破⽪⾁,并无大碍。

  田青文走近相助,取出金创药给他止⾎。

  阮士中撕开左⾐襟,让她裹伤,忽然间当啷一响,那只铁盒落在地下。

  群豪不约而同的一齐跃起,伸手都来抢夺。

  阮士中站得最近,左手划了个圈子,挡开众人,立即俯⾝拾盒,手指刚触到盒面,突觉一股大力在肩头一撞,⾝不由主的跌开数步,待得拿桩站定,抬起头来,只见铁盒已捧在宝树手中。

  群豪都怕他本领了得,只眼睁睁的望着他,没人敢开口说话。

  隔了片刻,曹云奇道:“大师,这只盒子是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请你还来”

  宝树笑道:“你说这是贵派镇门之宝,那么盒中是何宝物,宝物是何来历,你既是天龙掌门,就该知道。

  只须说得明⽩,就拿去罢!”说著双手托了铁盒,向前伸出。

  曹云奇満脸通红,双手伸出了一半,不敢去接,又不好意思缩回,停在空中,慢慢垂下。

  原来他只见师⽗对铁盒十分珍视,守蔵严密,却从未见他打开过盒盖,别说宝物来历,连是什么宝物也不知道。

  阮士中、殷吉虽是天龙门的前辈⾼手,也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

  周云忽道:“我们自然知道,那是一柄宝刀”

  他在天龙门中论武功只是二流角⾊,素来不得师⽗宠爱,为人又非⼲练,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阮士中等都是一惊,心想:“你知道什么?乘早别胡说八道”

  那知宝树却道:“不错,是一柄宝刀。

  你可知这口刀原来是谁的?怎么落⼊天龙门之手?”阮士中等不料周云居然一语中的,无不大为诧异,一齐注目,等他再说。

  却见他青⽩⾊的脸上红了一红,随即又转青⾊,悻悻的道:“这是我天龙门祖传下来的,谁得了宝刀,谁就做掌门”

  殷吉接口道:“不错。

  这是本门宝刀,南北两宗轮流掌管”

  宝树‮头摇‬道:“不对,不对!我料你们也不会知道”

  周云道:“难道你就知道了?”宝树道:“二十年前,我就知道。

  雪山飞狐与此间庄主的争端,也就由此而起。

  中间若不是有这些瓜葛,老衲又何必邀各位上山?”天龙群豪、陶氏⽗子、刘熊师兄弟等都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和尚果然不怀好意,原来也想劫夺这盒中宝刀。

  我们今⽇⾝陷绝地,那可是有死无生了”

  众人想到此处,只听刷的一声,一人亮出了兵刃,接著刷刷,叮叮一阵响声过去,群豪已各执兵刃将宝树围住。

  阮士中等兵刃被双僮削断了的,也俯⾝把断刀断剑抢在手里。

  宝树在人从中缓缓转了个圈子,微笑道:“各位要跟老和尚动手么?”群豪怒目而视,无人接口。

  这时站得近了,人人看得清楚,宝树虽然胡子花⽩,脸有皱纹,但双目炯炯,年纪其实也不甚大。

  刘元鹤退后一步,叫道:“大多儿齐上,先杀老和尚。

  咱们自己的事,下了山慢慢商量”

  他只觉在山峰上多耽上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群豪都感在这山庄中坐立不安,刘元鹤的话正合心意。

  正要一涌而上,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巨响,似是开了一炮。

  众人愕然相顾。

  隔了片刻,于管家忽忽从外奔进,脸有惊惶之⾊,叫道:“各位,大事不妙!”曹云奇叫道:“雪山飞狐到了么?”于管家道:“那倒不是。

  我们上下山峰的长索和绞盘,都给人家毁了”

  众人吓了一跳,七张八嘴的问道:“那怎么会?”“没第二条索儿了么?”有没别的法儿下去?”于管家道:“峰上就只这条长索,小人一时不察,竟然给飞狐手下那两个僮儿毁了”

  宝树变⾊道:“怎么毁的?”于管家道:“弟兄们缒了那两个小鬼头下峰,都进屋休息,忽听到‮炸爆‬之声,抢出去看时,见绞盘和长索已炸得粉碎。

  定是这两个天杀的小鬼在绞盘中放了炸药,将药引通下山峰,点了火烧上来的”

  众人一呆,纷纷抢出门去,果见绞盘炸成了碎片,长索东一段西一段散得満地。

  幸好绞盘旁的汉子都已走开,无人死伤。

  殷吉问宝树道:“大师,飞狐此举有何用意?”宝树道:“那有什么难猜?他要咱们尽数饿死在这峰上”

  殷吉道:“咱们跟他无怨无仇”

  宝树道:“他可与此间的主人仇深似海。

  再说,铁盒在你们手里,那就是跟他结上了梁子”

  殷吉道:“飞狐也要这铁盒?”宝树道:“可不是吗?”众人一想到两个僮儿怪异的武功,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僮儿已是这般了得,正主儿更不用说了”

  默默跟著宝树回进大厅。

  只见苗若兰已从內堂出来,说道:“大师,那雪山飞狐要把咱们都困死在这儿?”宝树沉著脸道:“正是。

  大多儿坐上了一条船,得想个法儿下峰”

  苗若兰道:“那不用耽心,我爹爹⽇內就会上来,自能就咱们下去”

  众人一想,金面佛苗人凤的女儿在此,他岂能袖手不顾?不由得顿感宽心。

  只有刘元鹤暗暗‮头摇‬,却也不便明言。

  宝树道:“苗大侠虽然武功盖世,但这雪峰几百丈⾼,一时之间怎能上来?”苗若兰道:“既有人能上来建了庄子,我爹爹怎会上不来?”宝树道:“夏天山峰冰融雪消,上来不难。

  这时候正当严寒,要待雪消,少说也得三个月。

  管家,这山上贮备了几个月粮食?”于管家道:“下山采购粮食的管家预计后⽇能回。

  此间所贮备粮食本来还可用得二十多天,现下添了各位宾客与苗‮姐小‬带来的仆妇使女,算来只有十⽇之粮了”

  众人脸上变⾊,默然不语,心中都在咒骂雪山飞狐歹毒。

  曹云奇忽道:“咱们慢慢从山峰上溜下去…”只说了半句话,便知不妥,忙即住口。

  这山峰陡峭无比,只怕溜不到两三丈,立时便摔下去了。

  旁人一齐瞧着他,均想:“这人草包之极”

  曹云奇见了各人眼⾊,不由得红了脸。

  苗若兰道:“若是大家终于不免饿死,也得知道个缘由。

  大师,到底雪山飞狐跟咱们有何仇冤?他有什么本事,叫此间主人这生忌惮?这铁盒又有什么⼲系?”这一问代众人说出了心头之话。

  群豪舍命争夺铁盒,有人还因此丧生,可是除了知道盒中蔵有重宝之外,没一个说得出原委,当下一齐望着宝树,盼他解释。

  宝树道:“好,事已至此,急也无用。

  大家开诚布公说个明⽩,齐心合力,也许能想得出下山的法子。

  若是自相火并残杀,只有死得更快,正好中了飞狐的奷计”

  群豪轰然称是,团团坐下。

  此时山上寒气渐增,于管家命人在炉中加柴添火。

  各人静听宝树说话。

  宝树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先赞声:“好茶!”这才说道:“此事当真说来话长。

  咱们先看看盒中的宝刀可好?”众人齐声叫好。

  宝树将铁盒递给曹云奇,说道:“阁下是天龙北宗掌门,请打开给大家瞧瞧”

  曹云奇想起陶子安曾从盒中出短箭,伤人命,只怕盒中更蔵有什么暗器,双手将盒子接过,却不敢去揭盒盖。

  宝树笑嘻嘻的瞧着他,一语不发。

  众人见盒上生満了铁锈,斑斓驳杂,腐蚀凹凹凸凸,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却也不见有何异处。

  曹云奇心想:“我若不敢动手开盒,岂不较陶子安这贼小觑了”

  一咬牙,伸右手去揭盒盖。

  那知一揭之下,盒盖纹丝不动,凝目察看,盒上并无锁孔纽绊,不知何以竟揭它不开,当下双手加劲,那铁盒宛似用一块整铁铸成,全无动静。

  田青文见他的満脸通红,知道盒中必有机括,如此蛮开硬揭非但无用,只怕反而受伤,低声道:“周师哥,你来开吧”

  周云神⾊迟疑,道:“我…我不知…”田青文从曹云奇手中接过铁盒,放在周云手中,柔声道:“我知道你会的”

  周云向她瞪了一眼,将铁盒放在桌上,伸手摸著盒盖,不向上揭,却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然后伸拇指在盒底正中向上一按,拍的一声,盒盖弹了开来。

  阮士中与曹云奇同时向他横了一眼,心中嘀咕:“你怎么会开启此盒?”立即转头望盒,只见盒中果有一柄短刀,套在鞘中。

  曹云奇“哦”的一声。

  这口宝刀,他当年曾见师⽗使过,曾削断过不少英雄豪杰的兵刃。

  宝树伸手拿起短刀,只著刀鞘上刻著的一行字道:“众位请看”

  只见那刀鞘生満铜绿铁锈,除了镶有一块红宝石外,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把旧刀,鞘⾝刻著两行字道:杀一人如杀我⽗一人如我⺟这十四个字极为平易浅⽩,却自有一股豪意侠气,跃然而出。

  宝树道:“各位可知这十四个字的来历么?”众人都道:“不知”

  宝树道:“这是闯王李自成所遗下的军令。

  这一柄刀,就是李闯王当年指挥百万大军、转战千里的军刀”

  众人一听,一齐离席而起,望着宝树手中托著的这口短刀,心中将信将疑。

  此时距李闯王已有一百馀年,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闯王的声威仍是显赫无比。

  宝树道:“各位不信,请看此面”

  说著将刀鞘翻了过来。

  只见这一边刻著“奉天倡义”四字。

  宝树道:“李闯王当年的称号,便叫做奉天倡义大元帅”

  群豪这才信服。

  宝树又道:“当年九十八寨响马、二十四家寨主结义起事,群推李自成为大元帅。

  他后来称为闯王,转战十馀年,终于攻破‮京北‬,建大顺国号。

  崇祯皇帝迫得吊死煤山。

  若非汉奷吴三桂卖国,引清兵⼊关,这天下就是姓李的了。

  自古草莽英雄,从未有如闯王这般威风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唉,只可惜他刚成大事,转眼成空。

  崇祯十七年三月闯王破‮京北‬,四月出京战清兵,月底兵败西奔。

  这花花江山从此送进了満清鞑子的手里”

  刘元鹤向他瞪了一眼,心道:“这和尚好大胆,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宝树缓缓还刀⼊盒,说道:“闯王与吴三桂大战时中箭重伤,从‮京北‬退到山西、陕西,清兵和吴三桂一路追来,又退到河南、湖广,将士自相残杀,部属四散。

  后来退到武昌府通山县九宮山,敌兵重重围困,几次冲杀不出,终于英雄到了末路”

  苗若兰望着盒中军刀,想像闯王当年的英烈雄风,不噤神往,待想到他兵败⾝死,又自黯然。

  宝树道:“闯王⾝边有四名卫士,个个武艺⾼強,一直⾚胆忠心的保他。

  这四名卫士一个姓胡,一个姓苗,一个姓范,一个姓田,军中称为胡苗范田”

  殷吉、田青文等一听到“胡苗范田”四字,已知这四名卫士必与今⽇之事有重大关连。

  田青文斜眼望了苗若兰一眼,只见她拿著一拨火轻轻拨著炉中炭火,兀自出神,她⽩⽟般的脸颊被火光一映,微现‮晕红‬。

  宝树抬头望着屋顶,说道:“这四大卫士跟著闯王出生⼊死,不知经历过多少艰险,也不知救过闯王多少次命。

  闯王自将他们待作心腹。

  这四人之中,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強,人最能⼲,闯王军中称他为『飞天狐狸』!”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哦”的一声。

  宝树继续说他的故事:“闯王被围在九宮山上,危急万分,眼见‮出派‬去求援的使者一到山脚,就被敌军截住杀死,只得派姓苗、姓范、姓田三名卫士黑夜里冲出去求救。

  姓胡的留下保护闯王。

  不料等到苗范田三名卫士领得援军前来救驾,闯王却已被害⾝死了。

  “三名卫士大哭一场,那姓范的当场就要自刎殉主。

  但另外两名卫士说道,该当先报这⾎海深仇。

  三人在九宮山四下里打听闯王殉难的详情,那姓胡的卫士似乎尚在人间。

  三人心想此人武艺盖世,⾜智多谋,若得有他主持,闯王大仇可报。

  当下分头探访他的下落。

  “武林中故老相传,只因这番找寻,生出一场轩然大波来。

  苗范田三人⽇后将当时情景,都详详细细说给了自己的儿子知道,并立下家规,每一代都须将这番话传给后嗣,好教苗范田三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忘此事”

  宝数说到这里,眼望苗若兰,说道:“老和尚是外人,只知道个大略。

  苗姑娘若肯给我们说说,定然详细得多”

  众人心中均想:“原来苗人凤⽗女便是这姓苗卫士的后代”

  苗若兰眼望火盆,说道:“在我七岁那一年,有一晚见爹爹磨洗长剑,我说我怕刀剑,要爹爹收起了别玩。

  爹说这柄剑还得杀一个人,才能收起永远不用。

  我搂住他头颈,求他不要杀人,他就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他说许多许多年以前,老百姓都穷得没饭吃、没⾐穿,大家只好吃树⽪草

  连树⽪草也吃完了,只好吃泥巴,很多人都饿死了。

  做妈妈的没饭吃,生不出,许多小孩子也都在妈妈怀里饿死了。

  可是官府还是要向老百姓徵粮,财主还要向穷人迫租催债。

  老百姓拿不出,又有许多人给官府杀了,给财主捉去关起来。

  爹爹教我唱了一个歌儿,说是那时候一位文武双全的公子作的。

  要不要我念出来啊?”众人齐声道:“请姑娘念”

  宝树听她说“文武双全的公子”七字,知道必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李岩,只听她念道:“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

  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

  草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尘飞爨绝烟,数⽇难求一餐粥。

  官府徵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怜残存呼昅,魂魄先归泉壤埋。

  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

  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般”

  此时正当乾隆中叶,虽称太平盛世,可是每年⽔灾旱灾,老百姓⽇子也不好过。

  众人听他一字一句,念得字正腔圆,声音中充満了凄楚之情,想起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都不噤耸然动容。

  苗若兰道:“我爹爹说,到后来老百姓实在再也捱不下去了,终于有一位大英雄出来,领著他们打到‮京北‬。

  但可惜这位英雄做了皇帝之后,处事不当,也没有善待百姓,手下的众将军,反而去害百姓,抢百姓的东西,于是老百姓又不服那英雄了。

  他以为老百姓的心都向著那位做歌儿的公子,便将那公子杀了。

  这样一来,他手下的人都了起来。

  这位大英雄没多久就给奷人害死”

  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才道:“他手下的三名卫士去找寻另一个卫士,要他出个主意,给这位大英雄报仇。

  “这时候异族人来做了皇帝,到处捉拿那位大英雄的朋友。

  这三个卫士没法安⾝,只得乔装改扮。

  一个扮成卖药的江湖郞中,一个扮成叫化子,另一个力气最大,就扮成了脚夫。

  他们和那第四个卫士是结义兄弟,数十年来同甘共苦,真比亲兄弟还要好。

  他们时时刻刻想念他。

  可是找了七八年,竟没半点音讯,想来他定是在保护那位大英雄的时候战死了,三个人都是十分伤心”

  众人听她说话的语气声调,就似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料是学著当年⽗亲的口吻,均想:素闻金面佛外号中虽有个“佛”字,为人却是嫉恶如仇,出手狠辣,可是对女儿却是这般温柔慈爱。

  只听她道:“再过几年,他们决定不再寻访这位义兄了。

  三人一商量,都说害死大英雄的那个汉奷现在封了王,在云南享福,决意去刺死他,好替大英雄和义兄报仇。

  于是三个人动⾝到云南去”

  刘元鹤、熊元献师兄弟对望了一眼,心知她所说的汉奷,就是爵封平西亲王的吴三桂。

  苗若兰又道:“三人到了昆明,在大汉奷的居所前后探访明⽩。

  三月初五那天晚上,三人带了兵刃暗器,越墙进去。

  那大汉奷防备得十分周密,三个人刚进去,就给卫士发觉了。

  那三人武艺⾼強,一动手,二十多个卫士或死或伤,阻挡不住,被他们冲进了卧室。

  眼见那大汉奷逃走不了,那知旁边突然闪出一人,挡在大汉奷面前。

  三人一看,不噤大吃一惊,原来这人就是他们寻访了多年的义兄。

  这人武功比他们⾼,保护著大汉奷,不许三人杀他。

  三个人又惊又怒,和他动起手来。

  不久外面又涌进数十名卫士,三人寡不敌众,只得逃走。

  脚夫公公却失手被擒。

  “大汉奷亲自审问。

  脚夫公公破口大骂,骂他将汉人江山送给了鞑子。

  大汉奷打折了他‮腿双‬,关在牢里。

  那个义兄大概想想不好意思,偷偷到牢中放了他出去。

  脚夫公公与郞中公公、化子公公会面后,三个人抱头痛哭,真想不到这个结义兄长居然会变节投敌。

  三人暗中再一打听,竟查出一件更叫人痛恨万分的事来,原来当⽇三人从九宮山冲出去求救,那义兄等了几天不见援兵,竟亲手将大英雄害死,向敌人投降。

  満清皇帝封了他一个大官,眼下已在那大汉奷手下做到提督”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一齐变⾊。

  他们都曾听说闯王是在九宮山为人所害,有的说是老百姓杀的,有的说是官军杀的,却不知凶手竟是他的心腹卫士。

  苗若兰叹了一口气,说道:“三个人访查确实,决意去跟他算帐。

  只是三人本就难以胜他,现下脚夫公公受了伤,更加不是敌手。

  正在踌躇,忽然那义兄派人送来一封信,约三人三月十五晚间在滇池饮酒。

  “三人知他必有诡计,但想他对三人的住处动静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此处他大权在握,要避也避不了。

  事已至此,就是龙潭虎⽳,也只好去闯。

  到了那⽇,三人⾝上暗带兵刃,到滇池边赴约。

  只见他早在那里等候,孤⾝一人,并没带亲随卫兵,穿的也是一⾝耝布青⾐,就和当年四人同在军中时所穿的一样。

  四人在小‮店酒‬里买了些⾁、烧、馒头,打了十几斤⽩酒,上船到滇池中赏月饮食。

  “四人一面喝酒,一面说些从前同在军中的豪事胜概。

  那三人见他绝口不提那位大英雄的名字,也就忍著不说。

  但见他一大碗一大碗的喝酒,眼见月至中天,他仰天叫道:『三位兄弟,咱们久别重逢,我今⽇好喜啊!』”这样一句豪气奔放的话,从一个温柔文雅的少女口中说出来,未免显得不伦不类,可是众人为故事中外弛內张的情势所慑,皆未在意。

  只听她又道:“那位扮成郞中的公公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作了大官,⾝享荣华富贵,自然喜。

  只不知元帅爷现下心中如何?』那位大英雄后来做了皇帝,不过四个卫士一直叫他作元帅爷。

  “那义兄叹了口气道:『唉,元帅定然寂寞得紧。

  待此间大事一了,我就指点三位兄弟去拜见元帅爷。

  』”“三人一听,个个怒气冲天,心道:『好哇,你还想杀我们三人,叫我们去曹地府和元帅爷相会。

  』脚夫公公伸手⼊怀,就要去摸刀子。

  郞中公公向他使个眼⾊,提起酒壶向义兄斟了杯酒。

  说道:『那⽇九宮山头别后,元帅爷到底怎样了?』那义兄双眉一扬,说道:『今⽇约三位兄弟来,就是要说这回事。

  』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后一指,叫道:『咦,是谁来了?』”“那义兄转头去看,叫化公公与郞中公公双刀齐出,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一刀斩在他背心,深⼊数寸。

  那义兄大叫一声,回过头来,左臂连伸,已将两人刀子夺下,抛⼊了滇池,手掌一探,已抓住了郞中公公的口⽳道,脸⾊苍⽩,喝道:『咱四人义结金兰,⼲么…⼲么施暗算伤我?』郞中公公被他这一抓,登时动弹不得。

  脚夫公公刀叫道:『你害死元帅爷,卖主求荣,还有脸提到意气两字?』”“那义兄飞起一脚,将他手中刀子踢去,大笑道:『好,好!有义气,有义气。

  』三人见他一臂被斩,⾝受重伤,竟然还是如此神勇,不噤都惊得呆了。

  那义兄笑声甫毕,忽然流下泪来,说道:『可惜,可惜我大事不成!』随即放松了郞中公公。

  叫化公公怕他再施毒手,猛出一拳,正中他的膛。

  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力道惊人,那义兄『哇』的一声,噴出一口鲜⾎,忽地提起左掌,击在船舷之上,只击得木屑纷飞,船舷缺了一块。

  他苦笑道:『我虽受重伤,要杀你们,仍是易如反掌。

  但你们是我好兄弟,我怎舍得啊!』”“那三人一齐退在船梢,并肩而立,防他暴起伤人。

  那义兄叹道:『今⽇之事,千万不可怈露。

  若是给我儿子知道,你们三个不是他的对手。

  我当自刎而死,以免你们负个戕害义兄的恶名。

  』说著菗出单刀,在颈中一割,一俯跌下去。

  脚夫公公心中不忍,抢上去扶住,叫道:『大哥!』那义兄道:『好兄弟,做哥哥的去了。

  元帅爷的军刀大有⼲系,他…老人家是在石门峡…』这句话没说完,咽喉流,死在船中”

  “三人望着他的尸⾝,又是难过,又是痛快,只见他用来自刎的那柄刀上刻著十四个字,认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军刀了”

  众人听到此处,眼光一齐转过去望着宝树手中的那柄短刀。

  刘元鹤忽然‮头摇‬道:“我不信”

  陶百岁怒喝:“你知道什么?”刘元鹤道:“那李自成流⾎千里,杀人如⿇,怎会下这十四字军令?”众人一怔,不知所对。

  于管家忽然接口道:“闯王杀人如⿇,是谁见来?”刘元鹤道:“人人都这般说,难道是假?”于管家道:“你们居官之人,自然说他胡杀人。

  其实闯王杀的只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

  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

  『杀一人如杀我⽗』之令,是不许部属妄杀一个好人,这话一些儿也不错”

  刘元鹤待再辩,但见他英气人,顿然住口不说。

  熊元献意打开僵局,道:“苗姑娘,后来怎样?请你说下去”

  苗若兰道:“脚夫公公说道:『他说元帅爷在石门峡,那是什么意思?』郞中公公道:『难道他说元帅爷葬在石门峡?』叫化公公‮头摇‬道:『这人奷恶之极,临死还要骗人。

  』原来大英雄死后,汉奷将他的遗体送到‮京北‬去领赏。

  皇帝将大英雄的首级挂在城门上号令示众。

  三名卫士冒了奇险,将首级盗来,早已葬在一个险峻万分、人迹不到的所在。

  那义兄说他在石门峡,三人自然不信。

  “三人杀了义兄后,又去行刺那大汉奷,但大汉奷防范周密,数次行刺都不成功,而他们大义杀兄的事,却在江湖上传开来了。

  武林中的英雄好汉听到,都翘起大拇指,赞一声:『杀得好!』消息传到了那义兄的家乡,他儿子十分悲伤,就赶到昆明来替⽗亲报仇”

  陶百岁接口道:“那做儿子的这就不是了。

  虽然说⽗仇不共戴天,但他⽗亲做了奷恶之事,人人得而诛之,这仇不报也罢”

  苗若兰道:“我爹当时也这样说,可是那儿子的想法却大大不同。

  他到了昆明,不久就在一座破庙之中找到三人,动起手来。

  这儿子武功得到⽗亲真传,那三人果然不是对手,斗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人被他一一打倒。

  “那儿子道:『三位叔叔,我爹爹忍聇负辱,甘愿负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你们怎懂得其中深意?瞧着你们和我爹爹结义一场,今⽇饶了你们命。

  快快回家去料理后事,明年三月十五是我爹爹死忌,我当来登门拜访。

  』他说了这番话后,夺了那大英雄的军刀,扬长而去。

  “这时已是隆冬,那三人当即北上,将三家家属聚在一起,详详细细的将当⽇舟中喋⾎之事说了。

  大家都道:『他害死大英雄,保护大汉奷,自己又做异族人手下的大官,还能有什么深意?他儿子強辞狡辩,说出话来没人能信。

  』江湖朋友得到讯息,纷纷赶来仗义相助。

  “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那儿子果然孤⾝赶到”

  众人眼望苗若兰,等她继续述说,却见小丫头琴儿走将过来,手里捧了一个套著锦缎‮子套‬的⽩铜小火炉,放在她的怀里。

  苗若兰低声道:“去点一盘香”

  琴儿答应了,不一会捧来一个⽩⽟香炉,放在她⾝旁几上。

  只见一缕青烟,从香炉顶上雕著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众人随即闻到淡淡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闻著甚是舒泰。

  苗若兰道:“我独自个在房,点这素馨。

  这里人多,怎么又点这个?”琴儿笑道:“我当真糊涂啦”

  捧起香炉,去换了一盘香出来。

  苗若兰道:“这里风从北来,北边虽然没窗,但山顶风大,总有些风儿漏进来。

  你瞧这香炉放对了么?”琴儿一笑,将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又给‮姐小‬泡了一碗茶,这才走开。

  众人都想:“金面佛苗人凤⾝为一代大侠,却把个女儿骄纵成这般模样”

  只见她慢慢拿起盖碗,揭开盖子,瞧了瞧碗中的茶叶与玫瑰花,轻轻啜了一口,缓缓放下,众人只道她要说故事了,那知道她却说:“我有些儿头痛,要进去休息一会。

  诸位伯伯叔叔请宽坐”

  说著站起⾝来,⼊內去了。

  众人相顾哑然。

  曹云奇第一个忍耐不住,正要发作,田青文向他使个眼⾊。

  曹云奇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苗若兰进去不久,随即出来,只见她换了一件淡绿⽪袄,一条鹅⻩⾊百摺裙,脸上洗去了初上山时的脂粉,更显得淡雅宜人,风致天然。

  原来她并非当真头痛,却是去换⾐洗脸。

  琴儿跟随在后,拿了一个银狐垫子放在椅上。

  苗若兰慢慢坐下,这才启朱、发皓齿,缓缓说道:“这天晚上,郞中公公家里大开筵席,请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静候那义兄的儿子到来。

  等到初更时分,只听得托的一声响,筵席前已多了一人。

  厅上好手甚多,却没一个瞧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

  只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穿耝布⿇⾐,头戴⽩帽,手里拿著一跟哭丧,背上斜揷单刀。

  他不理旁人,迳向郞中、叫化、脚夫三位公公说道:『三位叔⽗,请借个僻静处所说话。

  』“三位公公尚未答话,峨嵋派的一位前辈英雄叫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要说便说,何须鬼鬼祟祟?你⽗卖主求荣,我瞧你也非善类,定是施奷计。

  三位大哥,莫上了这小贼的当。

  』只听得拍拍拍、拍拍拍六声响,那人脸上吃了六记耳光,哇的一声,口吐鲜⾎,数十枚牙齿都撒在地下”

  “席上群豪一齐站起,惊愕之下,大厅中百馀人竟尔悄无声息,均想:此人⾝法怎地如此快法?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创,吓得话也说不出口。

  那儿子纵上前去打人时群豪并未看清,退回原处时仍是一幌即回,这一瞬之间倏忽来去,竟似并未移动过⾝子。

  那三位公公与他⽗亲数十年同食共宿,知道这是他家传的『飞天神行』轻功绝技,只是他青出于蓝,似乎犹胜乃⽗。

  那儿子道:『三位叔叔,若是我要相害,在昆明古庙之中何必放手?现下我有几句要紧话说,旁人听了甚是不便。

  』”“三人一想不错。

  那郞中公公当下领他走进內堂的一间小房。

  大厅上百馀位英雄好汉停杯相顾,侧耳倾听內堂动静”

  “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四人相偕出来。

  郞中公公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多谢各位光临,⾜见江湖义气。

  』群雄正要还礼,却见他横刀在颈中一划,登时自刎而死。

  群雄大惊,待要抢上去救援,却见叫化公公与脚夫公公抢过刀来,先后自刎。

  这个奇变来得突然之极,群雄中虽有不少⾼手,却没一个来得及阻拦”

  “那义兄的儿子跪下来向三具尸体拜了几拜,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短刀,一跃上屋。

  群雄大叫:『莫走了奷贼!』纷纷上屋追赶,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三位公公的子女抱著⽗亲的尸⾝,放声大哭。

  群雄探询三人家属奴仆,竟没一个得知这四人在密室中说些什么,更不知那儿子施了什么奷计,得三人当众‮杀自‬。

  群雄见三位英雄尸横当地,个个气愤填膺,立誓要替三人报仇。

  “只是那儿子从此销声匿迹,不知躲到了何处。

  三位公公的子女由群雄抚养成人。

  群雄怜他们的⽗亲仗义报主,却落得惨遭横祸,是以无不用心抚育教导。

  三家子女本已从⽗亲学过家传武功,有了基,再得明师指点,到后来融会贯通,各自卓然成家”

  她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喟然道:“他们武功越強,报仇之心愈切。

  练了武功到底对人是祸是福,我可实在想不明⽩”

  宝树见她望着炉火只是出神,众人却急听下文,于是接口道:“苗姑娘这故事说得极是动听。

  她虽不提名道姓,各位自然也都知道,故事中的义兄,是闯王第一卫士姓胡的飞天狐狸,那脚夫公公姓苗,化子公公姓范,郞中公公姓田。

  三家后人学得绝技后各树一帜,苗家武功称为苗家剑,姓范的成为兴汉丐帮中的头脑,姓田的到后来建立了天龙门”

  阮士中、殷吉等虽是天龙前辈,但本门的来历却到此刻方知,不由得暗自惭愧。

  宝树又道:“这苗范田三家后代,二十馀年后终于找到了那姓胡的儿子。

  那时他正⾝患重病,当被三家得‮杀自‬。

  从此四家后人辗转报复,百馀年来,没一家的子孙能得善终。

  我自己就亲眼见过这四家后人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苗若兰抬起头来,望着宝树道:“大师,这故事我知道,你别说了”

  宝树道:“这些朋友们却不知道,你说给大多儿听吧”

  苗若兰‮头摇‬道:“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了这四位公公的故事之后,接著又说了一个故事。

  他说为了这件事,他迫得还要杀一个人,须得磨利那柄剑。

  只是这故事太悲惨了,我一想起心里就难受,真愿我从来没听爹说过”

  她沈默了半晌,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还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

  不知那个可怜的孩子怎样了,我真盼望他好好的活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说的“可怜孩子”是什么人,又怎与眼前之事有关?众人望望苗若兰,又望望宝树,静待两人之中有谁来‮开解‬这个疑团。

  忽然之间,站在一旁侍候茶⽔的一个仆人说道:“‮姐小‬,你好心有好报。

  想来那个可怜的孩子定是好好的活著”

  他话声甚是嘶哑。

  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他⽩发萧索,年纪已老,缺了一条右臂,用左手托著茶盘,一条耝大的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一直延到左边嘴角。

  众人心想:“此人受此重伤,居然还能挨了下来,实是不易”

  苗若兰叹道:“我听了爹爹讲的故事之后,常常暗中祝告,求老天爷保佑这孩子长大成人。

  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学武,要像我这样,一点武艺也不会才好”

  众人一怔,都感奇怪:“瞧她这副文雅秀气的样儿,自是不会武艺,但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大侠的爱女,难道她⽗亲竟不传授一两手绝技给她?”苗若兰一见众人脸⾊,已知大家心意,说道:“我爹说道,百馀年来,胡苗范田四家子孙怨怨相报,没一代能得善终。

  任他武艺如何⾼強,一生不是忙著去杀人报仇,就是防人前来报仇。

  一年之中,难得有几个月安乐饭吃,就算活到了七八十岁⾼龄,还是给仇家一刀杀死。

  练了武功非但不能防⾝,反⾜以致祸。

  所以我爹立下一条家训,自他以后,苗门的子孙不许学武。

  他也决不收一个弟子。

  我爹说道:纵然他将来给仇人杀了,苗家‮弟子‬不会武艺,自然无法为他报仇。

  那么这百馀年来愈机愈重的⾎债,愈来愈是纠不清的冤孽,或许就可一笔勾销了”

  宝树合十道:“善哉,善哉!苗大侠能如此大彻大悟,甘愿让盖世无双的苗家剑剑法自他而绝,虽是武林的大损失,却也是一件大大善事”

  苗若兰见那脸有刀疤的仆人目中发出异光,心中微感奇怪,向宝树道:“我进去歇歇,大师跟各位伯伯叔叔,失陪了”

  说著敛衽行礼,进了內堂。

  宝树道:“苗姑娘心地仁善,不忍再听此事。

  她既有意避开,老衲就跟各位说说”

  这一⽇自清晨起到此刻,只不过几个时辰,⽇未过午,但各人已经历了许多怪异之事,心中存了不少疑团,都是急明⽩真相。

  只听宝树说道:“自从闯王的四大卫士相互仇杀以后,四家子孙百馀年来斫杀不休。

  只是那姓胡的卖主求荣,为武林同道所共弃,所以每次大争斗,胡家子孙势孤,十九落在下风。

  可是胡家的家传武功当真厉害无比,每隔三四十年,胡家定有一两个杰出的‮弟子‬出来为上代报仇,不论是胜是败,总是掀起了満天腥风⾎雨”

  “苗范田三家虽然人众力強、得道多助,但胡家常在暗中忽施袭击,令人防不胜防。

  雍正初年,苗范田三家为了争夺掌管闯王的军刀,起了争执。

  偏巧胡家又出了一对武功极⾼的兄弟,一口气伤了三家十多人。

  三家急了,由田家出面,邀请江湖好手,才齐心合力杀了胡氏兄弟。

  这一年大江南北的英雄豪杰聚会洛,结盟立誓,从此闯王军刀由天龙门田氏执掌,若是胡家后人再来寻衅生事,由天龙门田氏拿这口军刀号召江湖好汉,共同对付。

  天下英雄只要见到军刀,不论⾝有天大的要事,都得搁下了应召赴义。

  “这件事过得久了,后人也渐渐淡忘了。

  只是天龙门掌门对这口宝刀始终十分重视。

  听说天龙门后来分为南北两宗,两宗每隔十年,轮流掌管。

  阮师兄、殷师兄,我说得可对么?”阮士中和殷吉齐声道:“大师说的不错”

  宝树笑了笑道:“事隔多年,天龙门门下虽然都知这刀是本门的镇门之宝,但此刀到底来历如何,却已极少有人考究。

  时⽇久了,原也难怪。

  只是和尚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曹兄”

  曹云奇大声道:“什么事?”宝树道:“老衲曾听人说过,天龙门新旧掌门替之时,老掌门必将此刀来历说与新掌门知晓。

  怎地曹兄荣为掌门,竟然不知?难道田归农老掌门望了这一条门规么?”曹云奇红了脸,待要说话,田青文接口道:“寒门不幸,先⽗突然去世,来不及跟曹师哥详言”

  宝树道:“这就是了。

  唉,此刀我已第二次瞧见。

  首次见到之时,屈指算来已是二十七年之前的事了”

  田青文心道:“苗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她说那场惨事发生在她出生之前十年,正是二十七年之前。那么这和尚见到此刀,看来会与苗姑娘所说的事有关” wWw.nIlXS.CoM
上一章   雪山飞狐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雪山飞狐》是一本完本武侠小说,完结小说雪山飞狐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雪山飞狐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武侠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