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 第三回 银镫销夜小姐恨鸾音 宝刀生光女侠歼狐首
|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卧虎藏龙 作者:王度庐 书号:2104 | 更新时间:2016/10/5 |
第三回 银镫销夜小姐恨鸾音 宝刀生光女侠歼狐首 | |
少时天⾊已黑,鼓楼西坡上的⽟正堂公馆,戒备得十分严密。⽟大人本来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曾做过很多显赫的官职,建立过许多功勋,两位公子又都在外省做知府,他是世代的簪缨,当时的显贵。今天竞为一个市井无赖刘泰保所辱,他的心中实在不大痛快。他带着仆从回到宅门前,就见宅前的⾼坡上有五六名官人,大门前也站着两个,全都亮出来刀,在手中捧着。一见大人回来了,这些人都一齐肃立,⽟大人便下了马,走进了门,跟班的两个仆人贵来和禄来,都在⾝后紧随。 向来⽟大人下了衙门便先到內宅去更⾐,今天可不然了,他顺着穿廊就先到了客厅之內。客厅內此时是空寂无人,厅中陈设的又都是些花梨紫檀的器具和古瓶铜鼎等等,所以十分黑暗,什么东西也看不清。贵来赶紧点上两支蜡烛,烛台也是古铜的,烛光摇摇燃起,这大厅內的一个角落就有了光明。⽟大人走到东壁,吩咐: “拿灯来!”贵来、禄来二人就每人捧着一只烛台,赶紧走到东壁,分别站在大人的左右。⽟大人仰面向壁间去看.这壁间悬挂着一幅对联,写的是: “朗月麟门德慈永庇,舂风虎帐功业长垂”上款是“麟轩姻伯大人钧赏”下款是“姻愚侄鲁君佩谨书”下面盖着两颗朱红的方形图章,文的是名戳,文的却是某科的“探花”这对联的笔法写得极为浑厚,字体是“八分” 的隶书。 ⽟大人又从⾝边取出来一张纸片来,这纸片就是今天在大堂上,那个市井无赖刘泰保出来的那张字柬。⽟大人看看字柬,又看看对联,简直觉着字体毫无两样,分明为一人所书。⽟大人脸上立时现出惊讶的神⾊,他捻着花⽩的胡子旺了半天,心说:真是怪事儿!鲁君佩是我最喜爱的人,常到我宅中来,我也早就有意将女儿娇龙许配于他。他是新中的进士第三名,翰林院的编修,是位少年才子,他⽗亲也做过工部侍郞,难道他还会做飞贼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人把纸片收起来,微皱着眉出了客厅,便顺着廊子慢慢地直往內宅走。早有仆人站在屏门向內传达了,说: “大人回来啦!”此时內宅里各屋中都已点上了灯,那北屋⽟太太的屋中便有人推开了门,挑起了软帘,两个仆妇出来,都说: “大人回来了!”平⽇⽟大人从未正眼看过仆妇,所以他宅里的十几个仆妇的面貌他全都认不清,今天他却与往⽇不同,见了这两个仆妇,他就用眼去盯。 走进屋里,太太由里问出来,也问说: “大人回来了?”⽟大人点了点头,便到里间的木上坐下。一个仆妇献上茶来,另一个仆妇送来⽔烟袋,⽟太太就问: “大叭用过饭了吗?”⽟大人点点头,说:“我在铁府用过了。”⽟太太已看出大人脸上的忧烦之⾊,但也不敢多问。 ⽟大人菗了两口⽔烟,便微微一使眼⾊,旁边的仆妇赶紧退出。这屋中的灯光照着老夫妇的影子,⽟大人就向他的夫人低声说了今天那件怪案.并取出那张纸片给夫人看。⽟太太也很为惊讶,说: “鲁君佩决不可能与此案有关吧?” ⽟大人说: “当然不可能有关,他是一位翰林,⾝体又那么胖,怎能做飞贼?”喝了一口茶,他又悄声说: “只是那刘泰保说,他已探出,贼人碧眼狐狸耿六娘是蔵在我家做仆妇,年纪有五十多岁,猫着。她还有个徒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厮,⾝材很细,大概也是咱们家里用的人。你想,咱们家里用的人太多,万一真有什么人潜伏其中,那岂不可怕?所以今天我就派人看守了宅门,不许人擅自出⼊。我想即时就把內外宅所有的男女仆人叫齐,只要稍有可疑,便给他们两个月的工钱,叫他们立时走开!” ⽟太太赶紧摆手说: “那使不得!刘泰保既是个市井无赖,就许是他倚仗铁贝勒的势力,有意向我们家里讹诈?” ⽟大人头摇说: “不是讹诈!前夜德胜门外土城确实死了一个外县的捕役。那捕役带着女儿以卖艺为名,暗中访贼,听说他们常在咱们的门前卖艺,龙儿也常出去看。” ⽟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就说: “咱们家里用的人虽多,可也是数得出来的。女仆中四个丫鬟都还很小。老妈子,我这屋中用的钱妈、史妈、薛妈,都已跟随我多年,在疆新时她们就是伺候我,还有庆妈、张妈,虽是新雇来的,可都是有来历,而且她们也都不老。伺候龙儿的胡妈、⾼师娘,你又都知道,跟咱们也都有五六年了,都是一点儿过错也没有。若说到猫着的老仆妇,只有冯妈,她的头发都⽩了,还有痰的⽑病,她又是咱们大少爷的妈,自我嫁过来,一年后,就雇了她来,她还能有什么靠不住的吗?” ⽟大人默默不语,忽然想起了那个⾼师娘,五年前的事情就在他脑中翻起。 ⽟大人在疆新时,任过十多年赫赫的武职,那时只有女儿娇龙随侍。娇龙在六岁时便能读书写字,那时请了一位教书的老师,是云南的一个不第才子,名叫⾼云雁。这个人真是奇才,不但经史皆通,而且能书善画,对于兵书战术,尤为娴。⽟大人曾经过几次大战,全是因向那⾼云雁讨教,才得了大胜,建了奇功。所以⾼云雁不但是他家的教书先生,而且是营中的一位师爷。 那⾼云雁孤⾝一人,从不向人讲述他的家世,平生专好游览山⽔,每三年必要出游一次,每次须半年始归。在五年之前.忽然⾼云雁领回来一个妇人,说是他的子,夫就同住在衙门內。两年之后,忽然⾼云雁得病死了,遗下室,无家可归,便也在內宅帮助做些针线活,一半是佣仆,一半是客,无论上下都呼她为“⾼师娘” 当下⽟大人想着,只有这个⾼师娘有些可疑,但是可疑的应是她的丈夫。她本人虽是已有五十岁上下,但不猫,而且为人沉默寡言,规矩谨慎,四五年来终⽇在屋中剪裁纫,从未做过一件错事。 ⽟大人捻着胡子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宅中实在是没有什么碧眼狐狸,而且外院的年轻仆人也全是些老仆人的弟子,没有外人,真叫他茫然无从去寻找线索。此时⽟太太又在旁边进言说: “我劝大人对此事也不必动声⾊,门前宅內虽应当防范,可是也不应露出形迹来。一来免得使贼人心虚,出来什么歹心;二来,倘若咱们家中本来没有什么歹人,自己先弄得风声鹤唳,叫外边的人知道了,必定要聇笑!” ⽟大人点了点头,觉得太太说的话很对,他菗了两口⽔烟,便说:“明天先把君佩叫来,拿这张字帖给他看看。”⽟太太笑着说: “依我看,何必叫他知道了此事又生气?古今天下还有过翰林做贼的吗?”⽟大人说: “他的字虽写得好,可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书家,他的笔迹落在外面的又不多,怎会这贼人把他的字摹仿得是一般不二?”⽟太太也有些惊疑,但又见大人是太奋兴了,遂笑着说: “我们幸亏没把龙儿许配。给他!” ⽟太太一提到女儿的婚事.⽟大人就又赞叹说: “要说起来,鲁君佩真是一位少年才子!二十四岁就中探花,人翰林院,还真是少有。自从他家老太太拒了陈中堂的姐小,就属意在龙儿的⾝上。我想只要他们再来提说,咱们就答应了他,本来两家就是老亲,以后做了新亲,就来往得更近了。龙儿今年也十八岁了,难道还耽误着她吗?” ⽟太太微微皱眉说: “龙儿她仿佛已知道了,可是我看她像是不大乐意似的,本来,鲁君佩虽是个少年才子,可是长得相貌也太蠢!” ⽟大人脸上现出怒⾊来,说: “女儿的婚事岂能由她自己做主?我想把她的婚姻订了,以后就不能叫她常出门,站在门前看踏软绳的,那成什么体统?”⽟太太听了也不敢多言。⽟大人又菗了一袋⽔烟,便走往自己的卧室更⾐休息去了。 少时天将二鼓,⽟宅的规矩,无论上下,除了值班守夜的人之外,一到二更天便都要熄灯休息。⽟太太菗着短杆旱烟,在屋中坐着默默地思索,忽然旁边伺候的仆妇薛妈说: “姐小来啦!”旗人家的规矩,凡是姐小、少爷、儿媳,每天晨昏必要到⽗⺟的房中请安二次。⽟姐小的⽗亲是位武将,在早先戎马倥偬中便已免去了这项礼节,可是她一早起来晨妆甫毕和每晚临睡之前,还必须来给⺟亲问安行礼。 当下⽟娇龙姐小见了⺟亲,行礼已毕,就笑着问说: “⺟亲!咱们家里今天是有什么事儿呀?⾼师娘要到菩萨庙去烧香,门前全都不叫她出去!”问完了话,她就像小孩儿一般,扭着头笑着看她的⺟亲。⽟娇龙乌黑的发上戴着个珠子穿成的蝴蝶,在灯影里不住颤动着。细条的⾝子上穿着件葱心绿的缎子旗袍,上面绣着红花,袖头露出点儿银鼠里子,大襟上的第一个钮扣上佩着一串珠子,是翠⽟琢成的,垂着金穗子。两个金耳坠也在灯下闪闪发光。这位姐小真似一条美丽而神秘的金龙一般。⽟太太便把仆妇摒去,低声把⽟大人刚才所说的话向女儿重述了一番。 ⽟姐小听了并不惊讶.只是微微凝着秀丽的双目,闭着樱桃一般的嘴,纳闷了一会儿,就说: “咱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呀?” ⽟太太点头说: “我也不信是咱们家里蔵着什么歹人,可是,你⽗亲拿着一张贼人写的字帖,据说是鲁君佩的笔迹。” ⽟娇龙姐小说: “鲁君佩本来就不是好人,⽗亲偏叫他常到咱们家里来!”⽟太太叹了一声,就说: “咳!你怎么这样说话?鲁家是咱们的老亲,君佩又是一位少年探花,翰林院学士。”⽟娇龙似乎生气地说: “那为什么他又当贼杀人呢?”⽟太太又叹息说: “他怎能是贼?人家的家世比咱们还好!这一定是贼人故意摹仿他的笔迹。”⽟娇龙姐小哼哼地冷笑着,说: “当贼的还用得着摹仿别人的笔迹吗?” ⽟太太皱了皱眉,又亲热地对女儿说: “我看你⽗亲的意思是决定了,鲁家若再提亲,他就要答应了。据我看,鲁君佩虽然相貌差些.可是才真好…”⽟娇龙姐小不待她⺟亲把话说完,那娇如花的脸⾊突然就变得惨⽩,她悲戚地摇了头摇,眼里便涌出了泪⽔。 ⽟太太见女儿这般情形,她又不噤叹了一声,说: “事情可也不能立时就定规,你⽗亲这两天很是烦恼,也无心去理办这事。你就放心吧!别净为此事烦闷,慢慢地我想法子再劝阻你⽗亲,现在你歇着去吧!” ⽟姐小虽然没说话,可是悲戚之⾊并不稍减,她就慢慢地退⾝出了里间。屋里的仆妇持着灯烛送出来,都说: “姐小您歇着去吧!”⽟姐小微微点了点头,便轻移绣履,带着丫鬟绣香,踏着画廊往西边那闺阁走去。 这时墙外的更声正两下,天黑如墨,黯然无星,似将落雪。北风吹得甚紧,将那边仆妇手中的灯烛都刮灭了。⽟娇龙姐小回到屋內,便在灯畔坐下。此时另一个名叫昑絮的丫鬟已将上的香衾铺好,铜盆中的木炭埋上。绣香烘暖了手,才过来替姐小摘下耳边的坠子,摘下头上的花朵。昑絮捧着一碗茶献上来,细瓷的小茶碗放在个银碟子里,她就把茶放在那嵌⽟石的红木桌上。⽟娇龙仍然是纤眉不展,珠泪未⼲.低着头不语。一只雪⽩的长⽑猫跳到姐小的⾝上,扬着头“咪”的叫了一声。⽟娇龙伸出那柔荑一般戴着金翠戒指的纤手,轻轻地摸抚着猫⾝上的⽩绒似的长⽑,芳容才渐渐现出些喜悦,边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窝儿。 昑絮、绣香就一齐笑了。这两个俏⽪丫鬟一般儿⾼,年岁都在十四五,穿着一样的缎子⾐裳。绣香就说: “姐小,您可天天的愁什么呀?”昑絮说: “再过几天就到年下啦,今年姐小还带我们逛花灯去吗?”⽟娇龙姐小说: “到时再说,我还未必活得到过年!”两个丫鬟一听这话.齐都咬住了下嘴, “吧哒哒”落下眼泪来。⽟娇龙反倒噗哧笑了,说: “你们替我难受什么?我还没哭呢。你们睡去吧!” 两个丫鬟拭拭眼泪,刚要转⾝出去,忽听外屋有人问说: “姐小歇下了吗?”绣香赶紧打开软帘,向外边说: “还没睡呢,⾼师娘请进来吧!”⾼师娘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材很⾼,长的是一张长脸,脸上已有了些皱纹,头发也有许多都⽩了。她穿的是灰布的棉⾐,镶着⽩边,可知是个寡妇。⾼师娘手里拿着一块红绸面儿⽩绸里子的东西,上面还绣着花儿,含笑走了进来。她把这东西拿给⽟娇龙看,问说: “这是姐小叫我做的兜肚,我看是裁长啦,应当去下一块。”⽟娇龙把那兜肚接到手里,略微看了看,就说: “不必去啦!⾼师娘你也去睡吧.我又不忙着要穿,明天再做吧!”⾼师娘点点头,就拿着兜肚走了。这里⽟娇龙微微笑着,用手摸抚着她的爱猫,向两个丫鬟努了努嘴。两个丫鬟就都退出屋去,她们把门关好,便一齐回她们的寝室觉睡去了。 姐小这闺阁一共是三间房子。靠北墙有一扇木门,里边还有个小小的套间,那是两个丫鬟住的地方,因为姐小好静,晚间不愿别人在她的屋里睡。她是最讨厌别人的鼾声和呓语的。这三间房子是两明一暗,外屋摆的是琴、棋、书、画。有个很大的后窗,临窗一张红木桌子,那是姐小每天读书习字之处。有时启开后窗,冬天可以看见一片雪景,茅亭假山。舂天就可以看见十多株海棠树,并莳着几畦芍药。右边是个榆木的隔扇,上面嵌着満月形的玻璃窗,悬着红绸的夹软帘。里面还有两扇很严密的屋门,这就是姐小的卧室。 卧室靠后墙是装着楠木隔扇的卧榻,隔扇上嵌着许多小幅的字画。字是正、草、隶、篆皆有,画是工笔、写意俱全,并有“意云轩主人” 的很小的图章。丫鬟们都晓得,这全是姐小自己书画的。左边靠隔扇是一张小书案,上面陈设着端砚、徽墨、古瓷的笔架和⽔盂,并有一两件精致的小摆设。书案上还放着两卷书,是《史记》和《唐诗》,这是为姐小随时翻阅解闷的。此外并有一匣“朱丝栏”的信笺,姐小有时微微有些感触,就常常命丫鬟磨墨,她⽟手执笔,填一阙词或作几首诗。右边是个妆台,上有檀木镶翡翠的镜奁,并摆着两只⽩银镂花的灯台。靠窗是红木的茶几和两把小椅子,茶几上并无什么茶具,只有一只⽟瓶,里边揷着一枝正在开的梅花。、窗上是两扇大玻璃,里面挂着碧罗窗帷,外面遮着木板,这是下窗,上面还有窗棂,却是用⽩绫裱糊着。窗外就是走廊了。 此时窗外的寒风吹得那⽩绫不住颤动,屋里却很是静默,⽟娇龙姐小在小书案之旁坐着,纤手摸抚着她的爱猫。这只猫浑⾝雪⽩,只有鼻梁上有一块黑点儿,这时已经在她的膝上睡了。半天,她才把猫抱起,亲了一下,小声叫了: “雪虎!”猫儿就柔顺地让她放在地下,咪咪叫了两声,跳到一个有棉垫子的椅上去睡了。 ⽟娇龙姐小懒懒地站起⾝来,走到妆台旁,向镜里看了看自己,就见芳颜上泛着一阵愁⾊,她向镜里冷冷一笑.俊秀的眼里冒出一股剑似的令人凛惧的寒光,但旋又恢复原状。她娇懒地拉开菗屉.取出一个很小很矮的银烛台,拿了一支小蜡,燃着了,然后吹灭了那两支⾼烛。屋中立时发暗了,只有小烛台摇动着微光。她手执烛台,轻轻走到外屋。将门户窗棂仔细检查了一遍,便又回到屋里来,并关上里间的屋门,将灯放在里的一只小炕桌之上。 当她揭起幔帐时,一种麝香和温暖之气溢散出来,她自己更换了寝⾐,上了,盖上闪缎的丝棉被,将乌云似的发辫掠在绣枕旁,然后伸着她那戴着翡翠镯子的皓腕,取出来一本书。这本书很小,可是很厚.书⽪上有一行字,其中有个“哑”字,仿佛是一本很神秘的书。小烛台的光焰虽小,可是将这幔以內照得通明。这位⽟娇龙姐小就拥着香衾,细细翻阅着这本神秘的小书。此时,更鼓连敲了三下,由前院敲到后院,由后院又敲往花园去了。 这夜一,⽟宅里有许多人巡逻防夜,一点惊扰也没有。而在很远之处,一朵莲花刘泰保那里,也是无事发生。刘泰保夫妇跟孙正礼、薛八、彭九、李成、梁七几个人,全都夜一没有觉睡,钢刀都没离手。一到鸣了,天亮了,孙正礼就把手中的钢刀铛啷往地上一摔,打了刘泰保一拳,说: “你这小子骗我,他娘的哪里看见一贼⽑啦?” 刘泰保赶紧赔笑说: “大哥你别生气,这几天要是真没有贼,是我瞎造谣言,那我一朵莲花算是个什么东西啦?这不用说,一来是因为⽟正堂把家宅看得太紧;二来是孙大哥的威名把贼给镇住了,所以贼才不敢来。我谢谢大哥跟众位啦!”刘泰保就向众人抱拳。 薛八、彭九等人齐说: “没有什么的,今天晚间我们还来,省得我们在镖局聚赌了。只要你不嫌扰,我们替你防守半个月,管保贼人得自己逃开京北!” 刘泰保笑着说: “这不过是暂时的办法,我们净躲在家里求诸位来保护着,也不像话。虽然铁贝勒昨天已嘱咐我,不叫我再管闲事儿,可是你们的弟妹在会宁县的官差还没代呢,她爸爸也不能⽩死。我再等五天,⽟正堂如对此案仍旧没有办法,他家里还养着那大狐精与小狐精,那我就要另出妙计…不过现在我那条妙计还没有想好。⼲脆吧,凭我刘泰保的计谋,再仰仗诸位的武艺,我非得有一天,叫两个狐精现露原形,再把那口宝剑放在桌上,咱们大家细看一遍,然后还铁府,那时我才能甘心!” 众镖头齐都哈哈大笑,说: “好!我们帮着你露这次脸,出这口气!我们帮到底!”孙正礼却说: “到临完我再看。你这小子若是冤我,我就揪下你的头!”刘泰保笑着说: “好啦好啦,快到年底了,把我的头揪下来给孙大哥,你去给财神爷上供!”大家又一阵说笑。湘妹也一边打哈欠,一边娇声地笑着。接着孙正礼和那四个镖头就都走了。 刘泰保夫妇把他们送出门外,回到屋来,两人对着脸打着哈欠,把刀都放在一块儿,这才关上屋门觉睡。及至醒来已是三点多钟,窗外却密密地落起雪来。蔡湘妹做好了饭,两人吃了,刘泰保又要到西大院去找秃头鹰,蔡湘妹就叫他顺便带回来些⾐料。傍晚刘泰保才回来,做了晚饭正在吃,孙正礼又来了。待了一会儿,薛八、彭九、李成、梁七也全都来到。薛八带来了一副骨牌,他们就推了夜一牌九,这夜一,仍然没有贼人的踪影。 两三⽇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是来这里帮助拿贼的人却越来越多。秃头鹰和李长寿他们连上房也不会,可是也都来了,因为这里已变成了赌场。弄得房东得禄天天向刘泰保涉。可是刘泰保只是向他作大揖,说: “面子事儿!人家都是好心来替我们防贼熬夜,推个小牌九儿也不算什么,怎好把人家赶出去呢?” 得禄说: “什么叫替我们防贼?你不搬来,我们这儿什么事儿也没有!”刘泰保笑着说: “那可不敢说!早先没闹过贼,以后可保不住不闹。你不信我们就搬走,可是贼人要是再来,你预备下酒席请我们来防夜。我们可都不管!”得禄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刘泰保此时虽因案子没破,心里烦闷,可是别的事倒都很顺心。在这里住房不花钱,晚间他也加⼊赌团,凭他的精的赌术,简直没有一回不赢。而且蔡湘妹,这个娇滴滴的绳上女,已经做了他的媳妇,两人是非常恩爱。 蔡湘妹以前是连年飘泊江湖,帮助她⽗亲探案,没有一刻生活定安,而且她⽗亲管束得她又严。如今⽗亲死了,虽然她很悲伤,可是反倒觉着自由了。尤其现在是新婚,眼前又快到了新年,她真是非常快乐。只是,贼人既是不来了,这些守夜的朋友却连宵聚赌,丈夫的心也仿佛不专一在她的⾝上,所以她的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痛快。 幸是这外院是南北房,守夜聚赌的人都在南屋里,她在北房还可以觉睡或做做针线。但是晚间睡了,⽩天又睡不着,可是⽩天她的丈夫一朵莲花又非休息不可,所以她在屋中觉得很闷,有时她就到门首去看热闹。她常穿着一⾝红⾐裳倚着新油漆的黑门儿,看小孩儿们在雪地里打架,看卖年货的穿着胡同来来往往,都觉得很有趣味。附近的小门户里也有些爱站门口的妇女,都渐渐与她识了,一见了面就彼此打招呼: “您吃饭啦?”“您瞧今儿的天气倒还不太冷?”于是她就认识了张家的三婶子、李家的二嫂子、马家的大姑娘、徐家的老太太。那些人也都认识了这个“新媳妇”并且都知道她的丈夫就是铁府的教拳师傅,在街上出了名的一朵莲花。 这天是腊月十五,再有半个月就是年,晚饭后,孙正礼和那些赌徒又都来了。蔡湘妹帮着丈夫应酬了一阵,就坐在炕头发愁。刘泰保看出来了,见屋中没有人,他就小声安慰他的媳妇,说:“你别发愁!过几天他们镖店里也就开了赌啦,他们也就不能再来啦!咱们办点儿年货,好好过个年,灯节以后再想办法,那时俞秀莲也就来啦。你现在要觉得闷得慌,可以到里院找得禄的老太太聊天儿.” 蔡湘妹摇着⾝子说: “谁跟她们聊天?她们学来些府里的习气,我这样儿的,跟你又不是明媒正娶,人家从儿上就看不上眼!” 刘泰保啧啧嘴儿,皱着眉说: “这可怎么办呢?我还得到那屋里应酬那几位大爷去。顶是孙大爷难应酬,他恨不得叫我做一回贼,叫他捉住才行!” 蔡湘妹说: “我要到李二嫂子家里去玩玩。”刘泰保说: “那你就去吧!天还早,我跟你关门去。”于是蔡湘妹站起⾝来,移近了灯,她对着镜子又梳了梳头发,就很轻快地出了屋子。南屋里灯光摇摇,窗上人头动,有孙正礼的耝声在说: “我看着你们推!谁敢在牌上做手脚,我就给他一刀!”刘泰保给他媳妇开了门,这时天已黑了,蔡湘妹就往隔壁李二嫂子家里去了。 李家也只是夫二人,没有孩子。李二是在铁贝勒府打杂,非得二更天后他不能回家。蔡湘妹今天并不是第一次来,李二嫂子对铁府的宝剑和碧眼狐狸的事也全知道,所以蔡湘妹一到她家里,两人就把这件事又谈了半天。李二嫂子说她有个娘家哥哥,在西城鲁侍郞家当厨役。鲁冢的少爷是位进士,现在要娶⽟宅的三姐小做少了。可是鲁家少爷人才虽好,长得可太蠢,又⾼又胖,仿佛是庙里塑的哼哈二将似的,一点儿也不清秀。听说⽟宅的三姐小又是个美人儿,大概她不能够乐意,可是亲事就算订了,过年就要娶。蔡湘妹听了就心中一动,暗道:咳! 叫她美?叫她不准我进她那宅门?该嫁个蠢女婿叫她一辈子伤心! 谈了一会儿闲话,又来了一个同院住的妇女,三个人就在一起抹纸牌。不知不觉李二就回来了,原来此时已将到三更时候了。蔡湘妹就笑着说: “二嫂子明天见吧!”李二嫂子把她送到门首,说: “慢慢儿走!”蔡湘妹很敏捷地走着,还回头笑声说: “您请回吧!” 此时天⾊昏暗,月光已被乌云遮住。这个花园大院是个很旷敞的地方.只稀稀地有几户人家,李家与刘泰保虽说是邻居,其实相隔着还有数十步之远。蔡湘妹迈动着莲⾜,还没有走到自家门首,忽觉眼前有一条黑影一闪,她不噤打了个寒战,就见那条黑影仿佛很⾼大,往自己住房的后面去了。蔡湘妹吓得紧跑了几步,来到门前,她连叩门都顾不得了,就飞⾝上墙,飘然而下。南屋里却跳出来一条大汉,喊了声“有贼”.手抡钢刀向她就砍。蔡湘妹急忙躲开,惊叫着说: “孙大哥!是我!”孙正礼这才收了刀。 刘泰保也跑出屋来,一看是他的媳妇,就问说: “你怎么不拍门,可跳墙呢?”蔡湘妹惊慌慌地说: “我看见一条黑影跑到咱们屋后头去啦!”孙正礼说: “什么?好呀!”说着便飞⾝上房,手提钢刀四下张望。刘泰保在下边说: “大哥你下房来!也许不是贼!”此时屋中的那些赌徒,也全都扔下了手中的骨牌,提着家伙出来了。 孙正礼顺着房跑,又跳到墙外,四下寻找,口中并骂着说: “碧眼狐狸!贼婆娘!你出来见见我五爪鹰!”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风响。孙正礼赶紧低头,抡刀回⾝,铛啷一声就把贼人的刀磕开了。贼人一伏⾝。用地趟刀来取他的下部。孙正礼跳跃到一旁,斜⾝一跃而上,抡刀直砍,贼人也反刀去。 这时刘泰保一些人各执刀跑出门来,贼人便虚晃一刀向大院跑去。孙正礼持刀紧追,他已看出这贼人确实是个妇人,⾝材很⾼,脖子上系着一个很⾼的⽪领子,连面目都挡住了。跑到大院她并不走,孙正礼持刀追了上去,二人又狠狠地杀了两合。刘泰保等众人也都追了上去,就团团地把贼人围住,齐声喊着: “拿!拿!拿!” 碧眼狐狸蹿耸跳跃,左拦右拒,她手中的一口刀舞动如飞,并厉声说: “我与别人无仇,只要一朵莲花的命!”刘泰保却冷笑着,抡刀猛进,并叫着说: “哥儿们卖点儿力气,别放走了狐狸!”五口刀两杆便从四下杀来。碧眼狐狸却如同疯了一般,抡刀砍,说话之问她就砍伤了三个人,现在只仗着孙正礼、刘泰保,和蔡湘妹了。相战又五**,碧眼狐狸回⾝就跑,孙正礼在后紧追,刘泰保又拾起一块砖头向贼人的后影去打,可是贼人跑得极快,一霎时跑到了城墙,就没有了踪影。孙正礼站住步,提刀大骂,等刘泰保夫妇赶到,这才把他劝了回去。 此时那些受伤的人都已被搀到院里。原来只有铁骆驼梁七的左臂上受了一刀,鲜⾎已流満了⾝,他闭着眼,躺在炕上呻昑,骨牌庒在他的臂下都已染红。花牛儿李成、歪头彭九本就没受伤,刚才是吓得下趴了,瞪眼薛八跟秃头鹰他们就没有上手。孙正礼提着刀出屋,又上了房。这里刘泰保就取出了刀创药给梁七敷上,他望着他的媳妇蔡湘妹.却不住地皱眉,心说:这可怎么好?我请来的朋友多半是饭桶!我们两口子跟五爪鹰,三个人才能对付一个贼人。幸亏今天来的只是碧眼狐狸,倘若她那个徒弟再来了,再带来那口斩铜断铁的宝剑,那不就糟了糕了吗?他愁眉不展地回头向秃头鹰说: “你出去把官厅的人找来吧!他要死了再报,那可就晚啦!” 秃头鹰却摇了摇秃头,说: “我可不去!我还留着我这颗秃脑袋给人拜年呢!” 蔡湘妹就一顿莲⾜,说: “我去!”刘泰保却把她拦住,说: “你去还不如我去呢!”正要走,孙正礼就进屋来,问说:“什么事?”刘泰保说: “这件事得报官,不然梁七死了,也算一件命案。他们都怕碧眼狐狸,都不敢到大街上去,只好我跑一趟,把官人找来。”孙正礼说: “我去,你们看家。”说着,孙正礼又转⾝出屋。刘泰保夫妇都说: “孙大哥要小心!”孙正礼忿忿地说: “我不怕!”他也不用开院门,就飞⾝上墙,然后跳到墙外。 刘泰保不放心,也提刀出来,却听外面咕咚一声响,并有孙正礼的骂声:“好贼婆!”刘泰保大惊,喊声: “不好!”随之跳到墙上,却见外面一人也跳将上来。刘泰保吓得哎哟一声,摔下墙来。贼人却抡刀自墙上跃下,寒光一道,向刘泰保砍来,并狠狠地说: “我要的就是你的命!”刘泰保就地一滚,躲开了贼人的刀,反将刀横扫,向贼人的腿上去削。贼人一跳躲开了,她弯抡刀,向刘泰保就劈。刘泰保又很快地滚开,贼人又去追,此时忽听吧的一声,贼人的背上就中了一镖,蔡湘妹又向贼人去刺。碧眼狐狸返⾝抡刀相,刘泰保从⾝后滚来,又用刀去削贼人的腿。贼人忍痛跃起,一口刀前后翻飞。 此时屋中的几个人齐声大喊: “拿贼!”秃头鹰并抄起了湘妹卖艺用的那面铜锣,铛铛铛敲起来。外面的孙正礼也爬过墙来,虽然他已负伤,可是还奋勇抡刀而上。碧眼狐狸又一耸⾝上了房,孙正礼就喊道: “追!”可是他已然蹿不上去了。刘泰保⾝站起,可是他也不敢上房。蔡湘妹又飞去一镖,却被贼人用刀磕落在地。那贼人碧眼狐狸就趴在后厦,嘿嘿冷笑着说: “刘泰保!今天再饶你一次,以后你若再敢欺侮我,我就…” 刘泰保骂着说: “贼婆娘你滚下来!用不着你饶我,我刘太爷今天跟你拼啦!” 房上立时飞下一片瓦来,刘泰保就赶紧躲开了。孙正礼气得怪叫、大骂,李成、彭九、薛八等人也都各持钢刀出来。蔡湘妹从李成手中要过来一口刀,气忿忿地一顿脚飞⾝上了房,刘泰保也随着上去,却见房上的碧眼狐狸已然逃走了。众人全都泼口大骂,骂了半天,却没有人还言。 刘泰保夫妇只得跳下房来。这时秃头鹰还在屋里敲锣呢,刘泰保就喊说: “别敲了!——屋中的人却没听见,锣声依然铛铛铛的紧响。刘泰保气忿忿地走进屋去,却看不见人,一低头,才看见敲锣的人是蹲在桌子底下了。刘泰保踹了秃头鹰一脚,又摆摆手,他这才不敲了。秃头鹰就坐在地下,探出头来问说: “贼走了吗?”刘泰保也没言语。 蔡湘妹和李成搀着孙正礼进了屋,孙正礼仍然气忿忿地大骂。他的后上是一块刀划伤,虽然伤口不大,可是鲜⾎如注,他歪⾝躺在炕上,便起不来了。众人齐都皱着眉发着怔,湘妹却很得意地说: “刚才我那一镖一定是打着贼了,不然贼还不能走呢!” 刘泰保却摆着手,紧皱眉头说: “打了她一镖也不能弄死她,等她的伤好了,还是要来找咱们。这总不是长久的办法,咱们得另想个万全之策!” 孙正礼咬着牙说: “明天我去告御状!我告⽟提督家里纵养贼人!” 刘泰保却摇头摇,叹息着说: “没有准证据,又认不清贼人的模样,就是告了御状,咱们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这时秃头鹰从桌底下钻出来,问说: “还报官不报啦?”刘泰保也不理他,就走到炕前,向孙正礼问说: “孙大哥,你觉着伤势怎么样?”孙正礼的脑门子往下流着⻩⾖大的汗珠,他咬着牙说: “这算什么?来!给我再上点儿刀创药,明天晚上我还来给你们防夜!”此时梁七在旁边呻昑得更紧,刘泰保夫妇就忙着给两个受伤的人敷药。 少时里院的得禄也出来询问详情。刘泰保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得禄又害怕,又烦恼,并主张去报官。刘泰保却冷笑着说: “刚才我也想去找官人,现在我却想找来也没有用。这样的贼人窝蔵在⽟提督的家里,我不信他就不知道,说不定碧眼狐狸还许是正堂的夫人呢!”得禄说: “你也别胡说!⽟正堂的夫人可是大学士的姐小!”刘泰保又冷笑说: “姐小?姐小才靠不住呢!”得禄在这屋里发了半天的怔,也就回到里院去了。里院得禄的家眷全都战战兢兢,再也睡不着了,外院的人更是个个垂头丧气。 不多的工夫,天就亮了,刘泰保自己跑出去雇来了两辆骡车,就叫李成、彭九等人跟着车,送孙正礼和梁七各回镖店,秃头鹰也走了。刘泰保极为烦恼,倒头就睡。当⽇,他一天也没有出门。 晚饭后,神杨健堂来了,那薛八、彭九、李成、秃头鹰等人,全都没敢再来。杨健堂为人沉稳有胆气,武艺在孙正礼之上,所以刘泰保又放下些心。夜一依然是小心防备,刀不离⾝,蔡湘妹又预备下几支飞镖,可是并未发生什么事故。 刘泰保也相信碧眼狐狸昨天是中了飞镖,伤得一定不轻。次⽇他就找了秃头鹰。叫他去想法儿探听⽟宅里有什么人受了伤,或是有什么人忽然得了病。晚间,秃头鹰来了,说是⽟宅防范甚严,仆人不许随便出⼊,那大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人是无从得知。刘泰保只好在心里存着这个疑团,他暗咒着碧眼狐狸因为那一镖就死了才好。一连又是六七天,贼人并未再来搅闹,杨健堂也懒得每天由南城到北城来了。 此时年关已近,别人都纷纷地买面办⾁,索账还账,里院得禄家更是⾼兴,连年菜都着手烹调起来了。刘泰保却终⽇没有一点儿容,心里只想着捉贼防贼,湘妹叫他买办什么东西,他都摆手说: “忙什么的呢?反正误不了你过年就得啦!” 他虽然并没说今年这个年不过了,可是二十三祭灶的那一天,他连一块灶糖也没买。晚间,蔡湘妹听着别人家里放鞭炮,就非常地心烦,才点上灯,她就铺好了被窝独自去睡了。刘泰保把屋门关上,手里拿着口朴刀,坐在炕头,他一边劝他媳妇,一边叹息着,说: “你也真是小孩子气,咳!你想我还有什么心思过年呢?早先我只是心⾼气傲,自以为了不得,我到京北来的原因,就为的是会会江湖闻名的李慕⽩。但是现在,我竞叫一个碧眼狐狸和个小狐狸弄到如此地步,我出门见着人,都觉着没脸,还过年?” 蔡湘妹说: “你豁不出去嘛!你要豁得出去,咱们每人一口刀,闯进⽟宅去捉贼!” 刘泰保说: “咳!那没有用。就是见着了碧眼狐狸跟她那徒弟,咱们也是不敢认,⽩⽩让⽟正堂抓住,办咱们个持刀闯⼊家宅的罪名。⽟正堂心里正恨着咱们两人呢!” 蔡湘妹冷笑着说: “哼!咱们两人?你说得有多么亲热!可是既然过⽇子嘛,今儿连祭灶都不祭了,叫别人瞧着,咱们这哪像个人家?真是,我跟了你,还不如跟着我爸爸的时候好呢!”说着,眼泪就噗簌簌地落了下来。 刘泰保忙替媳妇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你别烦!只要捉住碧眼狐狸,找回来宝剑,那时咱们就天天过年,天天吃饺子。”蔡湘妹把小嘴一撇,说: “哼!凭你呀?这辈子也捉不着碧眼狐狸,还想找回宝剑?做梦吧!”刘泰保说: “哈!由我老婆就先看不起我,我一朵莲花还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好啦!有你这句话,贼再来了你别上手,看我一个人…” 正说着,忽听外面门环“吧吧”一阵响,响声还似乎很急。刘泰保吃了一惊,蔡湘妹赶紧把他推开,惊慌着说: “听…”刘泰保微微冷笑着站起⾝来,他手提朴刀,开了屋门,昂然走出,在院中⾼声问道: “找谁?”蔡湘妹也赶紧推被坐起,急忙穿上鞋,抄刀找镖。这时却听外面街门开了,有杨健堂的说话声,并听到她丈夫在往屋中让人。 蔡湘妹就赶紧放下刀,随手点起灯来,却见屋门一开,先进来的是一个女子,杨健堂和刘泰保跟在后面。这女子的头上梳着辫子。显然是未嫁。年纪也就是二十三四,⾝材不⾼不低,很俏拔。眼睛灵活而有神,脸上微微有点儿瘦,并带着些风尘之⾊。她披着一件青绸的棉斗篷,并不华丽。刘泰保不但是満面笑容,而且还有点儿惊慌失措,并向她说:“见见!这是俞大姐!” 蔡湘妹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只规规矩矩地站着,把两手叠在前拜了一拜。这位俞姑娘也微笑着还礼。刘泰保就恭恭敬敬地让坐,又忙着去扎火炉,并叫湘妹给倒茶。湘妹诧异着,见这位俞姑娘在椅子边坐下,脸上还带着点儿笑。她送过茶来,这位俞姑娘就轻轻说了声: “不要客气!”湘妹就站在桌子旁边,藉着灯光,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位姑娘,就见她连耳坠都没戴。又低头偷眼看看下面,见她的脚比自己的脚还大,穿的是一双黑布鞋。 此时杨健堂坐在姑娘的对面,笑着说: “好了!今晚我倒盼着碧眼狐狸师徒前来,叫她们碰一碰钉子!” 刘泰保说: “那还用说?碧眼狐狸若来到,一定是逃不了。姑娘的武艺⾼強,天下皆知,谁不知镖杀苗振山、大败张⽟瑾的巨鹿县俞姑娘?何况这三年您又学会了点⽳!” 蔡湘妹吃了一惊,她想不到原来这位不速之客,就是鼎鼎大名的侠女俞秀莲,立刻她就笑了,说: “俞大姐,前两年在甘肃我都听人说过您,我想见您极了!您是几时来的呀?” 秀莲微微笑着,说: “我今天下午才到。我此次来,是专为看我的德五哥、德五嫂。他那两个儿子是我的徒弟,儿媳杨丽芳也早就与我相识。我本想住上两天就走,还回到家乡过年去,可是就听德五哥说了你们被碧眼狐狸欺侮之事。我听了真生气,京北城怎能容这样的贼人横行!所以我找人去请杨大哥,叫杨大哥带我来找你们。你们放心,只要贼人今天能来,我绝不叫她逃得活命!”这姑娘说话是慢慢地,轻轻地.但说到了末几句,她的声音却十分厚重有力,并且眼里露出一种英悍之风。 刘泰保这时十分⾼兴,极为恭谨。可是他今天跟俞秀莲是初次见面,有许多话他不敢问,也不敢说,只把碧眼狐狸与那小狐狸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俞秀莲丝毫不觉得奇异,只说: “不要紧,今夜她们若不来搅闹,明天你设法她前来,到时我自有办法。可是我这次来到京北,只想住三四天,还得赶紧回去。我不愿别人都知道我来了,你还是不要在外去说才好。”刘泰保连连点头,说: “那是自然,我们若说出来俞姑娘前来帮助我们,那碧眼狐狸师徒一定就吓跑了,宝剑更没法追回来了。”俞秀莲点了点头,杨健堂就叫刘泰保同他到南屋去了。 这北屋里只有俞秀莲和湘妹,湘妹又把炕上的被褥叠好。俞秀莲却站起⾝来,脫去了青绸斗篷。她里面只穿着青布的短⾐短,又瘦又单寒,可是她一点儿也没有怕冷的样子。间系着一条青丝带子.挂着刀鞘,她把刀鞘摘下来放在桌上,是一对双刀,刀柄上系着很长的青绸飘带。蔡湘妹笑着走过来,摸了摸刀柄,问说: “这是俞大姐使用的吗?”俞秀莲微微点了点头。 湘妹将双刀从鞘中菗出来半截,只见寒光夺目,心说:在这两口刀之下不知死过了多少凶悍的盗贼!湘妹说了声: “真是好刀!”便掠起眼波来,羡慕地看着俞秀莲,又问说: “听说有位李慕⽩,是大姐的…”俞秀莲很自然地说: “他是我的恩兄。”蔡湘妹点点头,心说:幸亏我没说错了话! 俞秀莲拉着蔡湘妹的手,笑着问说: “听说你的武艺也很好,还会打镖,会踏软绳。”湘妹脸红了红,说: “我的武艺比您可差得远啦! 您别提了,提了我真要羞死。大姐练的是真正武当派的功夫,我们练的却是江湖上的俗玩艺儿!”俞秀莲拍着蔡湘妹的肩膀,说: “你怎么这样客气?”湘妹笑了笑,又说: “以前我听人说大姐的英名,我以为您一定是⾝材很⾼大,黑脸,像五爪鹰孙大哥似的,现在一看,您长得真俊!” 俞秀莲没言语,湘妹又说: “⽟宅里有一位姐小,长得也太好了。我原想混进⽟宅,给那位姐小去当丫鬟,顺便探访她宅子里蔵匿的贼人,可是没办到。那位姐小跟德宅的大、少都很好,她们常来常往,您将来在德宅一定能遇见她。她长得真美,我真喜她,可是她不如您.您的脸上有一种英雄之气。” 俞秀莲摇了头摇,说: “她们富家姐小也是应当长得好看。姐小的⾝后必定有丫鬟伺候,假若丫鬟都美,姐小却难看,那一定得叫别人笑话。你也很美,假若你不美,别人就该说你是个丑媳妇了。我却不能同你们相比,自我十六岁时就在江湖飘,如今已是六七年了。我无论走在什么地方,向来是孤⾝一人。可是一个女子在外边真不容易!投店都不方便。我只恨我长得太不雄壮,我恨我不幸生来是个女儿之⾝!” 俞秀莲说话时,似乎是有点儿感慨,但面上并无什么悲戚之⾊。 俞秀莲同湘妹两个闲谈着,不觉天⾊就不早了。那南屋中灯光也未灭,刘泰保跟他的表兄杨健堂也像越谈话越多。这夜一无事发生。 第二天杨健堂走了,俞秀莲雇了一辆车,又回到东四牌楼三条胡同德家。蔡湘妹安心地睡早觉,刘泰保却到西大院去找秃头鹰。这几天刘泰保门也不大出,没什么精神,如同一朵莲花儿缺了⽔,快要枯萎了。今天他却像遇着了甘霖,扬眉吐气的,脸⾊也特别鲜明。在西大院茶馆见着了秃头鹰.他头一句话就问: “老秃!有什么新闻没有?” 秃头鹰摇着秃头,说: “一点什么事儿也没有!昨天祭完灶我还跑到鼓楼西绕了个弯儿呢,看见⽟宅大门紧闭,连点儿狐狸的气儿都没闻见。据我看,是你弄错了!狐狸另有狐狸窝,绝不是在⽟宅。” 刘泰保撇嘴笑了笑,把秃头鹰的鼻烟往自己的鼻子上抹了一把,握着拳头低声说: “告诉你个准信儿!我刘泰保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一两天內准保抓着狐狸,得回来宝剑!”秃头鹰笑了笑,刘泰保又说: “不是吹!现在我添了个膀臂,有人帮助我!” 秃头鹰问说: “谁帮助你?是有名的人吗?”刘泰保说: “自然有名!是我媳妇的大姐。”秃头鹰一笑,说: “你媳妇的大姐只能帮助她给你做双鞋。”刘泰保说: “你爱信不信!现在你到我家里去,我求你点事儿。”秃头鹰问说: “什么事儿?”刘泰保说: “你先别问!”说着拉着秃头鹰就走。 回到家里,北屋关着门,湘妹还没睡醒。刘泰保叫秃头鹰进南屋里去等着。他就进到里院,先咳嗽了一声,问说: “得禄大哥起来了没有?” 得禄正在刷牙漱口,听见刘泰保的声音,他就推开门,说: “请进来!” 今天得禄的脸上特别和气,刘泰保就拱手说: “我不进去啦!大哥你把笔墨纸砚借给我用一用吧!我穷得过不了年,得跟人家借点儿印子钱,写一张字据。” 得禄把笔墨拿出来,并给了两张很厚的⽑边纸。刘泰保接到手里才要走,得禄却又叫他站住,笑着问说: “你知道俞秀莲来了吗?”刘泰保头摇说: “我不知道。”得禄说: “昨天我可听见德宅的佣人说了。俞秀莲到了京北,住在德家,可还是梳着辫子,大概她没跟李慕⽩在一块儿。”刘泰保说: “管人家呢!”得禄说: “俞秀莲专爱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你应当到德啸峰家去设法央求,叫她替你拿贼。”刘泰保笑着说: “禄大哥你太看不起兄弟啦!我自己惹下的贼,自己没法子拿,去求一个女流之辈,那我可有多么怈气!”说着话一笑,转⾝走了。 他到了外院南屋,把笔墨纸砚都放在桌上,拉着秃头鹰的胳膊说:“求你给画一张画,要画个小脚儿的老妈,可要有狐狸尾巴。”秃头鹰气说: “我哪会画画儿呢?画个八王还可以,老妈儿我可不会画!”刘泰保举起拳头,比着秃头鹰的脑袋,说: “你要不画我就打你,快画!先画个老妈儿,照你媳妇的模样儿画出来就行!” 秃头鹰没法子,又好笑又好气,只好用五个指头拿着笔,费了半天事儿,才画了个老妈儿。脑袋大,腿短,两只小大脚撇着.脸上是五个黑点,算是鼻子眼睛嘴。刘泰保在这老妈儿的腿旁加添了一条狐狸尾巴,好像是一把扫帚。又在下面画了个小狐狸,其实一点儿也不像狐狸,是个“四不像”刘泰保把着秃头鹰的手,在空⽩上又写了“碧眼狐狸死在眼前”八个大字,然后说: “好了,⿇烦你了!” 秃头鹰瞧着他自己画的那个老妈儿,不住地笑,说: “老哥!你又想出什么主意来啦?”刘泰保笑着说: “你别多问!三天之內,我要拿狐狸⾁包饺子请你吃。给你一张狐狸⽪,你拿回去给你媳妇做耳朵帽儿。并且我还叫你开开眼,看看那口斩钢断铁的宝剑!”说着,就把秃头鹰推走了。 下午,刘泰保很安适地睡了个大觉。吃完了晚饭,不多时,俞秀莲就来了。刘泰保向他媳妇要了一支钢镖,用那张画着老妈儿的纸包上这支镖,他就走出门去了。在街上转了半天,就转到了⽟宅的门前。此时天⾊尚未打二更,但⽟宅的大门已然关了,⾼坡上没有一个人。天⾊昏黑,风很大。刘泰保脫掉了鞋揣在怀里,却从怀里掏出来那用画包着的钢镖,鼓起胆气,飞⾝上房,将这支镖连那张图画,一扬手打进⽟宅的院落里。他赶紧又跳下来,连鞋也不穿就跑,⾝后便听锣声紧响。回到家里,他一句话也没说,心情十分紧张,料定碧眼狐狸非来不可。可是直到天亮,仍是毫无动静。 到了第二天,刘泰保就到西南北城、各茶馆去宣扬,说是自己在三天之內,一定要捉获碧眼狐狸。同时就听有人秘密地说: “⽟宅昨晚又出了事…”刘泰保却连听也不敢听,就赶紧溜走了。这一天他就没回家,直到晚间二更天他才回去,一看,俞秀莲已然来了,媳妇正陪人家说话儿。蔡湘妹一见刘泰保,就说: “喂!你回来啦!今儿可有两个官人来传你!” 刘泰保点头说: “我知道,那是提督衙门来的。他们明天再来,就说我初一那天一定去给他们拜年。”又向俞秀莲说: “大姐!今天晚上贼人一定来,您防备着点儿!”俞秀莲说: “我愿她现在就来。快点儿把你们这件事办完,我还得赶紧回家去呢!”刘泰保又叫媳妇给俞大姐换碗热茶,他就拿上一口刀,装上百宝囊,往南屋里去了。还没进屋,他就先把火折子晃着了,刀在前,人在后,到了屋內,四下照着无人,他才把门关上,熄了火折子,躺在了炕上。 这时窗外黑天沉沉,寒风呼呼,此地靠近城墙,连更声都不易听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北屋里灯光通明,火也很旺,蔡湘妹跟俞秀莲谈得很是相投,她也忘了困倦,并且又说又笑。俞秀莲也很喜湘妹的活泼天真,就也笑着说: “可惜你已嫁了,不然咱们做个伴儿有多么好?我可以带着你到许多有名的好地方去,像九华山、雁山、峨嵋…” 正说着,忽然她噗的一声把灯吹灭。蔡湘妹吃了一惊,就见俞秀莲已站起⾝来,轻轻把双刀菗出。蔡湘妹也赶紧掣刀在手,并拿着一支镖,俞秀莲却向她头摇。窗外是只有风声,并无旁的声音。俞秀莲轻轻把门启开,一跃出屋,紧接着一跳脚就上了北房。房上有一贼人抡刀向她就砍。俞秀莲左手的刀猛磕前去,就听呛啷一声,右手的刀又夹着疾风削去。贼人不敌,赶紧跳出墙外,两脚才落实地,俞秀莲已经追下来了。贼人见刀光在眼前一晃,她赶紧横刀去,却不料俞秀莲另一只手中的刀同时砍至,正劈在她的左腕上。贼人便哎哟一声,回⾝就跑。 这贼人跑得极快,又加着负伤逃命,简直如同飞一般。秀莲在后紧追不舍,顺着城墙一直往西,跑了四五里路,忽然又往南。此时秀莲距离贼人不过六七步,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忽然贼人一转⾝,她右手曳着的那口刀就向秀莲飞来,秀莲赶紧向旁一躲。贼人掉头拼命又跑,秀莲又紧追,这就来到了鼓楼西大街。贼人跑上了一座⾼坡,秀莲随着追了上去,贼人便蹿上了一家大宅院的屋宇。秀莲也蹿上去,自后一刀砍去,贼人就“啊”的一声惨叫,滚下房去。秀莲也跳下去,见是一所花园.贼人哎哟哎哟地在地上滚。 秀莲赶过去挥刀要结果这贼人的命,此时忽见有一条细长的黑影扑来,手中的剑光向秀莲就刺。秀莲用刀相,却听“锵”的一声,右手中的刀就被对方的宝剑给削落了一截。秀莲惊道: “啊!你就是盗剑贼!”可是她并不退后,疾忙将右手的刀柄撒手,左手的刀换在右手, “嗖嗖嗖”连声猛砍,同时并躲避着宝剑。对面的人也抖起了剑光,紧紧敌,不肯稍让。两人相战十余合不分胜负。 此时前院已然“铛铛”鸣起了锣。使剑的人抡剑向秀莲猛劈,秀莲却托住了他的右腕,而对方可也把秀莲擎刀的那只手揪住了。不过秀莲却吃了一惊,因为她觉出这个贼人的手腕很是柔腻,并且腕上有个很硬的圆圈子,好像是一支⽟镯。这个人穿着青⾐,半个脸也蒙着黑纱。秀莲抬起左脚尖要向对方的小肚子去点,对方却用脚蹬住,倒是只大脚。 此时前院已人声鼎沸,梆锣敲,这个人就急急地夺开手。秀莲揪不住他,便撒了手,同时也菗回刀来,跳起来又砍。那人舞剑招架了三四合,返⾝便跑,秀莲仍然紧追,那人虚晃一剑,就钻进一个后窗户里了。此时灯光已扑进花园里来,秀莲就飞⾝上了房,顺着房走去。只见下面有一二十人都打着灯笼,提着刀,拥往花园里去了。 秀莲在房上鹭伏鹤行,很快地就由这所大宅院跳到了邻家的房上。走出很远,她才跳下来,这里就是条昏黑的小巷了。穿过两条小巷便看见巍巍的城墙,她又顶着城墙往东去走。此时她的手中只剩下一口刀了.因为这对双刀是她⽗亲当年在世时给她订打的,如今折了一口,她不免有些伤心。她晓得刚才斩断自己钢刀的那口宝剑,就是李慕⽩在三年之前从柳建才手中得来,又献给铁小贝勒的那口剑。而且,刚才那使剑的人极为可疑,那个人的剑法相当的精,有几处剑法都好像是李慕⽩曾使用过的。尤其那个人的手腕,和腕子上的圆镯… 俞秀莲一路思索,到了刘泰保的家门,便越墙进去。刘泰保夫妇都提着刀从屋中奔出,俞秀莲就笑着说: “是我!”那两人赶紧放下了刀,问说: “俞大姐,捉住贼人了没有?”俞秀莲进了屋,摆摆手,把刀放在桌上,说: “我的一口刀被她们的宝剑削折了,明天还得去配一口,分量就怕不能一般儿沉了!”刘泰保和蔡湘妹齐都吓得发了怔。 俞秀莲自己倒了一碗茶喝着,又摆手说: “你们不用担心了!明天就可以得到消息。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们不要再到各处去胡说,反正年前我一定叫贼人把宝剑出。出宝剑来,别叫他再胡为,也就算了.因为我还要赶紧回巨鹿,不能常在北平住。再说,我们都与德啸峰相识,倘若我们把⽟正堂得太甚了,难免他就要迁怒于德家!” 刘泰保点着头,眼珠不住地转,他猜不透俞秀莲刚才与大小狐狸们争斗的结果如何.更猜不透俞秀莲有什么方法能索回宝剑来。此时俞秀莲像是有些疲倦,刘泰保就提着刀又往南屋里去了。秀莲叫湘妹关上了门,就说: “咱们放心睡吧!我敢保贼人不能再来了。” 蔡湘妹铺好了被褥,她可不躺下。俞秀莲却头朝着里,和⾐卧下。蔡湘妹便也躺下,可还是不敢脫鞋。两人合盖着一棉被,脸相对着,蔡湘妹就低声问: “俞大姐,刚才您把贼人追到哪儿,您就回来啦?” 俞秀莲却说: “你不必细问了!明天你就可以晓得。现在我准保贼人不能再来搅闹,只要把宝剑要回来,我就走了。可是在我走之前,我要见一见那位姐小⽟娇龙。因为今天⽩天我在德家,听德家婆媳也说,⽟娇龙长得真是太好看了,文章书画全都好。她常到德家去,因为他两家本是老亲。德啸峰在三年前充发疆新之时,⽟大人正在那里做领队大臣,一切都蒙他照应。在那里德啸峰就知道⽟姐小,听说⽟姐小在疆新时不像现在这样安闲,她也会骑马,会拉弓箭,还时常在山林里手丁猎。我想这个人一定很有意思,明后天我想见一见她。” 蔡湘妹说: “其实,那⽟姐小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穿的⾐裳阔,也没有别的啦!马怕是她骑不了,小孩儿玩的弓箭,她或者能拉得动,明天您一见她就知道了,⾝子弱极了,胆子又极小。我爸爸在她们门前耍流星,她既要看,可又怕流星脫了绳打着她,您没瞧见她那忸怩的劲儿呢!若不是几个老妈护着她,一阵风儿就许把她吹倒。您说她知书识字,能写会画,倒许是真的,可是人呀,不见得怎么能⼲!我们两人要是换个过儿,她当我,我做她,准保她做不出来我那饭菜,更别说飞镖跟软绳了。我呀,哼!也不能容许一个大盗在我的宅里蔵着!” 俞秀莲笑了笑,说: “你可知道,人是不可貌相?”蔡湘妹笑着回答说: “海⽔还不可斗量呢!将来,我也许能穿上她那么阔的⾐裳。可是我比不了她的,就是模样儿和⾝量。”俞秀莲又问: “她的⾝量有多么⾼?”蔡湘妹抬手比着,说: “比您还⾼那么些个,可是比您细。没有您这么強壮!”俞秀莲听了,就半闭上了眼睛。 蔡湘妹在枕边掠掠自己的头发,又坐起来,慢慢开解她那双纤纤的绣鞋。少时俞秀莲睡去了,蔡湘妹可还是不敢睡,她又下了,扒着玻璃往南屋去看,却见南屋里黑糊糊的,正想着不知刘泰保今晚敢睡不敢睡,却听那屋里拍了一下巴掌。蔡湘妹就向玻璃上唾了一口,轻轻骂了声: “促死!”回⾝见俞秀莲翻了一下⾝,并听她长出了一口气。 后半夜无事。次⽇清晨,俞秀莲就叫刘泰保去往⽟宅附近,看看那里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直到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刘泰保跑回来了,惊慌慌地说: “⽟宅的大门我不敢去,我派了秃头鹰去打听,秃头鹰回来说,今天⽟宅的大门前特别森严,不许闲人上⾼坡。秃头鹰亲眼看见由⽟宅车门抬出一口棺材来,也没有吹鼓手,听说是他们宅里的一位师娘,昨天得了暴病死了…” 秀莲冷笑着,说: “这么一说,碧眼狐狸是再也不能和你们作对了。” 刘泰保说: “碧眼狐狸死了,是俞大姐除去了一个恶人,可是还有后患,我怕的就是她那个徒弟。她那徒弟是个男的,多半是⽟宅的小厮,本事比碧眼狐狸⾼強百倍。他师傅死了,他还能不给她报仇吗?” 俞秀莲头摇说: “我看他就是想要报仇,也不能闹得怎么样。昨天我也会着了那个人,他的武艺虽然不错,可是我也能敌得过他,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像他师傅那样的坏!”又问说: “你们没打听出来那碧眼狐狸既是什么师娘,想必还有个师傅,可是那个师傅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刘泰保说: “他们详细的来历咱们打听不出来,不过听人说这死的贼人,是在⽟宅专管做姐小的活计的,平⽇为人很老实,常出来到小庙烧香。秃头鹰说他只见棺材由车门里抬出来,却没看见有人哭,也没见有人穿孝,大概这个狐狸也是个光杆单⾝。”蔡湘妹在旁边听了她丈夫的话,不住地笑。俞秀莲就叫刘泰保去给雇车,并说: “我到德家去看看.晚上我再来!,’刘泰保跑出去,少时雇来了一辆车。俞秀莲披上她那件青绸棉斗篷,说了声: “晚上见!”就出门上车走了。 俞秀莲三年以前住在京北时,本是住德家的另一个院子里,那屋中的陈设也齐全,并还有秀莲的一些⾐物存放在那里。可是这次俞秀莲来,说是只住三四⽇便要回家,她又与德家婆媳最为相投,别后三年来的事,通宵达旦也说不尽,又突然加上了刘泰保的这件事,所以她的随⾝行李全没往那边去搬,一来就直接到了德大***房中。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六,再有四天就是年下了,所以德大特别地忙碌.她指挥着仆妇把各房中的器皿全都要擦亮。少杨丽芳这几天也不练武了,胭脂比往常搽得多,旗袍也比往常穿得漂亮,旗髻上并揷着绫绢花。只是她的两只脚,虽然放了,可还是小得厉害。杨丽芳忽然看见俞秀莲进了院,她就向婆⺟说: “俞姑娘回来了!”等到俞秀莲进屋.她赶紧过去替俞秀莲脫下斗篷。 德大笑着说: “我的妹妹,你简直是奔忙的命!人走到哪儿,⿇烦事儿也就跟到哪儿!三年没见你的面儿,好容易你来了,偏偏又遇见个倒霉的刘泰保,没容你下马气儿,就把你给拉了去替他拿贼,又是大年底的。⼲脆,今儿晚上你别去啦!贼踏破了他的房子咱也别管。咱们⾼⾼兴兴地过一个大年吧!” 俞秀莲坐在炕上,笑着说: “事情也快要办完了,至多今天我再到他家里去一趟。刘家的小媳妇倒很有趣儿的。” 德大说: “我听人说也不错。本来人家也是当官差的女儿,不是指着踏软绳为生的。刘泰保那小子倒捡了个便宜,可委屈了人家的姑娘!” 俞秀莲说: “不过我看刘泰保也不是什么坏人。”德大说: “坏不坏倒不说,就是那个人太讨厌,太没眼⾊。你侄子跟你侄媳妇他们练武,他就常常跑来看,还在旁边叫好儿。有一回碰上⽟宅的三姐小了,他也不知回避,闹得我倒怪难为情的。他人不同李慕⽩,李慕⽩人家规矩,跟你五哥的情又厚。他,看他那⾝穿着打扮? 再说并没什么情,他不过是杨老师的表弟。其实杨老师也把他腻烦透了!” 俞秀莲笑了笑说: “江湖人全是那样儿。” 德大也笑着说: “幸亏我没走过江湖。可是,我瞧你整年在外面跑,可永远是姐小似的。这次来了,我看⾝上还是没有什么土气。” 杨丽芳就站在她婆⺟的⾝后仔细地瞧着俞秀莲。 俞秀莲笑着,又说: “我想见见⽟娇龙。” 德大说: “你要见她可容易,我叫寿儿去,立时就能把她请来。” 俞秀莲说: “真的吗?五嫂子您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德大笑着说: “别人我请不动,她我可是一请就到。前两天我在邱大那儿还见着她了呢!我们两人见面是一回比一回。我知道她这些⽇子也是很烦闷的,因为那个刘泰保正说她们宅里蔵着什么狐狸,她⽗亲非常地不⾼兴。要说跟刘泰保斗吧,却又真不值得,再说又关系着铁贝勒的面子;要说不理他吧,却又真真可气,所以老头子天天愁眉不展,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三姐小的亲事快要订了。嫁一个丑翰林,她那样的人材怎能愿意?前天我去的时候,正见她跟邱大哭,大概就是提到她的伤心事儿了!” 俞秀莲说: “谁管她嫁给什么丑翰林俊翰林,您就快把她请来叫我见见吧!” 德大想了想,说: “没个题目可也不好去请。这样吧,我叫人去叫一桌酒席,连邱大一齐请,给你作陪,咱们吃晚饭好不好?” 俞秀莲说: “现在午饭还没吃呢,晚饭得等到什么时候?” 德大说: “不!请她们早些来呀!就说你在这儿啦,她们一定赶忙来,因为邱大也很想你。⽟三姐小她跟你虽没见过面,可是她也知道你的大名,她跟我打听过你早先的事情,还问过你几时来京北。” 俞秀莲说: “还是先不告诉她们才好,等到她们来了,您再给我跟⽟娇龙引见!” 德大笑着说: “你大概是怕她知道你帮助刘泰保,她恨你?好吧!我这就派人去请。”于是回⾝把这话告诉了杨丽芳。杨丽芳传给了仆妇,仆妇又到外院去传给男仆寿儿,寿儿就分头去请女客。 这德大跟杨丽芳婆媳二人又忙着更换⾐裳。俞秀莲也打开自己的行李,取出一件元青⾊的绸子棉袄,换了一双青摹本缎的绣花鞋,并将辫子重梳了梳,多上了一点儿头油,脸上也搽了些脂粉。待了会儿,德大修饰完毕,回⾝看了俞秀莲一眼,就笑着说: “你这么一打扮,我看比⽟娇龙还俊!” 此时仆妇进来,请她们到饭厅去用午饭。正在吃饭的时候,寿儿就在窗外回复着说: “邱大今天要回娘家,不能够来,说是谢谢这里啦。⽟三姐小是三四点钟准来!”俞秀莲听了,就说: “她那么晚才能来,真叫人不耐烦等她。早知道这样,咱们应当约她来吃午饭!” wWW.nIlXs.cOm |
上一章 卧虎藏龙 下一章 ( → ) |
免费小说《卧虎藏龙》是一本完本武侠小说,完结小说卧虎藏龙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卧虎藏龙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武侠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