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第一章 裟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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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天行健  作者:燕垒生 书号:2096 更新时间:2016/10/5 
第一章 裟婆世界
  沉重的城门被战斧劈开的时候,城里城外都发出了呼叫。不过,一个是呼,而另一个却是充満了绝望。

  叛军的最后一座城池被我们攻陷了,共和军从今天开始,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我从门上拔下巨斧,碎木片崩到我脸上。可是,我没有一点以往打了胜仗之后的喜悦,心底,只是说不出的空虚。

  石块和瓦片一下稀了下来。守城的也明⽩大势已去吧,不再坚持了。也难怪,围城已持续了三个月,城中的食物也多半已尽,他们不会有太多力气去扔石头了。

  我冲进城门,⾝上,铁甲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两个守城的兵丁提着长冲上来拦住我。尽管他们气势还很盛,但围城三月,⾼鹫城中已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在饥饿下,他们的术也破绽百出。我挥起巨斧,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挥而过。随着砍过铁甲的声音,那两个兵丁登时⾝首异处。

  此时,大队人马已经推开了城门,冲了进来。城头上,剩下的一些士兵发出绝望的哭叫。尽管在守城时,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但死马上就要降临时,还是都惊慌失措了。

  我又砍死了两个还敢冲上来的敌兵,这时,我的护兵把战马牵了过来。我跳上马背,扔掉了斧头,起铁。在大队人马中,一个传令兵追上来,一路叫道:“武侯有令,屠城。”

  即使战火把我的心炼成了铁一样,我还是心头一颤。⾼鹫城,当初号初帝国十二名城之一,难道今天就到了末⽇了?

  我的部下却没有我这种想法,齐声发出了呼。在他们看来,屠城是破城后最好的奖赏,那意味着财富、女人,以及发怈中郁闷的杀戮。

  自从我跟随武侯南征以来,一路已经屠灭了八座城了。这八座城都是死不投降,以武侯的暴戾,自然难逃被屠的厄运。尽管我不想杀太多的人,一路上,死在我这个前锋营百夫长手里的共和军士兵,也不下于二十多人。每杀一个人,我就觉得手上的⾎腥气重了一分。尤其有不少对手是当初帝‮军国‬校的同学,他们也一个个死在我手下,我更觉得內心的空虚。

  战争,也许永远都是你死我活的。

  我的护兵祈烈带着马到我跟前,道:“将军,快走吧。”

  我在面罩下看了看他。他只有十九岁,也许,还不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我没说什么,屠城是破城后的一大乐事,我不想扫他们的兴。

  “你带队去吧,我有点累,不想去了。”

  “楚将军,当初你不是带我们去过?”

  我扭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去。”

  他吓了一跳,道:“那,我去了。”他带过马,挥挥,道:“弟兄们,跟我走。”

  我带的一百个人,经过几次大战,还剩了八十多人。这八十多人一直都是在帝‮军国‬的前锋中,也许,杀人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件乐事。他们呼着,簇拥着祈烈冲去。我看着嘲⽔般的帝‮军国‬涌⼊大街小巷,⾼鹫城中,四处火起,一片妇孺的哭声。我只觉眼前有些润。

  这就是战争么?在军校中,我的受业老师曾教过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至⾼之道。然而,我在行伍中这几年,经历了十几次战阵了,每一次,都是在⾎和火中冲上城头,踩着的,总是死人的残肢断臂。

  我带转马,准备回到营房。在城头上,一些举着手的共和军俘虏东倒西歪地走下城墙,一队帝‮军国‬嘻笑着象赶一群绵羊一样赶着他们下来。有个俘虏也许腿部有伤,脚一崴,人倒在阶上,一个帝‮军国‬骂了声,挥起刀来,一刀砍在那俘虏背上。那俘虏的⾎也象⼲涸了似的,⾝体几乎裂成两半,⾎却流不出多少。

  不杀降虏。当初第一代大帝得国之时,立下的军令中第三条就是这,然而,两百年过去,没人还记得这一条了。

  那个俘虏还没死,举起手来,惨呼了一声。这似乎勾动了那动刀士兵的凶,他挥起刀来,又是一刀砍下。

  我低下头,不愿再看这样的‮杀屠‬。

  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有人喝道:“大胆!”

  我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我面前,是三个骑马的人。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用长指着我,道:“竟敢如此无礼!”

  我勒住马。正中那人,是武侯!我冲撞了武侯!

  我跳下马来,单腿跪在地上,道:“武侯大人,前锋营百夫长楚休红万死。”

  武侯没有戴面罩,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怒意,道:“你就是第一个冲⼊城中的楚休红?为什么不和人一起去屠城?”

  “禀大人,末将刚才冲锋,现在只觉疲倦,想休息一下。”

  武侯笑道:“你是觉得我下这屠城的命令太过‮忍残‬吧?”

  我怔了怔。武侯一向以悍勇出名,没想到他居然一言道破了我的想法。我道:“末将不敢。”

  武侯正⾊道:“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下令屠城,并非好杀,不过为以后有心作人作个榜样。”

  我壮着胆,道:“大人,城中平民并非军人,大帝得国之时,就明令不得杀降,故当时得民心。”

  “你觉得我做的不得民心?”

  武侯的脸⾊沉了下来,我心头一动,只觉背上寒意阵阵,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末将怎敢妄加置喙,不过一点管见,不过末将以为,大人所令,必定含有深意,是末将有妇人之仁了。”

  武侯笑道:“妇人之仁。呵呵,为将之道,当初军圣那庭天的《行军七要》中,第一条中便讲到了不可有妇人之仁。你冲锋之时勇冠三军,如今却婆婆妈妈的。”

  他从间解下佩刀,道:“此刀名曰‘百辟’,现赐于你,⽇后,用此刀斩断你的妇人之仁。”

  那把佩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我双手接住,只觉手中一沉。正待跪下,武侯拍马已冲了过去,他的两个侍卫也追了上去。

  得到武侯的赏赐,也许是件好事,可是,我內心却更觉空虚。

  ※※※

  回到营房,辎重官正在清点,准备开进城去。照例,屠城后休整几⽇,便又要出发了。只是,现在这最后一战后,剩下的事不过是清扫共和军的余。这一次武侯南征,也出乎意料地顺利,二月出师,一路势如破竹,不过十个月便转战二千里,十万大军几乎是全师而还,就算武侯,也是从未有过的战绩。

  共和军起于三年前。当初,镇守南疆的苍月公突然叛变,打出的旗号是共和军。当时,苍月公是帝国三大公之一,帝国的封爵,王爵只封宗室,三公世袭,二等爵是文武二侯,下面就是十三伯。苍月公作为一镇诸侯,以前的列代大公都是被倚作长城,谁也没料到他会叛变,使得帝国措手不及。苍月公起事之初,极为顺利,两个月便扫平了大江以南,与帝国形成划江而治之势。

  这一代帝君,帝号太王。尽管太王自诩为“如太一般明亮”但作为一个君主,可能永不会被后人称为明君,不过必然会以能力⾼強而留名青史。他的后宮有一千余嫔妃,子女据说每次在吃饭时要摆出几十张大桌子了。当然,这些肯定是民间之人胡说,以一国之君,那些皇子公主不会象平民百姓一样团团围坐着吃饭的。民间传说,太王的前生一定是一匹种马。他的精力,也许也被女人昅⼲了,苍月公初起时,他居然颟顸地认为那是谣传。如果不是文侯立排众议,以一支偏师烧尽苍月公屯积在大江南岸的船只,只怕帝国的历史早已结束了。

  也许,尽管每一次战争我都冲锋在前,其实在我內心里,依然站在共和军那一边的吧?这让我有点恐惧,仿佛內心的不忠也会在脸上表露出来。

  胡想着,把甲胄收在箱中。本来这些事都该祈烈做,不过我实在不喜一个大男人摆弄我的⾐服,即使是铁甲也一样,因此,总是我自己收拾的。军中不知道的人,还说我很平民化。说来可笑,一个百夫长,不过是军中的下级军官,可是就被人看作是贵族了。

  这时,我的营帐帘子被撩了起来,是辎重官。他一见我,道:“啊,楚将军在啊,武侯有令,拔营进城。”

  这些事其实也跟我没关系,拔营的事,都是辎重营的人做的事,可是,我却道:“我也来吧。”

  好象做些杂七杂八的事,可以忘掉我內心的空虚一样。

  ※※※

  辎重营的任务就是收拾,赶车。武侯治军如铁,每次跟武侯出战,每二十个营帐放一辆大车。‮场战‬上人也朝不保夕,因此东西都很少,象我有铁甲,一般士兵的⽪甲平常都不脫的。

  武侯的四将合围战术攻下了⾼鸷城,却也损失了近千人。我一边收拾,一边听着别人的唠唠叨叨,不知不觉,东西都收好了。

  辎重营的人是最不合算的,每一次屠城,他们都没份,而战后,也只有一份平均的财物,所以不少年轻力壮的后勤兵老是向我磨着,要去前锋营。他们并不知道,也许知道了也不想多想想,前锋营的阵亡率是取⾼的。武侯出战以前,前锋营两千人,二十个百夫长死了七个,而全军阵亡的士兵,十之三四在前锋营。也许,武侯因为此才把第一道屠城令下给前锋营吧。

  我看着长长的辎重车队开进城门。那道厚厚的城门还倒在地上,上面还留着我的巨斧留下的痕迹,混杂着死人的碎⾁、⾎迹和火烧的焦痕。

  不论如何,战争结束了,共和军已经成为历史名词。

  这时,一个后勤兵叫道:“楚将军,那是什么?”

  他指着的,是远处屋脊上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大约在几十步外,看样子是站在屋顶上的。

  ⾼鹫城的房子,多半是很古旧的砖瓦房,一个人很难站在那上面。也许,是共和军的余吧,在全城这样的混中,他未必能逃出城。

  辎重官在一边听到了他的叫声,也看了看,喝道:“闭嘴,不关你事,快赶车。”那个后勤兵吐了吐⾆头,不再说话。

  刚把辎重车拉进⾼鹫城的国民会堂里,突然,在不远处发出了一声巨响,夹杂着人的哭喊。我吃了一惊,看了看边上的人。那些小伙子刚才还在说着气可呑牛的豪言壮语,现在却都目瞪口呆了。

  我知道,一定出事了。

  共和军最盛时号称拥军百万,但大多数人都是刚⼊伍的,虽然那些共和军在‮场战‬上前仆后继,在‮场战‬上战斗力却远不能与苍月大公嫡系的两万黑甲军相比,可那种几乎是‮杀自‬式地冲锋,即使我看了有时也要心惊。也许,在城中的某个角落,共和军的残军躲蔵的地方被发现了,又在巷战吧。

  我跳下马,循着声音冲去。那声音并不太远,只是一条条小巷子拐来拐去,很是难找。那声音越来越响,夹杂着人的哭喊。

  这不是在屠城的声音。

  我冲过一个拐角,在一座大院前,已经挤了不少人,那些叫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我看见祈烈也挤在人群中,挤过去道:“小烈,什么事?”

  祈烈一见是我,道:“将军,有十几个共和军躲在里面,挖了个陷坑,抓了我们几个弟兄。”

  这时,里面有人叫道:“你们快让开,不然,我要杀人了!”

  人散开了些,我看见,这幢院子有两三丈见方,现在当中有一个大坑,坑里,有五六个盔斜甲散的帝‮军国‬,有十几个人手持长刀,指着那些坑中的人,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正作势要砍。

  ⾝后的人越挤越多,那几个共和军也许也知道逃是肯定逃不了的,那领头的声嘶力竭地喊着,却只是让围着他们的帝‮军国‬把圈子围得大一些而已。可是,他们手中的长刀只消一动,就可以把坑中的俘虏刺死,所以帝‮军国‬一时也不敢动手。

  这时,⾝后有人大喝道:“武侯在此,速速散开!”

  那是武侯那两个侍卫之一。武侯来了?人们一下让出一条道来。我随着人退到一边,只见武侯带马在不远处。

  武侯看了看四周,面⾊沉了下来,道:“动手,你们手中没有刀么?”

  一个人挤上前,道:“禀报武侯,他们抓了我们几个弟兄。”

  武侯看了看他,道:“生死由命,放箭!”

  他的命令在军中就是一切。原本围在四周的人登时聚拢来,有些在门里,有此登上了墙头。只听得刚才那个大嗓门的共和军首领惊叫道:“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惨叫。

  等院子里静下来,武侯看了看已经堆得有如修罗场的院中,道:“被抓的弟兄有事么?”

  有人抬着几具⾎淋淋的尸体了来,道:“禀武侯,被捕五人,其中四人已被刺死,一个还有一口气。”

  “抬医营医治,死者列阵亡。”

  武侯说完,拍马就走了,但一阵黑⾊的旋风,他的两个侍卫追了上去。

  我在人群中,武侯并没有注意我。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却冷得象要结冰。

  院子里,死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每具尸体上都揷了十七八支长箭。那几个共和军如果是战死在‮场战‬上,也未必会中那么多箭。

  第一次,我感到做武侯并不是我的梦想。

  ※※※

  屠城还要继续几天。这几天里,帝‮军国‬在⾼鹫城中可以为所为。

  为所为。这四个字能有多少含意,几乎不能说的。到处都是火,⾎在地上流成了河,散落着的小件木制品都在⾎上漂起来了。

  一个人,为什么对破坏的‮趣兴‬远远大于建设?

  天黑了下来,可是,杀人的望并没有减退。城上,笼罩着一层黑云,远远望去,好象隐隐有一条黑龙盘在城头。

  我躺在一间小屋里。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一定是个士人,因为房里我竟然发现了两本远古时留传下来的书。这些书是一种非常坚韧的薄质材料制成的。据祖先留下的传说,在远古,我们的祖先是一群半人半神之类的人物,可以借助工具在天空飞,在地上跑得比最快的马还要快。后来遭到天谴,几乎所有人都死于一场大灾难中,剩下的人再也不记得祖先那些神术。后来又经过两千年繁衍生息,才形成现在的世界。

  这个传说已被发现的那些书证实。帝国的大技师们尽管解读出了书上写着的奥秘,却发现不了那些书本⾝的奥秘。也许,这个秘密还要再过许多年才能被人发现。

  我‮摸抚‬着书。这两本书也许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吧,现在摸上去还是光滑得很。只里,书里讲的却很无聊,不过是讲一个人经历过的一些事。我看了没多少,就发现了太多无法理解的词语。

  我们已经忘却了多少有价值的事。我合上书时,不由得想着。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我不由皱皱眉。我实在不喜住在一个周围都是尸体的地方,因此,我住的这个小屋子周围几乎都被拆成了⽩地。有谁会来这里?

  有人拼命地敲门。

  我抓着武侯给我的百辟刀,走到门前。辎重官知道我住在这儿,可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未必会来。

  我大声道:“什么人?”

  门外,是祈烈的声音:“将军,是我。”

  我拉开门,祈烈兴⾼采烈道:“将军,我们给你带了点东西来。”

  我不会人觉察地皱皱眉。我实在不喜那些带有⾎腥的战利品。有一次在屠城时,我看见一个帝‮军国‬拼命在捋一个少女腕上的金镯,因为不太容易退下来,居然一刀砍断了那个少女的手,以至于我老是梦见那一只滴着⾎的断手。

  “你们拿去分吧。”

  祈烈看了看另外几个我队里的人,笑了笑道:“这东西可不能分的。来,给将军留下。”

  两个士兵不由分说,抬了一个大袋进来,小心地放在我的上。我吃了一惊,虽然这口袋外面很⼲净,里面说不定会是些滴⾎的金银之类。我急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祈烈挤了挤眼,道:“听德洋大人说的。”

  德洋就是辎重官,也许这帮小子也给他塞了点财物了。我不想说,他们已经嘻笑着退了出去,祈烈走时还掩上了门。

  我回到內屋,想把那一包东西叫人处理了。刚想把这包东西拖下,却见那大口袋动了起来。

  里面是个人!

  我也一下子明⽩了祈烈的笑意。这里是个人,那么,肯定是他们找到的什么美女吧,怪不得他说是“不能分的”

  我‮开解‬口袋,正如我所料,里面是个捆得象个粽子样的女子。

  她象一只被鼠虎盯上了的小动物一样,惊恐万状。我笑了笑,想安慰她几句,她却象拼命地躲开我。

  “不要怕。”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想骂自己。说得像是⾊的。她盯着我,眼里充満了仇恨。

  我伸手去解她的绳子,她猛地缩成一团,躲开我。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没恶意的,你可以走。”

  她看了看我,眼神却还是狐疑和痛恨。我无计可施,‮子套‬了刀,道:“把手伸出来。”

  她也许以为我要砍断她的手臂,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我把刀一劈,一刀砍断她手腕间的绳子,连点油⽪也没擦破她,道:“你走吧。”

  她大概觉得自己听错了,道:“让我走么?”

  我把刀收回鞘里,道:“我说的,好象不是你不懂的话。”

  她有点吃惊,拉开门,道:“我真要走了。”

  我抓起边的一件长袍扔给她。那是帝‮军国‬中平常的装束,她那副样子一出门只怕就会被人抓走。

  她接过长袍,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我,我转过头,喝道:“你是不是不想走?”

  她把长袍往⾝上一披。装束整齐了,倒像是帝‮军国‬中的一个杂兵了。看着她走出门去,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战争中,对于敌人发善心,那是自寻死路。但战争结束后,是不是还得一点善心都没有?我解下了武侯给我的佩刀,细细把玩着。这时,刀鞘上,用金丝嵌出了“百辟”两字,这时我才发现下面还有八字铭文:“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是用很细的金丝嵌着,字迹很小,所以耝耝一看发现不了。

  话很简单,可我却不知那是什么含义。当初军校中老师告诉我们,为将之道,文武兼备方为上将,文过于武则懦,武过于文则悍。尽管我更喜舞刀弄,可好象还是有点懦吧。至少,把她放走,那就是懦。

  我叹了一口气,走出门。掩上门,看看门上德洋给我贴的那块“前锋五营楚”的牌子,不知为什么,心底有点寒意。

  我那房子虽然偏僻,但百步以外就是营房了。现在是屠城之时,到处都是⾎腥和焦臭,营房这一带虽然都是算⼲净的,那股气味还是很重,中人呕。我走在一片瓦砾中,时不时的,还会看见在残砖碎瓦间会露出一条断臂。

  我背着手,走过营房。现在军士多半屠城去了。⾼鹫城经营近两百年,有人口三十万。战争中虽也损失不少人口,但战时逃到⾼鹫城的难民倒有五六十万,现在城中大约共有八十万人吧。要屠灭这所城,也许起码还有五六天。对于久经沙场,杀人已成习的帝‮军国‬来说,也不是件易事。

  现在营房里空的,看过去倒似座空营。屠城之时,除辎重营驻守外,只派少量士兵轮流驻防。包括在城外守住四门的驻军,也是轮流换岗的。那不为别的原因,只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享受一番烧杀掳掠的快乐。

  可是,自从我从军的第一天起,我就厌恶这种杀戮。

  正想着,忽然,从⾝后有劲风扑来。我吃了一惊。是共和军的残兵么?

  我没有回头,隔着⾐服也感觉得到兵刃的寒意。听风声,那是长的声音。如果回头,只怕我会先被这一刺个对穿的。我的⾝体向前一倾,人一下扑倒,那一从我背上刺过。

  那人一下刺了个空,已经在回准备再刺,我的右脚已经一个反踢,不偏不倚,正踢中那人的杆。“啪”一声响,那人的被我踢飞,我不等他再动手,已菗出了百辟刀。这时,边上又有一枝刺到。但此时我已全神贯注,这一于我等如儿戏,左手一把抓住那人尖下半尺处,人趁势向后转去,右手的刀已砍向那人持的双臂。

  这是军校里号称“军中第一”的教官武昭教我们的破术。在马上使出这一招来当然很难,在步下却游刃有余。使的自也有‮解破‬之法,但那两人只怕只是个小兵,术生涩得很,绝使不出反克的法来,除了一开始我措手不及,稍觉吃力,现在要杀他们,已是举手之劳。

  我这一刀刚要劈下,眼角却已看见他们的装束,那是两个帝‮军国‬。我又气又好笑,怪不得在营盘门口也会遇袭,却也不敢放开手里抓着的杆,口中喝道:“住手!”

  先前被我踢掉长的那兵丁已抓过掉下来的,见我喝了一声,也不由一怔。我一把夺过手中的长,右手回手将刀收回鞘中,道:“我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你们看清了!”

  那两个士兵又同是一怔,过了一会,一个道:“你…你是率先冲⼊城中的楚将军?怎么不穿甲胄?”

  我从怀中摸出我的令牌,道:“战事已了,当然不穿甲胄了。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们看了看我的令牌,一下子跪在地上。一个道:“我们是第三营蒲将军下属。今⽇轮到我们站岗,我们见楚将军一个人过来,还以为是共和军的余,不是有意要冒犯将军的。”

  听到他们说的“蒲将军”三字,我不由皱了皱眉。他们口中的蒲将军的我军校里的同届同学蒲安礼,现任前锋三营百夫长,与我是平级。他出⾝显贵,是开显伯蒲峙的儿子。在学校时,他曾与我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虽属同僚,也少有来往。他们一帮⾼门‮弟子‬和我们几个平民出⾝的百夫长在前锋营中分成了两大派,下属也时常发生争斗。还有几个百夫长则两不偏袒,算是中立。不过私怨归私怨,这次围城之战,我与蒲安礼配合得不错,我能率先冲⼊城中也是靠了他那支人马牵制住城门口的共和军。

  我道:“你们蒲将军现在何处?”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看,道:“蒲将军带着其它弟兄去追一个女子去了。楚将军,若你见到蒲将军请你向他说一声,让我们早点换岗吧。”

  我看了看他们,道:“好吧。只是你们现在一心站好岗,别再碰到自己人没弄清就下手。”

  他们两个诺诺连声。我走开时,却也觉得他们倒也情有可原。我没穿甲胄,的确不太看得出来。现在城中到处是杀人杀红眼的帝‮军国‬,要是我受点什么伤,实在不值得。

  我刚要转过⾝,忽然想到他们说的蒲安礼是追一个女子。我道:“蒲将军追的那女子又是谁?”

  一个士兵道:“就是刚才不久,蒲将军见有个⾝材矮小的人穿了一⾝军服匆匆忙忙地向城外走去,他喝了一声,那人扭头就跑,却是个女子,想必她不知从哪里偷了套军服想逃跑。蒲将军带了十来个正在营中的弟兄追过去了。”

  是那个女子!我几乎一下便可断定。我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

  那士兵向着左边指了指。我不等他明⽩过来,已向左边跑了过去。

  左边是上城墙去的路。我跑了没多久,便听得前面一阵喧哗,一个很响亮的声音笑道:“小姑娘,别跑了,你可没路好走了。”

  那正是蒲安礼的声音,他们正在城头。我向城头跑去,石阶上,还没⼲透的人⾎让我脚下打滑,可我一点没管。我心中,只是觉得那女子既然是我放走的,如果落⼊别人手里,那几乎是我害的一样了。

  我走上城头时,正见蒲安礼手里提着那女子的头发。那个女子在他手里拼命挣扎,却象落⼊夹子的小动物一般,挣也挣不脫。我叫道:“蒲…蒲将军,请放手。”

  蒲安礼回头看了看我,带着点讥讽道:“是勇士楚将军啊。楚将军的鼻子倒尖,一闻到女人味就过来了。你别急,等我们玩过了,一定送给楚将军赏鉴一番。”

  这一通跑让我有点气。我庒住了息,道:“蒲将军,实在对不住,这女子是我的。请你放开她吧。”

  “你的?”他看了看手下那女子,手也松开了。虽然我们处得不好,但这点面子他总该给我的。他有点讥讽地对他手下道:“原来我们追的是楚将军的女人。弟兄们,权当我们长跑了一番吧,哈哈哈。”

  他松开了那女子的头发,我跑了过去,对她道:“你不要紧吧?”

  她站起⾝,用手指捋了下头发,稍稍梳理了一下,昂起头道:“我不是你的!”

  我一怔。她不是疯了吧?难道她想落⼊蒲安礼手中么?蒲安礼在一边却扳住我的肩头道:“楚将军,到底是不是你的女人?”

  她很响亮地回答说:“不是!我是自由的共和国公民,不是谁的人!”

  我道:“你疯了么?”我刚想再说一句,蒲安礼一把扳开我,道:“楚将军,得了,你要女人再找一个吧,这个可是我们找到的。”

  我被他扳得一个踉跄,人几乎摔倒。他手下的士兵都一阵笑,这让我有点恼怒。等站稳了,我道:“蒲将军,她是祈烈送给我的,我难道会说谎么?”

  蒲安礼转过⾝,拍拍间的佩刀道:“楚休红,我已给⾜你面子了,若你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我心头一下子如烈焰燃起,已‮子套‬了刀来,道:“蒲将军,别的事我可以让你,但她绝不可给你。”

  蒲安礼转过⾝,看着我,慢慢道:“楚将军,你可要与我决斗?”

  帝国尚武,决斗只消双方同意,并不犯法。和平时,就时不时会听到有人因决斗而死的消息,在军中却不常有这种事发生。因为武侯怕军中决斗会影响军纪,下令若有人决斗,则不管原因,负者及其下属将贬一级。这种处置虽然似不近情理,却让人决斗前多想一想,因为一个人若要决斗,他⾝上担负的便不只是自己的名声和官位了。

  我一时冲动,居然‮子套‬了刀,那么就是挑战的意思。可要我收回刀去,我也绝不能做。我道:“蒲将军,我不想与你决斗,只希望你能给我个面子。”

  他狞笑道:“面子已经给你了,现在我若不和你决斗,我的弟兄只道我是怕了你,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弟兄们,清个场子,给楚将军一件软甲。看他那样,跟个读书的一样。”

  他的手下都一阵大笑,有个兵丁脫下⾝上的⽪甲递到我跟前。我有点吃惊,道:“蒲将军,你真要与我决斗?”

  蒲安礼道:“不是我要和你决斗,是你要和我决斗。现在废话少说,快点准备吧。”

  他的手下左右散开,在城墙上空出一块地方,而她则被两个士兵夹着站在雉堞边,看着我们。我两手抱刀,道:“蒲将军…”

  他喝道:“少给我婆婆妈妈的,你若再不穿⽪甲,我也要攻上来了。”

  我情知现在势如弦上之箭,已无法再挽回。我把刀放在地上,默默地穿那件⽪甲。

  那人⾝材和我相差无几,只是比我瘦些,这⽪甲稍有点紧。等我把⽪甲上的线缚好,道:“蒲将军,失礼了。”

  在军校中,武课有兵法、器械和拳术三大门。器械中,主要是两种,马上和步下刀,决斗也分马上和马下两种。我马上的本领不算最強,五年军校,每一年都有一次岁考。那一届毕业生中我术岁考一向只在二十名左右,而步下刀术得过两届第二名。蒲安礼刚好和我相反,他的术岁考从未出过前十名,而刀术却总在十名以下。在军校中,我也曾与他比试过刀术,手三次,他无一胜绩。他的刀法完全是力量型的,刀法虽快,却转动不灵。他弃己之长,到底是什么用心?

  现在已由不得我多想,蒲安礼一声断喝,人已如黑塔一般庒了过来。我看着他的刀势,等他扑过来时,一刀格住了他的刀。

  “当”一声,两刀的刀口一,爆出火星。他的刀虽然没我的百辟刀好,却也尽可挡得住。我却只觉手臂一⿇,全⾝都震了一震。

  他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

  我不噤有点吃惊。尽管我知道蒲安礼的力量在军中是过人的,但自信自己⾜以挡得住。可是现在他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也许是杀人杀多了,锻炼出来的吧。尽管我也时常锻炼,可与他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他还在庒下来,我人向后一跳,已跳开了三四步,心里不噤有了点怯意。

  他嘿嘿地笑了笑,大踏步向前走来。他的气势,真的有如泰山庒顶,我几乎被他庒制得不过气来。

  他一定还有弱点的!

  我努力找着他⾝形的破绽。如果我败了,不仅是我这百夫长的位置保不住,祈烈他们也要跟着我降一级。就算为了我属下这八十多个弟兄,我也绝不能败!

  等蒲安礼走过来,我咬了咬牙,不能他站稳,人已扑了上去。

  上一次是他进攻,这一次该轮到我了。

  我冲到蒲安礼跟前,他象没知觉一样,一动不动。我的刀砍到他前,手忽然一软,他忽然把手中的刀在前一横。我的刀一碰到他的刀,他整个⾝体猛地向前一冲,我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刀几乎要脫手。他却不等我变招,那把放在前的刀一翻,庒住了我的刀,顺着我的刀平推过来。

  如果不弃刀,我的手指一定会被他削断。

  我咬了咬牙,手上却快得多,右手一下松开了刀,从他那刀上菗出来。他的刀正用力向下庒,前已是空门大开,我右手已变拳,狠狠一拳打向他口。

  这一拳是孤注一掷了。他的刀正平平削来,我若这一拳速度慢些,他的刀先到,那我这一拳便打不到他。但他的速度还是比不过我,我这拳的力量虽不是太大,但他前除了软甲,全无防备“砰”一声,这一拳实实地打在他口上。他一个踉跄,整个⾝体都向后退去,那刀向前一挥,大概要确断我的手。我的右手却已收了回来,又伸到他那刀上,一把抓住了我刚才脫手的百辟刀,这刀只下落了一掌的距离。

  这一招实在太快,大概除了蒲安礼,旁人都没看清。他那些下属同时发出一声“可惜”也许是以为他自己滑了下才让我脫⾝的,当然不会为我一拳没打倒他叫可惜。

  他们的话音未落,我右手的百辟刀已经菗回,顺势用刀尖刺向他口。他嘴里断喝一声,人退了一步。他的声音震得我耳朵里直响,我的刀却没有滞涩,已向前了一步。

  蒲安礼自己也没料到我这把刀如影随形,居然还在跟着他向后退,脸上也有点变⾊。他脚下又退后了一步,手中的刀却胡向上挥来。我右手向后一缩,手已脫开刀柄,已变成拳,在他那刀向上挥个空后,又是一拳打在他口。

  这一拳正打在刚才同一个地方,他再不能泰然处之了。他变招居然也跟得上我,向上挥个空的那刀又向下挥来。此时我的右手已缩回来抓住刚才脫手的刀,又一刀刺向他口,他这一刀“啪”一声又庒到我的刀上。

  他的下属在一边又震天般齐吼道:“好!”不等他⾼兴,也不等那些人的叫声消失,我的右手又已弃刀,缩回,化成拳“砰”一声,不偏不倚,第三次打在他口同一个地方。

  这一拳他已经受不了了。我的力量虽没他大,可他也不是铁打的,受不了在那么短时间內吃我三拳的。他人向后又退了一步,我的右手又伸到他的刀下,菗回了那把百辟刀,这时他下属们的那声“好”还没叫完,却突然嘎然而止。

  我把刀用两手抱在前,道:“蒲将军真是好本领,我们不分胜负,就此罢手吧。可还请蒲将军把那女子送给我。”

  蒲安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他不愿厚着脸⽪也和我一样说是不分胜负,可要他明说败绩,只消我告到武侯跟前,只怕更要受到处分。半天,他才道:“你的本领确实好。弟兄们,这女人就让给楚将军吧。”

  我扭头看了看她,她刚才一直都在看着我们,现在那两个士兵散去了,她靠在墙上,动也不动。正是⻩昏,斜烁金,余霞散绮,她的样子倒十分美丽动人,怪不得祈烈会把她送给我吧。我不噤心头一动,收刀⼊鞘,向她走去,伸出了手来道:“来,跟我走吧。”

  她象看见鬼一样,叫道:“别碰我!”

  我怔了怔,只道她还有点拉不下面子,笑道:“别害怕,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她双手在墙头一按,人轻盈地跃上了雉堞。她穿着帝‮军国‬平时穿的那种长袍,倒显得姿态美妙之极。我正想再安慰她一句什么,她站在雉堞上,大声道:“不,我不是你的,我是自由的!”

  她喊着,人向外一跃,已象飞鸟一样向城下扑去。我大吃一惊,道:“别做傻事!”人冲了过去,却哪里来得及?

  在人们的惊呼中,她象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一般,落下十几丈⾼的城头,⾝上,犹带着夕的余晖。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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