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 第四十二回 书剑飘零情怅惘 琵琶别抱意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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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鸣镝风云录  作者:梁羽生 书号:2025 更新时间:2016/10/5 
第四十二回 书剑飘零情怅惘 琵琶别抱意堪伤
  奚⽟帆怔了一怔,似乎不大明⽩她的意思,说道:“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怪你、怪你什么?”

  厉赛英讷讷说道:“爹爹误会咱们。咱们…刚才迫于无奈,我只好默认。委屈了你,你不怪我么?”

  奚⽟帆方始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这个、这个,应该说是我委屈你了。不知、不知你的意思怎样?”说至此处,他亦是不由得満面通红。

  厉赛英低垂粉颈,小声说道:“奚大哥,你别笑我不知羞聇,爹爹的脾气…唉,他若知道咱们是说谎骗他,只怕会把你赶出去。我想,我想在你病好之前,咱们、咱们还是暂且冒名做、做一对未婚夫吧。”

  奚⽟帆一颗心“卜卜”地跳,偷偷向媳望去,只见厉赛英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此时也正好偷偷望他,似乎是带着几分‮涩羞‬,又带着几分焦急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奚⽟帆是个情中人,不由得大为感动,说道:“厉姑娘,你对我这样好,我这一生都恐怕难以报答你了。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咱们…”

  厉赛英粉颈垂得更低,牙里绽出几个字来,声音比蚊子叫还细,但奚⽟帆已是听得清楚,她说的是:“咱们怎样?”

  奚⽟帆鼓起勇气说道:“就让咱们做一对真的夫吧!”

  厉赛英抬起头来,脸直红到耳边,说道:“你不后悔?”

  奚⽟帆道:“我只怕配不上你。”

  不知不觉,把厉赛英轻轻的搂着了。

  厉赛英道:“别给丫头说笑话,你进去歇息吧,今晚我再来看你。”原来他们已走到明霞岛主给奚⽟帆预备的卧房了。两个丫头正站在门边接他们,

  厉赛英又是害羞,又是喜,吩咐了丫头好好照料奚⽟帆之后,就走开了。

  奚⽟帆静了下来,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似的,心里想道:“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可是,我不会后悔的!”韩佩瑛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跟着想道:“佩瑛和啸风已是和好如初,他们本来是有婚姻之约,我是不该对她再存妄想了。只是妹妹的终⾝却不知如何是好?想赛英必是不会骗我的,她说妹妹已经跟那个姓辛的到江南去了,唉,这也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情,但愿她不要上当才好!”

  奚⽟帆在明霞岛上挂念着他的妹妹,挂念着韩佩瑛和⾕啸风。⾕啸风和韩佩瑛在金岭上也是同样的挂念着他,挂念着奚⽟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奚⽟帆在明霞岛养病,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啸风和韩佩瑛到了金岭,初到那天,就碰上了尴尬的场面。

  蓬莱魔女是绿林盟主,她的山寨中聚集有不少江湖好汉,其中有许多人是曾经参加过围攻百花⾕之役的。韩佩瑛的那个老仆人陆鸿,以及曾与⾕啸风过手的那个金刀雷飙,也在其內。

  这些人看见他们联抉而来,都是不噤大为诧异,但诧异过后,却又是皆大喜。

  金刀雷飙哈哈笑道:“原来你们小两口子已是言归于好,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韩佩瑛満面通红,说道:“雷叔叔,你别误会。”

  雷飙笑道:“误会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侠不愧是个明理的人,如今他已回过头来,我们对他还有什么误会?”

  韩佩瑛有口难辩,只得说道:“雷叔叔,不是这个意思…”雷飙是个急子的人,瞪着眼睛就打断她的话问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啸风轻轻碰她一下,韩佩瑛暗自思量:“我若在此际満口分辩,实是太难为情,只怕也会伤了啸风的自尊。”

  原来她与啸风相处了这许多⽇子,⾕啸风对她的敬爱之情,她也是感觉得到的了,她自己亦是感到茫,不知应该怎样才好?按说奚⽟瑾已经另有他人,她是可以和⾕啸风重续前缘的。但是她毕竟有着少女的矜持,当初给⾕啸风退婚的这口气还未能咽下,是以她一直对⾕啸风采取着不即不离的态度。

  韩佩瑛想了片刻,只好说道:“雷叔叔,往事请别再提,我爹爹此际生死未卜,我正是来求柳女侠帮忙的呢!”

  雷飙大吃一惊,说道;“你爹爹武功绝世,怎的会遭意外?”

  韩佩瑛道:“说来话长,且待见了柳女侠再说吧。”

  雷飙说道:“对,雨过天晴,往事是不应再提了。令尊既遭意外,咱们还是赶快去见柳盟主吧。”

  蓬莱魔女正是需要有本领的女子帮忙她,韩佩瑛来到,她自是喜之不尽。⾕啸风近年来在江湖上声誉鹊起,蓬莱魔女知道他是韩佩瑛的未婚夫,更为⾼兴,大表

  蓬莱魔女听了韩佩瑛所说的种种事情,说道:“韩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令尊的下落。上官复寄存在你家的宝蔵,檀大侠已经送到祁连山了。他已有消息到来,不⽇就可以回到这里。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有关令尊的风声,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自此⾕、韩二人就以客人的⾝份在金岭住下来。蓬莱魔女很喜韩佩瑛,她因为丈夫笑傲乾坤华⾕涵和武林天骄到祁连山去了,尚未回来,遂邀韩佩瑛与她同住。

  韩佩瑛和⾕啸风一个住在內寨,一个住在外寨。韩佩瑛为了避嫌,很少与他见面。

  蓬莱魔女武功卓绝,韩佩瑛⽇夕陪伴她,得益不少。

  一⽇,韩佩瑛跟蓬莱魔女练了一趟剑术,练完之后,蓬莱魔女忽道:“听说辛十四姑的剑术奇诡莫测,你是见过她的本领的,不知是否和传闻一样?”

  韩佩瑛道:“江河怎比大海?丘陵怎比⾼山?不错,我是曾经震惊于辛十四姑奇诡莫测的剑术,但现在看来,却是稀松平常了!”话中之意,即是把辛十四姑比作丘陵江河,把蓬莱魔女比作⾼山大海。

  蓬莱魔女笑道:“你把我抬得太⾼了,其实辛十四姑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

  韩佩瑛道:“听说她有个侄儿,曾经到过这里?”

  蓬莱魔女道:“你说的是辛龙生吗?我正在想着这件事情。你见过辛龙生没有?”

  韩佩瑛道:“没有见过,听说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

  蓬莱魔女道:“不错,那次他求见我,就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前来与我联络,共商抵御蒙古鞑子的事情的。辛十四姑这个人介于琊正之间,她这个侄儿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不知是否受了他姑姑的熏陶,我可有点不大敢信任他呢。”

  韩佩瑛道:“文大侠既然立他作掌门弟子,我想是应该靠得住的。”心里其实则是在想:“奚⽟瑾若然真的肯把终⾝付托与他,他当然是靠得住了。”

  莲莱魔女沉昑半响,说道:“最近我接获消息,蒙古⼊侵金国的三路兵马都在按兵不动,却另有一支奇兵攻⼊宋国的陕南川北一带,沔州节度使张宣已经以⾝殉国了。长江海盗头子史大泽听说也已做了蒙古的內应,江南形势大为紧张,我正在考虑派一个人去和文大侠联络,顺便打听消息,这也有礼尚往来的‘报聘’意思在內。”

  韩佩瑛道:“人选定了没有?”

  蓬莱魔女道:“尚没想到最适当的人选。”

  韩佩瑛心念一动,忽地有了个主意,蓬莱魔女却因另有事情处理,没有和她再说下去了。韩佩瑛暗自思量:“且待我见过了啸风再说。”

  此时⾕啸风正在后山的梅林里独自徘徊,想着心事。

  ⾕啸风并非感情易变的男子,他和奚⽟瑾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尽管人言凿凿,说是奚⽟瑾已经“蝉曳残声过别枝”与辛龙生同赴江南去了,他对奚⽟瑾毕竟还是未能忘情。

  另一方面,他对韩佩瑛的感情也是陷于十分苦闷的境地,自从重新认识了韩佩瑛的为人之后,他对韩佩瑛是既有着敬爱之情,又含着深深的內疚的。

  他也曾想过与韩佩瑛重续前缘,但这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情呢?还是他真的已把对奚⽟瑾的感情转移到了她的⾝上呢?这个问题他也曾再三问过自己,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模糊,有些惶惑,答不上来。更加上韩佩瑛对他的若即若离的态度,他自是难免大为苦闷了。

  奚⽟瑾和韩佩瑛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错隐现,正当他心如⿇之际,忽听得有人轻声叫道:“⾕大哥!”抬头一看,来的可不正是韩佩英!

  ⾕啸风又惊又喜,说道:“瑛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从到了金岭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韩佩瑛。他本来还想说一句:“我以为你是在躲避我呢!”但怕韩佩瑛着恼,话到口边又呑回去。

  韩佩瑛道:“⾕大哥,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啸风面上一红,说道:“没有呀!”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啸风怔了一怔道“你有什么心事?”

  韩佩瑛道:“我在想着⽟瑾姐姐。”

  ⾕啸风诧道:“无缘无故的你怎的忽然想起她来?”

  韩佩瑛道:“一定是有什么缘故么,难道你就不惦记着她?⾕大哥,说老实话,你想不想见她?”

  ⾕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事过情迁,何必多此一举,她以为我已死了,我若跑去见她,反给她增加烦恼。”

  韩佩瑛十分诚恳地说道:“人言未必是实,你不见她,焉能明⽩?”

  ⾕啸风心里想道:“莫非她是在试我?但她一向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呀!”踌躇片刻,说道:“见是要见她的,但现在恐怕还不是适当的时机吧?”

  韩佩瑛道:“不,正因为她以为你已死了,你才应该赶快见她。如果,如果…嗯,你是聪明人,不必我说,人也是该明⽩的了!”

  ⾕啸风听得懂她的童思,如果奚⽟瑾还在爱他,那么他的出现就可以澄清误会;如果奚⽟瑾确已变心,那么在见她之后,也可以弄个明⽩,免得处于目前这种含混不清的局面。“说不定佩瑛还有一层用镱,她是要在局面澄清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接受我的爱情?”

  ⾕啸风想至此处,不觉心头怦然一跳,目光流露真情,抬起头来望着韩佩瑛道:“你当真是这样想?可是——”

  韩佩瑛道:“你是在想不能因私废公吧?好,那我告诉你吧,这正是一件公事呢!”

  ⾕啸风诧道:“怎么扯上公事来了?”

  韩佩瑛道:“柳盟主正要找一个人替她到江南去走一趟。”

  当下韩佩瑛将蓬莱魔女的话告诉他,⾕啸风听了,默然不语。

  韩佩瑛道:“这是一件紧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是最适当的人选,你若是为了怕见又⽟瑾而不敢去,这才是因私废公呢!”

  ⾕啸风笑道:“你不必用将之计,我还得仔细想想。”

  韩佩瑛道:“你此次前往江南,路过扬州,还可以顺道探望⽟帆大哥,他的伤不知好了没有?⾕大哥,你无须诸多顾虑了,于公于私,你都是应该去的!”

  ⾕啸风其实已经给她说动,笑道:“这么说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你以为我是最适当的人选,却不知柳女侠是不是这样想呢?”

  韩佩瑛道:“只要你肯去,回去我就和柳女侠说,明天你再向她请令。”

  蓬莱魔女本来也曾想到⾕啸风的,只因他是客人⾝份,不便差遣他。如今他自动请缨,当然是一说便成了。

  ⾕啸风以北方义军使者的⾝份,兼程赶路,此时金国正忙于应付蒙古的⼊侵,对反金的江湖人物倒是无暇兼顾。⾕啸风一路行来,平安无事。

  这一⽇到了百花⾕,⾕啸风満怀感慨地走进奚家,以为可以见着奚⽟帆,不料只见着他家的一个老仆。

  那老仆人道:“⾕少侠,怎的只是你一个人,我家‮姐小‬呢?”

  ⾕啸风苦笑道:“战中失散了,我也正在找寻她呢!奚大哥未曾回家么?”

  那老仆人叹气道:“回是回来了,但又出了事走了。唉,这样的世,当真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啸风惊道:“出了什么事?”

  那老仆人道:“有几个人上门寻仇,幸亏后来得一位姑娘拔刀相助,这才救了他的命。他受了伤,如今正是兵荒马,在家里恐怕不能安心养病,那位姑娘带他走了。”

  ⾕啸风诧道:“这位姑娘是淮?”

  那老仆人道:“她说是我们少爷的朋友,姓厉名叫赛英。”

  ⾕啸风大感奇怪。心想:“厉赛英?我可从来没有听他们兄妹说过有这位朋友,可别上别人的当才好。”

  那老仆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说道:“⾕少侠不必担心,这位姑娘对我们的少爷好得很,我敢断定她不会是坏人的。”

  ⾕啸风道:“这位厉姑娘家住何处?”那老仆道:“她没有说,我不知道。她说待我们的少爷伤好了之后,就会送他回来的。”

  ⾕啸风心想:“这位姑娘的行径倒是古怪。”当下说道:“但愿如此。”

  离开百花⾕,继续行程,一路平安无事,⾕啸风终于到了南宋的首都临安,亦即是以风景幽美,名闻天下的杭州了。

  进得城来,正是傍晚时分,⾕啸风找一间湖滨的客店投宿,经过西子湖边,只见湖光潋滟,夕西下,微波耀金,小孤山倒影湖中,青翠滴。

  ⾕啸风想起了苏东坡的一首诗:“湖光潋滟晴方好,山⾊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心道:“坡翁诗句,果然是一点不差。我有缘来此,今晚拼着不‮觉睡‬,先来个月下游湖,这才不虚此行。明天我再去找文大侠。嘿,嘿,这也可算是‘偷得浮生半⽇闲’吧?”

  ⾕啸风开了房间,吃过晚饭之后,稍歇片刻,只见一轮明月,已现天心,心里大为⾼兴,想道:“天公也会凑兴,若是天,可就大杀风景了。”

  西湖岸边,泊有许多专载游客的“画舫”⾕啸风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懂得划舟,便去租子一只画舫,言明租它一晚,不用舟子跟随。⾕啸风是想随心所砍,这一晚游遍西湖,但他可以不睡,舟子不能不睡,是以他要自己划船,不愿有个舟子在旁扰他稚兴。这样的客人倒是少见,那舟子起初有点踌躇,⾕啸风给他一锭大元宝当作押金,舟子这才答应。

  ⾕啸风也是心急些,来得早了。此时不过将近二更时分,湖上游船来往,笙歌未歇,不时有脂粉香、酒⾁香从邻船吹送过来,⾕啸风不噤皱了眉头,心道:“好好的西湖,倒给这班人弄脏了。”

  一艘挂着大红宮灯的官船在这只画舫的侧边缓缓划过,船卜有几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儿正在猜拳闹酒,有人叫道:“暂且别闹,听小⽟儿唱曲。”

  官船上珠帘半卷,⾕啸风拍眼望去,可以看见舱中的两个歌女,一个抚琴,一个就轻启珠喉,曼声地唱了起来。

  歌道:“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酒眠。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澄鲜,俯仰流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这是欧修所作的十首《西湖念语》之一,欧修是北宋神宗时代的一代文宗,曾在扬州做过官,当时大江南北,都是大宋版图,不似如今之分处金宋两国,通不便。欧修常到西湖游玩,曾用《采桑子》的词牌,作了十首歌咏西湖的词,统名《西湖念语》。

  ⾕啸风湖上听歌,心中不觉生了许多感触,想道:“欧修不愧是个贤臣,但他这首词乃是写在将近百年之前的太平⽇子的,如今烽烟遍地,这些官儿们还在醉生梦死,却如何对得住百姓?哼,画船载酒,⽟盏催传,‘雅’则‘雅’矣,但可惜流亡的难民却连耝糠都没得吃呢!”

  一个附庸风雅的官儿击掌赞道:“好词!好词!可惜如今没有似六一学士这样的大手笔了。”

  有一个官儿炫耀他的见闻广博,接近內廷,说道:“年兄,这也不见得。前天有位俞学士写了一首‘风⼊松’新词,当今皇卜也是很欣赏呢!”

  先头那个官儿道:“哦,真的吗?你可还记得他这首词?”

  那官儿道:“我只记得最后两句是‘明⽇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据说这首词是那位俞学士在断桥附近的小‮店酒‬题的,皇上看了他这首词,说道:‘‘重携残酒’,未免大寒酸了。’御笔一挥,给他改成‘明⽇重扶残醉’,哈哈,哈哈,天子的吐属果然是与酸丁不同!”

  先头那官儿道:“岂只不同,简直是相差天壤!哈哈,妙极,妙极!御笔改词章,风流天下传!此事必将成为词林的佳话!”

  ⾕啸风听了这些官儿对皇帝的拍马之言,心中甚为气闷,想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首诗才真是痛心人语!南宋小朝廷给金虏迫迁江南,尚自不思振作,‘临安’简直即是‘苟安’!皇帝老儿甘心作‘儿皇帝’,在国运如此危急的关头,居然还有闲心用在批风抹月的辞章上,真是可叹!”

  ⾕啸风不想看那些官儿的丑态,将舟向外西湖划去,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没有轻舟画肪的僻静湖面,此时亦已是将近三更了。

  皓月澄波,浮光耀金,静影沉壁。轻舟过处,芦花探处,时不时有⽔鸟惊起,越过湖面。⾕啸风正在自得其乐,忽见有一只画舫,从对面顺流面下,划船的也是个少年。

  游湖的人很少到“外西湖”的,尤其是在三更过后。⾕啸风心道:“莫非这少年也是讨厌尘俗的同道中人?”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朗声昑道:“霜⽇明霄⽔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淡烟衰草有无中。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

  这是南宋状元词人张孝祥的《浣溪沙》词,他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抗金名将岳飞被秦桧用作十二道金牌招回,中原大受胡骑践踏的时候,词中充満悲愤的心情,表现了満腔爱国的情绪。

  ⾕啸风大为喜,心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古人之言,信不我虚。在游湖的俗客之中,竟也有这样一个人物!”

  昑声未歇,芦苇中又摇出了一只小船,划船的却是个⽩⾐老人,接着歌道:“问讯湖边梆⾊,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这首“西江月”也是张孝祥所作的词,但却是他晚年所作,词中表现的是老年人安详恬静的心情。

  ⾕啸风心里想道:“这位老人家决不是寻常的渔翁,纵非江湖前辈,也一定是读诗书的隐士⾼人。”

  少年的画舫和老者的渔舟碰上了头,两人都是哈哈大笑。那老者道:“辛公子,原来是你赴约!好极,好极!”

  ⾕啸风有心和他们结,把船向他们那边摇去。忽然那两人的笑声停止,少年已经跃过那老者的渔舟,庒低了声音和那老者谈。

  ⾕啸风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是在此约会的,想必是发现了我,也觉得有点惊诧吧!”⾕啸风因为摸不准他们的⾝份,如果是江湖人物的约会,外人倒是不便前去打扰。要不要把船摇过去与他们攀谈呢!⾕啸风不免有点踌躇了。

  他是练过“听风辨器”功夫的人,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此时距离已是不远,隐隐听得那少年说道:“把他赶走,恐怕还是不大妥当吧!”

  那老者道:“好,那么你出手,由我处置!”

  ⾕啸风吃了一惊,正要掉转船头回避,忽见那少年飞⾝跃起,已是翩如飞鸟的扑上他的船头,喝道:“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此游湖,给我滚下去!”脚尖一点船头,立即便是骈指如戟,点向⾕啸风的口!

  ⾕啸风本来对这少年甚有好感,但见他如此蛮不讲理,却也不噤动怒,喝道:“你来得游湖,我就不能来么?”

  那少年的点⽳手法又快又狠,⾕啸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就知厉害,焉能让他点中?大喝声中,双臂一分,左掌拨他手腕,右掌径抓过去,使的是一招近⾝搏斗的小擒拿手法。

  船头上能有多大地方,两人都是无从闪躲!那少年喝道:“来得好!”倏地化指为掌,一招“烘云托月”双掌划了一道圆弧,化解了⾕啸风的小擒拿手法,⾝形晃也不晃,迅即又是向他胁下的“民气⽳”点来!

  ⾕啸风试了一招,已知对方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但点⽳手法的狠辣,却是在他之上,⾕啸风心里想道:“只有制伏了他,方能慢慢向他解释!”

  ⾕啸风给这少年一连几招掌劈指戳的攻势,迫得退了两步,退到船边,蓦地喝道:“教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功夫!”以指代剑,使出了一招“七修剑法’,七修剑祛是以剑刺⽳,可以在一招之內,同时刺对方的七处⽳道。

  如今⾕啸风以指代剑,使出了这门“刺⽳”功夫,这本来就不是正宗的点⽳手法,因此饶是这少年懂得各家各派的点⽳功夫,对⾕啸风的这一招;却是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方始适当。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襟已是给⾕啸风的指头戳破,撕去了一幅,可是⾕啸风却未能点中他的⽳道。这少年练有“沾⾐十八跌”的上乘內功,虽然也未能将⾕啸风跌翻,但⾕啸风的指头一触及他的⾐裳,就滑过了一边了。不过,这少年的⾐裳给他戳破,亦已是大吃一惊!

  就在此际,只听得那老者“咦”了一声,跟着叫道:“辛公子,手下留情,不可伤他!”

  ⾕啸风心念一动:“这少年武功如此⾼強,他又姓辛,难道是…。”

  想至此处,⾕啸风立即喝道:“你是何人?”那少年冷笑道:“你这厮胆敢前来暗中窥伺,谅也听过我的名字,同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

  果然是辛龙生!⾕啸风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见面,不由得骤吃一惊,呆了一呆,尚未曾来得及向他通名道姓,只觉胁下一⿇,辛龙生出指如风,已是点中了他胁下的晕⿇⽳。⾕啸风“哼”了一声“噗通”的就跌下⽔上,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啸风这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一片漆黑,摸了摸两边光滑的墙壁,这才知道是被关在一间石牢了。

  ⾕啸风恢复了清醒,记得自己是给辛龙生点了⽳道,打落⽔的,但摸摸⾝上,却没有,想必是有人已经给他换过⾐裳了。这间牢房,四面是厚厚的石墙,只有屋顶,开有个小小的天窗。

  ⾕啸风聚拢目光,仔细观察,只见牢门紧闭,那两扇石门,少说只怕也有五寸来厚,纵有宝剑,亦难破门而出,何况他的宝剑早已给人缴去了。

  ⾕啸风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那个⽩⾐老者就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文大侠?这里是他的家?”随即想到:“不对。文大侠是辛龙生的师⽗,听他们昨晚相遇之时所说的话,却只是相识,决非师徒。嗯,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面有人说道:“这小子不知醒了没有?”⾕啸风猛然一省,这才知道外面还有看守。

  另一个看守说道:“听说这小子是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点了⽳道的,如今不过两三个时辰,哪有这样快就能醒来?文大侠号称铁笔书生,点⽳功夫天下第一。辛龙生已得师⽗的⾐钵真传,给他用重手法点了⽳道,恐怕最少也得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

  第一个看守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个看守道:“哦,是吗?你也听说了什么了?”第一个看守道:“听说这小子的武功很是不错,辛龙生险些都打不过他呢。倘若他的內功造诣与辛龙生旗鼓相当的话,就用不着十二个时辰就能解⽳了。”

  第二个看守说道:“可是⽩老爷子吩咐过我,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再过两个时辰然后进去看他吧,别过早将他弄醒了。”第一个看守道:“但⽩老爷子也说过,这小于一醒来就要告诉他的,咱们悄悄的去看一看如何?”第二个看守道:“还是再过一个时辰吧。”

  ⾕啸风越发惊疑,暗自想道:“听他们这样说,那姓⽩的老者似乎对我无甚恶意,他是什么人呢?好,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且先把功力恢复了再说。”

  当下⾕啸风盘膝‮坐静‬,暗运玄功。他练的少神功已有相当造诣,不消半炷香时刻,运气三转,真气已达丹田,‮腹小‬有了暖烘烘的感觉,⾕啸风自知,功力已是恢复了六七分了。⾕啸风正要再行大周天吐纳之法,继续运功,外面那两个看守又在谈话了。此际正是⾕啸风运功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是以可以分心听外间的说话,有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吓得他不由得心头一跳。

  原来那个看守是这样的问他的同伴的:“这小于给⽩老爷子拿来关在这里,不知韩相爷可知道了没有?”⾕啸风恰好听见这句闲话。

  “韩相爷?”⾕啸风不噤大吃一惊了!正是:

  醒来疑是梦,相府困英豪。

  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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