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画 第二章 英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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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骷髅画 作者:温瑞安 书号:2001 | 更新时间:2016/10/5 |
第二章 英雄旧事 | |
唐肯和许吉落⼊大宅內,落脚处可见兰亭台榭,山石花木,是在宅子的后园之地。 丁裳⾐和老者已前疾去,没⼊假山篓草间。 唐肯和许吉稍稍呆了一呆,忽听一个啸声呼道:“喂,这边,这边!” 只见一个装扮似家丁的人,招手示意,向园林旁闪去,唐肯和许吉连忙跟上,不一会便看见一道半月门,门外有四名大汉,两顶宽大的宽轿。 只闻第一项轿子竹帘里传出丁裳⾐低沉的声音:“快,上来!“许吉招呼一声,跟唐肯迅疾地掠⼊另一竹轿里,两人贴⾝而坐,近得可以闻到彼此的鼻息。 他们一⼊轿內,轿子就被抬了起来,支支戛戛作响着,一摇一晃的往前行。 他们在轿子里听到外面的声音,有步卒、马蹄、呼喝、还有人们争相逃避,小孩哭叫的声音。 轿子忽然停住。 前面有人喝问:“吠!轿里是何人?我们要检查!” 又听一人没好气的道:“喂,你没看见这是‘菊红院’的轿子吗?里面准是‘菊红院’的姑娘们了,嘻嘻…” 先前那人改用一种近乎侮狎的声音道:“嘿,里面坐的是那位姑娘啊?”只听抬轿的汉子道:“我们抬的是牡丹姑娘的轿子。” 拦路的人一听,都似吃了一惊,忙道:“不知是牡丹姑娘的轿子,恕罪恕罪,请过请过。”就让两顶轿子过去了。 唐肯自然一头雾⽔。隐约听到后面二人犹在低声嘀咕道:“牡丹姑娘哇…她不是跟咱们鲁大人相好的…” “别说得那么响,鲁大人的手段,你没见识过?!” 唐肯从竹帘隙望去,只见先前说话的那个官兵伸了伸⾆头,不敢再说什么。 轿子继续前行,把后面的官兵都抛远了,却来到一座仙馆银灯、⽟石拱桥的府第前,府前张灯结彩,充溢着莺莺燕燕的语靡音,自有一种柔靡回的气氛。 唐肯虽然一直是住在宋溪镇中,但也见过这青田县的首要大城里最著名的流莺艺之所在:“菊红院。” 唐肯断没想到,自己前脚才离开监狱,后脚已跨⼊院来了。 那两顶轿五且抬⼊“菊红院”鸨⺟和⻳奴也没有阻拦。 两顶轿子一直往楼上抬去,直到三搂长廊,这些抬轿的人脸不红、气不,显然都是內功甚有造诣的⾼手。 唐肯至此方才比较可以猜得出:这些人想必是来自一个有组织的帮会,这些人平常各有司职,贩夫走卒,风尘女子各适其所也各恃所长,他们这次本拟救关大哥出困,不料关大哥因为一念之仁,遭好贼所害;想到这里,唐肯不噤义愤填膺。 这班狗官!仗势欺人的衙役!那有资格做执法的人! 轿子在长廊,忽分两方而行,丁裳⾐那顶轿子,往东折去,东面廓室⾐鬓香影,华贵典丽,而唐肯和许吉这顶轿于是往西抬去,西面是几间小房,倒也清雅⼲净。 轿子抬⼊房中。 许吉向唐肯一点首,一跃而出。 只见抬轿的两名大汉,神情都有些发急,一人哽咽着问:“关大哥…他真的…?” 许吉难过的摇首:“大哥他…遭了贼子暗算!” 那唆咽者脸上现出一副决绝的神情,陡子套牛耳尖刀。便要走出房去,另一虬髯大汉一手抓住地,低声喝问:“你要怎样?” 原先的⾼颧大汉咬牙切齿地道:“今晚那姓李的狗官会来这里寻作乐,他害死大哥,我就给他一刀!” 虬髯汉子叱道:“老六,李鳄泪的武功何其了得,大哥都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你莽然行事,只害了大家!” 那“老六”气得冷笑道:“老八,你没胆子,你不要去!” 许吉忙道:“六哥,不能去,大哥不在了,一定要听丁姊的命令行事,你不顾帮规了么?!李鳄泪带的是那姓鲁的狗官来,他自己可不一定到,你又从何下手?!” “老六”一听,垂下了头。 许吉向唐肯介绍道:”这位是‘豹子胆’唐肯,大哥在牢里的患难弟兄。” 唐肯向那两名大汉见礼。“多谢两位相救之恩。” 两人一听唐肯在狱中跟关飞渡共过患难,也都尊重起来,老八拱手道:“我姓嵇,你叫我嵇老八便是。” “老六”也道:“刚才我气急,唐兄弟一定见怪。我姓万,也叫我万老六便得了。” 唐肯忙道:“两位哥哥义薄云天,为关大哥之死当然悲愤,唐某只有佩服,何以见责。” 这时,有两个乖巧⽩净的婢女端⽔盆走了进来,在內室也盛好了热⽔,⽔里还放了菗蕊柏叶,要替唐肯等人擦脸洗⾝。嵇老人、万老六初似不惯被人这般服待,说道:“罢,罢,我还是到后面去洗。”两人说着退出房去,只剩下许吉和唐肯。 唐肯见那两个女子前来替他揩抹换衫,颇不习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许吉笑道:“你们出去吧。”两婢留下脸中⽔盆,退⾝出去。 许吉用手示意,叫唐肯揩脸,自己也掏⽔洗脸。 唐肯擦了脸,浸在木盆里,把月来在狱中的秽气脏物擦个⼲净,许吉笑道:“你是犯什么刑的?没想到那么快便出来罢!” 唐肯长叹了一声。 许吉忙问:“怎么?是我说错话了么?” 唐肯叹道:“并非许兄说错话,若没有大家救我出困,我真的不知何年何月出来!” 许吉道:“这便是了。唐兄弟应该⾼兴才对,又叹什么气呢?” 唐肯道:“我是出来了。但是,跟我一起被抓进去,同样冤枉无辜的兄弟,有的死了,有的还在那里。” 许吉沉默了一下,拍拍唐肯肩膊。道:“也许有一天,我们实力充⾜的时候,便可以恶惩善赏,把好人放出来。”唐肯苦笑一下,牢里关着这许多人,也不知哪个是真的有罪哪个是无辜的,就算能攻破监狱,也不知如何判决。 唐肯也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这儿是…?” 许吉笑道:“院呀。” 唐肯仍问:“你们是…?” 许吉道:“院里打杂的呀!”见唐肯脸⾊发怔,便笑道:“这儿原是一个帮会的人,有的做轿夫,有的当樵夫,有的在院里混混。这些人在这豺狼当道的世里,大家化整为零,在市井间为百姓作些小事…这组织叫做‘无师门’,他们之间没有师⽗,只有一位大哥,就是关飞渡关大哥” 唐肯听他的语气,便问:“你跟他们?” 许吉展开两列整齐洁⽩的牙齿笑道:“我是最近才承蒙关大哥引介加⼊‘无师门’的。” 唐肯“哦”了一声,道:“关大哥一定对你们很好的了?” 许吉道:“何止很好。我听兄弟们说,要是没有他和丁姊,大家早都要给那班贪官污吏整死,更学不得这⾝本领。” 唐肯忍不住问:“那位丁姊…” 许吉笑道:“丁裳⾐,丁姊姊。” 许吉道:“你放心,丁姊虽是女流,但她比这儿的男子汉还要坚強,她不会有事的。” 然后又道:“我出去打点一下,你不要走动,这儿闲杂人多,免惹⿇烦。”唐肯点点头,许吉便走了出去。 唐肯冲洗后换上⾐服,站在栏杆上望下去,只觉凉风习习,夕如画,风窗露槛,视野极佳,可见远处晚鸟碧空,云海金碧,近处芍药吐秀,绿荷含香,正是初上华灯的时候了,远眺过去,居然可以略及城门。城门守备森严,又似列队准备迓什么人物似的重大仪仗。 唐肯纳闷了一阵,忽听门口“嗖”地一声轻响,唐肯急回⾝,似有一物闪过,又似空无,只有夕斜晖,无力的烫贴在画栋上。 唐肯以为自己眼花,但是在刹那间的映像里,确是有人一窜而过。 唐肯怔了怔。楼下依然传来行酒令押戏笑闹之声,隐隐约约。 唐肯忽然想到,这一班市井豪侠,寄居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还能保持雪志冰,忒也难得。 但他仍然肯定自己刚才明明瞥见有人。 不过这感觉很奇怪,明明看到是人,但仿佛人的形象又不完全,就像看到鸟而无翅,花而无⾊一样。 他想了一想,不觉探头出去。 没有人。 这一探头间,看到了走廊上东厢那列⾼雅的房子。 唐肯再回到房里来,夕在画栋上似贴了一张陈年的旧纸,唐肯忽然想起丁裳⾐。蓝⾐紫披风的丁裳⾐,带着风尘和倦意站在那里。唐肯了眼睛,才知道是幻觉。 他去了幻觉,但不去內心的形象,仿佛丁裳⾐还倚在柱上,那感觉伴着楼下的签簧靡音,像一个习惯于岁月无常的幽怨妇人,在物是人非的琼楼⽟字雕龙画凤里幽思绵绵。 唐肯觉得自己一旦想起丁裳⾐,就越发忍不住要想下去。 丁裳⾐美得像一朵在晚上盛开的蓝牡丹,但又定得像香龛里的淡烟,那么的开在那里,又飘忽无定。她跟关大哥是什么关系,关大哥死了,她一定很伤心了罢,她现在在⼲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唐肯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往东廊的厢房走去。 这时⽇暮迟迟,暖洋洋的照在檐上、柱上、瓦上、梁上,有一种封尘的感觉,人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唐肯经过三四间厢房里,都听见笙歌、劝酒、浪语、狎戏的语声,心中一阵怦怦跳,三步变作两步,蹑近东边厢房,也不知哪一间。 这时“咿呀”一声,一道房门被推了开来。 唐肯觉得自己这时候被人看到似乎不好。心里一慌,背后便紧贴一扇门户,心间不觉用了些力,忽地折门一松,向后跌了进去。 唐肯“骨”地跌了进去,自己也吃了一惊,只见那房间布置得雅致温馨,幽香扑鼻,显然是女子香闺,便想离开,但那在对面开门出来的丫环似听到微响,侧首往这儿张了一张,唐肯忙把全⾝退了进去。 待得一会,那丫环走后,唐肯正想离去,忽听房內有饮泣之声传来。 这声音悉而又陌生,好奇心驱使之下,便往內走去,那房间布置得甚为奇特,愈走愈是深阔,在一座精雅的黑⾊屏风之后,还有一层布幔。 唐肯觉得这样窥偷别人的隐私,似乎有些不妥,正想⼲咳一声示意,却正好在此时听到这样凄而低沉的声音,像把无数悲思贮积成暗流的碎冰,刺伤心头。 “关大哥,你死了,叫我怎么活?你死了,就逍遥了,自在了,我呢?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先死的吗?!…” 唐肯听得心头一震,这正是丁裳⾐的语音! 这时又听到丁裳⾐菗搐着道:“…你把这残局都留给我,这不公道的,我都不要管了,你活着,我帮你照料,你死后、我要来作什么?你时常要那班兄弟过得好、活得好,可是,你自己为什么要死呢?你这样一死…我,我也跟你一起去,大哥,你慢走一步,等我把” 语音决然。唐肯大吃一惊,再也顾不了许多,呼地冲了进去。 这一冲进去,就瞥见丁裳⾐手腕持着利剪,指着自己颈上。 唐肯大叫一声:“丁姑娘,万万不可”因为冲得太猛,卷起布慢,头罩下,卷住了他的⾝子,然而他还一味发狠往前直冲,以致“吣波波”数声,整张布慢裹着他的⾝子被撕裂了一大片。 唐肯奔至丁裳⾐面前,双手被布慢卷裹着,一时腾不出来抢夺丁裳⾐手中的剪刀。 只见丁裳⾐穿着⽩⾊的內服,乌发披在肩上,丰胰匀好的姿态更增媚⾊,虽然她眼神里有些微惊怒的样子,但看去依然淡定。 唐肯见到她美的样子,怔了一怔,更加心痛,一叠声的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丁姑娘…”边说边挣动,他力大如牛,一挣之下,幔布是裂了,反而扯了下来,罩住他的头脸。嘴巴也给布絮塞住,一时作不得声。 好不容易才挣出脸来,又想说话,丁裳⾐忍不住一笑。 这一笑,好似幽黯的全室都亮了一亮。她背后的⻩铜镜、梳妆奁、披挂在古老椅背的宝蓝⾐裙都照亮了起来。 然而她的红如凤仙花汁,脸⽩如雪,一对眼睛弯弯的像娥眉月一样,唐肯不噤看得痴了,布帐仍裹卷在他⾝上,他已忘了挣扎。 丁裳⾐脸上又换上一层冷寒的薄霜:“你来⼲什么?” 唐肯愣然道:“你不是杀自…?”目光瞥见桌上有数嘛谮发。 丁裳⾐忍不住笑了笑,用贝齿咬了咬红,道:“出来。” 唐肯狼狈地抖开了裹在⾝上的布裹,一直说着:“对不起,我以为你在…”转⾝要行出去。 丁裳⾐忽叫住他:“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关大哥的?他…他在里面活得可好?” 唐肯转首望去,夕在窗外的画檐上,有一棵不知名的树,树梢轻摇,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啁啾着。唐肯不知道丁裳⾐眼里漾晃着的是不是泪光。 他很快就接下去说,说时带着神采:“…关大哥一到了狱中,我们狱里就似来了救星,你不知道,从前那牢头和几个班头,爱怎样就怎样,有一次,用一种极毒辣的刑具,把韦老爹的手指甲一只只子套来,但大哥即时破牢而出,你道他怎样…?” 丁裳⾐眼睛闪着神采:“怎样?” 唐肯一拍腿大哈哈地道:“大哥三拳两脚,把那几个惨无人道的家伙打倒,然后用那扯指甲的器具,来把他们的牙齿一只只拔掉!”你猜大哥怎么说?大哥说:“你们害人害得兴⾼采烈的,这次反害其⾝,让你们尝尝害人的滋味!’大哥元气充沛,这一说话,全牢都听见,牢里兄弟,莫不拍手叫好!” 丁裳⾐也不觉低呼一声“好!” 唐肯见丁裳⾐欣然,便又叙述关飞渡在狱中的第二阙英雄事。关飞渡在牢里虽然虎落平,但仍然有说不完行侠仗义的事。 唐肯说着说着,叫着“大哥”的名字,仿佛也真个成了“关大哥”⾝边那一名生死患难的老兄弟,自己讲得时而热⾎贲腾,时而顿⾜捶,浑然忘我。 丁裳⾐也悠然听着,有时含笑,有时带泪。 窗外夕西没,繁星如雨,布了満空,已经⼊夜了。 然而房內两人,还在一听一诉,像细说着天宝遗事。 只是那些英雄故事里的英雄,已跟天外的星月一般,纵有英魂,也是闪亮而无声。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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