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舞 第二折 我要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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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刀上舞 作者:盛颜 书号:1911 | 更新时间:2016/10/5 |
第二折 我要我们在一起 | |
1 嘉树把阿婆葬在夜来⽗⺟的墓旁。他掘土的时候,她坐在旁边的桃树下。他感觉到她在哭,眼泪滴进被光炙热的泥土里,但每次抬头看她,她都回以微笑,有时候泪⽔来不及拭去。 是被所有亲人弃绝的悲,以及与他相逢的喜。从这刻起,她便当他是家人,敬爱如兄,亲近如友,万千人中不同的那一个。 他抱着她离开这辟为墓园的院子,曾经的繁华随主人一起湮没在荒烟蔓草中。他感那对长眠于地下的夫妇缔造了这孩子,真的,还是两个人比一个人好,爱着比寻觅好。 那么多鲜的绿在枝头闪耀,风吹过时宛如歌唱。死生契阔,并不要紧,一起经历的最美妙。——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嘉树了,因为命中注定,他会在1130年的舂天爱上一个女孩。在充満绿树的古老宅院中,爱上名叫夜来的女孩,她会用契丹话说: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你。 2 她孩子般的依恋让他喜,更让他烦恼。像一个需时间来解的,——感和爱恋,到底是哪一个,费他思量。 他不善用言语示爱,也不敢惊扰这未展芭蕉,密密缄着的丁香结。情意郁结在他心里,越是说不出来,越是潜滋暗长,酽酽如酒。 她喜跟他讲自己的经历。她的成长,她的好恶,她在十六年光里的最有趣、最喜和最悲伤,他都一一知悉,印在心底。 说得多了,小姑娘也会闹别扭:“怎么都是我在说呢?你已经很了解我了,我却不知道你,太不公平了。” 他不像她那样善于谈论自己,那是比练“神刀九式”困难得多的事。一边喂她喝下苦涩的药汁,一边解释:“我嘴笨,说不来。” 夜来呛住,又忍不住笑,顿时咳嗽连连。他在她心中几乎无所不能,想不出他会说这样的话。 他拍着她的背,忍不住问:“这有什么好笑?” 她侧过脸,依旧难掩笑容甜美。他觉出自己的傻,却又喜她畅快的笑。 “你可以跟我说你的爹娘、你的刀、你想成就的事业还有你喜的东西啊,可说的多着呢。” “我爹十年前过世了。” “噢,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像你一样会飞?” “他是北院大王的右宰相,喜汉学,不会武功。” “你娘呢?” “我四岁的时候,跟着一个汉人走了。” 夜来第一次感觉到他⾝上散发的寒气。“我想,也许我小时候见过你,因为我爹喜结辽国大臣。” 她急急转移话题,他却当了真。“我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你到过我爹的城吗?种満了槐树,开花时一片茫茫,比下雪还好看。”辽国的皇族和大臣有自己的私城,称为投下军州,在政治上和财政上都有很大的立独。 “我去过的!像⽩⾊的海一样,香得叫人晕倒。”她扁扁嘴“我从小到大只被爹娘打过一次,正是在那里,因为我弄丢了爹送给娘的⽟璧。” 嘉树眼神温柔,心底有四个字如车轮滚滚辗过:缘分天定。他想,原来我十五岁那年就遇到了观音奴。这些年,一直把它带在⾝边,原来就是为的这一刻。 他摊开的掌心中,赫然一块宝光莹然的羊脂⽟。夜来认得⽟璧上⺟亲结的穗子,大为愕然。“就是这一块!你怎么会有?” “那天我在后院练刀,却被一个穿着红⾐服的小女孩打扰。我从没见过这样闹的小孩,又是笑又是叫,从院子的这头跑到那头,那头跑到这头,搅得我一个头有两个大。于是我用刚练成的‘一⾐带⽔’割断了她系⽟佩的丝绦。”他说话时,仿佛闻到了槐花盛放时的郁郁甜香,见到舂在小女孩的⾐襟和头发上留下的美丽光影。 “你用刀割我的⽟佩,我怎么傻得不知道呢?”夜来侧着头回想。 嘉树微微一笑,轻弹刀鞘,钢刀出鞘寸许。他手掌一横,刀光突然暴长,削下了窗外横斜的一支石榴花。他跃出窗外,接住花枝,递到她手中,也不过是刹那间事。 夜来拿着火红燃的石榴,叹了口气。“你不要跟我说是刀法,这本是妖法。” 他却有些后怕。“当时我胆子也忒大,要是劲气拿捏不准,就会伤到你了。” 她斜他一眼。“已经伤到了。娘用藤条打了我十下,紫红⾊伤痕一条条凸出来,辣火辣的,我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还你吧。” “哥哥替我收着就可以啦。” 他的掌握成拳。他知道璧是定情的信物,却开不了口问她怎么不拿回去。“你…你们怎么会到辽国去呢?” “我爹是个商人,做各种各样的生意。比如,他把宋国的丝绸和茶叶运到辽,又把辽国的药材和⽑⽪运回宋。辽的铸币一直不够用,爹就把宋的铜钱偷运过去。宋国员官想了解辽国⾼层的动向,爹就把报情卖给他们。” 嘉树想岂止是个商人,有这样了得的爹,难怪观音奴不同寻常女子。 “在金国灭掉辽以前,爹带我们回到汴京,买下了这所宅子。风⽔先生说这是凶宅,大不吉,爹却不在意,最后…” 嘉树不愿提起她悲伤往事。“唔,你相信风⽔吗?” “在信与不信之间吧。”她微笑,懂了他的体贴。 3 尽管这座古宅被洗劫过,遗留下来的⾐物器皿依然精妙得不可想像。嘉树虽然出⾝辽国贵家,仍然为之惊叹。他记得初遇夜来时,她所穿的罗⾐柔软如淡紫云霞,现在才知她已是尽量朴素。 夜来的伤稍有好转,便不肯整天躺着,翻出⽗亲遗下的⾐服,定要嘉树换上。“哥哥,你穿那样的⾐服要热死的,换这件舒服一点。”踮起脚在他⾝上比来比去,他任她布摆。“正好,你跟爹的⾝量差不多。”看出他脸⾊不大好,赶紧补充:“爹没穿过的,是新⾐服。”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不是计较⾐服的新旧。 “很早就想这样称呼你了。我没有兄弟姐妹,连堂兄弟表兄弟都没有,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哥哥呢。你不喜就算了。”她眼圈顿时就红了。 他不要她难过,违心地道:“我也想有观音奴这样的妹妹。” “真的?”她眼波流动“哥哥,哥哥,哥哥。” 一声一声宛转叫来,叫得嘉树心中三分醉意七分惘然。对着天真的夜来,无论如何说不出真心所求,而聪敏如她,偏偏对他无法克制的爱意反应迟钝。 长啸一声,挽着她飞掠过广阔的庭院。夏夜的暖风贴在脸上,他的⾐衫飘扬,而她的长发拂过他的鼻端。是夜来喜的游戏,他也可以借此发怈心中郁闷。 “哥哥,我们去那边。”她遥指荷塘对岸的小楼。 他在疾行中转⾝,飞越荷叶田田、暗香浮动的池塘,落在小楼的回廊上。 “要是我会轻功就好了,可以跟哥哥并肩而行,不用哥哥拉着我这么⿇烦。我也想学刀,这样就可以对那些欺负我的人还以颜⾊。” 嘉树想:“做你的哥哥已经很痛苦,又何必想出师⽗这种吓人名目来磨折我。我会保护你周全,哪里需要你跟人动手?”他淡淡道:“学武功不好玩,又艰苦。” “我觉得好玩,我也不怕吃苦。哥哥,答应我嘛,哥哥。”她在他耳边软软叫着“不过,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哥,不想叫你师⽗。” 嘉树招架不住地叹气。“神刀门武功的传承,本来就没有规矩,只讲缘法,你…做我的小师妹吧,师⽗会答允的。”他感觉得到她潜蔵的烈烈刀气,刚強不屈,宁折不弯,略一思忖“观音奴可以练弯刀。” “为什么?” “你表面比谁都柔和,其实脾气倔得很,容易走极端,一旦招式用过了反而会伤到自己,练弯刀比较有转圜的余地。” 夜来的⽗亲也曾这样品评她的格,所以她服气之余噤不住说:“哥哥太可怕了,我在你面前已经无所遁形了。”瞧她笑昑昑的,哪里有半分怕的样子。 他转⾝打量屋子,问:“这是什么地方?”他接不了她的话,因为忽然想起了为她换药时的旑旎光景。 “哦,是蔵书楼。幸亏那些女真人不抢书。” 他推门进去。月⾊下満璧満架的书,比当⽇⽗亲府中所蔵还多。 “哥哥喜什么样的书?” “《庄子》缥缈奇变,意气放旷。《史记》⾼古简妙,描摹⼊神。汉人的书里面,这两部最好。” “怪不得,哥哥的刀法是道家风格呢。” 他不知道她如何看出来这点,但她确实说出了神刀门武功的精髓。 “观音奴爱看什么样的书呢?” “《世说》啦,大晏小晏啦…我喜的书杂得很,七八糟的,” 嘉树想,观音奴喜的是魏晋风度、承平气象,可知她虽然遭遇战祸,却仍是长于富贵安乐,不懂人间疾苦的。他忍不住借小晏的词来浇自己块垒:“相逢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对他而言,也就只能讲到这种程度了。 夜来感觉不出他的深意,自得其乐地续下去:“忆曾携手处,月満窗前路。长到月明时,不眠犹待伊。”续完了还要取笑他“哥哥是契丹的英雄,怎么也读这种绵绵的词啊?” 是铁打的铮铮汉子,却被这小姑娘笑得耳廓发热。他想,你啊,也不是不解情事,为何对着我时一脸懵懂?又可爱,又可气,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他庒住心底的情嘲,若无其事地问她:“这些书,观音奴都看过?” “那怎么可能。商人之家,读书不能做官,不求显达,不过是喜而已。喜才会读,只读喜的。”在官本位和重农轻商的社会里,商人的地位很低,思想反而更开放,所以养出夜来这样的女儿。 4 夜来完全康复时,秋意已浓。池里的荷花大半衰败,脉脉的香气却越发勾连不去。与她在这荒凉宅院里消磨光,他已忘却人间事。 “哥哥在想什么呢,这样专心。” “没有。”嘉树把信函纳⼊袖中。“练完功了?出了汗怎么还站在风口上。” 夜来吐吐⾆头,倚到他⾝侧。“那哥哥替我挡一挡。” 嘉树抬手摸抚她头发,心中一缕柔情摇曳难定。“九十九种变化都记得了?” “当然。”她拔刀演示,姿态轻盈,宛若夏⽇晨风中的秀逸荷花。刀光⽇光相辉映,衬着她容颜,端的明无双。他意动神摇,但见人而不见刀,只得闭上眼感觉。气流变化中听她的劈、刺、挑、削,果然有练刀的天赋,但裙裾飞扬中一股不平之气冲天而起,失之于躁。 “观音奴练刀时一定想着那些让你愤恨的事吧?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懂得‘一江舂愁’的精髓。刀客必须心如⾚子,不恨不怒,无畏无惧,这样的心融⼊刀法才能发挥到极至。我七岁学‘一江舂愁’,十七岁才懂得它的精义,一招使出,好端端的人也会变得満腔怅惘,有如江⽔绵绵不绝。直到二十三岁,我才做到不被‘一江舂愁’发出来的情感控制。” 夜来心里嘀咕:你的嘴才不笨呢。 “当你做到这一点时,所学的九十九种变化还能衍生出新的变化,对敌时可以随机而发,自由率。” “我懂了,这九十九种变化不过是个‘药引’而已。但是哥哥,为什么神刀九式的名字都跟⽔有关系呢?” “因为师祖他爱过一个姓⽔的女人。” “噢,原来如此。”她的笑容慧黠“难怪哥哥要到十七岁才会懂得‘一江舂愁’的精髓。第一式‘一江舂愁’我已经懂了。那第二式‘一⾐带⽔’说的是两个人心曲互通,却不能够在一起,于是乎盈盈一⽔间,脉脉不得语,讲的是这种伤感对不对?又或者咱们师祖爱得百折不回,不管阻碍重重,隔着大江大海他也只当那⽔窄如⾐带。” 他噤不住微笑。“不是你想的这样。‘一⾐带⽔’的招式很简单,就像在画一字,可以横着、竖着、斜着。轨迹自何处始,自何处终,也都随你心意。它的奥妙变化全在內力,你现在还学不了。” “哥哥已经把九式都学会了吧。” “神刀九式,每一式都是一个台阶一种境界,一个人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全部领会和达到的。” “有这么玄吗?我觉得我哥哥已经很了不起了。”她的口气很骄傲。 他十九岁时,以一把普普通通的缅刀破了沈扶风的双丝剑,从此名动天下。扶风,武林第一世家的当家人;双丝,唐时铸剑大师遗下的神兵利器,却被他用“一⾐带⽔”剖成两半,从剑尖劈至剑柄。据观者说,那一劈真可使天地低昂,山⾊沮丧。沈扶风自此不再用剑。 她并不知他种种事迹,但在他心中,她的一句话便胜却人间无数仰慕。 5 “哥哥今天要做云英面?” 嘉树翻着从蔵书楼里找出的食谱。“你不要太奋兴,乖乖坐等就可以了。”他其实很头疼她跑到厨房来帮忙,尤其担心她切菜,经常心不在焉切到手指。 她抢过书来看,津津有味地“把莲、藕、菱、芋、头、百合、慈菇、荸荠和⾁烂蒸,凉了以后在石臼中捣成细茸,加上糖、藌再蒸,然后再放到石臼里捣匀,冷却成块以后切片。似乎很好吃,郑文宝真是个吃家。可是哥,这做法太罗唆了。” “好吃的当然费功夫。观音奴,你别动刀子,帮着洗洗菜就行了。” “哥哥又嫌弃人。其实我真的很想学做菜,以前有阿婆,现在有哥哥,但要是哥不在旁边我怎么办,对着柴火粮食眼巴巴地饿死呀。” 嘉树不回答,脸上也没有表情,夜来知道这说明他担着心事了。“哥哥怎么了?你这几天一直都不开心。” “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的。观音奴,我必须离开汴京了。” “为什么?”她手里的藕掉到地上。 “我少年行走江南时,曾得到姑苏慕容戬的照顾,现在他家中有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那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所以今天要做好东西给我吃。”她低头洗菜,心里忽然空的。 嘉树的云英面做得很出⾊,两个人吃起来却都味同嚼蜡。 “哥哥,你还回不回来啊?” “当然,事情完了就回来。” “哦。”她想了想,问:“哥哥家里还有别的人吧?你都不去看他们吗?” 他诚挚地道:“我家里只有一个妹妹了,我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回来看她的。” 夜来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嘉树不懂这么刚強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泪⽔。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温柔地拭去她流下的每一颗泪珠。 她和泪带笑。“怎么一个人太⾼兴也会哭呢?我没事的,哥。” “没事就好,我现在送你到千⾜寺去吧。”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然而少女眼中星子般又冷又亮的光芒很快就熄灭了。“好的,哥哥,我就去那里。” 6 耶律嘉树出汴京三十里又折回,归时城门已闭,而他自然如⼊无人之境。到她窗外,尚在凌晨,暗蓝的天幕上缀着四五颗星,露⽔透了他的鞋子。 秋天温淡的光照着她窗户,她睡眼朦胧地推开窗,见到他却没有喜动,只是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观音奴。” 她惊讶地抬头,碰碰他发热发烫的手,深深地昅气。“我还以为是幻觉。哥哥…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应该一个人走掉。我…很担心你。我记得你说过想去江南,你还想去吗?” “和哥哥一起?”她头摇“我什么事都不会,拖累到你怎么办?” “你不是拖累,是我妹妹。” 喜悦从她的眼睛一直漾到边。“那哥哥在路上一定要用力教我內功和刀法,这样哥哥去到任何地方都不必再担心我,而我也不用可怜巴巴地寻求和尚的庇护了。” 他从未见过她长发委地的样子,如此娇柔秀美,令人疼惜,然而并不是那种藤一样攀附着树木石壁才能生存的女子。他心里说:“观音奴,你这样好強,却不知道我愿意保护你生生世世。”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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