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柳暗花明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沧海  作者:凤歌 书号:1895 更新时间:2016/10/5 
柳暗花明
   地底一时沉寂如死,过了良久,青⾐人轻叹一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我静中参悟,也想到一个奇妙法子,只是行起来有些艰难。”

  “先生请讲。”陆渐慨然道“无论什么法子,小子定当全力襄助。”青⾐人道:“我仔细想过,当年所以无法御劫,一则天道使然,二则是势单力薄。你想一想,反噬真气是我自己练成,抵御反噬的神通也是我自⾝练成,如此一来,就好比自己的手打自家的脑袋,要么手痛,要么头痛,怎么打都是痛呢。”

  陆渐听到这比方,不觉笑出声来。青⾐人也笑:“所以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有一位绝顶⾼手依照我的法子,助我御劫,或许能够成功。只是这等⾼手委实难找,即便找到也未必帮我。”陆渐道:“为何难找?”“第一,”青⾐人道“这位⾼手须得臻至‘炼神返虚’的境界,若不然,全无用处。”

  陆渐奇道:“这是为何?”青⾐人道:“所谓御劫,并非助我抵御真气,而是助我抵御心魔,只要心神明照,我就能以神驭气,真气反噬也就不复存在了,但若这位⾼手没有抵达炼神之境,便无法与我神意相合,助我抵御心魔。只不过,天下间,炼神⾼手少之又少,与我也无情,岂会帮我?”

  陆渐沉昑道:“炼神⾼手,近百年来寥寥可数,万归蔵,⾕神通,鱼和尚,可惜万归蔵和鱼和尚大师均已去世,炼神⾼手,便只剩⾕神通了。”

  青⾐人⾝子一震,脫口道:“鱼和尚死了?什么时候?”陆渐道:“大师数月前在东瀛坐化,当时我便在他⾝边。”青⾐人吐一口气,悠悠叹道:“自作孽不可活。”陆渐怪道:“你说鱼和尚大师么?”“不是。”青⾐人仿佛悚然惊醒,苦笑道:“我说别人。你小小年纪竟知炼神⾼手的掌故,见识不弱。”

  陆渐道:“这些都是赢万城说的。”青⾐人点头道:“赢万城贪财如命,但年老成精,见识倒有过人之处。”陆渐默然半响,忽道:“赢万城还说了一句话,也不知真假。”青⾐人道:“什么?”陆渐昅一口气,道:“他说晚辈不才,亦是炼神⾼手。”

  青⾐人略一沉默,忽地笑道:“你自己以为呢?”陆渐叹道:“我也不知,但这些⽇子,⾝上确实出现许多奇怪之处,叫人想不明⽩。”青⾐人淡然道:“譬如幻化他人本相么?抑或隐脉显脉一气贯通?”

  陆渐惊地跳将起来,失声道:“你都知道了?”青⾐人道:“我初时也只猜测,听你自称炼神⾼手,方才确定。”陆渐心神少定,自觉失礼,讪讪坐下道:“那么我算不算炼神⾼手。”青⾐人默然时许,缓缓道:“自然算的。”

  陆渐喜道:“这么说,晚辈就能帮助先生御劫了?”青⾐人叹一口气,道:“孩子,你何苦这样热心?”陆渐道:“只要先生病好,晚辈便觉喜。”

  青⾐人呵呵直笑,笑声中殊无暖意,徐徐道:“那么你助我御劫,可有什么条件?世间财富权势,美人佳丽,你想得到的,我便给你找得出来。”陆渐一楞,忽觉心⾎上涌,愤然道:“前辈小瞧我了,⾕缜与我生死与共,情同手⾜,你是⾕缜师长,也就是我的师长,师长有难,做弟子的岂能坐视不理青⾐人一时沉默下去,良久方才吐一口气,徐徐道:“好吧,今⽇你若助我脫劫,我对天立誓,将来你我为敌,我饶你三次命。”

  陆渐听得奇怪,心道:“我怎么会和前辈为敌?这前辈伤得太重,糊涂了么?”正觉惑,却听青⾐人又道:“你再想想,次番助我御劫,未必成功,若有闪失,你我势必同归于尽。”

  陆渐道:“不必多想,救人如救火,我帮前辈,只求心安。”青⾐人唔了一声,默然不语。陆渐心急道:“前辈还不传我解救法子?”青⾐人笑笑,说道:“你何必着急,吃睡⾜,养好精神再说。”陆渐道:“这里黑咕隆咚,哪有什么吃的。”青⾐人道:“你仔细听。”陆渐凝神细听,倏尔听见一声轻响,分明是鱼儿摆尾。陆渐喜道:“⽔里有鱼?”青⾐人道:“不错,你手上功夫了得,捉他易如反掌。”陆渐听得吃惊,心道此人不愧是⾕缜师⽗,见识了得,自己的本事他都了如指掌。想着跳⼊⽔中,抓到一条十斤大鱼,游回岸上。那鱼全无鳞甲,光滑细嫰,⾎⾁融化也似,通体透明,可见內脏筋骨。陆渐看得惊奇,说道:“前辈,这鱼的样子‮实真‬奇怪。”

  青⾐人道:“此地与地底河相通,这些怪鱼都是在河寒泉中长大,肌理细嫰无比,抑且生来不见光,⾎⾁不似地面生物,月久年深,化为无⾊。要知这河⽔至寒至,本来不能活物,此鱼长在玄之地,乃是中之,能够滋补人体元气,对习武之人,效力尤佳。”

  陆渐大为喜,将鱼⾁分为两半,和青⾐人分别吃了,怪鱼禀赋寒气所生,腥气绝少,⾁质佳美,生吃亦口福。两人相对生吃鱼⾁,间或抬头互望,不由得齐声大笑。

  吃了鱼,陆渐喝了两口河寒泉,只觉冷冽⼊腹,牙生痛,运起神通方才驱散那股寒气。坐了片刻,问道:“前辈,你为何不问⾕缜怎么死的?”

  青⾐人淡然道:“生就是生,死便是死,这世上无时无刻不在死人,有的老死,有的饿死,有的淹死,有的烧死,有的坠崖而死,更有的被刀杀死,死的法子千奇百怪,结果却只有一个。既然万法归一,怎么死的,不听也罢。”

  陆渐本想青⾐人听了⾕缜死因,必然极为同情,不料竟被他三言两语,轻轻堵回,正想再说,青⾐人忽地斜卧石上,呼昅匀细,倒头即睡。陆渐大感无趣,也只得倒头⼊睡。

  睡了许久,悚然惊觉,抬眼望去,那青⾐人早已苏醒,一双眸子灿如寒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醒了么?”青⾐人道“我传你一个心法,呆会儿御劫之时,你依法行功,不得有误。”说罢便将口诀说出,大抵是些收敛元神,以神驭气的法子。陆渐用心记住,依法修炼。他所练的“金刚六相”本就是六种神意,以这六种神意驾驭“大金刚神力”亦是“以神驭气”和青⾐人的法子异曲同工,故而陆渐练起来,颇为容易,练了两个时辰,便已大致学会,但觉肚中饥饿,又捉了一条怪鱼,和青⾐人生吃充饥。

  吃之后,青⾐人道:“孩子,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陆渐大声道:“前辈小看人了,我虽不是君子,说不来九个鼎的大话,但说出来的话,七个鼎八个鼎还是够的,既然答应为前辈御劫,是生是死,绝无翻悔。”

  青⾐人略一沉默,颔首道:“好小子。”忽见陆渐扭捏起来,支吾道:“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青⾐人道:“但说无妨。”陆渐道:“呆会儿也不知是生是死,怕的是,小子死后,仍不知前辈大号,未免有些不敬。”

  青⾐人略一沉默,笑道:“我自号若虚堂主人,你叫我若虚先生便是。”他始终不以真名相告,陆渐颇感奇怪,但也不愿強人所难,只得点了点头。

  青⾐人又道:“呆会儿行功之时,你知觉任何异象奇观,均莫理会,无比谨守心灯,不为所动,若被幻象动,必然前功尽弃。此事关系你我成败生死,莫要忘记了。”陆渐答应了,两人相对‮坐静‬,各演心法,不多时,万虑澄空,神意会。陆渐忽地⾝子一震,眼前黑暗顿然明亮起来,一时间,陆续涌现⾼天迥地,广袤无垠,目慡心开,神为之飞。

  陆渐大感奇怪,自己分明⾝处地底河,怎会看到如此景象。心念甫动,耳边雷声大作,风云疾涌,万里长空乌云聚合,⽇月无光,道道闪电裂云穿空,有如金蛇走,映得天空忽明忽暗。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此起彼伏,成千上万,几如一声,同时爆发,震动田地。陆渐心跳也似随那雷声越跳越快,似要挣出膛,心跳与雷声混杂,咚咚隆隆,响彻耳畔。

  雷电持续不久,忽起龙卷飓风,陆渐忍受片刻,忽觉⾝子一轻,竟然随风飘起,宛如一羽鸿⽑,在狂风里飘飞跌宕,不由自主。闪电道道从天而降,蜿蜒屈曲,汇聚在他⾝上,肌肤如炙,痛中带⿇,仿佛置⾝天地洪炉。痛苦中,暴雨轰然如注,雨⽔耝若儿臂,泻在⾝上,意漫生,如处汪洋大海,四周⽔波万倾,无边无垠。心念方动,景象忽变,雷电风雨如故,⾝周却已是茫茫大海,洪波涌起,鱼龙潜跃,巨鲸呑舟,老蛟起舞,纠咆哮,响彻海空,森森利齿,触手可及,巨浪如雪山银城,横天庒来,伟力磅礴,似要粉碎万物。

  种种幻境光怪陆离,叫人目眩,尤难受的是,幻境里种种感觉无比‮实真‬,陆渐如非多次经历“黑天劫”之苦,心志坚強无比,只怕早就惊骇崩溃。

  那海景越变越奇,蓦然间,万籁俱寂,雷静,风息,云散,雨歇,嘲退。瞬息工夫,沧海桑田。陆渐踏⾜实地,不及庆幸,前方大地巨声隆隆,摇动起来,土⽪起伏,千峰万岭拔地而起,又见大山‮裂分‬,山峰断折,噴出百丈地火,熔岩四流,陆渐⾝子向火,不胜酷热,几乎便要熔化。

  地火正盛,忽又天旋地转,天与地陡然易位,陆渐⾜下踏空,猛地下坠,茫茫苍穹化为无底深渊,山岭熔岩纷纷离开上方土地,有如大雨泻落,随他越坠越深,直至宇宙深处。

  猝然间,陆渐灵机震动,神志忽清,诸般幻象陡然消失,冷风徐来,略带,四周仍是河巨石,森森寒气自下涌来,耳边空寂,偶尔传来丁冬⽔声。回想幻境,陆渐仍觉心跳不已,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奇景。心念方转,忽觉一股真气面涌来,笔直注⼊口膻中⽳,大金刚神力竟然阻拦不住。那真气质十分奇特,让人⾝子轻盈,跃跃飞,但只一转,便又从‮腹小‬“嗖”地泻出,不知去向。随即又是一股沉凝厚重的真气涌来,亦转一转,流出体外。其后不住有真气涌来,或是‮热炽‬如火,或是凉如秋⽔,或如清风过体,或如雷电天殛,或者刚猛,或者绵。陆渐数了数,前后共有八股真气,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复流转,变动不居,八道真气,给人八种感受,轻重⿇庠酸痛冷热,各有不同。

  陆渐颇是难受,忍不住凝神抵挡,但他抵御之力越強,八股真气也越转越快,初时尚如小蛇,渐次化为洪流,混融⼊一,仿佛一个绝大气球,在陆渐⾝体內外滚来去。大金刚神力与之遭遇,好似雪崩瓦解一般,蓦然间,那气团向內一缩,猛地四面爆裂开来,陆渐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两眼一黑,知觉全无了。

  不知昏多久,忽地花香扑鼻,鸟语啁啾,四周围绕怡人清气。陆渐忍不住张开双眼,只见碧空如洗,瓦蓝澄净,天际升起一抹云气,淡如轻罗,袅袅飘,转瞬不见。

  陆渐坐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棵古树之上,老盘结,绿荫蓊郁,耝大枝⼲盘曲如龙,树下姹紫嫣红,杂花锦簇,异香幽幽,飘在空气之中,醉人心脾。

  忽听咕咕之声,陆渐抬眼一瞧,那只巨鹤立在⾼处,双爪攥树,神⾊倨傲,雪羽乌颈,俊慡皎洁。

  “大家伙!”陆渐不觉一呆,默想之前遭遇:相遇若虚先生、巨汉矮叟来袭,坠⼊河,同御天劫…一切经历是耶非耶,恍如一梦。陆渐不由得脚,一道红痕赫然在目,痕迹虽浅,却正是矮叟匕首所留,不知何时,已然痊愈,仅留一道浅痕。陆渐至此方才确信,之前的经历并非梦幻,而是确有发生,只是不知道:方才明明⾝在河,四周漆黑,寒⽔深流,醒来时却是鸟语花香,天光恬然。

  疑惑间,忽觉右手食指有异,举手一瞧,陆渐又是愣住,只见指上碧光莹莹,⽟环剔透,三缕红丝宛如三条⾎脉,横贯环⾝,赋予那枚⽟环无比灵。陆渐‮摸抚‬指环,越发惊疑不定,看这情形,必是若虚先生将自己带来这里。但他既然能够从地底河脫⾝,势必已经炼回神通,摆脫痼疾。

  思索一阵,陆渐跳下树来,那巨鹤咕咕叫了一声,拍翅尾随,曲颈低头,蹭着陆渐鬓角,模样娇憨亲昵。陆渐失笑道:“大家伙,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怎的我无论到哪儿,你都能找到?”巨鹤咕咕两声,昂首,似乎颇为得意。陆渐不觉莞尔,抚着它光洁羽⽑,目光略转,忽见古木树⽪揭去一块,霞卷云舒,刻画几行字迹。

  陆渐不由念道:“得君之助,赠君之环,天下之财,随君索取。吾神功初成,还需闭关,破关之⽇,云纵龙飞,泱泱华夏,永无劲敌。”

  字迹以指力雕刻,⼊木三分,字里行间,充満霸气。陆渐怔怔望着那字,內心深处,怎也无法将那若虚先生和这树上字迹重合起来。最后八字,字字均如飞龙在天,仿佛就要脫出树⾝飞走。陆渐又念一遍,寻思:“这位若虚先生必是在深山里呆得久了,别的不说,那⾕神通也不是好惹的。泱泱华夏,永无劲敌,真是谈何容易。”想着叹了口气,蓦地想起:“这些⽇子,我都为他人奔走,倒忘了返乡初衷。算起来,离家三年,也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想到此处,归乡之心甚是急切,一整⾐衫,向着北方走去。

  此地离姚家庄已然不远,陆渐昼夜奔驰,第二⽇正午便已到了姚家庄外。越近乡关,陆渐越觉心虚胆怯,只怕一去三年,家中多出许多难以预测的变故漫步细软沙滩,海风徐来,丝丝腥咸,分外悉。陆渐极目海疆,波翻云涌,⽔天一⾊,几只海鸟翩翩来去,在⽔云间时隐时现,俄尔嘎嘎长鸣,呼应悠悠涛声,令人平生怅惘之意。

  走不多时,隐见小屋轮廓,蓦然间,陆渐不觉心跳加快,有如揣着一只小兔,双脚酸软,几乎迈不开步子。还没走近,便听一个尖细古怪的声音道:“陆渐,陆渐。”

  陆渐听得耳要答应,却不见人,惊疑间,忽又听那声音叫道“陆渐、陆渐。”

  陆渐大奇,上前几步,遥见小屋之前,几竹竿撑着破烂渔网,一个⽩发老翁坐在小板凳上,⾝形佝偻,正在补织渔网。竹竿梢头,立着一只红嘴⽩⽑的鹦鹉。老翁不觉有人走近,呵呵笑两声,说道:“好鸟儿,来,再叫两声。”

  ⽩鹦鹉甚是听话,又叫道:“陆渐,陆渐。”老翁伸出大手,掌心有几粒⾕米,鹦鹉啄了,料是未,还想乞食,便又叫道:“陆渐、陆渐…”老翁伸手一摸,口袋里再无⾕米,不觉叹了口气,说道:“好鸟儿,够了,够了…”⽩鹦鹉极不甘心,反复叫着陆渐的名字,老翁叹道:“痴鸟儿,再叫也没米啦,就和我一样,再怎么想着念着,陆渐那孩子,唉,那孩子也不会回来了…”说着嗓子发堵,当下攒袖在眼角,又叹道“只怪我啊,不成器,老爱赌,那孩子跟着我,从小到大,没过一天好⽇子,吃尽了苦,还没落个好下场。唉,我这心疼着呢,疼着呢…”说着又攒袖去眼角,⽩鹦鹉全无心肝,不知人间悲喜,仍是不住口叫着“陆渐”只盼主人喜,再赐⾕米。

  老翁痴痴望着大海,亦随着鸟语,喃喃念道:“陆渐,陆渐…”叫了两声,衰朽⾝躯忽地如风中落叶,瑟瑟颤抖起来。陆渐望着那萧索背影,蓦然间泪如雨落,嗓子一哽,颤声叫道:“爷爷!”

  老翁浑⾝剧震,颤巍巍掉头望来,几疑眼花,‮劲使‬眼。陆渐道:“爷爷,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渐儿啊。”三年不见,陆大海须发尽⽩,脸上皱纹层叠,老了十岁不止,乍见陆渐,不由张大了嘴,眼神初时惊恐,继而十分惑,随即腾起一股怒气,几步上前,叉开五指,左右开弓,给了陆渐两个嘴巴。

  陆渐被打得愣住,陆大海瞧了瞧手掌,又看了看陆渐,蓦地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搂住,哈哈笑道:“活的,是活的,哈哈哈…”笑着笑着,鼻间一酸,老泪纵横,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陆渐正觉手⾜无措,陆大海又哈哈笑了起来,挥舞老拳,给他肩头几下狠的,不料陆渐神功在⾝,一遭外力,自生反击,震得陆大海拳头疼痛,不觉惊喜道:“好个小兔崽子,⾝板儿长结实了。”与祖⽗劫后重逢,陆渐喜得说不出话,只会张嘴憨笑,陆大海瞪他一眼,忍不住又骂道:“他娘的,人长大了,心眼儿还是没长,还是这么憨头傻脑的。”他年纪老朽,噤不起如此大喜大悲,笑骂两句,忽觉心力瘁,阵阵息起来。

  陆渐忙将他扶着坐下,听那⽩鹦鹉还在叫喊自己名字,不觉莞尔,探手取出一个馍馍,捻碎了丢在地上,那鹦鹉顿时闭口,跳到地上,一阵啄。陆渐睹鸟思人,心中黯然,轻轻抚着那鹦鹉羽⽑,叹道:“⽩珍珠,三年不见,可还好么?”那鸟早忘了当年之事,只顾低头啄食。

  陆大海息甫定,拍着⾝侧招呼道:“小兔崽子,到这边来。”陆渐傍他坐下,陆大海心中不胜喜,扶着他肩头上下左右打量,忽而笑道:“⾼了,壮了,他***,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就算到外边闯,也该给我送个信儿。”

  陆渐望着他萧萧⽩发,心中十分歉疚,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化繁为简,说了一遍,只是他不爱自夸,对学成武功略过不谈,扬威挫敌之事也尽都省略。饶是如此,陆大海仍觉孙子遭遇之奇,罕见罕闻,听罢怔忡良久,还过神来,哈哈笑道:“不管怎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渐问起别后情形。陆大海道:“也没什么稀奇事,不过打打鱼,睡‮觉睡‬,有时候闲出鸟来,就去丢两把骰子,输光了钱,再来打鱼。”

  陆渐道:“这鹦鹉哪儿来的?”陆大海道:“我也不知,那⽇一把大火将姚家庄烧成⽩地,我难过了好一阵子,想找你尸体安葬,怎料満庄的尸体烧得焦黑,天知道谁是谁的。我没奈何,坐在家门前发愣,忽听有人叫唤‘陆渐,陆渐’,一抬眼,这怪鸟儿就歇在竹竿儿上,两眼瞅着我,模样儿十分可怜。这种⽩鹦鹉我在苏门答腊见过,十分珍稀,我当时又累又饿,本想将它捉了,换些钱吃…”

  陆渐听到这里,惊道:“那可不成。”

  “怎么不成?”陆大海笑道“不就是一只鸟么?不料我将它捉住,这鸟儿竟然又叫你的名字,我心中好不奇怪,忽又想起你来,自觉有些心酸,便说:‘乖鸟儿,你再将这名字叫两声。’这鸟儿便又叫了两声。老子一听啊,嘿,忽然有些不争气,洒了两点猫尿,就此心软,不卖它了。自此每天都让它叫你名字,这贼鸟儿也学乖了,一旦饿了,就叫你名字,惹得老子心软,喂它吃的…”说到这里,忽地苦了脸,叹道:“可惜,你好容易回来,家里竟没什么吃的。”

  此事本在陆渐意料之中,当下笑道:“不妨事,我去打鱼来。”既无渔船,便折断大树,扎了一个木排。陆大海见他挥拳断树,有如割草,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陆渐扎好木排,补好渔网,嘬口长啸,响遏行云。不多时,一个黑⽩小点钻出云层,急速掠来,飞得近了,却是一只比人还⾼的巨鹤,双目如镜,神采飞扬。陆大海从未见过如此大鸟,眼见巨鹤倨傲凶猛,只吓得躲在一旁,不敢上前,但听陆渐发号施令:“大家伙,我要捉鱼,你去瞧瞧,哪儿鱼多,回来报我。”

  巨鹤一声清唳,冲霄而去。陆渐向陆大海道:“爷爷稍待,我去去便来。”踏排⼊海,不用桨橹,挥拳击⽔,真气凝如实质,有如无形桨橹,‮动搅‬海⽔,催着木排向前。巨鹤在空中巡视一番,发现鱼群,当即盘旋不去,陆渐催船上前,撒下渔网“天劫驭兵法”转动,⽔中鱼群⾝不由己,均被渔网粘住,作了网中之物。陆渐撒了三网,网网皆満,木排上鲜鱼堆満,活蹦跳,不少鱼刚出网缯,又跳⼊海。

  陆渐心知再打一网,这木排非沉不可,只得掉转回岸。陆大海早已拿了鱼篓候着,见了这么多活鱼,方觉鱼篓太小,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陆渐说声:“爷爷闪开。”下了木排,一拽一托,那木排平平升起,连排带鱼,均被他扛在肩上,来到屋前,倾斜木排,活鱼雨点般落下,在屋前堆积如山。

  陆渐笑道:“够了么?”陆大海着双手,一迭声道:“够了,够了。”又走上前来,捏着陆渐肩膊肌⾁,啧啧称奇:“乖孙子,你什么时候练成这等本事,真叫我吃了一惊。”陆渐脸一红,讪讪道:“一点儿蛮力罢了,不算什么。”陆大海笑道:“蛮力也好,蛮力也好。”望着満地鲜鱼,又发愁道“鱼是好的,就是太多,不知拿什么装。”陆渐道:“这个容易。”便去附近招来几竹子,拍破了,拧成两个半人⾼的大箩筐,放⼊鲜鱼,用一‮腿大‬耝细的长竹担起,说道:“爷爷,我去城里卖鱼,你在家等着。”

  两筐海鱼沉甸甸的,约有千斤。陆渐担在肩上,却是浑如无物。陆大海惊喜不胜,拍手称奇,他好容易见着孙子,恋恋不舍,须臾不忍分离,便道:“我陪你一道去,若有鱼从箩筐里落出来,也有人捡。”陆渐笑道:“也好,呆会儿我卖鱼,你数钱。”

  陆大海眉飞⾊舞,喜半响,蓦地神⾊一黯。陆渐瞧见,问道:“怎么?”陆大海道:“乖孙子,你有所不知,市集上那条‘大⻩鱼’越发不成话了,打来的鱼如无他的准许,决不能卖,卖鱼所得,都要给他六成,若不然,先打烂鱼,再打伤人,凶得很呢。”

  “不打紧!”陆渐笑了笑“他要钱,我给他便是。”说罢挑起箩筐,大步向城中走去。陆大海跟在一旁,指指点点,絮絮叨叨,诉说陆渐走后的四邻变迁:谁家老人去世了,谁家闺女出了嫁,谁家生了孩子,谁家有遭了横死。小小渔村,本也是红尘一隅,世间一切悲离合,生离死别,年复一年在此上演,片刻也不曾耽误,

  陆渐默默听着,听到喜庆处,祖⽗大笑他也大笑,听到悲戚处,祖⽗叹气,他也叹气,祖孙二人仿佛一体,神态模样也相差无几,陆大海说了一阵,忽道:“渐儿,你出去几年,人出息了,年纪也长了。从前嘛,我总担心家里穷,人家瞧你不上,如今凭你打鱼的本领,扛鼎的气力,不出一年,必然丰⾐⾜食。我方才琢磨了一下,你呢,年纪不小,也该娶房媳妇,续续香火了。今天卖了鱼,我便备一份厚礼,托东村周婶替你走一走,看一看,瞧哪家闺女愿意,寻好⽇子把事儿办了。唔,你还记得北村姜家的二闺女么?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沙呢,今年満十七了,小模样不错,就是黑一点儿,左腿还有点儿瘸。但你也不是什么公子哥儿,找媳妇嘛,不能太挑,能养孩子就是好的…”说到这里,忽见陆渐猝然止步,两眼痴痴望着远处。

  陆大海循他目光瞧去,只见草荆棘掩着一片断壁残垣,凄清荒凉,叫人目不忍睹。陆大海叹道:“姚家这把火烧了两天才熄,庄里更无一个活人,将山东巡抚也惊动了,派了不少捕快来查。查了好几个月,也没查出缘由,只好定一个倭寇抢劫了事。唔,你那⽇也在庄里,可知道发生什么事?”

  陆渐闻如未闻,只望着废墟后那片树林出神。林木青青,苍烟蔼蔼,林烟深处,似有一个窈窕秀丽的影子,纵剑飞舞,绣⾐如雪,⾝周寒烟淡淡,有如轻纱笼体,俄而回眸顾盼,浅浅笑容里透着无尽凄

  “土包子…大傻瓜…傻子…”声声嗔怪若在耳畔,脆如⻩鹂。“它不值钱,它所值的,是一颗真心…”那时候,说话少女的俏脸如一朵雪⽩牡丹,极清极妍,泪珠滚动,宛如花间朝露。直到此时此刻,陆渐仍能感觉得到泪珠的余温。

  海风动树,如诉如泣,陆渐听到风声,陡然间感到一阵寒意,心底里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死去,酸热嘲气涌⼊眼眶,泪⽔刷地流了出来。

  陆大海不觉咦了一声,怪道:“你哭什么?”陆渐忽地抹了泪,叹道:“没什么,被风吹眯了眼睛。”他双眼红红的,脸⾊却极漠然,陆大海瞧不出破绽,心中十分纳闷,见陆渐低头走路,便赶上说道:“娶的事你听到了么?”

  “总之怎么都成,”陆渐幽幽叹道“就算终⾝不娶,也没关系。”

  “说什么话?”陆大海怒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不懂么?”陆渐道:“那么就找个能生孩子的。”陆大海本想娶是件乐事,但见孙儿语调低沉,意兴阑珊,不觉大感纳闷,细细看去,陆渐容⾊惨淡,目光涣散,仿佛三魂六魄都不在⾝上。陆大海越发不解,只觉三年不见,自己与这孙儿真是疏远了,竟然摸不透他的心思,一念及此,挠着稀疏⽩发,好不懊恼。

  不多时,便⼊县城,来到鱼市之中,陆渐刚放下担子,即有六七人围上来,当先汉子⾝着华服,面⽪焦⻩,正是渔霸“大⻩鱼”⻩采,见了陆渐,⽪笑⾁不笑:“陆大海,你这孙子不是死了么?怎的又活过来了?”他积威所至,陆大海心里发虚,赔笑道:“⻩爷,都是小老儿弄错了,他有事出去几年,刚刚回来,只怪临走没给小老儿打招呼,故而生出一些误会。”

  大⻩鱼冷笑一声,说道:“不告出走,必是做了亏心事。陆家的小崽子,是不是啊?”他当年吃过陆渐一记扁担,虽说早已报复过,猛一想起,仍觉羞恼,说起话来,不免咬牙切齿。

  陆渐却只笑笑,说道:“不劳关心。还请⻩爷让一让,莫挡了我的买卖。”陆大海闻言吃惊,拉住陆渐⾐袖,正要说话,忽瞧陆渐目光来,微微‮头摇‬,不觉将话咽⼊肚里,心中十分忐忑。

  大⻩鱼目不转睛大量陆渐时许,见他神⾊从容,不卑不亢,心中涌起一阵不快,嘿嘿笑道:“小崽子,你几年不来卖鱼,不懂规矩了?也罢,陆大海平⽇在你⻩爷面前跟一条狗差不多,温顺乖巧,专老子的口⽔星子,呵呵,瞧你家狗爷爷份儿上,⻩爷我不和你小狗儿计较了。这两筐鱼嘛,老子收了,一文钱十条,价格公道,乌常,陈三,你们将鱼数过了。”

  陆大海大急道:“⻩爷,有话好说,您瞧这鱼,多鲜多肥,打来多不容易…”大⻩鱼两眼望天,呵呵冷笑,任凭陆大海大拱作揖,理也不理。陆渐忽地伸手,将陆大海拉开,淡然道:“爷爷,不打紧,让他数。”他举止沉着,大⻩鱼反觉意外,笑嘻嘻道:“小狗儿真能了?嘿,⻩爷几天没打人,这拳头忒庠,你再拿眼珠子瞧老子,当心我一拳下去,叫你脸上开花。”

  此时那两个泼⽪一边数鱼,一边赞那鱼鲜活肥大。要知道,当时官府海噤,片板不得⼊海,渔民无船远航,只能沿岸网捕鱼鲜,极少能够捕到这么多鲜鱼。物以稀为贵,海鱼稀少,竟成珍品,惹来恶霸垂涎抢夺。大⻩鱼听着两个手下报数,心中倍觉舒坦,盘算着转手卖给鱼行,能赚多少银子。不片刻,数鱼完毕,共计两百四十三条,大⻩鱼⾝旁帐房模样的老者摸出二十四文铜钱,向陆渐面前一掷,冷笑道:“数好了。”

  陆渐任那铜钱落地,也不瞧上一眼,笑道:“数什么?”大⻩鱼两眼一翻,冷冷道:“你数钱,我买鱼,有错么?”陆渐道:“谁说我要卖鱼?”陆大海心头一沉,瞪着陆渐,眼珠子也凸出来。

  大⻩鱼亦是一怔,打个哈哈:“小狗儿,你疯了?”陆渐似笑非笑:“大⻩鱼,你真要买鱼?”“没错。”大⻩鱼嘿了一声,眼露凶光“老子今⽇非买不可。”“好。”陆渐望着围观人众,朗声道“大伙儿听好了,这厮说了,他非买不可。”大⻩鱼欺⾝上前,厉声道:“怎么,你敢不卖?”

  “卖!”陆渐笑道“怎么不卖,不二价,一条鱼一两银子。”

  大⻩鱼面容陡变,也不说话,向⾝周人使个眼⾊,霎时间,众泼⽪菗出铁短刀,起袖子,呼一声拥将上来。陆渐哈哈大笑,笑声如雷,穿云裂石,震得一市人无不掩耳,不待众泼⽪近,陆渐菗出那当扁担的长竹,刷地抖圆“天劫驭兵法”运转,长竹应势弯折如环,以大⻩鱼为首,十多名泼⽪不曾走落一个,尽被竹环夹住,牢牢捆成一团,任其使出吃力气来,也难挣开,一时呼爹叫娘,闹成一片。

  “大⻩鱼!”陆渐笑道“这鱼你还买是不买?”大⻩鱼心胆俱裂,迭声道:“不买了,不买了。”陆渐笑道:“你当众说了,非买不可,很好,我今天也非你不卖,你让人回家取二百四十三两银子,你我一手钱,一手货。”

  大⻩鱼眼泪都出来了:“陆爷,陆爷,小人有眼无珠,不知你的本事,小的家里穷,别说二百两银子,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二十两银子的。”

  陆渐自来心软,不愿強人所难,闻言微皱眉头,面露犹豫。大⻩鱼见他动心,心中暗喜,正想再下的说辞,却听陆大海冷笑一声,说道:“你家穷?城里的金来当铺不是你家的,城东那二十顷地不是你家的?还有这里的鱼行,你都有份儿吧?”

  大⻩鱼被他揭了老底,又惊又怒,骂道:“老东西,你⾎口噴人…”陆渐喝道:“你骂谁?”气贯竹竿,那竹枷骤然一紧,众泼⽪痛不可当,纷纷惨叫。大⻩鱼急道:“陆爷,我给钱,我给钱,郞帐房,郞帐房…”

  那师爷样子文弱,陆渐不曾将他圈⼊竹枷,此时战战兢兢,靠上前来,大⻩鱼向他使个眼⾊,低声道:“你,你回家拿银子。”那师爷眨了眨眼,一道烟去了,不多时又匆匆赶回,⾝后跟着几个皂⾐官差。

  陆大海一见来了官,面无人⾊,‮腿双‬一软,当先跪倒。陆渐却是岿然不动,冷冷瞧着来人。那几名官差见他气势,不敢上前,踌躇半响,其中一个老成者上前说道:“这位小哥啊,国有国法,你本领再強,也強不过一个理字。”“你说我不讲理?”陆渐笑道“好,这里的人都听见了,大⻩鱼说非买我的鱼不可,对不对?”

  大⻩鱼平⽇鱼⾁乡里,众人碍于威,敢怒不敢言,此时忍不住纷纷道:“是啊,不错。”陆渐道:“既然非买不可,价格须由我定。这里二百四十三条鱼,一两银子一条,便似乎二百四十三两银子。大⻩鱼,你服不服?”大⻩鱼见了官差,只觉来了救星,硬撑起来,大声道:“不服,不服。”

  那皂隶为难道:“这事着实蹊跷,还须县太爷决断。”

  “要见官么?”陆渐笑道“我随你去见就是。”转⾝招呼祖⽗“我去见官,爷爷你守着鱼,我片响即回。”又道:“诸位朋友,也请与我见官,做个见证。”说罢一躬⾝,将那竹枷中十余人尽皆举起,仿佛托着一座⾁山,那⼲泼⽪只觉竹枷收紧,筋骨断,痛得几乎昏了过去。旁人瞧得,无不面如土⾊。陆渐却若无其事,朗声道:“走吧。”大步流星,走在前方。

  众官差只瞧得‮腿双‬发软,哆嗦尾随,不住口埋怨那师爷。

  此时大⻩鱼一众妾闻风而至,见着情形,不敢上前,站在远处哭哭啼啼。陆渐到了官衙前,才将竹枷散开,那十多人早已口吐⽩沫,昏死多时,陆渐提起大⻩鱼,步⼊衙厅,早有官差⼊內禀告,惊动县官,众官差持刀拿,对准陆渐,陆渐神⾊坦然,望着刀,只是微笑。

  那县官早已得过⻩家贿赂,装模作样问明缘由,向陆渐喝道:“你这刁民,真是恃強欺人,做生意哪有強买強卖的道理。”陆渐道:“这姓⻩的一贯横行鱼市,价买他人鱼鲜。既然许他強买,我便不能強卖么?”县官道:“你说他一贯強买,可有证人。”陆渐道:“鱼市中人,都是证人。”县官发牌,命传证人,叫来几个鱼行牙子,卖鱼渔夫,不料这几个人均已受了⻩家指使,串通一气,众口一词,都说大⻩鱼诚实经商,绝无強买之事。陆渐听得皱眉,忽摆手道:“慢着,我却忘了,还有两个证人,容我请来。”

  县官道:“你说是谁,我让差役去请。”陆渐笑道:“那两位脾气古怪,非我亲自去请,不能前来。”说罢大步出门。县官心中焦躁,探首向外顾望,忽听衙门外一声喊,人群躁动起来,蓦地纷纷让开,留出一道路来。那县官定眼一看,只见陆渐双手各举一尊石狮,从容不迫,走上堂来,双⾜所至,地砖粉碎,留下数寸脚印。

  众官差不料他竟将衙门前一对石辟琊扛了进来,均是目瞪口呆,只觉浑⾝发软,手中刀纷纷跌落,陆渐走到堂心,笑道:“证人来了。”县令惊得浑⾝哆嗦,指着陆渐,颤声道:“你,你…糊弄本官。”

  陆渐道:“我哪糊弄大人了,这石狮子就是证人。”“胡说。”县令声⾊俱历,喝道“这两快蠢石头,怎能说话?”陆渐笑道:“要说话么,还不容易。”说罢,奋起神力,将两个石狮互相一撞,声如巨雷,石屑飞,堂上众人纷纷捂住耳朵,捂得慢的,耳鼓裂,几乎被震晕过去。

  “县太爷,”陆渐哈哈大笑“听见了么?这证人正说话呢!若没听见,我再叫它说几句话给你听听。”县官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叫道:“壮士且慢,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说罢游目四顾,差役皂隶无不畏缩向后,他也是聪明人,灵机一动,望着大⻩鱼寻思:“我宦途不易,何苦为这狗东西害了自⾝。恩,最好糊里糊涂,结案了事。”

  当即下到厅中,拍拍左边石狮,问道:“这姓⻩的是不是渔霸?”问罢侧耳凑近石狮口角,若有所听,连连点头。继而又问右边石狮:“这姓⻩的是否強买他人鱼鲜?”说罢侧耳倾听,复又点头。

  众人见他举止,无不奇怪,只见那县令煞有介事,转回上方,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古人城不我欺也。我方才问过这两位证人,神明托这石狮告诉本官,这大⻩鱼強行买他人鱼鲜,乃是一个大大的渔霸。来人啦…给我打他一百大板。”大⻩鱼听得着话,几乎昏了过去。陆渐摆手道:“打就免了,你罚他出银子买了我的海鱼就成。大⻩鱼,你是愿打还是愿罚。”大⻩鱼已然吃过苦头,浑⾝上下被那竹枷捆得散架,心想再挨一顿扳子,十九活不成了,当即连声叫道:“愿罚,愿罚。”急召家人取了银子,送到陆渐面前。

  陆渐收了银子,扛起两尊石狮,放回衙门之前,向那郞帐房道:“一手钱,一手货,我收了银子,就当卖鱼给你,你随我去鱼市取鱼。”郞帐房不敢不应,只是哈点头,紧随在他⾝后。陆渐进出衙门,似⼊无人之境,那县令气急败坏,但惧怕陆渐神通,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命人稍作阻拦。

  来到鱼市,街上众人无不惊佩,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陆渐举目一瞧,蓦地吃了一惊,却见那两筐鱼尚在,陆大海却已不知去向。

  陆渐又惊又怒,转⾝揪住那帐房,厉声道:“你将我爷爷抓到哪儿去了?”郞帐房脸⾊惨⽩,颤声道:“小的哪敢?给,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令祖的主意。”陆渐一时愤怒,闻言冷静下来,寻思:“不错,以大⻩鱼一伙的胆识能耐,岂敢打我爷爷的主意?”想着放开帐房,忽听⾝边一个相识的渔夫说道:“陆小郞别急,方才你走之后,来了一个瞎子,似和陆老爷子人市,两人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那瞎子抓住陆老爷子的手,笑着说:‘来,来,我清你喝酒。’陆老爷子半推半就,跟他去了。”

  “瞎子?”陆渐微一沉昑,脸⾊忽变,急道:“我爷爷叫过那瞎子的名字么?”渔夫想了想,说道:“我隐约听到,陆老爷子叫他宁先生…”陆渐神魂出窍,失声道:“你瞧见他们去哪儿么?”渔夫指着远处一个酒招道:“上酒楼去了。”陆渐不及致谢,匆匆赶到酒楼,楼上楼下看过,并不见人,不由拉住楼下掌柜问道:“掌柜的,你瞧见一个瞎子和一个老人么?”

  那掌柜道:“瞧见了,进了酒楼,不吃不喝,便从后门出去了。唔,那瞎眼先生还说,有人问起,便将这张纸条付。料来他说的就是客官你了。”说着将一张折叠好的宣纸递给陆渐,陆渐展开,一瞧只件纸上写道:“五月二十五⽇赶到南京城外‘得一山庄’,届时不至,令祖命不保。宁不空留字。”笺尾尚有火部印戳。陆渐久随宁不空,认得他的字迹,当真又惊又怒,手掌一,将那宣纸化为漫天飞灰,转⾝询问二人去向,有伙计道是向城外去了。陆渐闻言,顾不得惊骇,电驰光转般掠过闹事,赶到城外,仍不见宁,陆二人的影子。陆渐焦急起来,纵声长啸,巨鹤闻声降落。陆渐知它灵通,说道:“你在空中看到我的爷爷,立时报我。”

  巨鹤鸣叫一声,纵⾝飞举,与陆渐一天一地,四野追寻。直到红⽇平西,暮霭纷起,仍是一无所获。陆渐定神细想,忽道不好:“宁不空诡计多端,赚我出城寻找,他却躲在城內。”急速转会县城,城门已闭,陆渐呼叫戍卒,无人答应,情急之下,陆渐抢到城门之前,神力骤发,双掌一推,铁门杠哐的一声,断成两截。城上兵丁士卒见此情形,魂飞魄散,均是望风而逃。陆渐无暇理会,纵上一处⾼楼,运起真力,长叫道:“宁不空,你给我滚出来。”声如殷雷滚滚,响彻城中,经久不息,惊得城里男女屏息,婴儿啼哭。

  叫了数声,陆渐烦躁略减,寻思宁不空便在城中,听到叫声,也决然不肯出来。但若逐家搜索,又未免唐突扰民,与倭寇恶霸无甚分别。

  陆渐沮丧至极,不觉自怨自艾,埋怨自己恃強穷武,一心惩戒恶徒,妄自显露神通,倘若老实卖鱼,祖⽗与自己一块儿,宁不空又岂能将他掳走。又想陆大海⾝无武功,落到宁不空手里,宁不空心肠狠毒,又怨恨自己,会不会狠下毒手,‮磨折‬于他。

  陆渐越想越是难过,酸气涌鼻,恨不得大哭一场。呆呆坐了半响,忽地将拳一握,忖道:“事到如今,多想无益。宁不空既让我前往那个‘得一山庄’,我到南京之前,他理应不会与爷爷为难。”掐指一算,当⽇已是五月十八,只有七⽇工夫赶到南京。陆渐只恐误了⽇期,也不顾夜已深沉,月明中天,纵⾝跃下⾼楼,奔出城外,乘着茫茫夜⾊,向着南京奔去。

  陆渐昼夜兼程,沿途只见灾民如嘲,拥⼊山东低界,不时可见饥民揷标自卖,或是卖儿鬻女,哀鸿遍野,惨不忍睹。陆渐沿途周济,⾝上银子转手即空,望着灾民惨状,心如刀割,抵达淮扬低界,扬州盐商受制于财神指环,筹款赈灾,情状稍好,但能支撑多久,却也未知。

  陆渐一路走来,深感有心无力,不由忖道:“若能有个法子,叫天下间再无兵灾饥谨,男耕女织,工商乐业,人人和睦,互相敬爱,那该是何等的了不起?”他目睹世流离,蒙蒙胧胧生出天下大同的念头,只可惜这念头从古至今,困扰无数哲人志士,却始终不能真正实现。陆渐空负黑天神通,金刚大力,面对如此宏愿,却也只能想象一番罢了。

  这⽇抵达南京,询问“得一山庄”却在南京城南。陆渐快步前往,只见牛马花红,酒⾁乐器満载于道,不少男女⾐衫鲜丽,说笑不噤,三五成群,亦向“得一山庄”方向走去。陆渐瞧得奇怪,忽觉口渴,便到路边茶社喝茶,忽听有人大声说话,转眼望去,两个运酒的男子也在茶社里喝茶闲聊。

  只听其中年长的说道:“这沈少爷真是豪气,前⽇派人来店里,只是说‘一百坛久,没酿⾜一百年的统统不要,届时要看酒封上的年月,少一年的,砸你的铺子’。”

  另一年少的嗤笑道:“他是南京一霸,谁惹得起他。娶一次正,南京城的好酒都让他买光了,下次娶妾,瞧他还拿什么喝去?听说他还出动几十匹快马,五天之內,从京城,扬州,西安,济南请来十几位名厨,又请了好几支昆曲班子,连鲁王府的乐班子也让他借来了,至于花灯锦缎,金银珠宝,更是多得叫人眼花。哼,那排场可大得很,没十万两银子不能济事。”

  “真是造孽。”年长者叹道“正值荒年,穷人饿死了不知多少,这姓沈的娶媳妇却要十万两银子。难道说人家的媳妇都是⾁长的,他媳妇是金子捏的?”

  年少者笑道:“不是金子捏的也差不多了,见过的都说,那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瞧过一面,连做梦也想呢。”年长者道:“是谁家闺女?”年少者道:“家世却不知道,听说是他什么师妹,姓,姓什么,是了,姓姚,下人丫鬟在外面说起来,都叫她姚‮姐小‬,说她不但人美,心也玲珑,是个女张良,雌诸葛,和那沈少爷倒是绝配。”

  说到这里,忽听“咣当”一声,两人转眼望去,只瞧一个农夫装扮的青年人神⾊呆滞,傻愣愣站在左近,一只茶碗在他脚前摔得粉碎。茶博士跳起来,怒道:“你这人,喝茶便喝茶,好端端的,⼲吗打碎我的碗?赔来,赔来…”说着揪住那年轻人的⾐襟,那年轻人任他摇晃,既不言语,亦不动弹。

  年长的运酒人瞧不过眼,喝道:“荒岁饥年的,何苦‮磨折‬人。这后生想也是逃荒来的,喝一碗茶,也被你着狗才欺负。”茶博士脸⾊一变,正要回骂,那年长者却啐了一口,摸一文钱,丢了过去。茶博士接过钱,神⾊略缓,恨恨道:“一个运酒的杀才,有什么了不起?”

  年少的也埋怨道:“自己都没钱,还装什么善人?”那年长的瞧了那后生一眼,见他神魂不守,仍不说话,不由心中纳罕:“这人莫非是个傻子,我替他解围,怎也不道个谢字。”不觉哼了一声,将茶饮尽,与年少者驾车去了。

  ⽇华如⽔,悄然流西,人影随着⽇光慢慢转移,由长变短,短而复长。万物变化如故,陆渐却忘了⾝在何时,⾝在何处。前方大道上,喜的,乐的,沸沸扬扬;红的,的,満目皆是,而在陆渐眼里,一切⾊彩,无不是灰蒙蒙的,在他耳中,锣鼓再响,也只不过是世人的嘲笑罢了。

  蓦然间,陆渐几乎恨起自己来,恨自己怎么不是聋子瞎子,若是聋了,就不会听见这些伤心的事,若是瞎了,就不用看到这些可厌的人,想要号啕痛哭,却是哭不出来,想要放声大叫,可没有一点儿气力。什么黑天书,什么大金刚神力,此时此地,统统化为乌有,纵然天下无敌,也敌不过心死。

  “喂!”茶博士拍了陆渐一下,大声道“沈少爷设了流⽔筵席,招待四方,我要赴宴去了。”眼见陆渐不动,心中厌恶,又拍他一下,厉声道:“收摊了,还不走么?”话音方落,忽见陆渐⾝子一震,捂着脸跪了下去,双肩‮动耸‬,眼泪从指里如泉涌出,喉咙里发出嘶哑哭声。

  茶博士莫名其妙,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敢情是个臭疯子,真他***晦气。”恶念陡起,狠狠踹了陆渐一脚,陆渐⾝子前倾,脸颊撞着泥地。

  “疯子,疯子。”茶博士口中大骂,又狠狠踢了陆渐两脚,陆渐应脚滚了两匝,一头栽到茶社旁的烂泥坑里,那里本是倾倒泥⽔,茶客小便的地方,陆渐一滚,污泥秽物涂了満脸,但却兀自不觉,蜷着⾝子,放声大哭。

  茶博士平⽇里受尽他人轻侮辱,今⽇难得轻侮辱他人一回,心中痛快无比,瞧见陆渐狼狈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踢他两脚,方才转⾝关了铺子,一摇一摆,哼着小调,向着“得一山庄”去了。馊气,臭气冲鼻而来,陆渐略略清醒了一些,呆了一会儿,忽觉四周沉寂下去,勉力爬起⾝来,掉头四顾,道路上空空,已无行人,极远处隐隐传来吹打之声。

  陆渐踉跄走了两步,但觉‮腿双‬发软,脸上肌⾁菗搐扭曲,不受控制。

  “去不去?”陆渐站在大道‮央中‬,心中不胜茫然“若不去,爷爷怎么办,宁不空说得出,办得到,我已失去阿晴,还要再失去爷爷么?”想到这儿,他攒袖拭去脸上泥污,努力打起精神,向着山庄走去。

  越近那喧嚣之处,陆渐步子越发艰难。道路两旁,风光佳秀,青山叠嶂,林烟翠寒,恰似两道青⾊长眉,杳杳去远,翠浓深处,流云淡淡,绝似眉间泪痕,俄而飘来,环绕在陆渐⾝边,凄伤之意,丝丝⼊骨。

  这时忽听马蹄声响,有人冷笑道:“又来一个吃⽩食的,少爷也真是,设什么流⽔筵席,做什么狗庇善事,⽩⽩喂肥了这些臭要饭的。”陆渐转头望去,只见两匹骏马迤俪而来,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人,正是沈秀的贴⾝奴仆孙贵,侧目瞥着自己,嘴角挂着一丝讥笑。另一个骑士呵呵笑道:“你又不是不知,少爷做这些事,不过是哄夫人开心。再说了,这次倒卖⾕米,少爷不是狠狠赚了一笔?几百桌菜肴,九牛一⽑罢了。”

  孙贵却将脸一沉,喝道:“刘荣,你说什么浑化,谁说少爷倒卖⾕米了?”刘荣脸⾊一变,瞧了瞧陆渐,蓦地眼露杀机,长鞭一圈,便向陆渐颈项来,不料鞭到半空,斜刺里飞来一鞭,将刘荣马鞭住,刘荣回头愣道:“孙贵,你挡我作甚?”孙贵冷冷道:“今⽇是少爷大喜,不宜见⾎,料想这个臭叫花子,也不懂什么。”刘荣面露尴尬之⾊,哼了一声,挥鞭击马,飘然去了。孙贵望了陆渐一眼,见他神⾊呆怔,不觉嘿嘿一笑,打马随在刘荣⾝后。

  陆渐不觉心嘲起伏:“如此饥荒,沈秀还在倒卖⾕米,真可谓丧尽天良,尤可恨的是,他还瞒着⺟亲,假装仁义。如此败类,阿晴怎能嫁给他…”想到这里,不由心如刀割。

  走了约莫里许,遥见前方一座庄园,背依青山,柳林环绕,粉⽩围墙曲折如带,走得近了,但见庄前哄哄的,设了三百来席,流民百姓纷纷围坐,争抢馍馍稀粥,⾝后尚有不少人等候,前者吃罢,后者又来。

  陆渐心道:“这不就是所谓流⽔席么?”当下越过众人,方到庄门,便被庄丁拦住,喝道:“臭叫花子,一边等着。庄子里只接贵客,没有请柬不得⼊內。”陆渐一皱眉,抬眼望去,但见山庄门户壮丽,左楹柱上以隶书写道:“天得一则清”;右楹柱上写道:“地得一则宁”:门首横书四个打字:“四海淡然”

  正犹豫是否⼊內,忽听庄內锣鼓鸣响,人声鼎沸,正不知发生何事,忽见那刘荣走出庄门,大声道:“方才胡总督请了圣旨,沈秀沈公子赈灾有功,特赏御酒一瓶,⽩银五十两,授从五品官。沈公子与民同乐,在场的,再赏一个⽩面馍馍,两勺稀粥。”

  众人大喜,纷纷向着庄內跪拜,恭祝沈家少爷多子多孙,福寿永昌,庄园上空一时嗡嗡声不绝,尽是阿谀奉承之言。刘荣扫视众人,神⾊既是得意,又有几分不屑。忽听庄內鞭炮声响,不觉喜道:“新人了。”转⾝⼊庄。

  陆渐听到这里,心一急,快步赶上,门前庄丁张臂拦,陆渐只一闪,⾝如无物,早已穿过众人阻拦,到了庄门之內。众庄丁又惊又怒,齐叫道:“臭叫花子,哪里走?”纷纷抢上来捉拿陆渐,不料陆渐⾝法展开,⾝在人群,如鱼得⽔,一扭一动,⾝周众人便觉⾝不由己,自然让开一条路来,待得陆渐经过,即又合拢,将一众庄丁挡在外面。

  到了人群前方,陆渐举目一瞧,只见沈秀⾝着珠绣吉服,意气风发,手拽红绸,牵着新人。那新人披大红盖头,霞裳绚美,一双⽩嫰纤手,盈盈握着半截红绸,步步生莲,仪态动人。

  陆渐一见那女子⾝形,心尖儿也似颤抖起来,泪眼模糊,喉间⼲涩。转眼望去,喜堂华美无比,大红喜字下,沈舟虚夫妇并肩而坐,沈舟虚仍是一袭青衫,容⾊淡定,不见喜怒。商清影却一扫素淡,⾝着盛妆,柳眉杏眼,肤⽩如⽟,风韵楚楚,竟庒过喜堂上下一众丫鬟贵妇,惹得堂下客人纷纷猜测,若是新娘子揭了盖头,这婆媳二人谁更美丽一些。

  商清影见了爱子,喜上眉梢,只觉儿子风神俊秀,世间男子无人能比;又想到儿子娶了媳妇,势必再无往⽇那般依恋自己,又不觉有写怅然若失。恍惚间,忽听司仪扯起嗓子,命新人先拜天地,再拜⾼堂。商清影眼见沈秀下拜,怕他硌痛了膝盖,沈秀双膝甫一着地,便伸手扶起,抚着沈秀鬓发,轻声道:“好孩儿,娶了媳妇,可得好好对待人家。”沈秀笑道:“妈,还用你说么?我不但对她好,更会加倍孝敬娘亲。”商清影心头一,眉眼泛红,为掩窘状,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沈秀心中得意,转眼看向沈舟虚,却见他斜眼睨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沈秀不觉面⽪发烫,忽听司仪又叫道:“夫对拜。”急忙收敛心神,更与新人拜过,但听司仪叫道:“共⼊洞房。”心知大功告成,不由得心头发庠,狂喜不噤,拽着新人,方要转⾝,忽听有人大叫道:“阿晴!你不能嫁他。”

  沈秀掉头望去,只见一个人浑⾝泥污,有如叫花子,⾝法却是比电还快,直奔喜堂。几个庄丁拥上阻拦,却被他合⾝一撞,纸糊也似,纷纷跌开。沈秀一愣神,那人已到堂上。堂上颇有天部⾼手,见状纷纷上前,数十拳脚齐向那人聚拢,那人浑如未觉,拳脚近⾝,一扭一闪,⾝上仿佛涂了一层油脂,拳脚无从着力,纷纷从他⾝侧滑出,⾝上空门显露,那人手肘头撞,抵隙而⼊,霎时间闷哼之声不绝,天部弟子纷纷瘫倒。人群中灰影闪动,来人已到沈秀面前。

  沈秀吃了一惊,挥掌便打,不料那人一个筋斗,翻过沈秀头顶,沈秀拳脚落空,慌忙将⾝一矮,旋风后转,不料那人⾝在半空,坐脚伸出,轻轻点在那大红喜字上,沈秀转⾝之时,他已凌空翻回,复又落到沈秀⾝后。沈秀转念不及,那人蓦地凌空出膝,顶在他后心“至⽳”上,扑通一声,沈秀浑⾝软⿇,形如一个⾁垫,被来人跪在膝下。

  此人来势奇快,似⼊无人之境,堂上堂下,没有几个人还过神来,直待新郞官被人打倒,方才惊觉,一片哗然。却见来人⾐衫又脏又破,两行泪⽔不绝滑落,在脸上泥污中留下两道深痕,⾝子则是不住发抖,蓦地两手抱头,向新娘大哭几声,忽又举头撞地,咚咚做响,喉咙间呜呜咽咽,似乎叫唤某人名字,附近宾客隐约听到“阿晴”两字,均是不胜惊愕。那新娘却似吓呆了,木雕般伫立着,一动不动。这情形无比怪异,众人相顾愕然,但又害怕这怪叫花子武功厉害,无人胆敢上前。

  来人正是陆渐,他见婚礼已成,将⼊洞房,不知怎的⾎涌头顶,浑忘一切,打⼊喜堂。可是当真见了姚晴,却有不知说什么才好,哭了几声,难受至极,唯有以头抢地,才能化解心中愤満。

  难受之际,忽觉风来,陆渐只当天部⾼手来袭,心中暗怒,便想反击,但一抬头,却是愣住,只见商清影脸⾊苍⽩,双目睁得极大,伸出左手,扫将过来。这一下,无论主客均是始料未及。沈舟虚看出陆渐⾝份,忌惮他神通了得,不敢出手,心念疾转,正想对策,不料商清影心系爱子,竟然奋不顾⾝扑向陆渐。沈舟虚阻拦不及,惊骇绝,心知陆渐举手抬脚,威力绝大,子柔弱不武,决然挡不住大金刚神力轻轻一击。

  大堂上人人屏息,静寂无声,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商清影手起手落,打了陆渐一个耳光。陆渐不觉愣住,旁观众人更是骇然,望着二人,心子提到嗓子眼上。忽见商清影一咬牙,喝道:“还不让开么?”举起左手,又是一掌,打在陆渐右颊。陆渐却如不觉,怔怔望着商清影,仿佛痴了一般。

  “让开。”商清影推了陆渐一把,却如蚍蜉撼树,哪能推动分毫,眼见沈秀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中一急,双拳齐下,打在他双肩眉梢。陆渐却始终一动不动,既不还手,也不抵挡。

  商清影原本柔弱,打了十来拳,便觉呼昅急促,浑⾝发软,忍不住骂道:“你这人真可恶,⼲吗欺负我的秀儿,你,你再不让,我,我便与你拼了。”说着低头便要来撞陆渐。陆渐无奈,只得起⾝,伸手去扶,却被商清影拂袖甩开,也不瞧上陆渐一眼,反⾝扶起沈秀,但见他鼻青脸肿,嘴也破了一块,⾎流如注当真心如刀割,抓起桌上茶⽔,泼得陆渐満脸。茶⽔洗去泥污,显出陆渐本来面目,商清影认出他来,咦了一声,怒道:“好啊,又是你。早知这样,上次就该将你送去见官。”陆渐不知怎的,一遇这女子目光,气势便是大馁,怎也无法与之抗衡,听他问,没来由眼眶一热,涩声道:“沈夫人,对不住,我也知道不该来,可,可一见阿晴嫁人,我就心里难过,恨不得死了才好。”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下来。

  商清影初时只有怒意,但瞧陆渐神⾊如此愁苦,俨然遇上极伤心的事情,又不觉心中微软,回头问道:“秀儿,你认得他么?”沈秀面如死灰,躲在商清影⾝后,闻言忙道:“我认得他,他和孩儿一样,都喜姚师妹,但师妹最终垂青孩儿,这人心中不岔,故来寻衅。”

  商清影才知这陆渐竟是为情所困,无怪悲愁至此,想到这里,更觉同情,苦笑道:“你难道不明⽩么?情之一物,不可勉強。姚姑娘只有一⾝,不能嫁给两人,既然选了秀儿,便会与他⽩首偕老。你再伤心难过,也没用处,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若不然,呆会儿官差一到,可就糟了。”

  “不行。”陆渐‮头摇‬道“你儿子人面兽心,我不许阿晴嫁他。”

  “闭嘴。”商清影⽟面涨红,厉声道“你嫉妒秀儿也就罢了,如此⾎口噴人,不嫌无聇吗?

  ”陆渐道:“我哪有⾎口噴人…”他指着沈秀,定一定神,大声道“他杀害老人,‮引勾‬尼姑,趁着荒年囤积⾕米,⾼价卖出,害死无数百姓…”堂上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头摇‬,商清影更觉陆渐胡搅蛮,可恶至极,些微好感也丧失殆尽,大声道:“你要诋毁秀儿,也该寻几个好些的理由。你说他杀害老人,真是胡说,秀儿平⽇最是尊老,见了穷苦老人,都要赠送银两;至于‮引勾‬尼姑,更是荒唐透顶,秀儿对姚姑娘的一片痴心,谁会看不出来?至于囤积⾕米,更不对了,你瞧庄外,大婚之余,秀儿也不忘赈济灾民,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做得到…”

  陆渐道:“他,他…”他不善辩论,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只涨得面红耳⾚,沈秀见状,胆气略耝,扬声道:“不错,姓陆的,你这么污蔑本人,可有什么凭证…”商清影闻言,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流露怜爱之⾊,转头再瞧陆渐,冷冷道:“是啊,你有什么凭证?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么欺心枉理的话,你怎么说得出来?”

  陆渐明知沈秀底细,说到证据,却是一件也无,空自心中气恼,却无半点儿法子,情急中,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眼瞧着沈秀面露诡笑,心中更怒,喝道:“姓沈的,你还在假话连篇,若不吐实,我,我叫你好看。”

  沈秀一惊,急往后缩,商清影用⾝子将他挡住,瞪着陆渐,眉间透着无比坚毅。陆渐本想动武,见这情形,大感踌躇。这时忽听沈舟虚徐徐道:“世间万事,均说不过一个理字。陆道友,你是金刚传人,当世⾼手。金刚一脉虽是空门,但历代祖师济事救人,道德渊深,从不胡作非为。你今⽇擅闯婚堂,強夺人,更肆意污蔑劣子。所作所为,伤天害理,金刚一派历代祖师地下有知,不知该当有何感想。”

  陆渐一愣,大声道:“沈先生,你这话不对,沈秀做的事,别人不知道,你号称‘天算’,会

  不知吗?”沈舟虚微微‮头摇‬:“我知道什么?我只怎么,劣子子虽有些不好,但重情爱物,心怀慈悲,你说的那些事情,尽都是凭空捏造罢了。”商清影闻言,心中大慰,望着沈舟虚,含笑点头。陆渐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倏一晃⾝,已至沈舟虚之前,劈手揪住他的⾐襟,喝道:“你说谎。”沈舟虚任他拽着,笑道:“怎么,陆大侠,你连我这断腿的瘸子也不放过?也罢,⾜下既是金刚传人,武功盖世,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陆渐脸⾊涨紫,道:“我,我…你,你…”蓦地如怈气的⽪球,颓然放手,踉跄后退两步,回望四周,只见人人望着自己,无不露出鄙夷之⾊。陆渐心中茫然无比,掉头望着姚晴,喃喃道:“阿晴,你怎么不说话,你明知沈秀不是好人,为何还要嫁他?”

  大红盖头缨络低垂,经风一吹,轻轻摇晃,⾊泽变幻莫测。姚晴始终一动不动,寂如木石。刹那间,陆渐心底里涌起一股绝望,只觉眼前发黑,喉咙腥甜,蓦地屈膝跪倒,哇地吐出一口鲜⾎。

  众人见他吐⾎,正觉吃惊,忽听庄外锣鼓声喧,唢呐⾼唱,讶异中,一个庄丁慌张奔⼊,结结巴巴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沈舟虚皱眉道:“慌张什么?”那庄丁道:“庄外又来了一支送亲的队伍,花轿鼓乐,一样不缺,直往山庄里闯。问他们做什么,他们,他们说…”

  忽地瞟了沈秀一眼,言又止。沈舟虚不耐道:“说什么?”

  那庄丁神情似哭似笑:“他们说,是给少爷送新娘子来了。”“胡闹!”沈舟虚脸⾊陡沉“新娘子不就在堂上么?”话音未落,忽见人群动,让出一条道路,十来个仆婢,轿夫拥着一个吉服女子娉娉袅袅,向着喜堂走来。

  沈舟虚眉头大皱,沈秀却按捺不住,跳到堂前,喝道:“哪来的臭贼,竟敢消遣沈某?”话音未落,那新娘嘤咛一声,掀开盖头,媚声道:“沈公子,你好没良心,就不认得奴家了?”沈秀定眼一瞧,不觉心中咯噔一下,额头冒出密密汗珠,原来这女子竟是他在南京私宅里偷养的情人,本是青楼女子,此时全然不顾规矩,趁机掀起盖头,左顾右盼。

  沈秀又惊又怒,蓦地脸⾊一沉,⾼叫道:“哪来的野婆娘,谁认得你了?”那女子见他一反往⽇温柔,声⾊俱厉,不由得心中委屈,双眼一红,滚下泪来,哽咽道:“不是你让人来说,今⽇娶我⼊门的么?怎么,怎么突然又不认了?”沈秀气得双眼噴火,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定要将眼前女子拽将过来,菗上两个嘴巴,当下低吼道:“少胡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若不然,本公子叫你好看。”

  话音未落,忽听人群里有人怪气地道:“沈公子好福气,一天娶两个老婆。”另一人闷声道:“你懂什么,这叫做一箭双雕。”先一人笑道:“一箭双雕固然好,就怕公子爷箭法不行,上十箭八箭,也未必得中呢。”

  沈秀大怒,瞪眼向人群中搜寻,那二人却忽地沉寂下去,一眼望去,尽是人脸,分不出是谁说话。这时间,忽又听庄外锣鼓喧天,沈秀心觉不妙,转头望去,一个庄丁又闯进来,气道:“不好了,又来一队送亲的。”

  此言一出,堂上宾客哗然,纷纷掉头望向门首,又见七八个仆婢拥着一个吉服新人,冉冉⼊庄。那女子并未盖头,而是带着珠帘凤冠,绰约看到沈秀,悲叫一声,向他扑来。沈秀急忙让开,女子未能纵⾝⼊怀,便扯住他⾐袖,哭哭啼啼:“公子你好狠心,半年也不来见我,天幸你还有良心,派人接我成亲。倘若再过几⽇见不着你,我,我便死给你看。”

  沈秀认出这女子是自己养在苏州的情人,心中当真惊怒难遏,忽听那个怪气的声音又道:“这下好了,先叫一箭双雕,如今又叫什么?”那个闷闷的声音道:“还用说么,自然叫做连中三元了。”先前那人啧啧道:“三元?三鼋?不就是三头‮八王‬么?连中三元,岂不是骂这沈公子做了三次‮八王‬,不妥,不妥,大大不妥。”那个沉闷声音道:“那么你说是什么?”怪气的声音道:“应该叫做‘三开泰’。”那个沉闷声音道:“放庇,男子,也;女子,也,沈公子一下娶了三个老婆,怎么能叫三开泰,应该叫做三开泰才对。”先一人笑道:“三才能开泰,三当是开否,对,就叫‘三开否’。”沈秀几乎气炸了肺,但被那女子揪住⾐杉,脫⾝不得,先来的南京情人见状,亦上前来。二女眼看对方均着吉服,惊诧之余,互生恨妒,松开沈秀,对骂几句,互相厮打起来。

  沈秀狼狈脫⾝,正想逃回堂上,不料庄外锣鼓又响,伴有叫骂之声,庄丁急急⼊內禀告:“这次来了两支送亲队伍,双方都要抢着进门,互不相让,在庄门前打起来了。”沈秀听得脸都⽩了。商清影忍耐不住,问道:“秀儿,到底怎么回事?”沈秀忙道:“妈,你别误会,这都是别人害我的,这些女子我一个都不认得。”说话间,忽见两名⾝着吉服的美貌女子一先一后奔⼊庄內,均是发钗横,盖头红绸早已不见,看到沈秀,均叫公子,争先抢来,拉住沈秀号啕大哭,各诉委屈。

  商清影益发奇怪,问道:“秀儿,你不认得她们,她们为何认得你呢?”沈秀也不知如何辩解,情急间用力一甩,将那两名女子摔倒在地,二女见他如此绝情,均是号啕大哭,边哭边骂。

  这时那个怪气的声音忽又响起:“五个了,这叫什么?”那个沉闷的声音道:“无福临门如何?”那个怪气的声音笑道:“果真是五福临门,好福气啊好福气。”沈秀怒极,向人群厉声喝道:“哪来的贼子,给我滚出来?”不料他一发话,人群复又寂然,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掉头,一时间哪分得出是谁说话。沈秀正想再骂,忽见孙贵急急走近,在他⾝边耳语两句,沈秀脸⾊刷地惨⽩,两眼努出,瞪着孙贵,孙贵默默点头。沈秀忙转⾝道:“爹,妈,我有点儿小事,出庄一趟。”商清影満腹疑窦,言又止。沈舟虚却冷哼一声,道:“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目视孙贵,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从实招来。若有半字欺瞒,你也知道我的家法。”

  孙贵为他目光所,浑⾝打个哆嗦,扑通跪倒:“外面,外面还有五支送亲队伍,都被小的拦在庄外,不让进来。”

  沈舟虚瞥了沈秀一眼,冷笑一声,说道:“让她们全都进来。”沈秀变⾊道:“爹爹。”沈舟虚咬着细⽩牙齿,狞笑道:“该来的都要来,你怕什么?”沈秀见⽗亲神⾊有异,不敢多言,无奈退到一旁,一时间,只觉上天无路,⼊地无门,恨不得脚下便有一条地,方便一头钻⼊。

  孙贵转⾝出庄,不多时,引着五名穿着大红吉服的女郞鱼贯而⼊,其中一女,腹耝大,竟已⾝怀六甲。沈秀瞧得目瞪口呆,先后这九名女子,无一不是他在江南各地私养的情人,原本九女各处一方,沈秀分而治之,近的朝秦暮楚,无⽇无之,远的数月一会,*情更浓。沈秀盘桓其中,不减帝王之乐。

  即便是他的贴心奴仆,尽知九女住所的也是极少,沈秀自以为得计,但不知是谁人故意设局,竟在这个紧要关头,让这九女齐聚此地,沈秀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心中难过,到了极点。这时忽听人群中那怪气的声音又道:“这下好了,十人凑齐,沈公子一天娶十,羡杀旁人。”那沉闷嗓音道:“这就叫做十全十美么?”那个怪气的声音笑道:“哪有这种好事,我看叫做十面埋伏,楚霸王拔山扛鼎,也是抵挡不住。”

  沈舟虚眉峰一蹙,冷冷道:“二位是谁?何必蔵头露尾,不妨出来一见?”人群寂然不答,这时间,忽听头顶上有人扑哧一笑,扬声道:“张甲,刘乙,沈天算让你们出来,你们还躲着作甚?”众人吃了一惊,举目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头顶屋梁上多了一人,头顶斗笠,左腿下垂,右脚搁在梁上,半躺半坐,手持一个红漆葫芦,多口长饮。

  只听两声长笑,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一矮,双双向沈舟虚打了一个躬,⾼的怪气道:“小的张甲。”矮的则闷声道:“小的刘乙。”张甲嘻嘻笑道:“方才的话都是梁上那位老爷教的,沈天算不要见怪。”

  沈舟虚听他二人以甲乙为号,必是假名,又见二人气度渊沉,分明都是武学⾼手,略一沉默,笑了笑,向那梁上男子道:“敢问⾜下尊名。”梁上那人笑道:“我姓梁,号上君。”沈舟虚冷笑易声,道:“你弄出如此闹剧,莫非与我沈家有仇?”梁上君道:“仇是有点儿,但我这次来,却是主持公道。”沈舟虚道:“什么公道?”梁上君道:“这九个女子,都是沈公子的相好,同共枕,亲密无比。既要娶亲,就该一并娶了。如不然,岂非始之,终弃之,败坏了你沈天算的好名声。”

  沈舟虚道:“你说他们都和小儿有染,可有凭证?”梁上君道:“要凭证么?这个好办!”说罢嘻嘻一笑,扬声道:“你们九个,谁能说出凭证,谁就能和沈公子成亲。”“有!”九女闻言,纷纷抢着道:“公子前,刺了一个‘渐’字。”“胡说八道。”沈秀脸⾊惨变“梁上君,你唆使她们诬陷本人,天理不容。来人啊,将这些人统统抓起来。”喝叫未绝,陆渐忽地晃⾝而上,五指张开,哧的一声,将沈秀口⾐杉扯下,只见雪⽩脯上,果然刺着一个鲜红的“渐”字。陆渐咦了一声,面露讶⾊。众人见了,一片哗然,稍有⾝份头脸的宾客纷纷起⾝,拂袖而去。

  沈秀羞怒迸,反掌劈向陆渐,却被陆渐攥住手腕,制得不能动弹,喝道:“这个,这个‘渐’字,谁给你刺的?”沈秀几乎气昏过去,骂道:“关你庇事。”陆渐双目瞪圆,厉声道:“你说不说?”手上用劲,沈秀顿时痛叫起来。

  商清影原本心如⿇,听见沈秀惨叫,又觉心痛,急道:“你放开他,这字是我刺的,不⼲他事。”陆渐瞧他一眼,双眉微皱,放开沈秀,转⾝走向姚晴,说道:“阿晴,你看清这厮的面目了么?随我走吧,呆在这里,徒自受辱。”说罢攥住姚晴皓腕,步履如飞,走在前面,姚晴⾝不由己,跌跌撞撞,跟在他⾝后。二人出门,竟无一人阻拦。

  带了庄外僻静处,陆渐方才停下,回头道:“阿晴…”话未说完,眼前素影晃动,陆渐左颊重重吃了一记耳光。陆渐被打得愣住,忽见姚晴扯下盖头,恨恨望着自己,秀目‮肿红‬,脸上満是泪痕。陆渐怔道:“阿晴,你⼲吗打我?”姚晴怒道:“这一下,你喜了么?”陆渐道:“我喜什么?”姚晴跌⾜怒道:“你带人捣,不但害我嫁不了人,还出尽了丑,哼,你以为我嫁沈秀,就会嫁你么?”陆渐神⾊一黯,叹道:“我不奢望你嫁我。但你嫁的人应该聪明正直,一心一意。沈秀⾐冠禽兽,你嫁给了他,不会幸福。”

  姚晴冷冷道:“他是三心二意,你就是一心一意?再说我愿意嫁谁便嫁谁,你又不是我爹,管得着么?更何况,只要能得到天部画像,别说嫁给沈秀,就是嫁给猫儿狗儿,我也不在乎!”说着说着,眼眶又是一红,流下泪来。

  陆渐听得口一闷,窒息半响,方道:“难道说,那八幅画像,竟比你自己还重要,为了天下无敌,你宁愿作践自己?”

  “那又怎样?”姚晴蓦地伸出袖子,狠狠揩去眼泪“我要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怎么了?你害怕我厉害了,不好对付吗?”陆渐皱眉道:“我哪里会?你变厉害了,我喜还来不及。”

  “真是口是心非。”姚晴冷笑一声,恨恨道:“你们这些臭男子,一旦有了本事,个个喜新厌旧,好⾊无餍。就像你这傻子,没本事的时候,満嘴甜言藌语,一旦武功好了,就开始三心二意了。哼,将来我练成神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们这些负心薄幸,自以为是的臭男子统统杀光,一个不留。”说着拂袖便走,陆渐方要追赶,姚晴忽从袖里掣出一把匕首,声⾊俱厉:“不许上来,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死给你看。”

  陆渐见姚晴将匕首抵住⽟颈,不由得又是心惊,又是颓丧,暗道:“她宁可自尽,也不肯见我么?”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叹了口气,道:“阿晴,你别胡来,我不动便是。”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觉心酸难抑,心知再作停留,势必又要哭将出来。当下冷哼一声,收起匕首,逝如轻烟,飘然去了。

  陆渐呆立当地,目视窈窕倩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蓦地眼眶一热,泪如泉涌。

  落泪中,忽听啧啧有声,陆渐一惊,抹去眼泪,转头望去忽见一人头戴斗笠,手持葫芦,坐在远处树下喝酒。陆渐认出这人正是在“得一山庄”捉弄沈秀的梁上君,不由怪道:“怎么是你?”

  梁上君笑道:“什么你呀我的,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你这么一点儿年纪,应该叫我前辈才是。”陆渐道:“原来是梁前辈…”说到这里,忽地噎住,两眼睁大,死死瞪着梁上君,目光之利,似乎要将那人斗笠洞穿。

  梁上君徐徐起⾝,嘻嘻笑道:“乖后生,再叫我两声前辈听听。”忽地眼前人影一晃,头上一轻,斗笠已被陆渐揭开。陆渐瞪着他倒退两步,満脸不信之⾊,忽地一声惊呼,上前将他抱住,大叫道:“死⾕缜,臭⾕缜,你不学好,又来唬人。”叫到后面,已是喜极而泣。

  ⾕缜见他如此动,心中不胜感慨,俊眼泛红,叹了口气,笑道:“乖后生,我又不是你的阿晴,你抱我这样紧做什么?”

  陆渐听得这话,又羞又恼,放开⾕缜,狠狠给他一拳,骂道:“你不讲义气,既然没死,怎么也不找我?”⾕缜笑道:“我不是找你来了么?还帮你出了一口恶气,给沈秀那小子娶了九个老婆,如今‘得一山庄’闹成一锅稀粥了,真他***过瘾。”陆渐想到方才送亲队伍接二连三的情形,也不由得哈哈大笑,握住⾕缜手臂道:“这种缺德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缜笑笑,双手互击,从远处树后闪出两人,正是张甲,刘乙。⾕缜笑道:“这二位都是我的伙计,这次为沈秀娶亲,都是他们一手办。”又指陆渐道:“这位便是我常说的陆爷,还不来见过。”张,刘二人含笑上前,拱手道:“见过陆爷。”⾕缜笑道:“他二人都是一方大豪,今⽇随我来此耍宝,真是大材小用。”张甲笑道:“能随⾕爷耍宝,该是小材大用才对。”

  ⾕缜笑了笑,挥手道:“此间没你们的事了,去吧。”二人躬⾝施礼,默默去了。 Www.NIlxS.CoM
上一章   沧海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沧海》是一本完本武侠小说,完结小说沧海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沧海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武侠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