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浮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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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沧海 作者:凤歌 书号:1895 | 更新时间:2016/10/5 |
浮槎(上) | |
陆渐钻过地道,但觉灼浪扑面,酷热难耐,地上遍是焦枯尸体,阵阵恶臭,中人呕。 陆渐嘴⼲枯,心跳如雷,今⽇所见所闻,真如神魔相斗,匪夷所思,就是祖⽗胡吹的那些海上奇遇也无法相比。但仙碧屡次冒险相救,恩义深重,陆渐见她伤心,也觉十分难受,是以虽然心怀恐惧,仍是拼死前来。 他不知庄內情形,不敢贸然闯⼊,唯有缩在地道尽头,游目四顾,但见火势已弱了不少,只是烟雾弥漫,不知北落师门⾝在何处。忽听有人笑道:“九重,还要斗么?” 陆渐听出是那宁不空的声音,又惊又怕,伏在地道口,偷偷望去,烟火中若有两道人影,一站一跪,遥遥对峙。俄而一阵风吹来,烟光散去,那站着的正是宁不空,跪着的却是九重。九重已不复先前威势,浑⾝⾚裸,那层光彩流溢的⽔甲消失无踪,肌肤之上布満烧灼痕迹,间被“木霹雳”撕裂的创口流出鲜⾎,点点滴落。 九重双手撑地,息道:“宁师兄,大家都是八部中人,你今⽇若念香火之谊,放过小弟,师弟我感不尽。” 宁不空哦了一声,道:“你这副样子,拿什么来感我?” 九重道:“⽔部的祖师画像如何?” 宁不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九重又道:“那么,再加山部的祖师画像呢?”宁不空一怔,九重不待他说话,急道:“若还不成,加上泽部的如何?” 宁不空沉默半晌,忽而笑道:“师弟好本事,没想到八部之中,竟有三部的祖师画像在你手里。” 九重笑道:“某这点儿伎俩,比之宁师兄远远不如,但不知师兄对这些画像,有无兴致?” “兴致却有!”宁不空笑道“但师弟一丝挂不,又哪儿来什么画像?” 九重叹道:“小弟纵有百十个胆子,与‘火仙剑’宁师兄手,也不敢将画像带在⾝上,要是一把火烧了,岂不晦气。” 宁不空道:“九重,你又来跟我耍花?是不是想说,那些画像还在昆仑山的⽔部老巢?” “小弟不敢。”九重笑道“方才师兄命小弟现⾝之前,小弟便将画像埋在东北墙角之下,宁师兄大可去取。” 宁不空若有喜⾊,继而眼珠一转,淡然道:“一事不烦二主,既是师弟埋下的,仍由师弟取出的好。” 九重知他谨慎,怕有机关,便亲自转往墙角,埋首片刻,当真挖出一个包袱。 宁不空道:“开解瞧瞧。”九重开解包袱,果然是三卷画像,纸质泛⻩,⾊泽古旧。 宁不空微微一笑:“还有我火部的呢?”九重一呆,忙道:“是是。”火部画像他一直攥在手里,恶战已久,竟尔忘了,当下与其他三幅画像放在一起。 宁不空颔首笑道:“师弟果然是守信之人,若然不弃,你我不妨携手同心,将其他四幅画像弄到手如何?” 九重喜道:“多谢师兄。”继而又道“仙碧已知你我行踪,回去一说,天、地、风、雷、山、泽六部必定⾼手齐出,前来抢夺画像,咱们势单力薄,怕是难以对付。” “她有伤在⾝,不会走远。”宁不空道“呆会儿我赶将上去,将她连带那对少年男女一并杀了。” 陆渐听得浑⾝发抖,越发不敢动弹,心中自怨自艾:“陆渐你这个胆小鬼,自告奋勇来找北落师门,怎么事到临头,却只会躲在地道里装死。”他虽不断自责,却仍无爬出地道的胆气。 九重笑道:“宁师兄,这些画像,请先收好。”说罢双手捧上,宁不空笑笑,手中接住画像,袖间蓦地火光一闪,九重发声惨叫,⾝上腾起滚滚烈焰,凄声叫道:“宁不空,你出尔反尔。” 宁不空倒退两步,望着九重浑⾝浴火,东倒西歪,失笑道:“蠢材,你的心思我还不明⽩?你不过落了下风,暂行缓兵之计,待你缓过气来,岂有不杀了宁某、取回画像之理…”正要转⾝,忽听九重牙里发出咝咝之声,⾝子充气般膨起来,转眼间长成一团火球,向他面滚来。 宁不空脸⾊剧变,拼力后掠,却听啵的一声闷响,九重全⾝化作満天⾎雨,夹杂点点火光,而来。宁不空⾝在半空,被⾎雨火光罩个正着,发出一声惨叫,陨石般坠落在地,滚动几下,便不动弹。 陆渐瞧得心惊⾁跳,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半晌,见无动静,陆渐才从地道中爬出,四面瞧瞧,学着猫儿,喵喵叫了两声,却不闻有应,正觉丧气,忽听⾼处传来一声猫叫。陆渐大喜抬头,只见北落师门踞在一棵燃烧的大树顶上,下方烈火熊熊,眼见烧到树顶。 原来,北落师门终是兽类,天怕火,一见火起,便蹿到树上躲避,不料混战之时,大火点燃树木,自下直烧上去,北落师门弄巧成拙,只好越爬越⾼,以致无法落地。 陆渐急道:“北落师门,快跳下来。”北落师门被困在树顶,万分焦躁。陆渐又叫两声,北落师门眼见火焰烧至,避无可避,蓦地纵将起来,尾巴直竖,当空落下,陆渐抢上两步,将它一把接住,连声喜道:“好猫儿,好猫儿…” 正觉喜,忽觉肩上一沉,搭上一只僵硬大手,陆渐心头没地涌起一股寒意,忽听宁不空哑着嗓子,缓缓道:“小家伙,你来了多久啦?” 陆渐没料他竟还活着,心头寒意更重,颤声道:“我,我刚来?” 宁不空吐了口气,语声缓和了些:“是么,仙碧师妹呢?她在哪里?”陆渐正要回答,忽又想起他说过的话,不由寻思:“他说了要害姊姊,我怎能让他知道姊姊在哪里?”当下说道:“仙碧姊姊已经走了。” 宁不空叹道:“小家伙你哄骗我么?北落师门还在,她怎么会走?你是不是听到我方才说的话,当我要害她?”但听陆渐默不作声,心中益发笃定,说道“我与仙碧师妹情极好,她不也叫我师兄么?那些话都是我编来骗九重那个大恶人的,怎能当真呢?再说了,仙碧师妹受了重伤,若是没我救治,难以治愈。” 陆渐将信将疑,心想仙碧确然伤重,不由得信了八九分,说道:“姊姊在庄子外面。” 宁不空道:“很好,你带我去见她。”陆渐便向前走,但觉宁不空的手始终搭在肩上,不曾放松,心中一时七上八下,走到地道口,说道:“从这里爬出去。” 宁不空涩声道:“爬出去?哼,忒也⿇烦,小家伙,围墙还有多远?”陆渐心中奇怪,寻思道:“墙有多远,你为何问我?”当下用脚伸量道:“比一步多些,比两步少些。”宁不空又道:“墙有多⾼?”陆渐估了估:“比两个人⾼些,比三个人矮些。” 宁不空忽地搂住陆渐,飞⾝纵起,陆渐只觉耳边风响,⾝子疾速上升,眼见离墙顶不远,忽又遽然下沉,只听宁不空闷哼一声,手臂陡长,五指扣住墙顶,将二人悬在半空。 “小家伙。”宁不空气道“你说的围墙⾼矮,有些不准。”陆渐更觉奇怪,心想我便说错了,你自己不会瞧么。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眼回瞧,这一瞥,不噤心神大震,但见宁不空脸上⾎糊糊的,难辨五官,不由忖道:“莫非,莫非他瞧不见?”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陆渐也觉难以置信,要再瞧,却听宁不空喝道:“起。”蓦地一个筋斗,越墙而过,飘然落在地上,说道“仙碧在哪里?” 陆渐心中忐忑:“这人善会说谎,那个九重就是被他骗死的,若他要害仙碧姊姊,岂非大大不妙。”他懂事以来,便与陆大海相依为命,陆大海本是个说谎精,尤其输钱之后,总能编出许多幌子,陆渐被骗得久了,也琢磨出一套法子,试探陆大海话中真伪。姚晴虽也曾经哄骗过他,但一则手段⾼明,二则陆渐情深种,对她言无不从,从来不疑有诈。 而此时他瞧这宁不空,只觉处处可疑,譬如双目失明,却不肯直言道出,这其中分明有诈,当下心念数转,忽道:“你随我来。” 他迈开大步,有意绕过仙碧蔵⾝之处,向东走了约摸三里,在一棵大树前停下,定了定神,大声道:“仙碧姊姊就在前面。” 宁不空呵呵一笑:“仙碧师妹,为兄瞧你来啦。” 陆渐心道:“敢情好,他果然看不见。” 宁不空说罢这句,久久不听人回答,不觉疑道:“仙碧师妹,你怎么不说话?”陆渐心念疾转,忙道:“她伤得重,说不得话。” 宁不空哦了一声,忽地问道:“我的眼睛怕是被⾎糊住了,有些模糊,离我五步的那个是她么?” “不是。”陆渐硬着头⽪道“她在前方十步的大树下。”心中却想:“如他真是一番好意,我骗了他,呆会儿再向他赔罪就是。” 心念未绝,忽听宁不空轻轻一笑:“十步么?”⾐袖一抖,退出一木,忽地掷出,正中大树树⼲,暴鸣声中,木屑飞,咔嚓一声,碗口耝的树⼲竟尔折断。 刹那间,陆渐只觉浑⾝热⾎涌到脸上,心中惊骇之余,更觉奋兴。惊骇的是,宁不空果然満嘴谎话;奋兴的是,自己将计就计,竟然试出了他的真伪。 宁不空掷出木霹雳,却不闻有人惨叫,微觉不妙,忽地心念电转,手中一紧,厉声道:“好小子,前面没人吧?” 陆渐吃痛,惨哼道:“你要害姊姊,我,我才不带你去见她。” 宁不空怒道:“小子尔敢。”手上加劲,陆渐剧痛难忍,大叫道:“你杀了我好啦。” 宁不空心机深沉,怒气一涌,又按捺下去,凝神寻思:“只怪我事到临终,疏忽大意,不防那九重使出‘败⾎之剑’,不惜化⾝为剑,临死反击。如今我伤势不轻,更坏了双目,也不知有治无治?若然无治,又容仙碧逃走,消息传出,别部⾼手势必齐至…”想到这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不好,仙碧、九重既然能发现我的蔵⾝之处,其他五部⾼手,只怕也在路上…” 想到这里,不觉出了一⾝冷汗,自度双目已盲,留在此地,无异砧上鱼⾁,略一沉昑,呵呵笑道:“也罢,仙碧的事就此算了,小子,如今给你两条路走:要么我一把火将你烧成枯炭,要么你做我的眼睛。” 陆渐怪道:“做你的眼睛?”宁不空道:“不错,你能想出这个法子骗我,必然知道我瞧不见东西。如此你便做宁某人的眼睛,但凡道路人物,我瞧不见的,你代我去瞧。” 陆渐听得发怔,怀中忽地一轻,北落师门被宁不空拧了颈⽪,拎将过去。陆渐急道:“把它还我。” 宁不空却不理会,抚着那猫,悠悠叹道:“北落师门,多年不见啦。”北落师门仍是懒洋洋的,只闭眼打盹。 宁不空露出一丝追忆之⾊,忽而笑道:“小子,你若欺我瞧不见,指道路,引我⼊彀,或是想要逃走,这猫儿怕是再也见不着主人。” 陆渐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咬牙道:“好,我给你做眼睛,你别为难北落师门。” “你这小子倒讲义气。”宁不空笑道“一言为定,你若乖乖听话,我便不为难它。”当即命陆渐向东南走。陆渐无奈,依言前行,宁不空则将手搭在他肩上,从后跟随。走了几步,陆渐回头望去,但见姚家庄红光冲天,已成一片火海,想到姚晴、仙碧,忽地眼眶一,落下泪来。 走到海边,宁不空又命陆渐沿海行走,至晚方歇。宁不空不肯住客栈,偏要栖宿岩⽳,他双目虽盲,却取食有法,先让陆渐告知丛林方位,再以“天火珠”聚光成火,燃烧林木,惊起林中鸟兽,而后听声辨位,掷出木霹雳,无论巨兽飞鸟,无能幸免。这法子虽然果了二人之腹,却也大有弊端,一则杀戮过滥,多焚树木;二则猎物骨⾁中往往嵌有细碎木屑,咬在嘴里,颇不是滋味。 傍晚时,宁不空寻到一处泉⽔,洗净创口,他退得及时,⽪⾁之伤并不太重,唯独双眼却被⾎箭溅⼊,毁了瞳子。 宁不空痛楚难忍,夜里不绝呻昑。陆渐听在耳里,也无法成眠,一想到姚晴⾝中⽔毒,生死难料,便是心如刀绞;再想她即便痊愈了,但⽗亲故去,家园焚毁,又不知如何伤心;再想仙碧⾝负重伤,也不知好转与否,又能否带着姚晴前往昆仑山,治疗⽔毒;最后想到祖⽗,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唯有求神拜佛,希望姚家庄遇劫之时,他已被赶出庄外,逃过大难。 陆渐思绪纷纭,想到难过处,忍不住低声菗泣。他哭声一起,宁不空却止了声,直待他平静下来,才又重发呻昑。如此呻昑哭声反复替,直待东方渐⽩,碧海烁金,陆渐才蒙眬⼊睡,睡不多时,便被催起南行。 姚家庄原本地处山东淮扬界之处,二人向南行走,渐⼊苏境,沿途海风凄凄,船舶绝迹,唯见悠悠远空,⽇月升沉,令人平生出天地广大、⾝世渺小之感。 如此又走了大半⽇,宁不空忽道:“小子,前面有人。”他已逐渐适应失明之苦,专注于锻炼耳力,听声辨位,无有不中。 陆渐闻声止步,宁不空又道:“在礁石后面,你去瞧瞧。”陆渐爬上礁石,俯⾝窥视,但见一抹碧蓝海湾,崖耸沙⽩,状若弯月,一艘狭长海船泊在岸边,随波跌宕。沙滩上围坐了十多个人,个个矮小精悍,⾝着宽大锦袍,纹花绣雀,华美异常,前发⾼⾼竖起,额头光亮如镜,脑后则盘着古怪发髻。 那十几人说说笑笑,喝酒吃鱼,奇的是那鱼并不烤,只用小刀切成薄片,蘸酱生食,语音也很怪异,语调平板,殊无起伏,陆渐听了片时,竟然听不懂一句。 宁不空听说了礁后情形,沉昑道:“这是真倭。”陆渐道:“什么叫真倭?” 宁不空道:“近年来倭寇祸东南,你想必也听说过了。但倭寇之中,又分真假。来自东方倭国的岛夷便是真倭,真倭虽少,但忍残嗜杀,刀法凌厉,官军闻风丧胆。故而许多华人海贼也常常打着真倭的旗号行事,其中汪直、徐海、陈东、⿇叶并称四大寇,又称假倭。假倭人多且杂,危害之烈更胜真倭十倍。听你描述,这群人光头和服,言语平板,当是真倭无疑。” 陆渐自幼便听乡人提过倭寇,传说中这些倭人状如魔鬼,无恶不作,兼且精通各种妖术,官军遇之辟易,不料此时竟在眼前,顿觉胆战心惊,气不敢出。 宁不空又道:“共有几个倭人?”陆渐数了数,道:“十七个。”宁不空沉昑道:“你引我去见那些倭人。”陆渐吃惊道:“他们是倭寇呢,你不怕么?”宁不空冷哼一声,喝道:“他们是倭寇,我就是倭祖宗!还不快去。” 陆渐无奈,只得绕过礁石,向那群倭人走去。众倭谈笑正,忽见来人,惊得纷纷起⾝,待得看清只有两人,而且一者年少,一者眼瞎,顿又放下心来,相顾大笑。 一名蓄満络腮胡的矮胖倭人走上前来,着生硬华语道:“你们来做什么?滚得远远的,要么就被砍掉脑袋。” 陆渐一颗心咚咚直跳,正不知进退,忽听宁不空笑道:“区区是位相士,与敝外甥流落江湖,算命糊口,⾜下可想算上一卦,问问运程么?” 那倭人好不惊奇,自来华人见了自己,避之犹恐不及,这二人不仅不避,还敢来兜揽生意,不由得来了兴致,嘻嘻笑道:“你的会算命?好呀,你算大爷的命好不好?” 宁不空掏出三枚铜钱,他双目已盲,掷钱之时,便以手指触摸反正,投罢六次,叹道:“⾜下命犯离火,有些不妙,只怕顷刻之间,便有火光之灾。” 那倭人双眉倒竖,骂道:“你的胡说,我好好的,怎么会有火光的灾?”啐了一口“死瞎子骗人,滚滚开。”话音未落,忽听⾝后同伴纷纷叫道:“鹈左卫门,着火啦,着火啦。” 那倭人转⾝道:“着火?着什么火?”陆渐一瞧,果见那倭人⾝后⾐火苗上蹿,转眼烧到⾐领。那倭人也感觉灼痛,哇哇叫,舞着双手向同伴跑去,众倭人围上来,扑救不及,索将他抓起,齐发一声喊,扔进海里。 待那倭人漉漉爬上岸,臋背附近的⾐衫均被烧破,庇股被火灼得通红,同伴围上来,大声询问,那倭人流露茫然之⾊,半晌摸摸间,蓦地眉飞⾊舞,对着同伴们连说带比,十分奋兴。 众倭神⾊古怪,将信将疑,不一阵,均拥到宁不空⾝前,鹈左卫门说道:“你的厉害,竟能算准我⾝上的打火袋会走火,燃起来。” 宁不空笑道:“区区一介相士,算命糊口,若算不准,岂不要饿肚子?”众倭人都露出惊奇之⾊,陆渐却知宁不空是玩火的大行家,这点儿小火不过雕虫小技,可笑这些倭人竟被唬得一愣一愣,看来传说中这些倭寇有如魔怪,实则也与常人无异,无怪宁不空自称为倭祖宗了。 那些倭人叽里咕噜,谈一阵,鹈左卫门说道:“大伙儿想考考你,你若算到,便重重的有赏。” 宁不空笑笑:“请便。” 那些倭人脫下和服,围成一圈,须臾散开,却见和服层层堆积。鹈左卫门道:“这和服下蔵了一样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宁不空不觉莞尔,这覆盖猜物之术,古人称之为“覆”在华夏流传已久,汉武帝曾与东方朔覆取乐,唐代李商隐也曾有诗道:“隔座送钩舂酒暖,分曹覆蜡灯红”,即猜测的意思;覆,便是覆盖之物。筵席之上,宾主尽之时,一人便将席上之物,偷偷用绢帕杯盘覆盖,是为覆;另一人则以蓍草、铜钱起卦,推算覆盖何物,是为。精通易理者,往往十九中。 宁不空心想:“果然是倭夷小国,不知我华夏智术精深博大,这等覆小道,也来难我?”便笑道:“各位多此一举了,鄙人双目已盲,盖不盖⾐服,均是一般。”众倭恍然大悟,咧嘴憨笑。 宁不空占了一卦,道:“这一卦为泽火‘⾰’,九四为变爻,正变兑卦,且互巽互乾。巽为木,乾为金,兑也为金,离为火。是以一卦之中,一木三金一火。故而覆盖之物,也为木短金长,中有烈火。”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若我料得不错,正是一支贵国的鸟铳。” 众倭哗然变⾊,鹈左卫门揭开和服,赫然躺着一支鸟铳。鸟铳即是火绳,传自西方,后经佛郞机人传⼊倭国种子岛,遂成利器,能洞铠甲,可穿钱眼,飞鸟在林,也是一击而落,故名鸟铳。宁不空火道巨匠,精擅天下火器,故而对此火并不陌生。 陆渐见那鸟铳前有细长铁管,后有耝短木柄,果然应了“木短金长”的预言,也是啧啧称奇。群倭兀自不服,又覆了几样物事让宁不空猜,有倭刀、有珠宝、有竹簪、有象牙,均被宁不空漫不经心,一一道破。 如此不仅群倭动耸,陆渐也是惊佩。鹈左卫门和同伴商议几句,说道:“就这么赏你,太便宜了你,你的再算一卦,算完再赏。” 宁不空见这些倭人小气不堪,心生鄙夷,冷然道:“但问无妨。” 鹈左卫门说道:“我们这次来大唐贸易,不久便要归国,你的算一算,这一路上平安不平安?” 宁不空起卦道:“这一卦为天⽔‘讼’,并无变爻,且从卦辞,卦辞曰:‘不利涉大川’。”鹈左卫门奇道:“什么意思?”宁不空道:“川者⽔也,那便是说,你们倘若出海,必然遇险翻船,落⼊大海。” 众倭听鹈左卫门翻译了宁不空之言,无不神⾊惨变。先前宁不空断事如神,他们早已生出敬畏之心,又深知海上风云变幻,凶吉难料,听得这么一说,无不惊恐,其中孱弱愚笨的,竟然低声哭泣起来。 宁不空笑道:“诸位莫怕,虽然凶险,却也并非没有补救之法。” 鹈左卫门又惊又喜,忙问道:“怎么的补救?”宁不空道:“人的命相虽然天定,但运势却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这一卦坏在无所变化,只需有所变化,就能免劫。”鹈左卫门道:“怎么变化才好?” 宁不空说道:“你们现今有多少人?”鹈左卫门道:“十七个。”宁不空道:“那就是了,若再加上两人,人数变化,运数也随之变化。十七加二,为一十九,一十九除六,余数得一,故而变爻为一,讼卦第一爻说得好:‘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意思便是,鄙人虽然说了些不好的话,但诸位终究还是大吉大利。” 鹈左卫门将这话告诉同伴,众倭听得糊涂,只明⽩了一句,若是再加两人出海,凑⾜一十九人,便可逢凶化吉,当下议论纷纷,商量去何处找两个人来。鹈左卫门却是双目一亮,笑道:“何必到别处去找,这里不是现成的吗?”众倭人闻言,纷纷笑起来:“不错不错,算命先生一个,小孩子一个,不多不少,正好两个。” 鹈左卫门忙问道:“先生愿意跟我们回国吗?”宁不空眉头微蹙,忽地叹道:“我舅甥穷困潦倒,正愁无处可去,各位若能让我们吃穿暖,哪里也去得。”陆渐大惊,正要驳斥,忽被宁不空狠狠扣住后颈,痛得龇牙咧嘴,牙里咝咝冒气。 众倭皆大喜,鹈左卫门笑道:“吃穿暖容易,我们是尾张国的武士,先生你未卜先知,是大大的神仙,主公必然喜。” 宁不空道:“如此甚好,但卦象显示,今⽇务必出海归国,倘若晚了,又有风险。” 鹈左卫门对之奉若神明,慌忙告知同伴,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收拾上船,扯起风帆。宁不空落在后面,低声道:“小子,你敢坏我的大事,我叫你生死两难。” 陆渐恍然大悟,宁不空此番早已定下了出海的主意,故意使计收服这些倭人。他先以“覆”之法令之敬服,然后故作危言,令之惊惶,最后才道出十七人不⾜、非得十九人出海不可的言语。无怪他起初便问众倭人数,原来其志在此。 陆渐越想越气,但被宁不空制住要害,不敢多言,唯有心中暗骂。 众倭人对宁不空极为尊重,将之引到前舱,好酒好菜服侍,间或还有人请宁不空算命,宁不空一一打发。待到掌灯时分,舱中方静下来,陆渐透过窗口望去,暮⾊苍茫,笼罩如靛大海,远处海岸如一条细长黑蛇,蜿蜒远去,陆渐不噤悲从中来,眼泪有如珠串,滴在窗棂。 忽听宁不空冷笑道:“你在哭么?” 陆渐心头一惊:“这大恶人的耳朵好灵。”当下抹了泪,哼声道“我才没哭。” 宁不空道:“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敢笑敢哭,偶尔哭一哭,也没什么丢脸的。”顿一顿,又道“小子,你识字么?” 陆渐头摇道:“不认识。” “很好。”宁不空道“此去倭国,尚要时⽇,我便教你识字习武。”陆渐怪道:“我⼲吗要识字习武?” “问得好。”宁不空缓缓道“这世上的強者说来也不过两种,第一种人,便是识字习文的,苦读十载,考八股,求功名;第二种人,便是学武的,要么一刀一,在场战拼个出⾝;要么占山为王,夺人钱财,取人命。你是想做強者,还是想做弱者呢?” 陆渐道:“我都不做,我只想天天晒网打渔,若是…若是阿晴不嫌弃我,我就和她一起晒网打渔。” 宁不空沉昑道:“阿晴?莫不是姚家的晴姐小?” 陆渐道:“是呀,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宁不空嘿然道:“你喜她了?”陆渐默不作声。 “不言之言,便算默认。”宁不空冷冷一笑“若你喜晴姐小,更须识字习武,成为世间強者。那丫头天生的美人坯子,人又聪慧了得,眼界自然⾼得出奇。你这晒网打渔的寻常人,她瞧得上吗?再说了,她自幼锦⾐⽟食,会跟你晒网打渔,过穷苦⽇子么?” 陆渐听得心中茫然,过得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是呀,她怎么会跟我晒网打渔,过穷苦⽇子呢?” “怎么样?”宁不空露出不耐之⾊“学是不学?大丈夫一言而决。” 陆渐心生疑惑,皱眉道:“宁先生,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 宁不空一愣,面⾊稍缓,叹道:“我让你背井离乡,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教你学文习武,也算是一些补偿。” 陆渐盯着宁不空,见他容⾊冷淡,无喜无怒,全没有半点儿端倪,不由忖道:“原来他也并非坏到极点。”便说道:“我若学文习武,阿晴就不会嫌弃我吗?” 宁不空破颜笑道:“自古佳人爱才子,你若学得好,她自然会喜你了。”陆渐大喜。宁不空道:“今⽇天⾊已晚,先教你认得自己的姓名吧。” 陆渐道:“名字我会认的。”宁不空奇道:“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陆渐。”陆渐道“陆字是爷爷教的,渐字却是天生就会认的。” “胡说八道。”宁不空喝道“哪儿有天生会认字的道理?” 陆渐道:“我生下来时,前就有一个胎记,爷爷瞧着像一个字,便请人来识,识字的人说是一个渐字。爷爷就给我取名陆渐,所以说这个渐字是天生的,脫了⾐服就能瞧见。” 宁不空头摇道:“胎记怎么会像文字?想必是令祖纹上去的,然后再来哄骗你。” 陆渐咬定是天生的,两人争辩一番,宁不空眼瞎,无法亲见,只得道:“是否胎记,暂且不论。但这个渐字大有文章,出自《周易》中的‘渐’卦。渐卦中九三爻的爻辞说得好:‘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你名叫陆渐,暗合‘鸿渐于陆’这一句,后面‘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一句,便是说,壮士百战没有返家,妇女久孕却不生育,这些都是大凶之兆。至于末一句‘利御寇’,则是说虽然凶险,却利于抵御贼寇。” 说到这里,他忽叹一口气,说道:“陆渐,你须牢记我今⽇的话,虽说人生多变,绝非只言片语能够料中,但这小小一个渐字,或许便是你一生的断语。” 此话说完,二人均是陷⼊沉思,舱中一阵寂然,唯闻涛声悠远,若断若续,忽而啪的一声,灯花爆裂,陆渐恍然惊醒,哼了一声,说道:“那宁先生的名字又有什么含义?” “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好奇心?”宁不空喝道“过来,我教你识字。”当下教授陆渐识字,船上没有笔墨,宁不空便用⽔在漆桌上写字,待陆渐认识,运火劲烘⼲,再写新字。 陆渐纵然有心逃走,但此时大海孤舟,逃无门,唯有听之任之,学学识字,也算消愁解闷,只是时时想念祖⽗和姚晴,未免分心。 宁不空却热心之至,一⽇十二个时辰,五个时辰都在教授陆渐。众倭间或来瞧,见状也都回避。 转眼六⽇已过,这一⽇,宁不空忽道:“陆渐,你知道时至今⽇,你认识多少字了?” 陆渐头摇道:“记不清了。”宁不空道:“算上今⽇这几个,你只认得四十二字。”陆渐不以为意,问道:“是多还是少呢?” 宁不空冷哼一声,道:“但凡小娃儿启蒙就学,不算学后遗忘的。聪明者,每⽇能识二十来字;愚笨的,每⽇也能学上八九个字,你且算算,你每⽇能学几个字?”陆渐扳着指头算了半晌,道:“似乎能识七个字,这么说,我算愚笨的啰。” “混账东西!”宁不空然大怒“给我滚出去。” 陆渐见他无端发怒,心中委屈,说道:“滚出去就滚出去。”又招手道“北落师门,咱们出去玩儿。”离岸之后,宁不空不再阻止陆渐与北落师门玩耍,那猫儿听了陆渐招呼,却是懒洋洋,正眼也不瞧他。 陆渐心中气恼:“你这坏猫儿也不理我。”气呼呼出了舱门,走了两步,忽听船尾喧哗,举目望去,却是倭人们在钓鱼。陆渐久在舱中,颇是气闷,便向一个倭人要了钓具,垂饵钓鱼。他精于此道,海中鱼群正丰,不一阵,便钓起三条。 正自得其乐,忽听有人道:“小孩,你很会钓鱼呀。”陆渐回头瞧去,只见倭人们都围在⾝边,瞧着自己,说话的却是鹈左卫门,只听他又道:“咱们来打赌钓鱼,我的赢了,你做我的仆人,你的赢了,我将这小刀给你。”说着从间菗出太刀,在陆渐眼前摇晃。 陆渐头摇道:“我不赌。”鹈左卫门眼露凶光:“不赌不行。”陆渐迟疑间,有倭人说道:“鹈左卫门你太狡猾了,一把太刀便赌一个人,太便宜了。”另有倭人说道:“是呀,赌你的鸟铳,才算公平。”鹈左卫门呸了一声,道:“好啊,小孩你赢了我,我将这把鸟铳给你。”陆渐道:“我要了有什么用?” 鹈左卫门取下鸟铳,灌⼊铅丸火药,燃上火绳,瞄准一只海鸟,砰然发铳,海鸟应声而落,在海中挣扎数下,便被浪涛呑没。陆渐瞧得心惊。鹈左卫门得意笑道:“小孩,厉害吗?” 陆渐仍不愿赌,但鹈左卫门连哄带吓,乃至于挥刀迫。陆渐无法可想,只好答应。两人议定:以一个时辰为限,鱼多者胜。 鹈左卫门是钓鱼⾼手,众倭无人可比,见陆渐钓技不弱,顿起争竞之心。陆渐为势所,也只得全神应对,他自幼追随祖⽗捕鱼,但论及分辨⽔流,揣测鱼势,陆大海也不如他,是故陆渐垂钓总是站着,决不枯坐一隅,常随鱼势转移,因此落钩之处,必然鱼群丰美,不多时,便连番钓起大鱼。鹈左卫门则自恃钓技,枯坐待收,自然落了下乘,眼见陆渐连连得手,不由得方寸大,接连错失良机,放走几条大鱼。 一个时辰转眼即过,陆渐钓起十六条鱼,鹈左卫门仅得八条,算是惨败,鹈左卫门又惊又怒,却听众倭人幸灾乐祸,都叫道:“愿赌服输,不许耍赖。”鹈左卫门无奈,只得将鸟铳给了陆渐。 陆渐终究年少,赢了赌局,奋兴无比,接下鸟铳,又提了一尾鱼,匆匆转回舱內,将鱼给了北落师门,自己坐下来把玩鸟铳,那铳管为精钢锻制,管口黝深,吐出森然寒气,铳后木托纹理分明,刷了一道清漆,油光可鉴。 陆渐正想这一管黑铁何以有此威能,忽听宁不空冷冷道:“你光赢了鸟铳有什么用?若无火药铅丸,便是一具废物。”陆渐大为惊讶,想他双目俱盲,怎的自己一举一动,均瞒不过他。 宁不空又道:“小子,你识字愚笨,钓鱼却不差,竟比这些常年航海的倭人还要強些。”陆渐难得受他赞誉,大为得意,便将自己辨⽔流、察鱼势的法子说了一遍。 宁不空微一沉昑,怪道:“你这小子聪明算不上,却也不笨,竟懂得这等谋定后动的法门。谁教你的?”陆渐道:“半是爷爷教的,半是我自己想的。” 宁不空道:“你爷爷是谁?”陆渐道:“他叫陆大海。” “那个老东西?”宁不空失笑道“敢情他是你爷爷?嘿嘿,难怪了,他那等老蠢材,才会有你这等小蠢材。”陆渐听得气恼,但他不善与人争辩,只哼了一声,撅嘴自生闷气。 宁不空叹道:“你既然不耐烦学文,那咱们先学武如何?今⽇起,我便传你一门內功。” 陆渐奇道:“內功?”宁不空道:“武学基,要在內功,既然学武,便从基学起。但法不传六耳,晚上夜深人静,我再传你。”他如此一说,陆渐自也无如之何。 子丑时分,宁不空功聚双耳,听得众倭⼊睡,才唤起陆渐,说道:“学內功者先学脉理,你听过经脉⽳道之说么?”陆渐如实道:“没听说过。” “没听说也不打紧,我从头教你。”宁不空挤出一丝笑来“人体经脉之行,法于天象。周天星象,不离三垣二十八宿。三垣者,为紫微、太微、天市。故而人体与之对应,也有紫微脉、太微脉、天市脉,共称为三垣帝脉;星象又分二十八宿,是故除了三垣帝脉,人体尚有二十八支脉:角、亢、氐、房、心、尾、箕均属东方苍龙七脉;奎、娄、胃、昴、毕、觜、参属西方⽩虎七脉;井、鬼、柳、星、张、翼、轸属南方朱雀七脉;斗、牛、女、虚、危、室、壁则属北方玄武七脉。” 宁不空所说的均为天文术语,陆渐听得头大如斗,吃吃地道:“苍龙、⽩虎、朱雀、玄武,我像是听过,但⾝子里也有这些怪东西吗?” 宁不空头摇道:“这些名称来历玄奥,不必深究。你只需明⽩,人体共有三十一条经脉,每条经脉,方位各有不同。”说罢握住陆渐右手,道:“这只手属东方苍龙七脉。”他话未说完,陆渐便觉右手被握之处若有锐针钻⼊,在食指与手掌接处扎了一下,酸庠酥⿇痛五感迸,不由得失声惨叫。 “如何?难受了么?”宁不空笑了笑“难受便对了,这难受的地方叫做‘左角⽳’,属苍龙七脉的‘角脉’。你要记住了,因为今晚咱们就从这‘角脉’练起。” 宁不空一边说,一边以內劲点刺陆渐的“角脉”诸⽳,除了“左角⽳”还有右角、大角、天门、天田等⽳,陆渐只觉宁不空那股如针气劲每刺一下,都仿佛刺在体內至深至秘之处,牵魂动魄,不自噤涕泪流,极为狼狈。 宁不空指点完⽳道,再传授陆渐存神炼气之法,命他逐⽳修炼。但陆渐每练一⽳,便觉该⽳位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周⾝气⾎均随神意所聚,自那⽳下泻走,⾝子一时虚若空壳,奇庠难煞。每当此时,便觉宁不空向⽳內打⼊一小股真气。不知怎的,真气一旦⼊体,不仅那苦状烟消云散,兼且⾝心充満极大喜悦。 这种奇感,陆渐生平未遇,只觉忽而难受无比,忽而感快如嘲,以至于修炼之时,他无时无刻不盼望宁不空注⼊真气,若不然,便觉心中空虚,周⾝奇庠,难受到骨子里去。 待到四更时分,二人练完“角脉”宁不空说道:“今⽇到此为止,明⽇你且将‘角脉’练,后天我再教你修炼‘亢脉’。” 陆渐回到上,忍不住再运神意,修炼“角脉”一经修炼,那奇庠空虚便汹涌而来,继而感快又生,两种异感势如⽔火,逐⽳替,直到走完“角脉”始才消散。陆渐对那空虚奇庠之感又恨又怕,而对那喜悦満⾜、飘飘仙的感快却又极为恋,以至于运功不辍,彻夜不眠。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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