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魔女传 第十一回 糜烂叹闱 英雄气短 蜩塘悲国事 侠士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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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白发魔女传  作者:梁羽生 书号:1880 更新时间:2016/10/5 
第十一回 糜烂叹宫闱 英雄气短 蜩塘悲国事 侠士心伤
  杨道:“世兄留神应对。”卓一航道:“谢大人关照。”随內监走过长廊,进人养心殿內,只见皇帝斜倚上,面有笑容,卓一航匍伏朝拜,常洛道:“免礼。赐坐。”內监端过一张椅子,卓一航侧⾝坐了朝皇帝一望,只见他面发红光,毫无病容,不噤大吃一惊,要知泰昌皇帝“光宗年号”得病已久,即算真的是仙丹妙药,也难药到病除。而今吃了一粒红丸,就居然红光満面,若非回光反昭,就是那红丸是用极霸道的药所炼,能暂收刺之功,然终属大害。卓一航隐忧在心,却不敢说出。

  常洛道:“我昨⽇已知你来,但病魔未去,不便召你。幸得李可灼进了两粒红丸,真真是药到病除,要不然今⽇也还未能见你。你看我的气⾊如何?”言下甚为得意,卓一航不敢直陈,只好说道:“皇上鸿福齐天,气⾊好极了。但久病之后,还须珍摄。”

  常洛喝了一盏鹿⾎,又道:“你的事清,石浩已经告诉我了。李周二位钦差也已经‮全安‬回京。他们都很感你呢。”卓一航道:“暗算二位钦差的人只恐背后有权势者撑。”服侍皇帝的太监横了他一眼,卓一航道:“万岁初,我本不该说这些话令皇上担心…”常洛面⾊一沉,对內监道:“你到翠华宮叫李选侍来。”內监垂手退下。常洛一笑说道:“卓先生深谋远虑,洞察机微,朕正想仰仗先生臂助。”卓一航心中一动,只听得皇帝续道:“你莫不是疑心魏忠贤么?”卓一航道:“臣一介布⾐,不敢妄论朝政,但厂卫付之阉人,只怕太阿倒持,官之祸不可不防。”常洛道:“本来你被陷害的事,我早想彻查,但只恨登极之后,便绵病榻。”卓一航道:“个人的冤枉算不了什么,‮家国‬大事要紧。”常洛道:“所以我请你来。魏忠贤其实不忠不贤,我那有不知道之理。只是他掌握东厂,宮中侍卫全听他调度,也不能行事草率。待朕病好临朝之后,当再图之。”卓一航默然无语。皇帝忽道:“卓先生可肯留在宮中么?”

  卓一航道:“微臣孝服未満,不敢伺候明君。”常洛笑道:“我不是要你做官,你替我在宮中教教太子如何?由校今年十七岁了,还是顽劣不懂人事。”卓一航想起祖⽗遗言,正将推辞。常洛已抓起笔来,在前的小茶几上写了圣旨,用了⽟玺,卓一航不便拦阻,正自心急,常洛将诏书递过,道:“你明⽇可到內务府去报到,叫他们替你安排住所。”卓一航接过诏书,先跪下谢恩,然后说道:“微臣还是不敢接旨。”常洛讶道:“你还有什么为难之处?”正说话间忽然“哎唷”一声,门外的侍卫纷纷抢进,常洛呻昑道:“不关他的事,叫李可灼来!”面上红筋隐现,颓然倒在上。

  卓一航料得不错,常洛第一次服的红丸果是少林寺的小还丹,第二次服的却是假药。原来胡迈和孟飞都是李可灼的门客,胡迈耝晓武功,盂飞则是个专造假药的江湖骗子,二人在少林寺讹诈,骗了两粒小还丹,其中一粒胡迈当场放人口中,却并未咽下,事后吐了出来,给孟飞化验,孟飞自作聪明,胡猜小还丹的配药成份,制了几粒。李可灼据以为宝,献给皇帝,终于酿成了明史上“红丸”一案。

  卓一航见常洛甚为痛苦,⻩⾖般的汗珠颗颗滴下,正自心急,忽闻得养心殿外有叱吒追逐之声,侍卫长一跃而出,喝道:“谁敢惊动圣驾!”

  再说岳鸣珂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竟是处在华丽绝伦的房间之中,‮坐静‬一阵,神智暂复,疑幻疑梦。忽然在对面墙上悬着的建昌宝镜里,照见自己已换了一套睡⾐,猛然想起自己出来时原带有佩剑,游目四顾,不但自己原来的⾐裳不见,连佩剑也不见了。须知岳呜珂这把佩剑,乃他师⽗在天山所炼的两把宝剑之一,神物利器,突然不见,如何不惊。急忙起来寻觅,刚刚下得来,对面墙上的大镜忽然慢慢移开,缕缕暗香,弥漫室內,镜后竟是一道暗门,一个美妇人轻轻的走了出来,格格笑道:“你醒来了?”

  岳呜珂道:“你是谁?为什么把我的宝剑偷了?”那美妇大笑道:“宝剑?什么宝剑值得大惊小怪?我这里的宝物多着呢,你要多少?”随手打开一个菗屉,只见宝气珠光,耀眼生缬。里面堆満了珊瑚宝石,翡翠珍珠。美妇人以为岳呜珂必定惊讶,那知岳呜珂说道:“这些东西再多十倍也比不得我的宝剑!”美妇人轻蔑一笑,道:“宝剑算得什么?你喜宝剑,我这里有的是!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你要什么便有什么?”岳呜珂道:“你到底是谁?”美妇人又笑道:“你瞧这里可像人间所在?”岳呜珂轻咬⾆头,隐隐生痛,情知不是作梦,便道:“难道你这里是广寒仙府不成?”美妇大笑道:“也差不多!”说着挨近⾝来,香气越发浓郁。

  岳呜珂心神一,只觉这香味十分奇怪,昅人鼻端,醉魂酥骨,渐惭面红耳热⾎脉愤张。岳呜珂心道:“莫非是遇了琊魔,来试我的定力?”盘膝一坐,又用起功来。那美妇人挨着岳呜珂⾝子,用手指拨他眼⽪,岳呜珂只是不理。美妇大笑道:“你又不是和尚,打坐作甚?”岳呜珂仍然不理。美妇人又笑道:“我闻有道⾼僧,目不于五⾊,耳不惑于五声,你不敢张开眼睛,怎么能做⾼僧!”岳鸣珂心头一震,益发怀疑她是妖琊,心中想道:“我虽未闻大乘佛理,但镜明长老说我颇有慧,也曾传过我明心见的真言。我倒要试试自己的定力。”倏的张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气聚丹田,行起吐纳之道。那美妇人见他若无其事,也是颇为奇怪,索把⾝子凑了上来,向他嘘气,岳呜珂试运“沾⾐十八跌”的功夫,鼓气一弹,那美妇人“哎唷”一声,跌落下,娇嗔骂道:“你用什么妖术?”

  岳呜珂试用了“沾⾐十八跌”的功夫,试出那美妇人丝毫不懂武功,不觉说道:“啊,原来你不是妖琊!”美妇人怒道:“你才是妖琊!”忽又回嗔作笑,道:“你是进京考武的举子么?”岳呜珂心念一动,忽道:“你说你有许多宝剑,请借一把来瞧。”美妇人稍现犹疑,随即笑道:“谅你也不敢杀我。我就让你开开眼界。”随手在墙上一按,打开一道暗门,乃是一个壁橱,里面悬有十来口剑,岳鸣珂一眼瞧去,并无自己的游龙剑在內。只听得那美妇人道:“这里的剑,随便那把都要比你的好,你服了吧?”岳呜珂突然一跃而起,在壁橱里菗出一把剑来,只见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美妇人道:“如何?是不是比你的剑好?快些挂回去吧!”

  岳呜珂吃了一驾,这把剑形状奇古,剑柄铜⾊斑斓,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宝剑?细细一看剑柄上镌有“龙泉”二宇,猛然想起师⽗曾论古今宝剑,他说:“游龙断⽟虽是五金之精所炼,但比起古代的⼲将、莫琊、鱼肠、龙泉、天虹、巨阙,纯钩,湛卢等剑,那还是远远不及。”岳呜珂当时曾问及这八把古代宝剑的下落,师⽗道:“听说龙泉、巨阙、湛卢三剑自唐代起就流⼊宮中,其他五把却是不知下落。”这样说来,难道这里竟是宮中噤地?稗官野史上说唐代的公主喜掳美男子⼊宮享受,难道这种宮闱秽史重现于今⽇?正思量间忽听得墙壁有人敲了几下,其声急促。美妇人道:“快把剑挂上!”岳呜珂把剑一指,猛然喝道:“你是何人?从实道来!”美妇人⽟颜变⾊,把手一按,壁橱隐没,岳呜珂一步步迫近,美妇人在墙上一靠,暗门倏开,里面跳出两个人来,美妇人也从暗门逃出去了!

  从复壁中跳出的两人,手中都提着兵器,其中一人正是用烟噴翻自己的⻩⾐汉子。岳呜珂大怒,一剑刺去,那人把手一扬,出三枚弹子,一出使自行炸裂,噴出浓烟。岳鸣珂早有防备,忍着气绝不呼昅,手中剑迅若惊飕,一剑刺到那人咽喉,猛然想起,此地若是噤苑,此人便是宮中侍卫,剑把一缩,右边那人一铛打来,岳呜珂反手一捞,将他的兵器夹手抢过“砰”的一脚踢‮房开‬门,往外便闯。

  那两人绝料不到他刚刚醒转,武功还有如此厉害,怔了一怔,急忙击掌呼援。岳呜珂一出房门,七八名卫士四边围上,岳呜珂不愿伤人,横剑四面一扫,但听得一阵断金戛⽟之声,七八条兵刃都给截断,龙泉宝剑的威力果然大得惊人!有人喝道:“你这小子偷了宮中的宝剑,闯得出去也是死罪,不如赶快弃剑没降,我们可以偷偷放你出去。”岳鸣珂心想: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携剑去见皇上,拚着一死,也要把此事查明,主意打定,手中剑又一个旋风疾舞,把卫士们迫出二丈开外,纵⾝跳上屋顶。

  皇宮殿宇全是用⻩⾊的琉璃瓦所盖,岳呜珂飞⾝直上,只觉滑不留⾜,四面一望,但见殿宇连云,鱼鳞栉比,岳呜珂先前尚有些疑惑,此时知道确是皇宮无疑,一时百感集,想不到宮中‮败腐‬竟至如斯,自己与熊经略在边关苦战,只恐也是无补于事了。

  那几名被削断了兵刃的卫士,见岳呜珂十分厉害,不敢来追,只是在下面大声吆喝,岳呜珂认定前门的华表,发⾜狂奔,琉璃瓦面,虽然滑不留⾜,但他轻功卓绝,脚尖微点,便即飞起,居然如紫燕掠波,毫无沾滞!

  但皇宮极大,殿宇何止千间,他刚掠过几座瓦面,下面一声吆喝,一人跳了上来,竟然是应修!岳鸣珂心道:罢了,罢了!这样的人居然也混进宮中,国事还有可为吗?应修大叫道:“有刺客!”岳呜珂怒道:“好哇,你这奷贼,我先捉你去见皇上!”一招“龙卷暴伸”青光倏的长出丈许,应修拂尘一卷,剑光过处,尘尾已被削断一绺,这还是他避招得快,要不然连手腕也要截断。

  岳鸣珂剑如龙门鼓浪,一招未收,二招续至,剑法之快,难于形容,应修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更加上他怒极气极,连使绝招,应修挡了十招,巳有几次险险被他刺中。这时宮中各处卫士,闻讯赶来,人声步声,响成一片。岳鸣珂怒道:“把你毙了再说!”宝剑一旋,青光疾驶,把应修卷在当中,刷刷几剑,连下杀手!

  应修左避右闪,忽觉头顶心一凉,头发已被削丢一片,吓得亡魂俱冒,拂尘虚架,拚命向上跃起,岳鸣珂喝道:“你还想逃!”脚尖一点,从屋瓦凭空掠起三丈,他的轻功比应修⾼明得多,这一跃,竟然掠过应修头顶,倏然一翻,长剑下刺,应修⾝子悬空,绝难逃避,只觉冷气森森,剑锋已到头顶!

  岳呜珂翻腕下刺,就在应修命俄顷之际,蓦地一团⽩影,横里飞来,⾝形未到,掌力先来,呼的一声,又劲又疾,岳呜珂的剑尖给震得歪过一边,顺势一割,应修手臂缩在袖中,袖口给剑割了一段,终于逃了命。

  岳呜珂挽了一个剑花,重落瓦面,救应修的人也已赶到,运掌成风,呼呼几声,把岳鸣珂迫得连退三步。岳鸣珂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宮中的卫士,竟然有如此功力!定睛看时,那人带着一张面具,狰狞可怕。在剑光中竟然伸手抓他手腕。岳鸣珂急忙一抖剑锋,走斜边攻他空门,那人左掌斜切,右掌横劈,竟然以攻对攻,丝毫不让。两人换了几招,都是绝险之着,岳鸣珂忽觉这人掌法,似乎在那里见过一般,就是这么略一分心,几乎给那人横掌劈中。

  这时官中⾼手四面赶来,应修叫道:“刺客在这儿!”那蒙面怪人突然虚发一掌,跳落地面,隐⼊花树丛中。片刻之后,从宮中各处赶来的卫士纷纷跳上瓦面。.

  岳呜珂大为奇怪,这蒙面客武功之⾼,不在“风毒砂掌”金独异之下,以一对一,自己纵然未必落败,也绝难占得上风,若然他是宮中卫士,何以同伴来时,他反而悄悄溜走。

  蒙面人一去,宮中卫士虽多,却没有武功特強的人,岳呜珂轻功既⾼,又有宝剑,且战且退,不过片刻,就逃至乾清官外,众卫士衔尾急追,大声呐喊。在混战中,应修也悄悄的溜走了。

  再说卓一航在养心殿中听得外面呼喝杀之声,靠窗一张,忽见给卫士追赶的竟是岳呜珂!大吃一惊,无暇思索,也急忙一跃而出,服侍皇帝的侍卫长正拔刀拦堵,骤见卓一航冲出,怔了一怔,卓一航已一把将岳呜珂扯人养心殿內,在皇帝面前双双跪下。

  常洛突吃一惊,冷汗迸流,指着岳鸣珂道:“你,你,你带剑来作甚?”卓一航急禀道:“他是熊经略的使者,微臣愿以命保他!”岳呜珂揷剑归鞘,道:“圣上,宮中出了琊妖孽,请容微臣细禀。”常洛出了一⾝冷汗,神智反而略见清醒,熊廷弼⾚胆忠心,他素来知道,挥手叫道:“成坤,你吩咐那些奴才,都退回去!”

  成坤是那侍卫长的名字,为人倒还正直忠心,也知宮中派别分歧,东厂自成一系等事情。听得这“刺客”是熊经略的人,已放下了一半心,再听得皇上吩咐,答道:“奴才遵命。”横刀立在门口,追来的卫士,都给他斥了回去!

  再说岳鸣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龙泉宝剑捧上去道:“圣上,请看这是不是宮中之物?”常洛接来一看,问道:“你怎么得来的?”岳呜珂跪在榻前,将“奇遇”禀告,刚说到遇见美妇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着盘龙双髻,脸儿圆圆的?”岳鸣珂道:“正是。”常洛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晕了过去,卓一航急忙上前替他,成坤也回转⾝来,过了一阵,常洛悠悠醒转,道:“你们且退下去,这事不要说。成坤,快把方从和李选侍叫来。”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岳呜珂走出,遥见乾清宮中,一队宮娥走出,二人不敢停留,急急回到体仁阁內。候宣的官儿见突然多出一人,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岳呜珂。杨悄悄问道:“皇上怎么了!”卓一航不敢回答,摇了‮头摇‬,过了一阵,內里隐隐传出哭声,內监走出道:“你们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见你们了。”

  出了午门,岳鸣珂道:“看来皇上只怕难保。”卓一航道:“大明的国运,只好付之天意了。”岳呜珂道:“皇上虽非圣明,但也还识大体,若太子继位,他只是个无知小儿,外有权臣,內有奷阉,宮中又荒靡,只怕不必等満人人关,天下先自亡了。”杨见他们竟然议论皇上,肆言无忌,急忙引开话头。岳呜珂问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我来见你。”两人拱手相别。

  那知第二⽇宮中便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百官举哀,自不消说。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启,宮中纷纷的,那李可灼进了红丸,药死皇帝,非但没有罪名,宰相方从反说是皇帝传有遗旨,说李可灼乃是忠臣,赏他银两。群臣闻讯哗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儿如礼部尚书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给事中惠世扬等便商议上奏章参他,说方从哲有弑君的罪名。这事闹了很久,后来方从哲终于靠魏忠贤之力,将这个惊动天下的红丸案子庒了下去,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岳呜珂当⽇回到杨涟家中,把事情与铁珊瑚说,慨叹不已。铁珊瑚笑道:“只有你们这班傻瓜,以天下为已任,扶助的却是这样糜烂的皇朝,倒不如野鹤闲云,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还来得痛快。”岳呜珂眉头一皱,道:“你当我只是为扶助姓朱的一家么?”铁珊瑚笑道:“我知道你还有抵御外族人侵所以必须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么了其实要抵抗鞑子,何必一定要个皇帝!”

  岳呜珂吃了一惊,心想:我以为这妮子全不懂事,那知她也有一番道理。当下不再言语。铁珊瑚道:“我不见那卓一航,你不要说我在这里。”岳呜珂道:“为什么?”铁珊瑚面上一红,道:“不为什么,就是不喜见他。”原来铁珊瑚以前与王照希有过论婚不成之事,铁珊瑚知道卓一航与王照希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见他。

  第二⽇岳呜珂依约到杨家中,杨已和同僚商议参方从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单独和岳呜珂会面。.岳呜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这样快便死,宮中的丑事无人再管了。”卓一航叹了口气,岳呜珂道:“这趟回京,看了许多事情,我也有点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后,掌权的一定是魏忠贤方从哲这一班人,他们和熊经略一向作对,我若不是为了老师,真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道:“我们且停留几⽇,看看如何?”岳呜珂道:“朝政不堪闻问,我也不愿再理了。只是我今晚还要进宮一趟。”卓一航道:“为何要冒此人险?”岳呜珂道:“我的游龙剑失在宮中,我一定要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动,道:“我陪你同去如何?”岳鸣珂心想卓一航武功虽⾼,但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然遇险,只怕逃不出来。便道:“夜探深宮,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领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不语。忽道:“我和你同去见我的师叔如何?”岳鸣珂问道:“那位道长?”卓一航道:“四师叔⽩石道人。”岳呜珂道:“久闻武当五老之名,何况又是你的师叔,既然在此,自当拜见。”

  ⽩石道人⽗女寄居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离杨家有十余里路。卓一航和岳呜珂到了柳家,敲门好久,才有人开。开门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华,卓一航微微一愕。心想:柳家的人那里去了,怎么要客人来开门?

  何萼华面上也有惊愕之容,⽔汪汪的一对眼睛盯着卓一航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卓一航低下了头,岳鸣珂瞧在眼里,暗暗偷笑。

  何萼华把两人带到西面客房,敲门叫道:“爸,卓师哥和他的朋友来见你。”⽩石道人打‮房开‬门,怔了一怔,道:“我道是那一位,原来是岳英雄!”岳鸣珂大惑不解,不知⽩石道人何以认识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岳兄少林取书,连闯五关之夜,敝师叔也正在少林寺中。”⽩石道:“ 你的剑使得很好!”岳鸣珂道:“武当剑法天下独步,还要请道长指点。”⽩石道人冷冷说道:“岳英雄过谦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武当的剑法已远远落在后面了。”⽩石心较窄,在少林寺时就曾因镜明长老过于推崇岳呜珂的天山剑法,心中不快。卓一航绝料不到师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颇觉师叔态度异常,岳鸣珂更是尴尬不安。

  ⽩石道:“岳英雄请稍坐,贫道有些小事,要与敝师侄一谈。”牵卓一航的手走人內室。岳鸣珂道:“请便。”枯坐客厅,十分无趣。猜不透⽩石道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神情冷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随⽩石道人进⼊內室,微愠问道:“那岳呜珂是当今侠士,又与弟子甚是投缘,不知师叔何以对他冷淡?”⽩石道人道:“他既是当今侠士,那定不会拘泥客套俗礼。我有事要和你说,让他坐一会有什么要紧!”⽩石道人的话虽颇为強辞夺理,但卓一航⾝居后辈,却不便反驳,只得恭敬问道:“师叔有什么吩咐?”

  ⽩石道人歇了半晌,缓缓说道:“现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也弄清楚了,你该随我回山了吧!”卓一航道:“这…这个,弟子还想逗留几⽇。”⽩石道:“为什么?”卓一航嗫嚅说道:“弟子与岳大哥有个约会。他的宝剑失落在皇宮之內,內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将岳呜珂宮中历险的事说了,⽩石道人皱眉道:“居然有这样的事!”卓一航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但弟子世受国恩,见了这样的事,总觉得难过。”⽩石道:“那么你是想助岳呜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宮,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石道人忽道:“自己的事情都理不了,还理别人的呢!”突然‮开解‬⾐裳,道:“你看!”

  ⽩石道人袒开膛,膛上有一个淡红的手印!卓一肮骇然问道:“师叔你受了暗算了?”⽩石道人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呢?还是留在这里?”

  卓一航道:“这是风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碰到他了!”⽩石道:“若是金老怪,我只怕留不着命见你了。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逊一筹。”

  ⽩石道人以手击掌,继续说道:“昨⽇⻩昏时分,我独自到天桥溜达,有一档卖武的,走钢线,耍马技,倒还有点‮实真‬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个恶霸模样的浓眉大眼的汉子进场收取规钱。卖技的老儿打拱作揖,十分可怜,乞求他道:“今⽇整⽇没发市,你老⾼抬贵手,宽限些儿吧。”那恶霸大呼小喝,是不允。是我路见不平,进场去止着那个恶霸,略一动手,把他跌了个四脚朝天,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走了。那卖技老儿对我千多谢万多谢,这时天已⻩昏,又闹了这一场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儿便邀我到他的帐幕中喝杯淡酒。我不料有他,便随他去了。那知这老儿却是练就风毒砂掌的⾼手!在他把酒递过来时,突然一掌打在我的上!”卓一航“哎唷”一声,⽩石笑道:“但他占不了便宜,我吃了一掌,还他二指,把他的愈气⽳点了,饶他武功多⾼,也得落个残废!”卓一航道:“这样说来,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来了!”

  ⽩石道人续道:“那卖技的老头儿逃出帐篷,临行喝道:“⽩石贼道,你三⽇內若不回山,还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还有同,急回柳家。那料柳家也闹得天翻地覆。”卓一航道:“怪不得我今⽇来时,不见柳家的人开门。”⽩石道:“柳武师邀请帮手去了。”卓一航道:“怎么了柳武师在京中德⾼望重,极得人和,难道也有人向他寻仇吗?”⽩石道:“就在我遇事的时候,柳家也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声势汹汹,不准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来这些人和他并无仇冤,而是冲着我来的。”卓一航道:“这倒奇了,我们和金老怪井⽔不犯河⽔,武当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闻,为何他们偏要与师叔作对!”⽩石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的好,还是留在这里接他们这个碴子?”卓一航道:“按说,若是为了不想牵累柳老前辈,那当然是回山的好。但现在柳武师已出去邀人助拳,那咱们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石道:“着呀!你的意思与我正好一样。那么在这三⽇之中,你不必回杨家去了。就留在这儿,看那些人敢怎么样?”卓一航道:“岳大哥剑术精妙,武艺⾼強,咱们何不与他联手合斗?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后邀他助拳?”⽩石道人面⾊倏变,厉声说道:“一航,你是我派未来掌门,本门的规矩你不知道吗?”卓一航惶恐说道:“不知弟子犯了那一条规矩?”⽩石道人想了一阵,忽又哑然失笑,说道:“说来也怪不得你。你出师不过两年,你师⽗也不大坚持这条规矩,想来他没有告诉你了。”卓一航讶道:“到底是什么规矩?”⽩石道:“这规矩并不是本门祖训,但近二十年来,大家都是这样。你知道这二十三年,我派盛极一时,同门遍布各地,所以一向与别派争斗,从不需人助拳!懊而久之,习为风气。凡是武当派人,都以约人助拳为聇,惭惭也就成为不成文的规矩了。”卓一航道:“那么柳武师约人助拳,师叔难道也不要他们帮忙么?”⽩石笑道:“这个不同。他不是武当派人,他约人助拳,虽然与我有关,但那些人是冲着他的面子而来,我不必领他们的情。”卓一航心道:这真是个怪规矩,我若做了掌门,首先就要废除这条。武林中应以侠义为先,一味特強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领袖的风范。侠义中人,原应彼此相助才是道理。

  ⽩石续道:“我派弟子与别派争斗时从不约人助拳,不过,若有亲友知道其事,自动出来助拳,那倒没有关系。只是我们绝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和岳大哥说了。”⽩石道:“这个自然,所以我适才不愿当着他的面和你谈讲。我派在京的弟子也有十余人,今⽇会陆续到柳家周围埋伏!”

  再说岳鸣珂在客厅枯坐许久,⽩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来,岳鸣珂心中不快,欠⾝说道:“打扰久了。”⽩石道:“一航,你陪岳兄再坐一会。”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岳呜珂怫然而起,⽩石道:“听一航说岳兄住在杨家,贫道改⽇和一航登门拜候。”岳呜珂一揖说道:“晚辈不敢有劳大驾。”反⾝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门外,悄悄说道:“三⽇后我兄如尚未离京,千万到此一叙。”岳呜珂楞了一楞,心想:约期会面,事极寻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说。正想发问,卓一航一揖到地,⾼声说道:“恕不远送了。”岳呜珂话未出口,卓一航已把门掩上。

  岳呜珂闷鼓鼓的回到杨家,睡了一个下午,养⾜精神,晚上起来,吃了饭后,听得更楼鼓响,打了二更,换了夜行⾐服,对铁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去也许到天明之后才能回来。苦天明后还不见我回来,你就到城北柳武师家中告诉卓一航知道。”铁珊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越来越娘儿气啦,我又不是小孩,要你罗哩罗唆的吩咐?我才不像你那样傻头傻脑,这么大的人会被探花贼劫去。”岳呜珂笑骂一声:“胡说”和她扬手道别,出了杨家,直奔紫噤城中。

  秋夜风寒,天⾼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没的良好时机。紫噤城上虽然有卫士巡逻,但岳鸣珂轻功卓绝,真有登萍渡⽔之能,飞絮无声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人皇宮,直溜进了內苑的御花园內。

  皇宮面积极大,殿宇连云,岳呜珂伏在暗瞰之处,正自思索前⽇⽩天所经之处,忽听得有脚步声从⾝旁经过,原来是两名黑⾐卫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事!”另一个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听说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来了,魏宗主叫你,想来与此有关。”前头那人“哼”了一声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识相,我可救他不得。”

  岳呜珂心头一动,知道这两人口中所说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贤,而成坤则是先帝常洛的侍卫班长。心想:成坤虽是宮中侍卫,还不失为一个忠心正直的人,怎么先帝一死,魏忠贤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贤,何不随这两人进宮一看。

  岳鸣珂仗着绝顶轻功,暗暗缀在二人⾝后。听他们谈谈讲讲,知道这二人乃是魏忠贤心腹,又知道自昨⽇起,西厂也归魏忠贤管了。只有锦⾐卫还自成系统,掌在內廷校尉龙成业手中。

  岳呜珂随着那两名卫士弯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圆伞形屋顶的殿宇之前,两名卫士叩门人內,岳鸣珂飘⾝伏在檐端,偷‮窥偷‬探,只见里面一个肥肥⽩⽩的太监,端坐当中,四名卫士分列左右。

  岳呜珂猜想这当中的太监必是魏忠贤无疑,心头火起,手指揷⼊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杀掉,熊经略必然怪责。迫得忍住。那两名卫士叩门人內,向魏忠贤见过了礼。只听得魏忠贤道:“⽟成董方,你们来了?你们可知道成坤在这里么?”两名卫士“嗯”了一声,魏忠贤道:“⽟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卫的副侍卫长?是么?”⽟成应道:“奴婢虽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贤道:“没有争吵过吧?”⽟成迟疑一阵,道:“没有,但心里不和。”魏忠贤“唔”了一声,又道:“董方,你是和成坤同时进宮的,在御前侍卫中,你和他情最好,是吗?”董方急忙跪下叩头,回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贤笑道:“很好!”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带侍卫从侧门走了。

  过了片刻,侧门再开,出来的却不是魏忠贤那班人了,而是另两名卫士,押着成坤走出。岳呜珂一瞧,仅仅相隔两⽇,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脚都带有镣铐。那押解他的卫士将他带到屋內,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释你了,去吧。”但却并不给他‮开解‬镣铐,便自走了。

  王成満脸笑容,扶成坤坐下,殷勤问道:“没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声,却不言语。董方道:“大哥,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和魏忠贤相抗?”成坤怒道:“谁和他相抗,我就不明⽩他为何放不过我?”王成道:“大哥,我们担着⾝家命关系,保你出来,只求你说一句实话。”成坤道:“小弟感不尽。你要我说什么实话?”王成道:“先帝去世之⽇,你在养心殿伺俟。那时他正召见卓继廉的孙儿,你可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话!”成坤道:“听不清楚。”董方道:“有没有说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门外。”王成道:“后来那个刺客逃来,皇帝为什么把他放了?”成坤道:“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先帝是不是食了红丸之后不久就病情恶化?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食了红丸,精神转好,第二⽇食了红丸,不久便突发⾼热,就在养心殿內死去。这个我已对魏忠贤说了。”

  王成面⾊倏变,道:“大哥,我与你同时进宮,二十年知,而今我以⾝家命保你,你若不说实话,不但你休想生着出宮,我们二人也合家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说,不知道的你叫我说些什么?”董方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权,朝中文武,总有一些与他不和,先帝在⽇,也很忌他。这卓一航和兵部尚书杨是世,先帝做太子之时,已曾和他相识,难保先帝没有什么遗诏给他?”

  成坤道:“杨兵部乃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卫幼主,杨兵部必不会与魏宗主作对。”王成急道:“那么你是说先帝有什么遗诏给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没有这么说。”王成又道:“那这事我们以后再查。那刺客关系极其重大,你真的没有听到他对先帝说什么吗?”成坤道:“真的没有!”董方道:“那么他的姓名来历你也不知道吗?”成坤道:“兄弟你为什么这样我?”成坤知道岳呜珂是熊经略的使者,只恐说了出来,魏忠贤会对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你,这刺客魏宗主必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说,真的要兄弟一家命都和你同归于尽吗?”

  岳呜珂心想:那宮中的美妇不知是公主还是后妃,但听这口气,必然是和魏忠贤结成一气的了。所以魏忠贤才为她这么着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见王成一再提及他以⾝家命担保自己,状似挟恩来胁迫自己,不噤起了心: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为什么见了皇上又不动手?”王成道:“你别管这个,你只说他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只要你说,魏宗主使立刻把你开释。说不定将来还要把锦⾐卫你统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说我也不知道。那人进了养心殿后,先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卫。”

  成坤与董方面面相觑。董方道:“什么你也说不知道。那么有一件事只须你举手之劳的,你愿做么?”成坤道:“要看是什么事?”王成道:“现在外廷有些官儿硬说先帝是给李可灼的红丸害死的,连宰相都受株连,魏宗主要你做证人,说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在养心殿內吃了红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大变,忽然颤声说道:“我本来没有怀疑,听你们这么一说,莫非先帝真是方从和李可灼害死的么?”

  王成急道:“你举手之劳,就可获释放。”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话。”王成道:“我们的家小老幼都担着关系,你若不肯,他们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大声喝道:“王成,如今才看出你是小人!什么⾝家命担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话!”王成面⾊青⽩,董方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闭了他的⽳道。王成取出一个布袋,将成坤带着镣铐塞⼊袋內,笑道 :“魏宗主怕明⼲掉他,会引起旧侍卫的不安,你看怎样才能把他静悄悄的⼲掉,让别人不起疑心 。”董方道:“这倒是个难差使,让我想想。”想了一阵,忽然说道:“你先把他的镣铐去了。” 王成奇道:“为什么?”

  董方道:“反正你已点了他的⽳道,脫了他的镣铐,也逃不掉。我们将他偷偷带到煤山,把他缢死树上,就说他是‮杀自‬死的,岂不甚妙,让他死了也可得个忠烈之名。”王成鼓掌道:“妙哉!”‮开解‬布袋,将成坤提了出来,把他的镣铐解了,回头对董方道:“行了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骤出不意,缩肩不及,给他一掌打晕,董方双指一伸,正要替成坤‮开解‬⽳道,忽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侧门里窜出一名卫士,冷笑说道:“魏宗主真有先见之明!”

  原来董方虽一向与成坤不和,心地却比王成稍好,他一见王成非把成坤置于死地不可,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己将来也会和他一样,因此陡然转念,想把成坤放走,双双逃出宮外。那知魏忠贤伏有⾼手在旁,董方刚刚动手,就给他用暗器打了⽳道。

  岳呜珂在屋檐上看得骇然。埋伏的卫士走了出来,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心。”仍把成坤塞⼊布袋,道:“董方虽然可杀,但他的计策倒真不错。我们就让成坤“自镒”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两人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大段路,夜已三更,风寒露重,御花园里巳是一片寂静,两人走到假山转角,陡然一阵冷风吹来,王成打了一个冷颤,道:“咦,大哥,我有点害怕。”那名卫士道:“怕什么?人还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会现在来找你。”话刚说完,突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耳边听得有人说道:“找你!”那名卫士未待回头,手腕已给人抓着,胁下的将台⽳也给来人用手肘一撞,痛人心脾,却叫不出声,王成也同样给来人依法炮制,那大笑道:“你们要害人,阎罗王却要你们先去报到。”手腕用力,把两人摔人假山洞內。

  再说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来,睁眼一看,原来就是前⽇的“刺客”那大笑道:“你的⽳道已经解了,出宮去吧,不要再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成坤道:“你怎么这样大胆!”远处忽现灯光。成坤道:“岳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裳换了,我带你混出宮去。”与岳呜珂跃⼊洞內,过了片刻,岳鸣珂换了⾐裳,前面的灯笼也不见了。

  成坤道:“我们从西华门出去,那边是锦⾐卫把守。我有人。”岳鸣珂道:“我不出去。”成坤奇道:“你一再进宮来做什么?”岳鸣珂心头一动,道:“我正有事请教。”将前事再说一遍,问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妇究是什么人么?”成坤叹了口气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想不到这婆娘居然如此无法无天。”岳鸣珂听他口气十分不敬,道:“这人不是公主或妃子吗?”成坤道:“她现在比皇太后还有势力!她是当今圣上的啂娘客氏夫人!”

  岳呜珂奇道:“啂娘,怎么啂娘有这样大的权势?”成坤道:“当今圣上是她抚养大的,说也奇怪,圣上自小巴离不开她,她又生得年轻美貌,现在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看起来还像不到三十岁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宠爱她。”岳鸣珂细味口气,似乎宮闱中还有更不堪闻问的事情,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贤也是靠了巴结她,才渐渐在宮中得势的。魏忠贤自前年掌管了东厂之后,拨了几名亲信卫士到啂娘府听她调遣,渐渐她也有起‮人私‬的卫士来了。”岳呜珂恍然大悟:那两名用翻自己的⻩⾐汉子,一定是她的卫士替她偷掳男子进宮的了。又问道:“你们也知道她偷掳男子的事吗?”成坤道:“我们还料不到她敢如此,啂娘府的侍卫自成一系,我们也不便去探问。”岳鸣珂问清楚了去啂娘府的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会,岳呜珂循着成坤指点的路线,摸到了啂娘府外,见外面有几条黑影穿梭巡逻,便悄悄的在地上抬起两枚小石,向空一弹,趁着那些卫士分心之际,突然从暗角飞掠⼊府。岳鸣珂前⽇曾从这里逃出。门户依稀记得,一路借物障形,轻登巧纵,摸索到中间那座房子,刚从暗黝处长出⾝来,蓦然听得有人低声喝道:“是小三吗?圣上在里面,你到外面值班去。”岳呜珂已换了东厂卫士服饰,情知误会,却不说话,待那人走过来时,蓦然伸指一点,点了他的死⽳,庒在宮前的石鼓底下,飞⾝攀上屋檐。

  屋子里炉香袅袅,红烛⾼烧,岳呜珂心想:这倒像个新房。细看时房中巳换了布置,靠窗处有一张大理石的长形书桌,桌上堆満奏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那里披阅奏章,东翻一本,西翻一本,样子显得十分淘气。岳呜珂暗道:“真是荒唐,这皇帝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怎么还离不开啂妈,这样胡闹,把奏章都搬到啂妈房中来了!”

  小皇帝翻了几本奏章,伸了个懒道:“真烦!”他的啂妈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盏参汤,递给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有好些宇我都认不得,明天问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儿“注.熹宗名朱由校”这会给人笑话的,你拿给我看吧,也许我会认得。”小皇帝随手递过一本奏章,那是西巡抚报告“匪”请求增兵的奏摺,客氏看了道:“王巡抚说,西连年大饥,现在已有三十六股盗匪,要你派兵去。”由校慌道:“西离这里多远?”客氏道:“远着呢,哥儿,你不用担心。”由校道:“那些官儿的名宇好多,我都记不得,明天间杨兵部去,叫他保一个人去吧。”客氏又笑道:“不行哟哥儿,调兵遣将之事,应该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将来太阿倒持,那就不好啦!”正是:狐媚欺幼主,植朝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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