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六集 哲夫成城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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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新宋  作者:阿越 书号:34625 更新时间:2017/7/20 
第六集 哲夫成城 第五章
    “三千贯…”

  男子终是丢不起这个人,咬咬牙,狠狠心,叫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离谱得近乎可笑的价格—这样的⾼价,居然仅仅是为了争一口闲气!被那个可恶的绿袍少年到这个份上,他自己都觉得懊恼,心里不噤隐隐的希望,这个绿袍少年不要再加价了,免得他还要提⾼价格,进退两难,但若是那个少年不加价呢?三千贯…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长安夜⾊的寒意了。

  “三千贯?”那绿袍少年似乎没发现他矛盾的心理,而是轻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个价格,然后他抬起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他几眼,眼珠忽然骨碌碌转了几下,笑昑昑地说道:“且慢,不知⾜下带够钱了么?”

  那男子闻言,顿时一怔—任再是豪富之家的‮弟子‬,挥金如土,但是寻常出来逛街,谁竟会随⾝携带三千贯的巨款?不过他家本是长安城中有名的人家,虽然所携不⾜,却也不以为意,一怔之后随即笑道:“掌柜的,可听说过城西卫家?”那剑铺掌柜听到“城西卫家”四个字,⾝子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忙应道:“知道,知道,京兆府中,只须不是聋子,谁不知道城西卫员外家?那是咱们京兆府有名的人家”说完,又拿着眼偷偷看了男子一眼,颇有些患忑不安的道:“莫非公子就是…”

  “这便是卫员外家的公子”那男子旁边的仆人忍耐己久,听到相问,立时便己趾⾼气扬的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还用得意洋洋的目光扫过众人,但目光落在那绿袍少年脸上时,却见他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似乎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旁边围观的有些知情之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正是卫员外家的公子,我们是见过的,不错的”

  此言一出,那些围观之人,顿时“轰”地一声,纷纷悄悄议论起来。

  原来卫家确是京兆府中有名的人家,祖上曾追随太祖、太宗皇帝征战四方,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解甲,回京兆府老家广置田产,做了富家翁。真宗朝、仁宗朝时,族中又出了两位进士,待到熙宁年间,卫家的田产己有数万顷,庄园则不可细数,仅仅在长安城中,众人数得着的宅院,就不下二十处。而卫家最让人不可轻视的,是整个家族势力的盘错节,深植于大宋官僚系统的姻戚关系。仅广为人知的,就有当今皇太后的从叔⾼遵裕,是卫家如今的族长卫消的表妹夫;而昌王程颖的王妃,是卫消的侄女除此以外,卫家还与曹太后家、韩绛家都有亲戚关系。这还只是天下有名的世家,除此之外,那些在朝为官的‮员官‬,与卫家有关系的,更不知凡几。

  卫消有兄弟四人,却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唤做卫棠,字悦之。卫家祖上虽是武人,却早己弃武学文,一向以仕途为念—卫消兄弟虽曾⼊仕,但不曾中过进士,以大宋朝尊崇文人的传统,虽然家世非同小可,却常常被同僚所轻视;升迁起来,更是倍感艰难,远远比不上进士的风光。因此对于子侄辈,便多寄期望,卫淆更是督促甚严—卫棠兄弟,或在太学,或在⽩⽔潭就读。只不料这卫棠去了⽩⽔潭学院后,一年之后,竟偷偷改⼊格物院,学起物理、化学来,学了两年,将要卒业,却被赵颖知道,说与王妃,辗转传到卫消耳中,卫消气儿子不争气,只恨鞭长莫及,急忙的遣人将卫棠从⽩⽔潭给带了回来,又送到横渠书院。谁知道⽩⽔潭格物一科开设后,各大书院都引为时兴,横渠书院竟也开设有格物院。卫清又生怕儿子“‮物玩‬丧志”“故态复荫”在横渠书院呆了一年后,只得又把他带回了京兆府⾝边。

  但让卫消最无可奈何的是,卫棠回来之后,便连京兆府官办的京兆学院,也开始要学物理一科。他此时再无能为力,终不能永远不让儿子不去与人游,迫不得己与恼怒之下,竟撰文给《西京评论》攻击格物之学。谁知道《西京评论》诸人对此却‮趣兴‬不大,更不愿意为此等小事而得罪石越,竟推三阻四的不肯发表。卫消又气又急,⼲脆在京兆府申请自己开印报张,不料报纸也并非人人可以办的—他虽然有钱,但长安毕竟地小,别说天下济济人材没汇聚在此,便是当地百姓也多服膺京师大报,办报环境本无法与沛京、洛、杭州等处相比,方草草办了三期,便落个惨淡收场的命运。以至于大多数人本不知道:西北的长安城中,也曾经出现过一家报馆!

  卫淆的报馆才关门不久,石越守三秦的消息便即传来,卫消虽然固执守旧,却并非迁腐木访之人,也是深知官场政治的。他不敢得罪石越这样的新贵,却又无法接受石越的某些政策,便索装病,闭门谢客,连卫棠的事情都懒得管了。于是倒便宜了卫棠,每⽇里除了去京兆学院上课之外,便在长安街头闲游逛。他毕竟是在沛京城生活过几年的,见识便要⾼出长安人不少,在沛京之时,因见不少勋贵‮弟子‬佩过楼刀,只是往往一刀难求,只得作罢。此时见着,不免动了念想—他家在京兆府既是地头蛇,便生了夺爱之心,这才与那少年竞价,谁知那少年竟也狡黯顽固如此,竟将一把楼刀竞到如此⾼价上来!

  剑铺掌柜里巷闲谈时,也曾经听过卫家这位公子的事迹,这时见这光景,当下便信了八九分,蔫敢得罪?正要说话,却听那少年在一旁悠悠说道:“卫家公子,额头上又没写字,谁知道是真是假?我还要说我是石越的兄弟呢…掌柜的,这买卖还是真金⽩银要来得可靠,他若无钱,这刀还得归我。否则—他也须抵当一件物什在此。”

  卫棠听到那少年直呼石越之名,心中微觉奇怪,却以为这少年是知道自己⽗亲与石越的恩怨,而故意言出轻视,不免暗暗生气,冷着脸道:“我能找到人证,你能找到否?”

  “人证?”少年皱了皱如⽟一般⽩嫰的鼻子,不屑地笑道:“买个人证,三十文钱便够!”

  卫棠被他如此一说,一时之间,竟是无能反驳,正在访访,却听少年扬着眉,又悠悠的嘲笑起来:“若是没钱,如何倒学人家来竞价?”

  “谁又没钱?!”卫棠涨红了脸,大声怒道。

  少年嘴角一撇,讥笑道:“既是有钱,拿啊?小哥。拿得出来,许得出价,便是你的了。—⻩金⽩银子,只须是真的,样样都使得!”

  他这话,却是当初卫棠的仆人讥笑他的原话,外加更加刻薄的几句。这时候自他口中说出来,卫棠不由又羞又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方咬牙说道:“我便将这马与鞍抵押于此!”

  “那又能值得几文钱?”少年竟看都不看一眼。

  “便算五百贯好了!”

  少年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匹⽩马,漫不经心的看一眼,笑道:“还配金鞍!勉勉強強便算你五百贯好了!”说着忽向剑铺掌柜嫣然一笑,道:“掌柜的,恭喜你发财!”一手便将软鞭往中一揷,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放到边,便听一声尖锐的响声发出,只见两个青⾐小厮牵了一匹黑马从街道拐角处小跑过来。少年接过马来,跃⾝上马,一边⾼声笑道:“姓卫的,恭喜你用三千贯买了把楼刀!”说罢,‮腿双‬一夹,扬长而去。

  卫棠这才知道竟是被那少年给耍了。望着満街人惊奇的目光,勉強忍笑的表情,一时间竟恨不得找个地洞给钻了下去。

  田烈武看了这出热闹,暗地里也自快要将肚⽪笑破,但他从旁人的议论中己知道卫棠的家世,心中知道那少年此番是结下了一个仇家。卫棠眼⾼于顶,盛气凌人,尚只是公子哥儿的脾气,但是卫家却在京兆府兴盛百年,必有其独擅之处,否则大宋朝开国功勋何止千万,名载史籍,功附宗庙者不可胜数,但大抵几十年后,都免不了没落。这样的故事,田烈武在沛京城不知道听过多少。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卫家能够有今天这种气象,绝非侥幸。得罪这样的家族,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田烈武心中隐隐觉得那少年极是眼,不免便有几分亲切之意,因此竟是没来由的暗暗为少年担心。不过他出来逛街,并未骑马,那少年早己不知去向,却也无法当面提醒。当下也只得按下心事,离了剑铺,信步而行。然而心中终是有所牵挂,脚下所走的方向,便是少年驰马离去的方向。

  不知道走了多久,田烈武远远望见一座酒楼下面,有个说书人在读报纸,他在沛京养成习惯,便快步走了过去,侧耳倾听,读的却是《皇宋新义报》。田烈武听了一会,却是索然无味,原来这一期的报纸,不是哪里开仓救灾,就是某处‮员官‬覆新,又或是某处表彰了某位节妇…熬了好一会,说书人才开始读报纸上最昅引普通市民的一部分—评书连载。《新义报》连载的,是一个叫“沛居士”的落弟举子撰写的《前汉开国功臣评传》,此时正说到韩信事迹。田烈武最爱听这些打仗的故事,因此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的虽是读报,却也是口沫横飞“…那淮侯如此用兵,端的是国士无双,只可惜却死在长乐宮中妇人之手,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蔵。后世有沛居士作《⽔龙昑》一曲以悼之:陈仓故道夕,牧童遥指伏兵处。将军昔⽇,牛刀小试,三军暗渡。铁马金戈,平魏破赵,強齐割据。正英雄得意,气呑万里,风流显、功名著。鸟尽良弓应弃。悔当初,奇谋难。晤。项王坟下,韩侯云梦,总由自误。成败萧何,未央擒虎,使君何苦?算年年只有深秋雁飞,⾚松归去!”

  一首歪词读完,田烈武兀自似懂非懂,却听⾝旁有人冷笑道:“这个沛居士,好大胆子!”

  田烈武闻声望去,却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此时正横眉冷笑不己。

  “这位兄台请了!”一人走了过来,向那个年轻人深施一礼,笑道:“在下所闻,这沛居士不过论史而己,不知兄台何出此言?”田烈武认得此人,却是石越府中的幕僚陈良。他一见认出,急忙抱拳唤道:“陈先生,在下有礼了。”

  “原来是田校尉。”陈良认出是他,也忙还了一礼。

  那年轻人冷笑道:“好个论史而己!⾜下可曾听那《⽔龙昑》的下半阕?悔当初,奇谋难悟?是何奇谋?蒯通之谋罢了。那沛居士将项王坟下被围与韩信云梦被擒并论,不是在说项羽死了,就轮到韩信了么?他说‘总由自误’,项羽之误,是不用范增之谋;韩信之误,那沛居士,说的只怕不是韩信不当造反,而是不当不用蒯通之谋,没有背汉自立吧?”

  陈良一怔,道:“这…”“这沛居士公然让臣子背主,以臣子不背主为憾事!他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新义报》居然刊登这样的文章,真是无君无⽗!”

  田烈武哪里知道一首歪词里面,竟然还会扯出这样的“大逆不道”?不由目瞪口呆。陈良却是打了个寒战,这首《⽔龙昑》,上半阕自然是咏韩信功业,下半闺却不过是对韩信寄同情之意,刺他不能学张良保全自己。谁知道居然能被人解成“无君无⽗”!

  陈良下意识的望了东边一眼,摇了‮头摇‬,心里没由来一惊,不由想这首词会不会在沛京起事端?他不愿意与那人往,又怕田烈武沾惹是非,忙拉起田烈武,匆匆告辞。

  二人离开了那人,便找了座酒楼,寻了个幽静的位置坐了,互叙别后之情。

  田烈武因怀着心事,说了几句,便笑道:“陈先生可知道城西卫家?”

  陈良眼⽪一跳,不知道田烈武为何突然提起,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卫家在京兆府,是数得着的人家。我来京兆府之⽇,凡陕西一路,有名的豪強,都要问个清楚的。田校尉为何突然问起?”

  田烈武便将方才所遇之事,向陈良说了一遍。陈良细细听完,脸⾊不由紧张起来,皱眉问道:“你说那少年曾说是石帅的弟弟?”

  田烈武点点头,笑道:“我料他亦只是顽话。”

  陈良又问道:“他那鞭子,你可瞧仔细了?果真是镶金裹银,还嵌有宝石?”

  “正是。怎么了?”

  陈良摇了‮头摇‬,苦笑道:“我只怕己知道此人是谁!这卫家牵涉到皇太后家、昌王—那个少年的来头也不小,田兄也不须为他担心。只是,石帅却是断不敢做她兄长的。两家真要结仇,只怕还是势均力敌。不过…”陈良终是没敢说出来,他担心的是石越难以将此事撕掳⼲净。他一听田烈武的形容,便知道那少年必是柔嘉县主无疑—只是柔嘉如何来到陕西自然不知,这倒姑且按下不提,而是如果柔嘉有事,石越则断难以置⾝事外,却是眼下便可肯定的。

  田烈武却不知道这些端详,只问道:“那少年究竟是何人?”

  陈良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完,陈良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你好好在军中挣功勋,这些事情,且不要去沾惹,石帅很欣赏你,常说你必成大器,莫让他失望。石帅眼下正在准备大举⾰除弊政,也没有精力牵扯到这上面来。”

  “我理会得。”

  “仗一时半会是打不完了。”陈良叹了口气,道:“朝廷的意见并不统一,如果前线能不断取得胜利,那么前线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如果遇到挫折,结果就很难说了。”

  以田烈武的⾝份来说,陈良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实际上,石越既然己经挑起了战火,那么失败就是不可以容忍的。如果遭遇大败,石越的命运,不会比当年大败的韩绛要好,甚至还会更糟。这一点很多人都明⽩。

  与此同时。

  陕西路安抚使司衙门东辕门外的一座酒楼上。

  柔嘉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居⾼临下的眺望安抚使司,静静的发着呆。两个小厮站在旁边,面面相觑,简直无法想象柔嘉县主这样的人物,也有发呆的时候。

  那⽇清河郡主与狄咏离京,她便一路尾随,出城时遇到斗酒的,趁着混之际,柔嘉便溜进清河的马车之中,泪眼汪汪的央求,清河拗她不过,又被她哭得心软,只得硬着头⽪答应下来。这姐妹二人合谋,竟连狄咏也瞒了过去,竟教柔嘉一路无声无息的跟到了陕西。

  才到长安,便因为赶上神卫营要前往平夏城,缺少得力之人护送,狄咏头脑发热,竟然主动请缨,结果石越顺⽔推舟便送他上了前线。又替清河郡主在安抚使司衙门附近觅了座宅院住下来。从此以后,柔嘉无所顾忌,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只不过清河郡主毕竟还知道深浅,每天只是拘束着柔嘉,和她形影不离,不出她出府。

  京师之中,邺国公赵宗汉的宝贝女儿忽然失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还不敢声张叫宮中知晓,只是偷偷找人寻找,哪里会料得到,柔嘉胆大包天,竟然会私跑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这一⽇,噤不住柔嘉百般央求,清河终于松口,让柔嘉带了两个靠得住的家人,出来逛一次街。那料得到柔嘉天便要生事,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便只逛一次街,自也能生出许多事来

  这时柔嘉捉弄完卫棠,心満意⾜,便决定去看看石越。不料到了安抚使司衙门之前,却又情怯起来,一时患得患失,思前顾后,踌躇半晌,方又转到这酒楼之上,发起呆来。

  两个小厮只见柔嘉托腮远眺,脸上神⾊一会娇羞不可胜⾊,一会又秀眉微暨,忽尔微笑,忽尔叹气,目目相觑,竟是看呆了。

  店小二却更是纳闷,见这三人上了楼內,找了个好位置,忙跟上来侍侯了,不料哈着站了半晌,却见这三人也不肯点菜要茶,只是顾着发呆,也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过了盏茶的功夫,店小二终于忍不住,打了个P幼喝,⾼声问道:“这位官人要点啥?小店有…”

  柔嘉満脑子的绮思,不料被店小二打断,心下着恼,瞪了店小二一眼,也不待他唱菜名,便开口说道:“我要一碟煎卧鸟、一碟燕鱼、一碟酒醋蹄酥片生⾖腐、一碟酒炊淮⽩鱼,再来一壶甘露酒,各⾊果子点心。”

  那店小二顿时愣住了,那甘露酒与各⾊果子点心倒也罢了,但那煎卧鸟、燕鱼、酒醋蹄酥片生⾖腐、酒炊淮⽩鱼,这些菜号他连名字都不曾听过,如何做得出来?他哪里知道柔嘉是故意为难,要的菜本就是皇家的菜单里面的,既便是在沛京城,能立马做出来的酒楼,也是屈指可数。当下只好陪着笑说道:“这位官人,这些菜太稀罕,实非小店所能办…”

  柔嘉⽩了他一眼,冷笑道:“既然办不了,你还敢在此吆喝?”

  “是,是”店小二陪着笑脸,却不肯走。

  柔嘉却也无心捣,略出了口气,便喝道:“看着你店里⼲净好看的,无论什么,各点了上来便是。”

  “好咧”店小二这才答应着,兴⾼采烈的去了。

  柔嘉别转头来,再次把目光投⼊安抚使司衙门,望着那进进出出的‮员官‬,来来往往的马车—那些人凭什么可以自由的出进这里?想到此处,不噤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竟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羡慕之意。

  长安城西,卫家。

  “多出两千贯钱倒没什么关系。”卫清轻轻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但,你没听错,那个小子果真敢直呼石越的名讳?”

  “是,我听得清清楚楚。”卫棠本心实不愿教⽗亲知道这事,以免责骂,但是三千贯的巨款,而且自己是连马都抵押了出去,这种事,无论如何,也是隐瞒不住。只得一回家,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那么此人和石越渊源不浅。”卫消轻轻说了句“守德,你去查查这个小子的来历。这么招摇,不怕会查不到。”他后半句,却是对一旁叉手站立的管家说的。

  “是。”管家答的简短,显示不认为这是一桩难事“且不必轻举妄动,先弄清楚再说。”

  “是。”管家依然答得简短,答完一躬⾝,便退了出去。

  “棠儿,你也出去吧。”

  “是。”卫棠正巴不得离开,一听⽗亲发话,如蒙大赦,立时便匆匆退了出去。

  卫清目送卫棠离去,不噤摇了‮头摇‬,叹道:“有儿如此,只怕非卫家之福。”

  “大哥何必太苛求,棠儿素来聪明…”卫清的弟弟卫淮笑着安慰道。他的女儿,便是赵颠的王妃。

  “哎”卫清叹了口气,道:“老三,你知道目下的形势么?大宋朝一百余年,为什么无数的世家破败,我们卫家反而越来越兴盛?”

  “因为我们卫家,从来没有处在风尖浪口。子孙也懂得谨守家业。”

  “不错,但其中却也有另一层缘故—那便是因为我们卫家在此之前,本就没有资格处在风尖浪口之上。想要明哲保⾝并不为难。”卫消吹了吹茶花,端起来想喝,却又终于放下,继续说道:“可是这创业难,守业更难。子孙不肖,本是世家‮弟子‬常有之事。纵然治家严谨,子孙孝惮本份,却也还有许多的风浪。树大招风,业大招忌,稍有不慎,便易结仇。如果位置太⾼,便易卷⼊争权夺利的旋涡当中。赢了自然得意,一旦败了,便要将百年家业,尽皆毁于一旦。”

  卫淮静静的听着,默不作声。长兄如⽗,他眼下的爵位虽然⾼于卫消,更有女儿贵为王妃,但是卫消却是嫡长子,一族之长,因此在家中的地位与权威,完全是无可置疑的。

  “而眼下,我们卫家,却己经是⾝不由己了。”卫消的声音中似有叹息之意,轻轻说道:“而且想要不卷⼊其中,也己不可得。这是一场豪博,赢了的话,我们卫家就会出一个⺟仪天下的皇后,而若是事败输了—就算乐观的考虑,卫家也算是彻底完了。因此,咱们每一步都要谨慎。唉,此事赌得太大,如果可以不卷⼊,我一定不会卷⼊。但是李道士来我家的那天起,我们就⾝不由己了,因此,我也不敢求赢,只求不要输得太惨。”

  “为什么?”卫淮却没明⽩为何大哥一次说这许多话,竟有些不解的问道。

  “三弟你想,咱们若是赢了,其实得的也不过是个虚名。本朝的外戚,有几个是能出头的?而眼下,我们家资,还不够富么?因此便是赢了,也不过在富后面再加个‘贵’字罢了。教外人看了羡,不过是个虚名儿。可若是输了,那可就是族灭之罪”卫消的手指一边轻轻叩着桌子,一边苦笑道:“但是我们家与昌王,己经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了。昌王真要有事,随便一个县令,就能让我们家败家。更不用说那个姓李的道士此时还牢牢握着我们的把柄,如果他捅出去,说我们家与⾼遵裕一道私贩噤物给吐蕃、西夏,再运私盐⼊境,你我只怕也免不了充军到凌牙门去。”

  卫淮静默了一会,叹息道:“在这个当口,若是棠儿能帮得上忙,也要好许多。大哥,依我看来,李道士让我们做的事,也并算得太难。”

  卫清冷笑道:“不算得太难?石越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么?我己经听到风声,说他正在悄悄的查蓝家—以咱们与蓝家的关系,一旦蓝家当真事发,自免不了要攀扯上咱们家。本来我们若老老实实的韬光隐晦,或许还能避过他的注意。但如今,却是让我们来大出风头,明摆着…”卫消摇了‮头摇‬,没再说下去,过了一会,才又道:“我想了几天,觉得眼下之计,还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先要去假意和石越站在一边。但是你是外戚,我却是人人都知道我反对石越的,眼下竟是你我二人都无法出头…‮二老‬和老四又在外地做官,一时间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卫淮轻轻的道:“大哥所言甚是,但正如大哥所说,以咱们与蓝家的关系,一当蓝家事怈,咱们纵然韬晦,只怕也躲不过去。事己至此,依李道士所言也不失为良策。至于人进…”他沉昑良久,又道:“大哥,依我之见,此事要行,终究还是离不了棠儿。”

  “他?”

  “休说别人咱们信不过。而棠儿呢,又终究是在⽩⽔潭书院读过书的…”

  卫清苦笑“话虽是如此,但是这件事如果告诉他,只怕我们卫家离灭门也就不远了。”知子莫若⽗,他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非常了解。

  卫淮微微一笑“大哥,此事倒也未必要全告诉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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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石门峡。

  “你叫文焕?”李清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被俘的文焕,脸上却带着笑容,声音温和的问道:“武状元?!”

  文焕却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望着李清—他的恺甲早己被卸掉,此时仅穿着一件耝布⾐裳,脸上的伤口犹在隐隐做痛。

  “我一向爱材,宋朝的武状元如若降了大夏,我保你尚公主,封侯爵!”李清又道。

  “呸!”文焕闻言,竟朝李清的脸上吐了一口浓痰,大声骂道:“我堂堂华夏贵胃,岂会降夷狄,使祖宗蒙羞?事至此,有死而己。”

  “是吗?”李清掏出一块手帕,擦去痰迹,笑容不改,道:“好男儿!可赵宋官家却不值得你如此卖命。昔⽇狄武襄时,部下犯法,韩琦斩之,狄公前去求情,说道是:”此好男儿,不可杀‘。韩琦却谓:“东华门外戴花游街的文状元,才是好男儿。几个武夫,算什么好男儿!’你虽然是武状元,在宋朝,只怕也称不得好男儿。”

  “哼!”文焕不语,只鄙夷的冷笑。

  “难道我说错了?”李清淡淡的反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谁还敢说忠烈祠供奉的,不是大宋的好男儿?!”文焕傲然道“我只求速死,何必多言?”

  “一个死掉的武状元有何用处?”李清笑道:“人死之后,形神俱灭,哪有什么忠烈祠可⼊?人生如朝露,及时享受还来不及,蔫能顾及死后?你年纪轻轻,一旦死去,世间一切都享受不到,儿老⺟,更是顿失依傍。若能降我,定要设法接你儿老⺟来大夏团聚,共享天伦富贵!”

  “何必狡言?天地之间,岂无神灵?你叛祖背宗,死后自无所依。我岂能与你相同?大丈夫行事,又多嘿嗦什么?”文焕看李清的眼中,充満了不屑,倒似乎是他俘虏了李清一般。

  李清微微‮头摇‬,叹息道:“真是固执。既不肯降,来人!便将他推出去斩了!”

  “是!”几个武士一拥而上,押着文焕,便往帐外走去。

  大帐之外,牙旗猎猎飞扬,手执刀的西夏士卒,表情肃然有如万年之岩石,光从刀上反出寒冷的光芒。一片肃杀之气。

  刀斧手将文焕绑在一木桩之上,⾼⾼举起了大刀。

  在那一瞬间,文焕突然感觉到有点恐惧,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却立即感觉到羞聇,随即便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一道冰凉的刀锋从脖子上划过,文焕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缩头与呼叫的望。

  要象个英雄那样死去!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

  但那冰冷的刀锋终没有落在他的脖子上,文焕突然感觉自己的意识依然存在,那想象中的痛楚始终没有到来,他于是试探着睁开眼睛,却见李清笑昑昑的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端了一碗酒。

  “我忘记了一件事。”李清把酒递到文焕口边,看着文焕一口喝了,这才慢里斯条的说道:“我忘记我曾经派细作前往宋朝,散布谣言,说你文焕己经降夏了。”

  “你!”文焕眼里几乎要噴出火来。

  李清的声音却依然不紧不慢,悠悠的说道:“所以,如果我杀了你,你只怕也进不了忠烈祠。”

  “卑鄙!”

  “兵者,诡道也。”

  平夏城的战争,并没有停止。

  在李清的坚持下,西夏人停止了大规模的攻坚战,转而采取扰作战的方针,一方面,西夏的轻装骑兵与少得可怜的“⽔军”每天监视着平夏城,只要宋军开始筑城,便开始进行攻击,宋军对此似乎显得束手无策,工程的进度开始大为减缓;而另一方面,西夏人‮出派‬一支骑兵,在镇戎军与平夏城之间进行穿揷,袭击宋军的补给。

  李清的策略很快见效,宋军不得不‮出派‬重兵护卫补给线,双方经常在镇戎军与平夏城之间作战,宋军一次战斗的消耗,有时候比较运送的补给还多。但还算幸运的是,西夏军对于宋军那种可以在地底下突然‮炸爆‬的神秘武器一直摸不着头脑,更不用说找到对付它的办法,因此对攻击宋军的营寨,显得十分的谨慎。

  但既便是如此,宋军也己经十分的头痛。十几万大军久驻于外,每⽇⽩⽩消耗掉的‮家国‬的粮食与财富,对于‮家国‬的财政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噩梦!

  相对这种窘境来说,区区一个武状元降敌的谣言,就显得无⾜轻重了。

  更何况,谣言并非只在大宋流传。

  在西夏境內,同样也有一个谣言开始在流传,起先只是在民间坊间,但渐渐的,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将信将疑,并不自觉的加⼊到散播谣言的行列之中。

  萧关。

  一座民宅之內。

  悬挂在窗户上的苇帘上,忽然发出急剧的咕咕声,与此相伴的,是鸟翅膀的拍击声。一个黑⾐童子走到窗前,轻轻抓起鸽子,解下绑在鸽子脚上的小竹筒,走进房中。

  “怎么?”

  “李清造成的庒力太大了。”黑⾐童子将小竹筒递给职方馆陕西房知事,笑道:“我敢打赌,这信里又是在说李清。”

  “李清的战法很⾼明。他永远不正面接战,除非神锐军列着整齐的方阵来保护补给,否则便他总有得手的时候,因为战斗的地点与战斗的时间,都是由西夏军来决定。⾼遵裕和种谊头痛,自也在情理之中。”陕西房知事一面打开竹筒,取出一张小纸来,看完之后,便取出火折点燃。

  “但是李清也有庒力,不是么?”黑⾐童子笑道:“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李清心怀故土,私通宋军,故意留情。西夏人几万大军,眼睁睁看着宋军在要害地带筑城,却不去拼命进攻,在西夏,也不是没有人怀疑的。”

  “梁乙埋首先便会怀疑。”

  “他昨天亲临萧关督战,李清也许离调回去不远了。”

  “该让他回去了。”陕西房知事指节,淡淡地说道:“明天,找个富商,带一座座钟去贿赂梁乙埋的儿子,再送点东西给梁乙埋的爱妾。想办法,把李清调离前线。”

  “我会安排妥当的。”

  “一定要让李清明⽩,西夏人在猜忌他!”

  “我理会得。”黑⾐童子笑道“只不过李清走后,无论是梁乙埋还是梁乙道领兵,都不过是⽩⽩的成全了⾼遵裕那厮的成名,咳,我还真是不甘心。”

  “你从何时变得如此恶毒了?”略带嘲讽的笑声,在房间之內响起。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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