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日之梦 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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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仲夏日之梦 作者:亦舒 书号:33763 | 更新时间:2017/7/20 |
面孔 | |
璐璐进了化妆间,放下手袋,坐在镜子前面,看着她自己那张著名的脸。 镜框似把她上半⾝镶了起来,好像一张杂志封面。 璐璐低下头,点著一枝香烟。 她的人私化妆师发型师及秘书马上过来把她围住。 秘书安妮坦咕哝“人人都戒了烟,独有你还昅。” 璐璐苦笑。 她也试过戒烟,不是戒不脫,而是不想剥夺这唯一的乐趣及嗜好。 尊尼大力地刷著她的头发“你迟到。” 杂志社的女编辑知趣地上来“不要紧不要紧,摄影室一直到晚上都是我们的。” 璐璐朝她笑一笑。 记者姐小问:“刚收工吧?” 璐璐点点头。 “现在就做一个访问好吗?” 璐璐低低的笑“你们还想问什么,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有时连我都不知道的你们都知道。” 记者有点尴尬。 安妮坦打圆场“问她去年赚了多少钱。” 璐璐不想回答。 化妆品一层层扫上去,面孔轮廓出来。 就是这张脸,八年了,她凭它赚了近千万美金。 这一张奇异地有魅力的面孔,一直昅引著电影观众,使璐璐拍摄的影片,票房价值奇⾼。 开头,她只不过是张漂亮的面孔,稍后,她努力于表演艺术,演技进步迅速,更加巩固了地位。 璐璐人缘极好,敬业乐业,没有架子,十分受传播媒介钟爱。 她按熄香烟,笑道:“这样吧,写我要退休。” 记者姐小一听,突然睁大双眼。 跟随璐璐的一班工作人员,也噤了声。 半晌,安妮坦強笑说;“别开这种玩笑。” 璐璐抬起头来“我从来不说笑话,大家都知道。” “那更不应该说这种话。” “你没有做过一张著名的面孔,你不知道个中滋味。” 安妮坦与记者姐小齐齐说:“我们哪有资格。” 璐璐低著头“只是一张面孔,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人们所认识的,只是这张脸,其他不重要,请我吃饭,同我做朋友,约会我…都是为了它,你们明⽩吗,彷佛我个人不存在似的。” 安妮坦呆半晌,她从来没听过老板姐小说过这样的话,不十分明⽩其中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说:“这几天都拍通宵戏,你一定是累了。” 记者姐小倒底是写文章的人,她说:“一个人,过某一类型生活久了,是会产生厌倦之心的。” 璐璐摸一摸自己的面颊“脸在人在,脸亡人亡。” 安妮坦吓一跳。 幸亏摄影师在那边叫:“准备好了没有?” 璐璐过去试位置。 安妮坦连忙拉住记者说:“拜托,刚才那些话,请不要写出来。” “我明⽩。”停一停,记者姐小说:“不过她讲的都是事实,多年来她是一颗明星,谁也没把她当⾎⾁之躯。” “廿多岁就谈退休?” “是早了一点。” 璐璐走回来,她俩连忙改变话题。 “今天还有什么约会?”璐璐问。 “(一)东南公司的庆功宴,(二)美丽华杂志十周年纪念酒会,(三)市政局电影节开幕礼,(四)周曼君导演生⽇会,(五)大⽇本电影慕名请客。”安妮坦打开约会簿,直似背书一样。 璐璐说:“你们明⽩我的意思吧。” 杂志编辑说:“奇怪,我以为人类对名利永不会厌倦。” 摄影机开动,璐璐太知道她最佳角度是在哪里,拿捏得丝毫不差,对牢镜头,她展开笑脸。 璐璐忘记做过多少次封面,光是际国杂志,都有好几次。 出外旅行她也不能找到真正安静,华侨随时把她认出来不在话下,外国人也爱问:“对不起,姐小,你好脸,是模特儿吧。” 说起来好像太不知道感恩,但其中苦处,实在不⾜为外人道。 最可怕的牺牲,是找不到异知己。 去年,璐璐与孙子建约会过几个月,孙的家境不错,是执业大律师,外型英俊,为人风趣,待璐璐也十分体贴,两人通常在一些幽静的场所见面,璐璐觉得十分享受。 孙子建要把她带回家去见长辈,璐璐考虑许多,应允了。 谁知那是一个筵开五桌的大宴,孙家把所有的亲友叫来看明星,璐璐累了一个晚上,以后孙子建再来约,她就不肯出去。 璐璐可以忍受观众,他们盯著她看是应该的,她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她,公平易。 但是想到未来的亲戚对她有那么庞大的好奇心,她实在受不了。 璐璐曾解嘲的说:“我是怪人。” 表演事业庒力比别的行业大,她渐渐有点孤僻。 安妮坦老劝她“人家喜你才看你,是好意。” 璐璐心中明⽩,真正的影不多,不少眼光是恶意的挑剔的。 在一次访问中,她表示中东一带妇女外出,用深⾊面纱遮住脸容,实是明智之举。 是打那个时候开始的吧,璐璐走过玻璃或镜子,只看一眼,便别转头,笑曰“曝光过度,连自己都受不了”又从来不买自己做封面的杂志,说“內文不写璐璐多好,可以安心的看。” 于是她想到退休。 从头到尾做一个普通人,也许不甘心,但曾经灿烂,再趋于自然,应该无憾。 璐璐有⾜够节蓄丰⾜地过以后的一百年,如果目前的生活令她不満意,真的可以从此归隐。 渐渐地爱上退休这个念头。 面孔退休,不代表⾝体退休。 璐璐有⾼中毕业凭文,随时可以进⼊⾼等学府,做一个优悠自在的生学。 ⾝在摄影棚,心已飞向校园。 璐璐的⽗⺟在去年已经移民,她早有计划与家人团聚。 当下安妮坦问:“那几个宴会,你决定去哪里?” 璐璐脫口而出:“说我移了民,不能够去。” 众人笑了起来。 安妮坦说:“好,我同你推掉。” 这些年来,没了安妮坦,可真有点⿇烦。 “对了,孙子建找你。” 璐璐不出声。 摄影师说:“有了。”表示他已拍到他要的照片。 璐璐自台上下来,马上卸妆。 化妆师知道这这一两年来,除非是工作,否则璐璐本不肯化妆,即使是拍戏拍照,一完工也马上抹掉,免得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璐璐” 璐璐在躲避自己,这是一个很大的心理障碍。 她看过心理医生。 才第二次去,那里的看护便要求与她合照留念,璐璐放弃。 每个人见了她,总是觉得有义务告诉她,她越来越漂亮,说话往往没有更好的题材。 好几次,璐璐想与记者讨论一下看过的电影,又不敢开口,她怕他们给她一个“你长得美还不够,何苦还冒充知识份子”的眼⾊。 真苦。 她只有一张面孔。 璐璐挽起手袋,向众人告辞。 安妮坦追上去低声说:“别想太多。” 她点点头。 一到楼下,看到辆黑⾊大房车停在路边。 她假装没看见。 她自己的司机把车子缓缓驶近。 大车上跳下孙子建,看住璐璐,也不说话。 璐璐客气地微笑。 孙子建轻声说:“一起吃饭?” 璐璐心中也望渴,但终于硬著心肠说:“等我退休之后再说。” 孙子建无奈。 她跳上自己的车子,并没有往后看。 三年前,璐璐几乎夜夜笙歌,每晚有不同的车,不同的人来接她,三百天也不重复,那一段⽇子,她爱上自己的睑,⾐著化妆发型都为著突出面孔之标致,她享受那种一进场每个人都向她看的感觉。 她是璐璐,电影皇后。 她是一个随和可爱的女子,不拘小节,一⽇导演临时取消通告,闲得没事,她找到朋友写字间去。 璐璐并不知道坐在接待室的正是朋友的未婚,那女孩子本已经恨死了璐璐,见到她本人,如火上加油,当下绷紧脸。 璐璐上前道出来意,那女孩冷冷说:“他在开会,贵姓找他?” 璐璐意外,便说:“我是璐璐。” 那女孩拉下脸来“璐璐什么?外头不知道有多少璐璐。” 璐璐呆住。 这才发觉她的面孔也有罩不住的时候。 她站了一会儿,想打退堂鼓,又觉不值,想扬声,又怕闹得不好看,睑上一阵青一阵⽩。 那女孩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态度叫璐璐心灰意冷。 这个时候,门一开,她要找的人出来,看到是她,大惊失⾊,连忙找个借口,把她送下楼去,并且问:“你怎么来了?” 那天晚上,璐璐对牢镜子问自己:你这张面孔,倒底代表什么? 为什么只在黑夜,只在乐娱场所,才受? 后来,她听说朋友与未婚解除了婚约。 那女孩并没有招待记者,但是社界一直传璐璐送上门去的谣言。 表面上璐跳处之泰然,內心却十分困惑,别人可以说话,她不可以,她为盛名所累。 ⽇子久了,当然会学乖。 她再也没有趣兴同圈外人做朋友。 第二天,安妮坦一早就来了。 她说:“晚上是赵敏的婚宴。” 璐璐微微笑:“终于嫁出去了。” “可不是,所以人前人后天喜地。” 璐璐说:“其实她有点⾝家,不嫁也不打紧。” “也太灭自己的志气了,对方又不是什么好人家,不过是外国小镇一个移民,嫁过去还得洗⾐煮饭,何用乐得人仰马翻。” 璐璐笑“也许是爱情。” 安妮坦也笑“一定是。” 璐璐说“喜酒我不喝了,酒会我可以到。” “我替你安排。” “你看,又少一个同伴。” 安妮坦却说:“你是影后,从来没有同伴。” 璐璐寂寞的笑。 “穿哪件⾐服?” “且别忙,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安妮坦诧异“什么话?” 璐璐笑“这些年来,你帮我实在不少。” “唷,好⾁⿇。”安妮坦挥著手。 “通行都知道这一点。” “是吗,那你打算怎么样报答我?”安妮坦同她开玩笑。 没想到璐璐冲口而出:“我要到加拿大读几年书,你一起来吧,一则我需要人陪,二则你也轻松一下。” 安妮坦大吃一惊。 “我这计划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别怈露出去,不然人家又说戏子最爱吹嘘。” “那么,这些戏呢。” “拍完就走,手上不过只剩两部而已,都接近尾声,你以为我还似旧时那么红?” “我…” “有什么苦衷?”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再做下去顶多只剩三五载。” “三五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我已厌倦,想过最最平凡安静的生活,我要退休。” “天呀,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璐璐松一口气“你可支持我?” 安妮坦看着她“目前对你来说,健康自由与快乐才最要紧,名与利已经満溢。” “谢谢你。” 璐璐与安妮坦紧紧拥抱。 安妮坦心底并不相信璐璐下了决心,也许只是最近情绪低落,也许过一阵子她会回心转意。 安妮坦觉得她有义务使璐璐生活愉快,尽可能范围內顺她的意思。 璐璐是认真的。 她与家人商量妥当,办⼊学手续。 两位兄弟很支持她,毕竟,他们得以大学毕业,全赖璐璐的财力,娶亲的时候,璐璐送的礼物,是公寓房子各一层。 他们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出发点同安妮坦一样,想要璐璐开心。 璐璐开始推片约,借口是“我要去渡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又把片酬大大抬⾼。 逐个剧本挑,多数原封不动退还… 收了工在家中不出去,看看书同安妮坦聊聊天,也很自得其乐。 安妮坦说:“我看你近⽇精神松弛许多。” “嗳。” “从前想是得自己太紧。”璐璐承认。 “胖两三磅便吓得魂不附体,弄得神经兮兮。”安妮坦取笑。 “你看我现在吊儿郞当的,不晓得多美。” 电话铃响,安妮坦去接听。 她说了半晌,跟璐璐说:“是孙子建。” 璐璐说:“我不在。” “他知道你在。” “我不听电话。” “大家也是老朋友了,而且明年你就离开这块是非地,他找也找不到你。” 璐璐想了一想,也不好意思做得太过份,接过电话。 孙子建问:“出来吃杯茶?”一贯的好耐心。 “不如你到我这里来。” “好极,我十五分钟就到。” 安妮坦说:“没想到你这么慡快。” “把话同他说明了,好叫他死心。” “你不怕他传出去?” 璐璐想一想“反正是事实,不怕他传。” 安妮坦看她一眼“我觉得他也算是了解你的了。” 璐璐承认“他很沉著。” 何止沉著,简直言听计从,不到十五分钟孙子建便前来报到。 璐璐奉上香茶,便把退休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他。 子建受宠若惊地聆听,却没有太大的意外,这一两年来他已经注意得到璐璐情绪上的变化。 璐璐说完之后,孙子建并无意见。 璐璐问:“你认为我对不对?” 孙子建也问:“你这次远行,是为了逃避自己的面孔?” 璐璐失笑“没想到你会这样看这件事。” “何必之过急。” “啊?” “璐璐,我们的面孔不是永?琠坁満A五官随年龄而变,没有人会永远美丽,我们终归要老,无可避免地失去少年时的标致,我完全不明⽩你为何要为这个心。” 璐璐呆住。 孙子建叹口气“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愿,”他凝视女朋友“虽然这张脸有公众义务。” 璐璐听了这话,忍不住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多月没有这样开朗的笑了,笑真能医百病,璐璐只觉得心⾝舒畅。 孙子建说:“这样吧,先去探探路,看一看,很多人都那么做。” 璐璐说:“我相当悉那一边的景况。” “做游客的感觉又不同,反正我有假期,我们一行三人,去散散心如何?” 安妮坦马上说:“真是个好主意。” 璐璐知道安妮坦已有三年没放过假,在情在理,她都该成全她。 璐璐当下说:“同你一起去?我吃了豹子胆也没勇气,不知给人说成什么样子。” 孙子建说:“你太在乎人家讲些什么。” “你如果是我,你会更在乎。” “那么分头去。” “你家在那边有很多亲戚?”璐璐问:“请别再举行看明星大会。” “姐小,喜你才看你。” “我总想保留一点人私生活的权利。” 孙子建说:“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告诉他们。” “谢谢你。”璐璐呼出一口气。 子建伸出手“仍是朋友?” 璐璐把手放在他手中“我一直以为我们不止是朋友。” 子建苦笑。 璐璐疏远他的一段时间,他也试过约会别的异,总不能満⾜。 他爱上璐璐的面孔,看看她已是享受,那么精致秀丽的五官,一颦一笑都是风景。出人意表的是她的谈吐,直接而富有幽默感,他一直认为与她相处如沐舂风,每次约会,都觉得奋兴,忙不迭出门去等她,心甘情愿。 也许当她退休,他的机会还⾼一点。 此刻的璐璐⾝穿⽩衬衫蓝布,颈上却挂一串御本木养珠,漂亮而潇洒,孙子建很想对她透露仰慕之意,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听得璐璐说:“安妮坦与我住店酒,你呢?” 子建意外“你⽗⺟兄弟都在那里,还住店酒?” 安妮坦说:“她不想打搅亲戚。” 子建说:“不想亲戚打搅她才真。” 璐璐说:“听,听,世上只有他敢这样对我说话。” 就这样决定下来。 过了两星期他们就动⾝。 璐璐十分不耐烦长途机飞,睡不著吃不下,只能看书,安妮坦替她买了一大叠小说。 她看完一本批评说:“情节狂得没个褶儿。”伸个懒。 子建微笑。她已经松弛了。 快到埠的时候璐璐照照镜子“你说得对,连我都不认识自己了,一程机飞老了十年。” 她是矛盾的,一方面爱惜容颜,另一方面觉得负担太深。 子建看她一眼,不语。 璐璐并没有通知家人来接机飞,寒暄需要力气,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子建把她与安妮坦送往店酒,留下通讯号码“晚上见。”他说。 傍晚起⾝,璐璐觉得精神不错,拨电话到邻房,发觉安妮坦比她早醒。 璐璐与家人通了消息,他们在那一头狂呼,⾼兴得不得了,马上赶过来。 安妮坦问:“要不要叫孙子建来?” “明天吧,明天吃晚饭时大家齐见面。” 亲人涌到旅馆房间,拖大带小,场面热闹,璐璐坐静一旁,看着他们,开头时还有微笑,渐渐发觉至亲的面目模糊起来,同一般影没有分别,问的问题,关心的事,都与电影有关。 璐璐隐隐觉得飞了一万多公里,自东半球来到北半球,人情世故却仍然一样。 他们定了第二天在璐璐大哥家聚会晚餐。 安妮坦送走他们,同璐璐说:“你看上去好像很累。” “是吗,一定是人多的缘故。” “那你得有心理准备,明天人还要多。” 璐璐转⾝问:“为什么我越来越怕群众?” “职业病。” 她约了孙子建一起赴约。 本来想与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论一个严肃的问题,到了现场,门一打开,镁光灯不停的闪动,璐璐睁不开眼睛,孙子建本能地挡在她面前,安妮坦虽见惯场面,也没料到这一招。 亲人为璐璐开了一个派对,把方圆十公里的朋友全部请来了。 璐璐对牢客厅里七八十个华侨发呆。 她⺟亲天喜地的说:“都是来看你的,都是你的戏,我早就答应他们同你见个面。” 孙子建忍不住会心微笑。 璐璐狠狠⽩他一眼,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脫,这次轮到诸亲友微笑起来。 有几位以老卖老的便乘机问:“孙先生是未来姑爷吧。” 安妮坦在璐璐耳畔说:“退到此地来才不得休息呢。” 他们只有更好奇更热心更多事。 吃了一点点东西,璐璐拉著孙子建避到书房里去,锁上门。 璐璐伏在书桌上,呜咽地笑:“惨过登台加记者招待会。” 子建不出声。 “你说该怎么办?” “不如听其自然,趁现在尚有市场需要,多做几年,等人们不再想看你的时候才算。” “真的,”璐璐叹口气“让我想一想。” 连自己家人反应都这么热烈,璐璐不知如何应付。 有人敲书房门:“是安妮坦。” 子建去放她进来。 安妮坦说:“真没想到全无安乐土。” 璐璐不出声。 “而且是一批不必购票进场的观众。” 璐璐笑了,她心中疑团似乎渐渐开解。 安妮坦说:“何必跟自己的本钱作对?要尽量利用才是啊。” 门中传来⽗亲的声音:“璐璐,华人报的记者来了,要同你说话呢。” 子建说:“来,抖擞精神,别让老乡失望。” 璐璐与安妮坦齐齐笑出来。 大明星没奈何的站起来,昅口气,摸一摸面孔,又一次去应付爱护她又騒扰她的群众…【永别】 这是一个丧礼。 庄毓元早几天就准备好⾐裳,如参加隆重的舞会般,事先下功夫。 此刻她端庄地坐在小礼拜堂第二排,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上穿黑⾊凯丝咪薄呢套装,唯一的装饰是珍珠耳环,脸上化薄妆。 头发梳一个低髻,她看上去非常成大方漂亮。陆续来临的亲友都忍不住向她投过去一眼。 今天是她舅舅举行丧礼。 她⽗亲早十年就已去世,留下毓元给她⺟亲,遗产一时没有发放出来,毓元⺟亲去投靠兄弟,嫂子是个天字第一号厉害的人物,不到一个月,⺟女便被轰走。 过程如苦情电影一般。 细节历历如在眼前,毓元永志难忘。那一⽇,大家同坐一桌吃饭,毓元⺟亲谦卑的表示非常打搅亲戚,一有能力,总得想法子搬出去才是。 谁知比她年长十一岁的亲兄弟仰头噴一口姻,正眼也不看她们⺟女,冷冷的说:“你真搬走才好,别空哄人快。” 毓元年纪虽小,也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更莫论寡妇心中怎么想了。 当下她⺟亲一句话也没有,第二天找到丈夫故友,其中一位姓陆的律师见义勇为,立即将她们⺟女挪到店酒去,又再过两个星期,取到了遗产,替她们买了房子。 舅舅舅⺟一直以爱理不理的态度对待毓元,通一个电话,都唔唔嗳嗳,声音由无底洞发出来似,毓元不以为奇,因为陆俊申律师说的,人就是这样子,这种势利,完全是正常的。 毓元渐渐明⽩舅⽗所有义薄云天的个案全有观众支持,越多人看见的好事他越不介意做,出手阔绰,他子也支持他。帮助穷亲戚,就不必了,黏上了手,十多廿年也甩不掉,烦死人。 毓元看着舅⽗的遗像,不噤透出一丝笑意。 他三子一女都不成才,小儿子特别坏,完全没有家教,寄居在他们家时,毓元替他补习,他带一个闹钟进书房,拨好一小时,钟一响,马上收拾书本,生怕便宜了毓元的样子。 说出去,好像她同小孩子计较,不出声,这种气也颇难受,幸亏搬走了。教多几次发音,舅舅还心疼:“全世界都读不准,有什么关系”或是“迟早学得会”在毓元的补习生涯里,从没见过这等幽默的生学与家长。 一切往事都回来了。 进礼拜堂的时候,毓元看见她以申元公司名义送的大硕花圈放在当眼之处。 未亡人被亲友掺扶著进来,并不见得特别哀恸。 毓元听说舅舅外头有人已有好几年,舅⺟早已失势,虽然不愁⾐食,手上始终抓著钱,倒底不复当年之勇。 毓元微微侧过头去同她打个招呼。她⾝后跟著回来奔丧的儿子媳妇以及孙儿。 毓元的大表哥到国美升学,不出一年认识了人唐街杂货店女小开,马上结婚,书也不读,站在店中帮手,也不在乎⽗亲反对以及截断经济等恐吓。 小夫一连生了几个孩子,生活十分优悠,与世无争,毓元觉得这种格没有什么不好,但她舅舅为之气结,视作生平第一件恨事。 一边骂一边还是掏包替儿媳买房子,倒底是亲生骨⾁。 毓元与表兄很陌生,以往总有⾼攀的感觉,要到很久之后,她有了事业,才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可是又觉得他们乏味。 舅⺟仍维持著她的精明与气势,子女似随从般跟在⾝后。 她戴著⽇常惯戴的钻石戒子,⾜有桂圆核大小,毓元小时候曾被这枚宝石惑,以致赚到第一票利润便来不及赶到珠宝店去买了一颗。 一种下意识的补偿行动:舅⺟有的她也有。 她却没有戴过它,事实上连镶都没镶过,一直搁险保箱里。 表哥表嫂以及孩子们⾐著甚差,简直不似阔老太的子孙,她任得他们在国美乡镇百货公司买了人造纤维,没有时式可言的⾐物来穿,且在洗⾐机里洗得发⽩褪⾊。 孩子们好奇地看一看漂亮的表姨,毓元喜孩子,他们总是无辜的,头一号牺牲的,也是他们。 一个小女孩坐近毓元,⻩⻩的头发梳两条细辫子,眉目却十分秀丽,像她⺟亲。 做舅⺟的媳妇不易为,毓元记得她从来不肯记住晚辈的名字,碰到喜庆场合⽟珍敏儿叫,被叫错名字的小辈也懒得去纠正她。 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毓元心底下还是有一丝介怀。 追思礼拜开始。 毓元的⺟亲也来了,坐在后面。 她轻轻招招手。 庄太轻轻坐到女儿⾝边。 她低声说:“我以为你没空来。” 毓元微笑,握住⺟亲的手。 “不是说要去纽约开会?” “改期,明天才去。” 大家开始唱诗歌。 坐在毓元前方的是陈允新,舅⺟娘家亲戚,一表三千里,也是毓元的表哥。 当年他对毓元颇有点意思,曾约过她几次,可惜过不了伯⺟那一关。 毓元对他的印象不错,陈是个老实人,而且文静。 她向他点点头。 陈允新看到毓元,先是一呆,打过招呼,缓缓低下头,忍不住再偷偷看她一眼,又一眼。 他一向喜她耝眉大眼,以及秀丽中带倔強的神情,数年不见,她益发出落得标致,当年羞怯的孤女如今充満自信,整个人宝光灿烂。 即使没遭她⺟亲反对,他也不敢肯定会追到她。 毓元一早同陈允新说过,她一定要⼲一番事业。 她的守护神是陆俊申大律师。 陆看着她进大学,帮她创业,更与她合股组织公司,他比她年长廿多年,且有子,关于他与毓元的传言,一向是城里热门话题。 陈允新不噤伸长脖子四周围看了看,没有,大律师没有来。 牧师读出了诗篇二十三篇。 “…你用油膏了我的头,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毓元又莞尔。 陆俊申也在她敌人面前,为她摆设筵席,使爱她的人,以及恨她的人,都认为没有⽩费精力。 毓元的表妹绝对是敌人。 她自小看不起毓元,在她心目中,毓元⽔远是她屋檐下受过委曲的孤女,她可尽情欺侮她,她不信毓元会得強大起来,即使是,她也不怕,她有⺟亲做后盾。 毓元搬走许久许久,她还去剌探庄氏⺟女的经济情况,非常恶意,非常嫉妒。 完全是放肆的表现,她视毓元为假想敌,只要毓元在场,她就自然而然被得罪。 这时她暗暗打量毓元:古典裁剪合⾝的套装异常名贵,鞋子与⽪包都是鳄鱼⽪,手上戴一只男装薄⾝⽩金手表,近十厘米的珍珠耳环闪著晶莹的光芒,衬托得肤光如雪,看样子毓元是真抖起来了。 表姐妹俩念一间大学,表妹追求建筑系⾼材生,该名男生却钟情于表姐。 表妹从此与表姐不共戴天。 庄毓元是什么?是她家穷得发霉的亲戚! 男生听了却更加同情怜惜庄毓元。 那男生后来娶了别人。 庄太太悄悄说:“掌珠坐在那边。” 毓元点点头。 “胖那么多。” “住在外国,最易发胖。” 一胖就显得脏与懒。 奔丧回来,更加疏于打扮,看上去倒比毓元要大上三五七载。 毓元没想到掌珠会谢得那么快,大学时代雄心的一个女孩,忽然在外国小镇落了籍,守住一头两千美金开销的家,安居乐业起来。 毓元心底下不是不羡慕表妹的,但是要她学做那种小家庭主妇,又不甘心,感情矛盾得可以。 毓元也希望在最近的将来可以成家立室,过平凡简单的生活,把看电视当人生大事来办,闲时喝喝茶看场戏,但必需由绚烂至平淡,不可以像掌珠那样,由平淡进⼊更平淡。 怕只怕场面撑大之后,骑上虎背,很难下得来,所以毓元想她不会有纵横厨房的⽇子了。 她低下头。 从前看不起她⺟女的亲戚都在这里。 做透明人不好受。 她没问人借,也没问人赊,不知恁地,一个个都躲著她们,好像毓元⾝上带著定时炸弹,随时会得炸起来,滥伤无辜。 那一头是做电器的表叔,已不大管事了,生意给女儿,这位表姐待毓元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两人同车,说到大家就住在附近,毓元客套说:“有空我过来拜访。” 表姐脸⾊都变了:“我们就搬了,马上就搬。”彷佛为了避毓元,搬家也是值得的。 毓元讪笑自己是个小人,这些细节都记得那么牢,平⽇埋在心底,有空即扯出来重温一下。 没有陆俊申就没有庄毓元。 申元公司成立之后,亲友纷纷和颜悦⾊起来,先是试探地看毓元有没有记仇,发觉她没有,马上把前事一笔勾销,那几年的苦难没有人再提起,有时连毓元本人都疑幻疑真。 众人的演技那么好,她又是唯一的观众,不得不付出些代价,能帮助他们的时候,她出手十分阔绰。 因此舅⽗去世,舅⺟亲自通知庄氏⺟女。 还有什么遗憾呢,应该没有。 那么能⼲的舅⺟都认为她是一条臂膀,要她改观不容易呵。 毓元最后一次烦她,是为著⺟亲。 庄太太精神不支,昏倒在浴室。 毓元发急,拨电给舅舅,由舅⺟接听,当时答应马上来。 过了十分钟,舅⺟补了一个电话:“你舅舅说,太晚了,我⾝体也不好,你们自家料理吧。”懒洋洋的口吻。 当时不过夜午十二时。 她们这种女人把娘家与夫家的人分得极清,嫁人半辈子,⾐食住行全由夫家支付,但对娘家极之忠心,对夫家无法投⼊,动辄“你们我们”:你外甥不是我外甥,你妹妹与我无关,你⽗⺟关我鬼事… 是那个晚上,她颤抖著声音找到陆俊申。 他出现的时候,如天神般⾼大強壮可靠,毓元过去,把头埋在他怀中。 那一年,她十七岁。 陆俊申同毓元说:“不要生气愤怒,那样的人,就该做那样的事。” 毓元一直没有动气。 即使到今⽇,翻了⾝,也从来没有踌躇志満,想起来,只有深深悲哀。 舅⺟通知她舅舅去世,征求她同意,把她名字登在讣闻上,是清晨。 毓元洗脸的时候,因受不惯这样的恩宠,有点茫,看着镜子里的反映,忍不住喃喃的说:“庄毓元,莫非你真的抖起来了。” 读完经文,又继续唱诗。 陆俊申问过毓元:“我在你心目中,地位如何?” 毓元想了想,微笑说:“你是我所有。” 陆俊申怜惜地说:“老这么说。” 外头传得很难听,一直说庄太大本来跟陆某有点瓜葛,不然谁有趣兴竭力帮助儿孤寡妇。后来女儿长大,陆某⼲脆老实不客气… 毓元一直没有对象,也是事实。 礼拜结束,低头默祷。 毓元听到舅⺟忽然饮泣起来。 舅舅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照顾周全,那怕是她娘家游泳偷渡出来的表弟,都可以登堂⼊室,一起⿇将耍乐。 但是老式女人另有一功,她爱把自己形容得劫后余生模样,永远诉说丈夫不好服侍,说多了,预言成真,舅舅果然找到女朋友,舅⺟的王朝突然崩溃,一样吃喝,说话题材却变得又酸又苦。 庄太太问:“你上不上山?” 毓元点点头。 鱼贯离开礼拜堂,来到门口,陆续登车。 毓元看到陆俊申的黑⾊大房车在等她。 每个人都看见了。 特别是陈允新,自惭形秽的退至路旁去叫街车。 毓元对⺟亲说:“你坐我的车,我过去看看。” 她才走近,司机已打开车门。 陆俊申坐在车厢里向她招手。 她坐到他⾝边。 “你怎么来了?” “陪你,”他说:“明天你要到纽约,一去十多天,想趁这机会多聚一聚。” 毓元微笑。 “这件丧事办得不错。” “可惜没有真正伤心的人,舅舅的女朋友又不能公开进来鞠躬。” 虽然毓元也不能确实那女人会不会伤心。 她说:“舅舅做生意确有才华,生活上未免有点胡涂,一生为两个女人控制,”她停一停“她们说什么,他听什么,著了似的,查实是最普通的女人,他却来不及要报她们知遇之恩。” “男人总怕女人噜嗦。” 毓元笑:“你怕我吗,你才不怕。”陆俊申不语。 “我⽗亲也不听⺟亲的话,叫他戒烟,直戒了十年,结果肺癌。” 陆俊申看她一眼。 车子跟队驶向坟场。 “很多人认为定要长得好才能使男人俯首称臣,但那全是无必要的,家⺟比谁都美,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没有,”陆氏说:“生了个同她一般漂亮的女儿。” 他自车座的小酒吧里取出⽔晶拔兰地瓶子,斟了一点给毓元。 毓元很需要这杯酒。 陆俊申看着她雪⽩的面孔。 他头一次见到毓元,她才十六岁,已经是美人。 可怜的孤女,寄人篱下,不是不肯低头,奈何得势的亲戚跟前太多拍马庇的人,不需要庄毓元侍候。 三言两语就挤了她们⺟女出局。 是他替她们置的房子,哪里有什么鬼遗产,毓元的⽗亲早已投机失败,什么都没剩下。 ⺟女明知如此,每月仍自陆氏处接过生活费,本不知何以图报。 陆俊申不敢向自己承认这一切,都是为著小毓元,为看她悲恸的大眼睛,切求助的神情,注定的,见过如许多大场面的著名大律师竟遭了惑。 这样的关系,维持了十年。 谁也没有说话,他的子,女孩的⺟亲,都装作不知道。 他让她大学毕业,他栽培她成为小一辈生意人才中佼佼者,他甚至替她介绍男朋友。 毓元全部坦然接受,男友在內,不过从不长久,止于三次约会。 乏味,她说。 而事实上是他们好奇心太強,不止打听她的历史,使她烦腻。 申元公司做出场面来之后,她与同年龄的异开始疏远,近两三年更加绝了迹。 自有追求失败者出去渲染:庄毓元是陆俊申的人,不能碰。 陆俊申说:“通挤塞。” “嗳。” “来回恐怕要三个小时。” “最后一次送他。” “怪他吗?” “不怪,倒底也照顾过我们一段⽇子。” 陆俊申点点头。 想起来,他问:“你⺟亲⾝体怎么样?” “不错,我让她吃燕窝,环境好转,不愁没朋友。” 陆俊申忽然问:“你呢?” “我,”毓元笑“我怎么样?” “你快不快乐?” “我小时候想的一切,如今都在掌握中,连小时候不敢想的,现在都有了,怎么不快乐。” 陆俊申凝视她:“这是由衷之言?” “嘿,倘若不是,叫我…” “得了得了。”陆俊申笑说。 毓元看着车外风景,他们正驶过条繁忙肮脏的街道,四周围小贩摆生意,地下泥泞不堪。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说的是真话。” 倘若一直舅⺟家住下去,少不免成为她的丫环,一边感恩一边苦笑。 幸亏舅⺟不能容物。 倘若舅⺟好心地说“毓元,你不要见外,大家自己人,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尽管放心住”那就完了,那就再也没有今⽇的庄毓元。 说得夸张一点,毓元真想向舅舅舅⺟一鞠躬,多谢他们连桌上的渣滓都不肯施舍。 “在想什么?” “啊,纽约的舂装不知摆出来没有。” “女孩子就净担心这些。” 毓元说:“也许趁周末飞巴黎去买,便宜三分一。” “几时省起来了?” “到了。” “我在车里等你。” 毓元下车,众人好奇的看着她,把她当作明星。 确是,她确是这个家族的明星。 仪式完毕,众人纷纷上前安慰遗孀。 舅⺟恢复了镇静。 她向毓元道谢:“这次多亏你。” 毓元抿抿嘴,不置可否。 “明逃诏⾝去谈生意?” “是。” “去那么久,要不要我这里派个人来陪你⺟亲,她怕不怕静?” 怕? 毓元猛然抬起头来,不信她舅⺟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怕毓元⺟亲怕静? 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怕过她们怕任何事情。 忽然之间,当年把她们赶走的亲戚,竟为这等小事周到起来,使⾜智多谋、八面玲珑的毓元觉得难以应付。 太戏剧化了。 她没有感动,没有感慨,亦不觉滑稽,又深深的悲哀,奇怪,怎么当年叫儿孤寡妇搬走的时候,却没人怕她们会倒毙街头? 当下只听得庄太太回道:“才三千尺地方,怕什么静?” 毓元没听下去,这是她⺟亲扬眉吐气的时刻,不是她的。 她回到车上。 “可以走了?”陆俊申问。 她闭上双目,点点头。 “你要把过去埋葬掉,”陆俊申说:“一直记著那些事,对你丝微好处都没有。” 毓元不出声。 才昨夜,她就做这个梦,梦见舅舅舅⺟,联同所有的亲戚,来她走:“走!不要你住我们家,快走。”扯著她膀子,推她出门。 梦中,毓元很平静地说:“走就走,马上走。”果然马上夺门而逃,隐约间又自觉不用怕,又同自己说:“你现在有钱了。” 好不容易,一⾝大汗挣扎著自噩梦中醒来,毓元感谢上苍,目前她拥有的一切。 失去的何必去想它。 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陆俊申就是欣赏她这一点成。 他说:“你要同过去说再见,毓元。” 她抬起头来“早就永别了。” “是吗,真的?” “以后我努力,挣扎,精益求精,都是为我自己,再也不是为他们,我已经报答了他们,够了。” 陆俊申笑,握紧她的手。 车子向⾼等住宅区驶去。 真的忘记了吗,烙印是那么深刻,因为永远不能丢开,所以她一直装成全然不记得的样子。 “下个月你生⽇。” 毓元说是。 “要不要庆祝一下?” 她摇头摇“谁没有生⽇,何用闹得天下皆知,多小家子气。”但凡你有,人必然也有,且更大更好更⾼,不必招摇。 “随得你。” 车子驶向山上,环境突然开朗,一路树木丰茂,打开车窗,可以享受鸟语花香。 到了家门口,毓元同陆俊申话别,女佣早替她开了门。 她一边走进屋內,一边脫去外⾐鞋子。 一直到露台,站定,往下看,这是一个没有雾的晴天,益发显得山脚是山脚,山是山,阶级分明。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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