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南瓜的人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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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吃南瓜的人 作者:亦舒 书号:31337 | 更新时间:2017/7/18 |
第二章 | |
饼一会儿,结球轻轻说:“到了伦敦,要听监护人的话,要用心做功课,还有,多用脑子,少用嘴巴。” 王思讯倔強地闭上了嘴。 在机飞舱中,思讯很快⼊睡。 袁跃飞轻轻说:“小孩很聪明。” 结球低声问:“他们谣传,关于令群的事,都是真的吗?” 小袁答得好:“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男人,再说,只要她是个好上司,有担待,照顾手下福利,公正严明,我管她是人是狼。” 结球点点头。 他一转⾝,也睡著了。 机舱侍应生过来微笑说:“袁先生太太,可是送女儿去读书?” 像旁人看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事实上,他们三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会是一家。 乘惯长途机飞的结球,双眼还是肿了起来。 王思讯到底是个孩子,抵步后忍不住东张西望,一切都属新鲜。 她说:“这么静。” “是,英人从不扬声说话,对他们来说,除非是演讲,否则,全是悄悄话。” 整个城市都是灰绿⾊,微雨,配合结球心情。 他们租车到店酒,马上开始工作。 一个上午,已经联络好学校,买妥必需品,及与指定监护人见过面。 思讯佩服地说:“假使我⺟亲也这样能⼲就好了。” 结球答:“她走的路不一样,她也不简单。” “你不会看不起她?” “我哪敢看不起人,在社会上就久了,只觉得每个人都了不起。” 小袁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笑一笑。 “来,袁大哥送你去学校参观。” 结球说:“你是大哥,我是阿姨,我到底成为你的长辈。” “是阿姨。” 他们到了那间历史悠久墙壁爬満长舂藤的寄宿女校,⾼大雕花的木门,用力推门,吱呀一声,染⾊玻璃窗户,光洁但斑驳木地板,他们见过校长,结球知道规矩,私自马上写支票捐出一万镑作添置图书。 她与校长絮絮私语:“生学⽗亲已经去世,但监护人却是大英帝国封过MBE的刘先生。” 校长甚觉満意。 他们又参观了宿舍。 结球作主,挑一间看向⾜球场的房间。 她叫小袁把思讯的⾐物自车厢搬上来。 又问思讯:“你可以应付吗?” 思讯看着窗外一片绿,问非所答:“你来接我之前的一个深夜,我忽然惊醒,厅內漆黑、闷热,我看不见什么,但是,我闻到那股体臭。” 结球⽑骨悚然,双臂抱紧膛。 思讯低头说:“我会做好功课。” “凡事自己当心。” 思讯忽然说:“你也要当心。” “我,为什么?” “那个喜女人的女人,她不会放过你。” 结球又是一愣。 下午,他们换上黑⾊⾐服,前往航空公司主持的仪式,领取遗物。 结球心想,人生不应这样苦楚,一个小女孩不应承受这样的重担。 她们两人都没有再哭。 前边不知道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哭也无用。 袁跃飞与负责人谈个不休,终于得到答案。 “会有合理赔偿。” 傍晚,他们坐在公园门外的长凳上吃报纸包的炸鱼薯条。 思讯说:“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们这样能⼲。” 小袁微笑“那还不容易。” “不,”思讯动地说:“不容易,对别人的小孩这样好要有好心肠。” “我们同你⽗亲是好同事。” 思讯紧紧抱住袁跃飞一只手臂。 “以后,有假期,袁大哥会来看你。” 结球说;“阿姨也会来。” 小袁留下通讯号码“廿四小时都找得到我们。” 思讯不住点头。 她变了另一个小孩,本来样样似懂非懂,扮聪明,顶讨厌,专与结球捣,嫌这嫌那,叫她⽗亲为难,现在,夜一之间全改过来了。 非要发生这样的大事,才能叫人醒觉,真是可怕。 她们回店酒打开漆布包著的遗物,是一只⽪制公事包,几乎难以辨认,全是烧焦痕迹,但是,一块金属牌子上仍然可以看到PW字样。 结球当然认得,这是她送他的礼物。 打开来,除出不能辨认的文件外,有一只小小首饰盒子。 结球犹豫一下,试图开启,但是盒盖卡住了,要用小刀撬开,里头,是枚蓝宝石指环。 奇迹般,宝石丝毫无损,在灯光下闪烁著丝绒般晶莹光芒。 结球脫口说:“思讯,这是你的。” 袁跃飞却说:“指环內侧有字。” 大家对著灯光一看,只见指环內清清楚楚有“结球生辰快乐”字样。 结球双手颤抖。 连小袁都叹口气,黯然,觉得气回肠。 结球把指环放进盒子,小心珍蔵。 小袁都看在眼內,她没有戴上它,这女子有理智。 他暗暗佩服。 这上下,女生的质素愈来愈⾼,往⽇,她们最大的弱点是心软冲动,以及没有经济能力,现在,都改过来了。 他轻轻说:“夜未央,我出去消遣一下。” 结球点头:“早些回来,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口气渐渐亲昵。 思讯忽然问:“你们两人会结婚吗?” 两个大人吓一跳“思讯,何出此一言?!” “你们两人反正合拍,结了婚,可以常常来看我。” 结球温柔地说:“我是他阿姨,怎能结婚。” 小袁也抢著说:“不是每一对好朋友都会结婚。” 思讯失望。 小袁出去了。 结球把百货公司送来的⾐服给思讯看:內⾐数打,⽑巾若⼲,浴沐及护肤用品…加上之前添置的大⾐及便服,恐怕有三四只箱子。 “宿舍地库有自助洗⾐机,记住每天洗头澡洗,不要菗烟喝酒,唉,教也教不了那么多,你得自己随机应变。” 思讯伏在结球膝上。 结球说:“过几年就是少女了,你会有自己的生活与同伴,振作起来。” 她俩早睡。 半夜,思讯起来到浴室,忽然之间,大声尖叫。 结球被吵醒,吓得魂不附体,跳起来,开亮了灯。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 只见思讯手⾜无措,惊怖万分“⾎,⾎!” 结球马上过去查看,只见睡⾐上都是⾎渍! 她耳畔震惊地发出嗡嗡声,本能地拉开门,飞扑到邻室醒唤袁跃飞。 他惺忪地来开门,一听因由,即时赶过来。 这时,思讯已经歇斯底里,失声痛哭。 结球喊:“快,快通知店酒大堂叫救护车。” 袁路飞却把结球拉到一角,轻轻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说也奇怪,结球马上镇定下来“呵,是,我怎么没想到,谢谢你。” “我先回房去,你随时叫我。” 结球过去拥抱思讯,把她的头按在怀中“不怕,你听我说,这完全是正常的,每个女都需经历…” 半夜,她帮小女孩上了一堂理生卫生课。 她随⾝带着必需品,马上可以应用。 思讯仍然不停饮泣。 小袁敲门进来,捧进一杯热可可。 “谢谢。”结球感恩不荆 起先以为这个男生跟着来无用,谁知他会这样细心体贴。 思讯累极⼊睡。 小袁轻轻说:“要不要过来聊几句。” 反正睡不着,结球点头。 小袁的房间很整齐,样样井井有条。 “可有女朋友?” “四处胡约会。” “没有心上人?” 小袁脸上忽然显出寂寥之意“她没有挑选我。” “为什么?”结球为他抱不平。 “物质世界,事事讲条件,我一无专业凭文,二无家势,前途有限。” “呵,竟这样势利了。”结球愤慨。 “结球,像你这样的傻女子,世上少有。” “你是说我笨?” “是,阿姨。” 结球抬起头“天亮了。” “是,今晚十一时就得往机飞常” “不怕,还有时间。” 清晨,结球带思讯去看医生,思讯经过医生细心安慰讲解,定下心来。 结球又带她到书店,采购一些少女须读必知的常识课本,再去人唐街买了许多乾粮。 结球指著一箱即食面感慨地说:“留生学恩物,不可一⽇无此君。” 小袁接上去:“我今⽇还少不了它,唉,它面世也廿多年了。” 思讯脸上首次露出笑容。 小袁说:“同事们托我买西装,我得跑一次。” “我送思讯回学校。” 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小袁取出一部手提电脑“思讯,送给你。” 思讯走近紧紧拉住他们的手。 “要是真有这样的大哥大姐就好了。” 小袁豁达地劝说:“何必一定要亲生。” 结球驾车送思讯去宿舍。 两个人都坚強起来,露出笑脸,结球陪了她一整天。 傍晚,手提电话响,小袁催她:“该回店酒来收拾了。” 结球消极地说:“乾脆我也报读一个课程,不走了。” “总公司的赫昔逊找你吃饭呢。” “马上来。”又振作起来。 她同思讯说再见。 “圣诞假期一定来看你。” 一位华裔同学走过好奇问:“是你妈妈吗?” 结球本想否认,想一想这样回答:“是,请互相友爱。” 她离开了学校。 校区的私家路非常长,两边种満桦树,天又下起雨来,⽔拨拍打著玻璃,那单调的拍子叫人想起一切逝去的,有限的良辰美景。 结球挂下了脸。 小袁在店酒门口等她。 她哭丧著脸说:“我不想去吃饭。” “你以为我想去吗?苏豪酒吧的咪咪在等我呢。” “我看上去像五十岁。” “去,阿姨,去抹多几层粉,换件露一点的晚装。” 结球叹口气。 幸亏有小袁,否则溃不成军。 她淋浴包⾐,把头发结在脑后,狠狠搽粉,然后穿上黑⾊背心裙。 下得楼来,袁跃飞上下打量她,不出声。 “还可以吗?” 他这样说:“庒全常” “我爱你,小袁。” 非正式晚宴上还有其他洋人同事,由袁跃飞主持大局,三杯香槟到肚,结球也觉得活著的人总得活下去,开始参与对话。 闲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伤心人,満怀伤心事。 散了会,直接往机飞场,行李就在车尾箱。 结球轻轻问:“几时可以停下来呢?” “息劳归主那一⽇,起码还有半个世纪。” “你真乐观,小袁。” “假如⾝体健康,我愿意活到一百岁。” “你会的,你是个好心人。” “刚才,洋人对你的背心裙印象深刻。” “谢谢。” “赫昔逊说:你要是愿意跟他那组,他可以同你办正式的英国护照。” 结球问:“你怎么回答?” “我说你好像喜女人。” “谢谢。”这次道谢是由衷的。 一到机舱坐下,结球便睡著了。 袁跃飞看着睡的她,忽然发觉她在默默流泪,啊,可是梦见了谁? 袁跃飞忽然想:要是他死了,也有这样的可人儿为他伤心绝,辗转反侧,也不枉此生了。 机飞到阿拉伯半岛上空的时候,结球醒来,声音沙哑地喊“⽔、⽔”袁跃飞小心翼翼喂她喝⽔。 结球感不已“阿袁,你对我真好?” “大家是同事嘛。” “公司有福了。” 小袁没好气“你真多话,阿姨。” 是这样回到家的。 鲍司车把他们直接载到办公室。 周令群的秘书笑着出来“叫你俩进去接旨。” 小袁喃喃说:“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令群坐在簇新装修的办公室內,神采飞扬,笑说:“回来了?去看看你们的新房间,合约在桌子上。” 小袁⾼兴得马上跑出去。 结球看着他背影笑。 周令群看看她的爱将“你好吗?” “还过得去。” “那么,代表我去主持会议吧。” 结球骇笑“我三十个小时未曾梳洗了。” “怕什么,內部会议而已。” “遵命。” 她⾝上还穿著晚装,已团得稀皱,幸亏办公室⾐柜內挂著套装,马上换过到会议室。 那是一个广告会议。 …“宇宙化工不出产电脑,可是能够使你电脑快速上网,宇宙化工不制造汽车,可是叫你的车子能⾼超!宇宙化工不造成⾐,但是使你的子笔不皱…” 结球在公司一直留到晚上九点。 新办公室宽大、明亮,所以,不要问人家为什么要往上爬,上头的风景好得多。 回到家,一片静寂,结球淋浴洗头,漉漉的头发来不及吹乾就往悉的枕头上躺下去。 她憩睡了。 一动不动,直至天亮。 结球被闹钟醒唤,她以⼲⾰命那样的勇气翻⾝下,腿双碰到地板找拖鞋,唉,又一天开始了,又得重复同昨天大同小异的工作程序。 她刷牙。 …“我替你买了直筒唧出来用的牙膏,半磅装,可用一年。” 想到旧男友的体贴,结球黯然,扶著洗脸盆半晌出不了声。 电话铃响。 “喂,喂。” 那边没人说话。 结球刚想挂上,有人嚅嚅说:“林姐小,我是思讯⺟亲。” 啊,结球坐下来“思讯很好,她的电话是…你可以自己与她联络,我要赶上班,不能多讲,她会适应新环境,你请放心。” 对方嗯嗯地应著,声音渐渐低下去。 结球挂上电话出门,司机在楼下等。 才升上一级罢了,就不必自己开车停车了。 走进人私办公室,看到周令群站在窗前看风景。 “咦,早。” 令群转过⾝来。 她说“记得吗,当初上班,只在大堂中座黝暗角落占一张桌子,大⾐只能挂在椅背。” “后来,有一间板间房,墙壁半个人⾼。” 令群笑了“有没有到小袁那边去看过?” “一会去。” “结球,人事部通知我,王庇德的人寿险保费一早被他自己兑现结束,他已无遗产。” “什么?” “公司不能支持那孩子的学费。” 结球不加思索地说:“由我负责好了。” “到几时?替她办了嫁妆才停?” 结球一怔。 “现在撒手还来得及。” “不,此事我已揽了上⾝。” 令群摊摊手“好,恭喜你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 结球笑“来,让我们去参观袁跃飞办公室。” 小袁也背著门口站在窗前看海景。 闻声转过头来,客气地称呼两位女士。 结球马上觉得他同她疏远了。 他连目光都不与地接触。 结球愕然,在伦敦时他对她好比手⾜,回来又成为普通同事,他避忌什么? 当下,结球不动声⾊。 令群与她离开小袁那里,随口说:“他不懂打铁趁热,比我想像中老实。” “你说什么?” 令群伸手去拨了拨结球的头发“没什么,开工。”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有机会感慨袁跃飞行事机灵,非她所及。 下班,她在电梯走廊碰到袁跃飞。 她朝他点点头。 他迟疑一下说:“约了人在哭泣小丑酒吧喝一杯,你可有趣兴?” 结球说好。 他解嘲地说:“回来了。” 结球佯装议抗:“你的办公室比我的大。” 他双手揷在口袋里,微微笑。 在酒吧坐好,他替她叫杯黑啤酒。 两个人谨慎拘束,好像没话可说。 结球说:“你态度改变了。” “我这人有一个好处,我知彼知己,量力而为。”他语气有点荒凉“做你的兄弟有什么意思?可是,做恋人,我又没份,不如知难而退。” 结球不出声。 他灌下一瓶啤酒“你是女王跟前红人,不要错过机会。” 结球踌躇“也许,我应对令群表⽩。” 袁跃飞笑了“她有明示吗?” 结球摇头摇。 “那你又何用表⽩?” “我怕误导了她。” “你误导她?”小袁狠狠冷笑一声“你林结球有什么能耐误导周令群?你省点吧。” 他说得对。 结球缄默。 他说:“我每天同王思讯通电邮。” “啊,那多好。” “记得我给她那具手提电脑?派到用场了,昨天,我帮她解答了几题算术。” “真好,像面对面一样。” “那女孩像小大人般懂事。” 曾经一度,结球受她不少气。 他一时嘴快“像王那样的人,竟有个如此可爱的孩子。” 结球看着地“王怎么样?” “没什么,”小袁站起来“我的朋友来了。” 结球识趣告辞。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与小袁一起喝啤酒。 到了家,电话铃响。 “林姐小,我在你们口。” 又是方⽟意。 “有什么事吗?” “可否同你谈几句?” “我正赶报告呢。” “林姐小,我坐十分钟就走。” 结球想到她⾝上也许也有那股体臭,坚拒她进屋。 “你在楼下等我,我十分钟后下来。” 出门时左右看清楚了才踏出家门。 令群说得对,与她们搭上关系,没完没了。 已经洗了头。 结球勉強地笑“可是找我买险保?” 方⽟意也陪著笑走近“我有⾐物托林姐小给思讯。” “你可直接同她联络。” “她不听我电话。” 结球抱歉“待我说她。” 她俩的角⾊仿佛调转。 “难得她与你投缘。” 结球与她到附近咖啡店坐下来。 实在无话可说:只得重复话题:“险保生意还不差吧。” “需要照顾孩子,哪里有空出去跑。” 结球忽然问了一个她完全不应该问的问题:“你们两个,可是大学同学?” 方⽟意一怔,不置信地看着结球,目光突变,由充満自卑变得讶异继而揶揄,她竟然哈哈大笑。 结球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女人笑,而且笑得那样畅快,几乎连眼泪都挤出来。 她马上知道说错了话。 可是,错在哪里? 结球怀疑方⽟意的气质,故此冒昧问一句:你与王是同学吗,这又有什么好笑? 只听得方⽟意重复:“大学,什么大学?” 结球不出声。 “他告诉你,他是大学毕业生?” 结球怔住,抬起头来。 方⽟意神⾊又转为悲哀“林姐小,你读那么多书,见识多广,也受他所骗?” 结球张大了嘴“不,他在国美宾夕维尼亚大学语言科毕业,这是事实,公司人事部有记录。” 方⽟意语气讽刺“呵,真的,你们都相信?” “你别诬毁他。” “你可以跟我来,我带你到他⽗⺟家去。” 结球不相信双耳“他还有⽗⺟在生?” “呵,连⽗⺟都不认。” 这时,结球⾝边的电话响,她一看,是周令群打来。 她站起来,同方女士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 脚步忽然踉跄。 她知道方⽟意一定在背后嘲笑她。 回到公寓,她覆令群电话。 令群开口便说:“结球,本来这事与你无关,可是你知道也好,我们派人知会王庇德⺟校同学会他已经辞世,可是那边的答案叫人事部震惊。” 结球不出声。 “你已经知道?” “他前五分钟前才告诉我。” “大学说本没取录过这名生学,他的凭文是伪造的。” 结球发呆。 “人事部至为震惊,他们从未去函查实,因为区区一张大学文科凭文并非矜贵之物,何需假冒,可是受过这次教训,已决定撤查所有同事学历。” 结球心中苦涩,出不了声。 “结球,这人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背景,还有多少事蒙骗著人?” 结球喉咙发出咯的一声。 “你应该醒醒了。”她挂断电话。 结球像是背脊被人揷了一刀。 他曾经把她带到宾大参观过校园。 他对她说:谁谁谁都是宾大毕业,著名的师兄一箩箩,又哪个教授是诺贝尔奖得主。 他又多次说到大学时的趣事:半夜爬到宿舍屋顶去漆标语议抗加租、组织裸跑、集体罢考…形容得维妙维肖,生动之处,令人深信不疑。 原来都是编出来、真是说故事的好手。 他一开头就瞒骗她。 她相信他,同公司人事部一样,因为人人几乎都有一张公立大学文科凭文,何必查究,同时,一个成年人应有诚信。 王庇德用意何在? 结球想到方⽟意说过:来,我带你到他⽗⺟家去。 这个疑团,像一个毒瘤,渐渐在中扩散。 第二天上班,她脸⾊灰败,只得敷多一层粉。 下午,她与方女士联络。 “我想跟你去看清楚。” “为著报答你对思讯的照应,我愿意陪你走这一趟。” 她们约好在地下铁路站等。 见了面,两个女人都没说话。 结球没想到地铁车人流会挤到这种地步,汗臭混噪音,使人忽然疲倦浮躁。 ⾜⾜在车卡中逗留了十多分钟,轰轰行车声像疲劳轰炸,人贴人,肩擦肩。 可是结球知道,下班时分,还是数地铁最快。 在一个工厂区下了车,结球跟著方⽟意走。 “到了。” 是工厂大厦某一个单位,墙壁与地板以及机器都是灰黑⾊油腻,像是怎么泡洗都不会乾净。 堡厂已经收工,一个老人转过⾝子来,看见方⽟意,说一声:“阿嫂,你来了。” 粤人称媳妇“阿嫂”真是奇风异俗。 那老人六七十年纪,⽪肤黝黑,真不相信他是王的⽗亲,分明是本地人,为什么王一直说他本家来自北方? 老人穿一件旧汗衫与短,穿人字拖鞋,向她们走过来。 结球这才看清楚老人五官,原来同王十分相像,她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这个时候,结球发觉机器旁一堆旧布料忽然动了起来,吓得她一大跳。 一留神,原来却是一个老妇人,她一直坐在那里,因为⽪肤与⾐服都是灰黑一堆,产生保护⾊,先头没看见她。 她抬起头来,结球发觉她眼珠混浊,双目已盲。 结球呆呆地站着,腿双不听使唤。 方⽟意拉一拉结球,示意她走近墙壁。 墙上挂着一只镜框,里边有许多生活照片。 结球走近细看。 不错,那的确是王庇德,他青少年时与⽗⺟合照,他与方⽟意的结婚照片,他与思讯婴儿时拍摄,那些照片记录了王庇德的一生。 原来真相如此。 他⽗⺟并非大学教授,他从来未曾出外留学。 方⽟意在结球⾝后轻轻说:“同我一样,他中学从未毕业,家⽗的小型工厂就在隔邻,我家生产拉链,他家做铜钮。” 明⽩了。 结球低下头。 这时,方⽟意同老人说:“我走了。” 她放下几张钞票。 “福和好吗?” 结球瞠目,什么,连名字都是假的? 方⽟意低声说:“他们还不知道消息。” 结球作不得声。 “你敢同老人们说吗?反正他已多年没回过家,何必叫他们更伤心。” 老妇又问:“小珠呢?小珠为什么不来?” 结球像是一脚踏进噩梦出不来。 方⽟意蹲下同他们说几句话,然后示意结球跟著她离去。 她带结球到附近茶餐厅坐下。 她唏嘘地说:“这是我与他少年时每晚坐过的座位,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我们在二十岁那年结婚,十八个月后生下小珠。” 结球呆呆坐著,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不过,这诚然是别人的故事。 “后来,他走出工厂,凭看小聪明,兜售人寿险保,赚到一点,换上西装,改了个名宇,叫庇德,把小珠的名字也改过了,叫思讯,又觉得我够不上他,同我离婚。” 结球只张了张嘴。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从来不喜读书,本没上过大学。” “可是,”结球终于开口了:“他懂得那么多…” “他是社会大学的⾼材生。” “思讯可见过祖⽗⺟?” “每次来这里,都掩看脸叫可怕可怕,她的心头同她⽗亲一样⾼,不愿认宗,她连我亦嫌低级,林姐小你才是她理想亲属。” 结球站起来“谢谢你告诉我。” “会不会影响你对思讯的印象?”她心怯了。 结球笞:“我已应允她会照应到她中学毕业。” “还有四年。” “时间过得很快。” “真的,林姐小,你要珍惜光。” 结球告辞。 回到家里她忽然呕吐起来,半夜,她发烧,只得自己驾车往私家医院。 医生立即替她诊治。 “我是否小题大做?” 医生说:“并不,小心点好,食⾁菌、脑膜炎、E型肠毒、川崎症…开头时都是发⾼烧。” “我病属于什么?” “太累了,感冒。” 结球点点头。 年轻的男医生关怀地问:“能开车吗?” 结球微笑答:“没问题” 她结账回家。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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