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记 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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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蓝鸟记 作者:亦舒 书号:31057 | 更新时间:2017/7/18 |
留 | |
我去了三次博物馆,三次都见到她。她是很发噱的一个女孩子,廿一、二岁的样子,可是那谈吐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第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是她的⽗亲,她⽗亲已经走不动了,她还精神奕奕,大大声的叫“爸!爸!来这边。” 我很不喜人家在博物馆里大呼小叫的,登时投过去一眼,见她的可爱相,就不出声了,大热天,她穿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一件破破烂烂的牛仔衫,一顶破破烂烂的鸭⾆头帽子。 她真滑稽,一口英文,夹着几个法文字,是正牌的假洋鬼子吧,我想,因此把她当一个怪物似的研究。 她在那边说:“嗳爸,听讲都是乾隆御览之宝呢。” 大家都朝她看,微笑。 我摇头摇。 她走到我旁边来,我正在看一幅郞世宁的孔雀图,那几只孔雀金光闪闪,维妙维肖,然而最好也不过是个画匠,我不喜。 但凡这种官庭画匠,不论中外,自从彩⾊摄影发明之后,大概都业失了。 我看还是要看的。 那女孩子说:“爸,有透视感呢,真像洋人画的。”声音已经庒低了。 我实在忍不住,就转过头去跟她说:“郞世宁本是洋人,你查查去。” 她也转过头来,脸忽然之间就红了。一双眼睛圆滚滚的,⽪肤晒得非常的黑,看上去是一个很舒服的女孩子,她看了我一会儿,就转到她⽗亲那边,一起走了。 我很后悔,我本来是开一句玩笑,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一个女孩于,喜艺术品总是好的吧,她可能是一个生学,回来度暑假的。 没想到第二天,她又来了,独自一个人。 对着玻璃橱窗,一直看,奋兴得不得了,鼻子都贴上去了,口气都呵在玻璃上。 我跟我的教授说:“看那个女孩子。” 我的洋教授笑笑“很漂亮。”他说:“不过不是美术生学。” “如果她这么感趣兴,应该读美术的呢。”我说。 教授向我笑了一笑。 我与他这次来东方,是为了搜集一些关于法琅的资料,一到这间博物馆,他是完全被住了,天天一大早来,到关门才走,⾜⾜弄了一个星期。我只替他做一点解释,翻译。 是的,我是他的生学,或曾是他的生学,读完了美术,我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虽然不算十分学以致用,也还过得去。这次他邀请我回来,我想也有两年没回家了,就回来一次。 我请了三个礼拜的假,与教授在一起,逍遥自在的来来去去,就忽然对工作不満,这次回去,辞了职也好,找份美术教师的工作,虽然年薪低一点,可是有意思得多,假期又可以到处逛。 而且我这个人也适合做老师,这么多嘴,刚才那女孩子就是被我得罪的。 现在她又来了,我决定躲得远远的,以免打搅她。 可是就在字画那里,又碰见了她。 她傻傻的看着一张竹子,是倪赞的,站在那裹一刻钟没走。 希望她可以领略到画的美丽。 她怎么会这么喜画的呢。我不明⽩。这样的女孩子,应该趁着暑假,多多去跳舞玩乐才是,泡什么博物馆?这次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她很静,没有大声嚷。 看她的表情,又很苦恼,皱着眉头,⼲脆坐在椅子上,撑着头想起心事来。 我老觉得晒得黑黑的女孩子是没有脑袋的,怎么会看了一幅竹子就愁眉苦脸呢?我于是走到那幅画面前去看了个仔细。 她探头探脑的叫我:“喂!” 我看她。 她问:“喂!你是不是昨天教训我的那个人?” “不敢不敢。”我说:“你会说中文吗?” 我又来了“什么意思?国中人不会讲中文?” “我在国美出世的嘛。学了英文法文,就不会中文。” “真要命,你听听你那英文的口音。”我说。 “别这样子好不好?”她说:“真是,一直骂人。” “有什么事呢?” “你怎么知道郞世宁是洋人?”她问。 “这里谁都知道。”我说:“国民小生学也知道。” “我不知道。”她苦恼的说:“后来我回家一直找资料,把他抖了出来,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我笑“你真去查了?” “是呀。”她说:“喂,你是专家吗?多说点来听听。” “什么专家,别这么说。”我说。 她眼睛圆圆的,更加起劲了,一脸不聇下问的样子。 我不忍心,只好说:“我也不懂呢,你要看这些,先要把中文说好了,要把中文写好了,才能懂这些画的奥妙。就像个孩子,不去读上大人孔乙己,倒要看红楼梦,怎么看得懂呢?” “红楼梦是什么?”她楞楞的问。 我的妈。怪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大概她⽗⺟太要望她成龙了,从小叫她受洋教育。她或者看得懂尚保尔沙特的原著,可是不会红楼梦,做人有什么味道啊。我顿时对她生了同情之念。 “你在可怜我,是不是?”她看着我,坦率的说。 “你可以慢慢的学。”我淡然的说。 “是的,我买了一大堆书看。我在学国语,我会写一点字,我在努力。可是你能不能为我解释几个问题?” “画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她笑“这我知道,我看过一些西洋艺术品。” 我点点头“你要问什么?” “什么叫『斗彩』?” “那还不简单,但凡瓷器上烧的花纹,有黑边的,就叫斗彩吧?”给别人一问,我也胡涂了。 记忆上的确如此。 “真的吗?”她问:“这不是跟画上的『有骨』一样?” “对啊!”我一拍腿大“你真聪明。” 她很得意的笑了。这小妮子还真不简单。 “你怎么会到国美去的?”我问。 “爸爸妈妈闹离婚,把我送到姑妈家去,姑妈住国美,我就留下来了。”她说。 “啊,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他们早就和好如初了。只是我就留在国美,做了假洋鬼子。”她说:“现在毕了业,回到家来,真是十分不便,他们为了我,全家都说英文,很可怕是不是?” 她是这么的坦⽩可爱,全无城府,也有一种动人之处,大概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懂得红楼梦的女孩子,多数是刁钻古怪,喜怒无常的吧? “你是学美术的?”她羡慕的问。 “是的。” “哪一间学校?” “伦敦皇家美术学院。” 她很难过的说:“我本来就是要念美术的。” “怎么没有念呢?” “喏,姑妈说念了美术不好找工作,还是读别的好。” “那你读了什么﹖”我问。 “建筑。” “你呀?”这下子轮到我睁大眼了。 “是呀,我。”她生气的说:“你真是看低人。” “对不起,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是中生学呢。”我滑头的说。 她注视我一会儿,她说:“国中人不好,国中人真滑头。” 我的脸红了起来“嗳,你自己也是国中人。” “是呀,但是我回来以后,就发觉国中是一个虚伪的民族。”她认真的说。 “别这么说好不好﹖”我议抗“英国人才虚伪呢。” “可是英国人的虚伪是看得出来的,可以预防的,国中人才⾼明呢。”她说。 “好了好了,你慢慢会发觉国中人的好处的。”我安慰她。 她表示很怀疑。 我的教授在那一边叫我了。我只好站起来向她道别。我问她第二天还来不来,她说来。我说“明天见”教授很开心,絮絮的说长道短。他是个国中通,也就像所有的国中通一样,到了国中地方,就不大通了。 我陪他去吃了顿海鲜,送他回旅馆。他旅馆房间极了,到处都是书本、图片,打字机打好的稿子,我帮他整理了一会儿。 他叫我把广告公司的工作辞掉,跟他去做助教,一方面可以跟他合出一本书。这是很惑的,从庸俗到清⾼,谁不想?我说我答应考虑。 回家途中,我一直在想,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呢?她的人,就像一块璞⽟,与普通的姐小不一样。此刻一般女孩子都太矜持了。 一个男同学愤然说:“什么意思吗!走了一年整,天天又接又送,又吃饭又看电影,完了连手还没摸过一摸,还是去找鬼妹算了,现实有现实的好处,下午看了电影,晚上马上见功。”他实在是烦了。 我不是怕这种烦,我也没有要马上见功,只是我很害怕被女孩子吊我胃口。⼲吗?大家真诚相待,才可以做朋友,吊来吊去,心也吊冷了,我不⼲。 所以到今天还是没有女朋友,怪寂寞的。 第二天我与我的教授一早就出发了。 她比我们还早。 教授跟我说:“咱们那些生学,有她一半这么用功,我们做梦也就笑出来了。” 我趋上前去“喂,假洋鬼子!” 她气得不得了,马上跳起来“你再说一次!” “大清早的,别生气,别生气,”我向她道歉“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就可以叫你了。” “不说!” “不说我怎么教你?”我问她。 “你真打算教我?算了,我没那么好命嗳,我什么也没学会,已经气死了…谁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前辈子作了孽!”她⽩我一眼。 “所以我没有女朋友。”我说:“啊,你在看唐寅的扇面呀,来,我告诉你他的故事。” 我把唐祝文周的故事说了一次。那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是三岁孩儿都晓得的,偏偏这可怜的家伙一点也不懂,听得津津有味,侧着头。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讲故事,但是看她那样子,似乎我是讲得还不错的。 末了她又羡慕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回来的。”我笑“十三岁的时候,放暑假,就一直看这种书。你十三岁的时候,看什么?” 她惭愧的说:“法文版的小王子。” “嗳,那是一本好书,非常好的书。我也喜,我是前年才看的。” “真的吗?”她笑问:“前年才看?”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对我大呼小叫的,我就告诉你。” “我请你到小巷子去吃⽔果好不好?”我问:“那够好了吧?有菠萝、西瓜、芭拉、香蕉、文丹,你说什么有什么,我不带你去,你绝对找不到。” “真的?”她好天真。 “当然真的,而且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骗子。” “好吧,我叫江文秀。”她说了。 “噢唷,还有中文名字。” 她说:“你讲好不笑我的。” “好好好。我呢?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问。 “你不是叫『喂』吗?”她说:“喂就可以了。” “你还要耽到几时走啊,我的教授在那边,起码下午才离开,咱们去了一圈回来,刚刚好。” “我想看瓷器。”她说。 “太复杂了,”我皱皱眉头“光是那几个御窑,就搞得人头痛,你看,成千成万的,只只花妙不同,看到头发⽩了也没看完,咱们吃⽔果去。” “依你说,那是不必看了?”她失望的问。 “不必了,”我⼲脆的说:“庄子说的,不必追求学问。” 她耸耸肩“庄子是谁?”好家伙! “他是一只蝴蝶,我们不必理他,我们去吃⽔果…嗳,你到底去不去?” “去呀,”她⽩我一眼“你别这么凶好不好?” 我笑了,与她走出博物馆,我们叫了一部车子,往市区去了,也没跟我那教授说一声,也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是老马识途,找了一个⽔果档,好好的坐了下来,叫了一桌子的⽔果给她吃,她开心极了,吃得像个贪心的孩子,唏哩呼噜的一扫而空。 然后她瞪着眼睛看我,忽然嫣然一笑,她说:“给你欺侮一下,还是值得的。” 我只好又笑了“我怎么舍得欺侮你。”我说。 “算了!”她扁扁嘴。 我把手帕递过去,她鼻尖上都是一颗一颗的汗。她也老实不客气,拿了手帕大擦一顿,然后说要把手帕拿回去洗,我抢了回来,说不用。 她问我:“为什么庄子是一只蝴蝶?” 这人,还念念不忘这故事。 我胡诌“因为孔子做了圣人,所以他气,只好做蝴蝶去了。” 她没听明⽩,她说:“我回家查。” 我觉得她是十分可爱的,如果有空,我可以一直说故事给她听,一直说下去,说下去,说到两个人都老了为止。我看她一眼,这倒也是乐趣。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现在大概是看上她了。 “喂!”她叫我“你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我的画室?” “不好吧,”我说:“我很怕见伯⽗伯⺟的。” “他们不在家,喂!怎么了?世界变啦?女的请你,你还推来推去的。”她说。 “好,去。” “要不要把司机叫出来?”她试探的说。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别这么奴役人家好不好?” “那么我们自己搭车去。”她说:“你要发狠,你去发好了,别对我发。” 我只好笑笑,又出去叫车,也不好意思跟她挤公路车了。她还是千金姐小呢。 车子驶向山上,一路上都是精致的小洋房,最后她叫车子停在一间⽩⾊的屋子前。 我们下了车,她抢着付了车钱,我并不跟她争。 在光下,她家的花园开得非常灿烂,我问她:“画室,你要画室⼲什么?” 她被我气得翻倒,怒道:“只准你们有画室,我难道不用画则?狗眼看人低!” “嗳,行了,学会了一句国中成语。”我笑。 “你到底看不看?一直吵架,不看就走算了。” “我没有吵呀,”我说:“你脾气太坏了,我是孤陋寡闻,你教我,我就知道了,你一直骂我,我怎么学得了?” “我骂你了吗?” “骂了。” “对不起。” “没关系。晒死了,快上楼去吧。” 她的画室在三褛,屋顶是斜的,画室的面积大得不得了,一张可以调整斜度的大桌子。上面放満了各式各样的呎,计算器,一旁是两座打字机,一架电动,另外一架手提,一只竹箩里放満了一卷一卷的纸。 她招呼我坐。 我说:“太漂亮了。” “所以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样的人用这样的房间,真是暴殄天物,是不是?”她瞄我一眼。 我只是笑,她对我有成见了,我无法于一时间分辩。 全间房间是⽩的,墙壁上悬着几幅版画。 我问:“好像是米罗的?” “是。很便宜,那铅笔签名倒是真的。版画只需要上几个⾊,庒一庒花纹,说不定是他徒子徒孙做的,每张五百港币,巴黎随便哪一家画商都代理。那框子倒真不便宜,比画还贵。” 米罗的彩⾊.配⽩房间是很漂亮的。 另一边放着网球拍子,还有一双球鞋。 看样子她除了不懂国中文化之外,什么都懂。 也只有她一个人,不懂的东西,追求得这么厉害,多少女人,⽩痴似的跟着丈夫进,跟着丈夫出,在养孩子的空档里,⿇将,碰出一副満糊是丰功伟绩了。这种女人,达可聇程度。她们却还来得个得意,走出来都是精神十⾜,凸肚的。 想到各式各样的奇怪女人,再看她,我的脸⾊就放柔和了。 我问:“你是不准备回去了﹖” 她拾起一个网球拋了拋,说:“是。留下了。这里很好,有南欧风味,可是比南欧⼲净、太平,人也比那里的斯文。我住饼三个月意大利,臭死热死,随街有人抢⽪包的。加起来开心的时候不到几个小时,那是走博物馆的时候。好好的⽩裙子穿出来,回去就给那些男人摸得黑黑的,我不介意摸,至少也该把手洗一洗。” 我笑得弯了。 “意大利女人凶,意大利男人还要凶,在街上喝喝咖啡就打起来了,那男的抓住女的头发就打耳光,那女的又吐口⽔又责骂,真正是落后地区。” “别这样,”我说:“我去的时候就没看到。” 她说:“那你运气好。国美也不行,弄弄就不像了,个个人鞋脫袜脫的,巴不得回复到原始时代去,叫我到纽约,我就汗⽑站班,我不要捱这种风险,弄得不好,就被奷杀在地下铁车站里。” 我说:“所以还是回国中人的地方来了。” “难道你不想回来?英国又有什么好?一年少见几天太,那里的人也就沉沉的,跟天气一模一样。” “都叫你给骂死了!”我说。 “是事实呀。港香也不好,不中不西的,结果中的没学好,西的也没学好,我唯一的希望是将来学好了中文,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不用说英文法文。” “志气蛮大的。”我微笑“年纪轻的人真是轰轰烈烈,爱恶分明的。” “你算老啦?”她笑问。 我点点头“现在是温呑⽔,非常的満⾜现实,做人,反正是那么一回事,什么地方好就躲在什么地方,每个地方都不好?就想法子迁就一下,反正匆匆几十年,转眼就过去了。” 她⽩我一眼“我不是那种人。” “我小时候比你还要厉害。” 她眼睛看看天花板,一副不开胃的样子,我也笑了。⼲吗要回去呢?在自己家里,对着一个可爱的人,有什么不好呢?每天说一个故事给她听,又有什么不好?一本封神榜,就⾜够可以说一年。 辞掉那份工作吧,辞掉它吧。把房子退掉,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可以回来了。回来了可以天天吃⽔果,可以做些自己喜的事,多年来紧张的生活把我磨折得不象话了,我现在的理想只剩下那么一点点。 她蹲下来看我“嗳,你不⾼兴啦?我得罪你啦。” 我拍拍她的头“没有。”我温和的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爸爸说我说话老得罪人,得罪别人无所谓,得罪你我可惨了。”她笑着说。 “你有什么惨?”我急问。 “谁说故事给我听?”她⼲脆坐在地上了。 “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还愁这个?”我问。 “我没说我愁呀,有人要来说给我听,我还不要听呢,我喜听你说的,你讲得够生动。” 我看着她。“你回来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她说:“常常去博物馆。” 我点点头。“习惯﹖” “我是有心要使自己习惯的。我不愿意再赖在外国,又不是什么可以引以为荣的事,只有咱们国中人,流行移民…你几时听过英国人国美人那么大批甘心情愿的去流落在外国?”她愤愤的说。 “是什么叫你回来的?”我问。 她说:“是我大学里的同学!读到毕业班那年,来了一个揷班生,也是国中人,是个男的,长着一张大黑脸,矮个子,大厚嘴巴,小眼睛,常常盯着我,⾊的,真该死。我是给他面子,看他也是同胞,虽然拒他千里之外却还客气。一天在宿舍,那班国美 生学就学他那模样儿,大家都笑,我还不介意呢,谁晓得其中一个说溜了嘴,就讲:『真丑,那些国中人,一个个英文也说不好,就往外国跑!』我脸⾊就变了,那同学又跟我道歉,说:『对不起,你不在內。』越描越黑,想想真没意思,像那个大黑脸,要丢脸,就在家丢好了,⼲吗还跑得那么远?要出⾊,也回家来出⾊,又为什么留在外国?顿时跟姑妈说了,转头就走。” 我默默的听着。 她说下去:“我不懂做人道理的,想到哪里是那里,你听着,一定心里暗笑?”她抬起头来“你别理我,我是有自卑感的,⾝为国中人,一句中文都不会说。” “你姑妈没教你?”我问。 “她嫁的是洋人。”她说。 “慢慢学好了。”我这一次是真的鼓励她。 我还想我自己呢,真该回来了,她都回来了,我还不走待几时?⽗⺟亲都常常叫我回家的,可是我就是懒,懒得两边跑,就住在英国这么些年。 我叹口气。 “算了,不说这些,叫你头痛。”她笑“打不打网球?改天来这里打网球。”她靠在窗口。 我走过去窗口一看,只见后园子里有一个老大的网球场。还有游泳池。她家里可真不含糊。 我看她一眼,她也不含糊,这假洋鬼子对家国民族还真有责任感。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要告辞了。”我说。 “怎么?”她有点失望“这么快?我们几时再见?” 我微笑“明天,明天我再来。” “真的?吃⽔果?”她天真的笑“是不是?” “不,去吃面。”我说:“那面才好吃呢,一小碗一小碗的…你吃了就知道。” “嗳,你不要赖,一定要来。”她说。 我说:“一定来。” “你叫什么名字?” “叫『喂』。”我说:“明天见。” “我让司机送你,叫不到车子。”她说。 “好,送我到博物馆。” “还去﹖”她惊奇。 “我那教授还在等呢。”我笑说。 她笑了。送我下楼,替我叫了司机,把她家的大车子驶了出来。 到了博物馆。我找到了教授,他老还看得全神贯注的。 我拍拍他肩膀,他抬头一笑,本不晓得我走了半天。 他老远还赶了来,咱们却留在外边。那里有宝还不知道! 我照例跟他去吃饭,跟他聊天,然后到正题上了。 “…我想不回去了,明天写封辞职信,”我说:“回去收拾收拾,回家来了。” 他没有什么惊异“找到女孩子了?是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是该结婚了。” “是的,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我微笑,可是原因不只那么一点点吧? “你放心好了,大不列颠王国没有你,没有什么关系,”教授笑“回家是好的。” 可不是?本来就是。 我在路上踢着石子。一对新⽪鞋也顾不得了。 我笑着。 明天我会去找她的,或者会得把庄子的蝴蝶梦好好的告诉她。或者会把名字说给她听。 我是决定留下来了。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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