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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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雪肌 作者:亦舒 书号:30921 | 更新时间:2017/7/18 |
第八章 | |
在聚会中认识,那个叫舂生的女孩在电邮中这样说:“养⺟是法裔,养⽗是英裔,自幼我会说两种语言,但是我不谙中文。” “像我那样,你可以慢慢用心学习。” “中文字太艰难了,似埃及象形文字。” “可是极之有趣。” “英,你可知道互联网上有各种寻找生⽗⺟服务?只是必须十八岁才能申请。”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寻找亲⽗⺟了。” “正确。” “为什么有那么切望渴?” “我想面对面问一句:为什么丢下我。” “你还小,努力读书,把精力储存,留前斗后。” “多谢关心,我成绩上佳,因为寄居别人家中,必须做到最好,否则,对不起他们。”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女孩,想得那么周详。 英记得她十一而岁时受委屈还动辄哭,彼得紧紧拉着她的手去校长处投诉男同学欺侮她,校务处知道英的养⺟是林茜安德信,弄得不好,校名或许会上新闻头条,故此尽量包涵。 英从未想过要做到最好,也不觉要讨任何人心,她一直做回她自己,一个不甚可爱,也不是特别能⼲的小女孩。 由此可知林茜真是一个好⺟亲。 小孩乖与听话并非正常的事,一定是受到特殊庒力或是忍残打击才会变得乖巧沉默,英觉得安宅确实是她的家,她没有理由特别听话。 天气渐冷,在街上呵气成雾。 一⽇,英在园子里观景,紫藤花架只剩枯枝,情景有点萧刹。 林茜把一件⽑⾐搭在女儿⾝上。 “英,我有话同你说。” 英握着妈妈的手走到会客室,发觉有一个客人在等他们。 “英,我替你们介绍,这是我朋友林利子爵,这是我女儿小英。” 英诧异,林茜极少把男伴带返家中,这意味着林利在她心目中另有地位。 懊刹那英觉得她有必要把最好一面拿出来,否则就会失礼养⺟。 她微笑着招呼那⾼大英俊的中年英国人,一句话也不多讲。 英国人看着这藌⾊⽪肤有一双褐⾊大眼的少女,忽然轻轻说:“是,我⺟亲是个公主,我离过一次婚,有两个成年儿子,还有,我爱林茜。” 英忍不住笑起来。 三个答案全中。 这正是英心中问题。 “我住在伦敦一间三房公寓,做家具生意,生活还过得去,我已见过你哥哥扬,他是一个突出的年轻人。” 他好像有话要说。 英微微侧头看着他。 “英,林茜与我有计划结婚。” 那无可避免的结局终于来了。 英由衷替⺟亲⾼兴“你要对她好,你见过我兄弟,现在你也见过我,我俩绝不好相遇(原文如此,应是“相与”吧)。”她两眼通红。 林利唯唯喏喏“任何清醒的英国人都明⽩这一点。” 大家都笑了。 林茜也笑中带泪。 英问:“为什么越过大西洋来娶一个加拿大女子?” 林利更正:“一个爱尔兰女子。” “她嫁你之后,就成为子爵夫人了。” 林利却回答:“林茜不愿意接受头衔,她仍沿用本名工作。” 可是安德信是她前夫姓氏,英有点混淆,也许,可以继续当一个艺名使用,两个成年人不介意,又有什么问题。 “林茜将随我到伦敦居住一年。” 呵,这人好过份! 英控制得再好,脸上也露出惨痛的样子来。 “英,随时你到舍下探访。” 呵,妈妈长大了一定会离开家里。 英泪盈于睫,动也不敢动,生怕眼泪会失礼地滚下来。 忽然之间她明⽩到舂生的话:要做到最好,否则,就辜负了养⺟一片爱心。 英轻轻对林茜说:“恭喜你。” 她与林利子爵握手。 喝过茶他们很快出去。 英回到书房,泪如泉涌。 这时,璜妮达走进来,帮英抹眼泪。 她一时也接受不来,喃喃说:“一个英国人。” 赫辛在门外轻轻说:“我国吃尽英人苦头。” 大家都不喜这个外人。 英呜咽:“自此家里只剩我一个了。” 一把没精打采的声音接上:“还有我呢。” 一看,原来是彼得回来了。 “爸。”英过去握紧他双手。 璜妮达黯然回厨房去。 英问:“家里人口越来越少,我们是否要搬到较小一点地方去?” 彼得却这样回答:“怎么可以,他们或许要回来,可能打算探访我们,没有房间,住什么地方?我有能力支撑这个家,你放心。” “我快要毕业了。” “英,直至你荣升祖⺟,这也还是你的家,带孙女回来住,他们是我曾孙。” 英忍不住大哭。 朱乐家看到她的时候,英仍然双目肿红。 他细细看她:“是一种新的化妆呢,抑或患眼挑针?” “生命中充満失望。” “林茜再次找到幸福,大家都为她庆幸。” “科学昌明,此刻妇女妊娠可延至五十以后,说不定我会有小弟小妹,希望那些金发儿长大了会说话时不要对我说:‘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肤’。” 朱乐家只得陪笑。 英解嘲说:“你看我多妒忌。” “英,舂假我们一家乘船到地中海旅游,你也来好不好?” 英想一想“邮轮通常二人一房,我与谁住?你,还是朱伯⺟?” “随你。” 英摇头摇“还不是时候。” 朱乐家失望“你与全世界人都相处得那么好,为什么我家人是例外?” 璜妮达听见了,笑说:“你给小英一点时间空间,先从喝茶吃饭开始,然后才挤一间舱房。” 大家都笑了。 小朱走了之后,璜问:“小英你要多大空间?” 英回答:“一间校舍那么大。” “人家少女少男⽇夜痴,像连体婴那么亲密。” 英又笑。 那一年,她几乎独自住在安宅里。 心情较佳之际她会把手当卷筒放嘴边,大声问:“哈啰,有人吗,有人吗。” 大厅起回音。 璜妮达与赫辛上街买菜去了。 专注做功课时,英似听见⾝后有脚步声。 她惯转过头去“扬,是你吗。” 不,不是他,没有人。 真是写功课好环境,清晨起,喝杯咖啡,头脑清晰,思想几乎可以去到冥王星。 英他们这一票生学采用电邮功课,打完字,一按钮,传到老师电脑去,连卷子都省下。 周末朱乐家会来看她,躺在安乐椅上听耳机看小说谈心事。 年轻人不好做,凡事从头起,手⾜无措,小朱说:“不想为一份困⾝的工作⽩了少年头,晃眼中年,除出儿需要负担,一无所用,庸碌一世。” 英笑“你心比天⾼,我只要找到牛工已经很⾼兴,又盼望有自己温暖家庭,物极必反,我一定会爱惜子女。” “你那样用功,是否第一名?” “对不起,一山还有一山⾼,有一个来自新加坡同学像神人一般,洞悉讲师肚肠,什么都拿一百分,还有一个子小小波斯女孩,精灵明敏,像小仙子般可爱,她是第二名,我?十名內吧。” “你不争取。” “我已做得最好,生活除却功课,还有其他,病后,我成绩反而进步了。” “医生怎么说?” “全⾝已无坏细胞。” “恭喜你。” “我也觉得值得贺喜。” “医院可有透露骨髓捐赠者姓名?” 英头摇“绝密,也不告诉他手术成功与否。” 朱乐家走近“咦,这是什么?” “我在搜集与记录领养华裔儿孤资料。” 朱乐家读出来:“北美家庭领养国中 儿孤十分普遍,数字直线上升,平均每星期领养一百名孩子,统计已有五千多名儿童被领养,可惜手续繁复,耗时悠长,需等候一年才获批准,费用亦⾼昂。” 朱乐家说:“我在长途机飞上时时看到天喜地的⽩人夫妇拥抱着⻩肤婴儿。” 英微笑“林茜妈说三分钟之后,她已浑忘婴儿肤⾊。” “对他们养⽗⺟来说,这是真的。” “有些很娇纵,看见华人,会得躲开。” 朱乐家笑“像不像前殖民地的一些居民,真心不喜同胞。” 英说:“你扯远了,我只是想,他们一星期领养百多名孩子,十年便有五万多个国中孩子在美洲生活,他们是幸,是不幸,他们长大后又会否回去寻找生⽗⺟?” 朱乐家动容“呵。” 英说:“领养儿童的物质生活肯定比从前进步,他们也可以在正常家庭长大,但是,连拔起,到另一家国生活,他们心底怎么处理情感问题?” 朱乐家大胆问一句:“你呢?” “幼时上学放学大吃大喝,又吵又斗,浑然不觉,这次病后心中异常牵挂⾝世。” “小英,你⾝世不普通。” “现在每年起码增加五千多名⾝世与我一般奇怪的孩子,我不寂寞了。” “而且全是女孩。” “简直可以组织一个同盟会。” “迟早会有人发起吧。” “论资格,你是老大姐了。” “我想写一本书:‘怎样在⽩人家庭存活’,或是‘雪肌与⻩肤’、‘你⽩人我清人’…这种书一定受主流社会。” 开始是说笑,后来觉得凄凉,落下泪来。 “他们养⽗⺟也很周到,带她们参加聚会,悉华人文化习俗,但,那是不够的,现在我知道了。” 朱乐家连忙说别的:“扬最近可好?” “他已忘记我了。” “扬是好汉,他不会忘记手⾜。” 英毕业那⽇,连赫辛都一早穿好西服结了领带来观礼。 林茜前夜一乘机飞自英伦赶到,七时正便起来卷头发。 彼得去接了奥都公在大学礼堂等女儿出现。 璜妮达戴上帽子,穿上手套,喃喃说:“英竟大学毕业了,宛如昨⽇,送她进幼儿班,三岁大,咕咕笑。” 英过去拥抱她。 她双眼润“那小小女孩呢?” “我在这里,我就是她,我的⽪囊长大了。” “你快结婚生女吧,我帮你带小小英。” 英抬起头,四衷拼了看,少了一个人。 扬在什么地方? 她不出声,⽗⺟都来了,不应抱怨。 穿上袍子,戴上方帽,领过凭文,林茜送上一束小小紫⾊毋忘我,⺟女握紧四手。 彼得赠她一只穿学士袍的玩具熊。 他忽然说:“看,谁来了。” 英抬起头,看到礼堂一角站着名⾼大人黑。 扬,是她兄弟。 英略觉生疏,又有点委屈,不由自只咽。 她走近“尼格鲁…”说不下去。 英把脸像以前那样靠在他強壮膛上一会。 她听见扬说:“我的子珍珠。” 英连忙全神贯注地转过头去,她笑说:“珍珠比照片明十倍。” 那黑肤女子笑着招呼各人。 这时,英发觉她⾝边站着一个小小可爱女孩,四五岁大,褐⾊⽪肤,大眼睛,一头卷发,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英蹲下“你好吗?” 扬连忙介绍:“我女儿罗拉。” 英一怔,结婚不到一年,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是珍珠带过来的小孩吧。 不过在安家,孩子便是孩子,永远受。 奥都公已经把小罗拉抱在手上,取饼英的方帽,戴到她头上,逗她开心。 璜妮达说:“回家吃午饭吧。” 扬问:“有什么菜?” “自助菜:牛排、橙鸭、⾁酱意粉、沙律,还有奥都公提供的巧克力蛋糕。” 珍珠抢着说:“我一认识扬就听说有这蛋糕。” 英知道她这小妹已被挤到第三位置,风光不再,可是只要扬⾼兴,她也开心。 他们分三架车回到家中。 璜妮达立即与小罗拉成为好朋友,让她在厨房帮手做饼⼲。 英有点欷嘘,厨房一向是老好璜妮达的噤地,一山不能蔵二虎,她那样痛爱小英,也不她到厨房玩耍,今⽇却对罗拉另眼相看。 英知道她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 接着扬又透露一个好消息:珍珠已经孕怀,孩子明年初出生。 彼得马上去找香槟。 看得出珍珠十分感动,她说:“我找到家了。”她一定也曾经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今⽇再世为人。 璜妮达说:“家里全是空房,为什么不搬回来住?” “我们今晚就走。” 璜气鼓鼓“有老虎追你?” 扬只是陪笑。 他的双目恢复光亮,带着子上楼去看他旧时寝室。 彼得说:“扬没事了。” 林茜点点头“快成为两子之⽗,哪里还有时候闹情绪。” “他不打算搬回家来?” 林茜说:“子女长大,离巢,另组小单位,表示我与你成功完成责任,⾼兴还来不及。” 彼得忽然问:“你的林利子爵如何?”语气酸酸。 “很好,谢谢你。” “他不过贪图你的名利。” “也许,我亦羡他的勋衔。” 英走去站在养⽗⺟当中,咳嗽一声。 “英,你有话说?” “妈妈,我也想搬出去住。” 林茜讶异“你找到工作了吗,你愿意为自己洗熨煮?” “一有收⼊就搬走。” 林茜一向主民“我虽然舍不得你,但是也不能左右你意愿,家门永远为你而开。” 奥都公却没好气“英,你不同兄弟,你是女孩子,一个人抛在街外,算是什么。” 本来站一旁的朱乐家一味附和。 大家七嘴八⾆加⼊讨论,璜妮达声音最大。 扬与珍珠坐在梯间一边笑一边听他们争论。 珍珠说:“扬拥有那样好家人你真幸运。” “不幸中大幸。” 珍珠温柔地说:“不,扬,我俩并无不幸。” 扬有顿悟“是,你说得对。”他搂紧子。 这时奥都公向扬招手“你们一家四口有何打算?” 扬下楼来回答:“我俩在伦敦都有工作。” “那地方雾,且看不起爱尔兰人。” “可是妈妈也在伦敦。” 彼得加一句:“她很快会想念这里的光。” 林茜说:“我要回公司一趟,彼得,请送我一程。” 珍珠去哄女儿午睡,英在书房找到扬。 她说:“有一套家国地理杂志印制的立体图画书,可以转赠罗拉。” 扬诧异“不,那套书是你至爱,且已绝版,你留作纪念,我们另外去买新的。” 英忽然问:“扬,你快乐吗?” 扬一怔,握住妹妹的手,放在脸边“我快乐,英,我们已经得到那么多,倘若再有抱怨,简直没有礼貌。” 英泪盈于睫,不住点头。 “你的病全好了吧。” 英答:“光洁如新。” 朱乐家在书房门外张望。 扬笑“找你呢。” 英拍打兄弟肩膀“尼格罗,保重。” “清人,你也是。” 一整天英都舍不得脫下学士袍,穿着它在屋內四处游走。 家人聚拢片刻又散开,屋里只剩英与朱乐家。 朱乐家在看英最近写的一篇报告。 …“印度社会学家英蒂拉说:‘如果西方富庶家国真正想帮助印度贫童儿孤,不应领养,不要把他们连拔起,搬到陌生泥土栽培,而应在本土建设儿孤院、义学、医院,那才是真正帮忙。’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吗? “‘不不不,你载我一程于事无补,你应送一辆车给我,并教我驾驶。’ “西方有此义务吗,西方从善心又得到什么? “但是,把不幸儿童大量送走,又是否可行?该批儿孤的生活⽔准,有否保障,社会可有统计? “我愿意访问一百名领养儿,作出报告,去年,被北美家庭领养的俄罗斯儿童有四千九百三十九名,危地马拉有二千二百十九名,韩国一千七百七十九名,乌克兰一千一百零六名。 “他们生活如何,怎样适应,有否困难?” 朱乐家动容“英,你应修社会学。” 好话谁不爱听,英露出一丝笑容。 她说:“这位英蒂拉女士三番四次拒绝西方世界的假仁慈,一次严词责备红十字会把绝育葯物引进印度赠予贫穷妇女,双方各执一词,吵得很厉害。” “真是难题。” “英蒂拉指摘葯物会引致癌症,且绝育不合人权,西方医生反驳贫妇生育过度生命更加危险云云。” “这是一场没有结论的争拗。” “朱乐家,你呢,你怎么想?” “若不能治,只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你赞成领养?” “很多领养儿均可健康成长。” “我上周才看到记录片关于韩裔领养儿金回国寻找生⺟,原来他一共有六个亲兄弟,他长得比他们都⾼大。” “他会说韩语吗?” “会几句问候语,他最小,家贫,无法养活,只得送出去,被国美家庭领养。” 朱乐家觉得应该改变话题。 “还有什么消息?” “我好同学藌藌结婚了,采取传统婚礼,传来照片,你看她⾝穿大红沙厘,全头鲜花金饰,多么哀,手⾜上画満了并蒂花纹表示吉祥,⽗⺟为她付出大笔嫁妆,听说新郞会到国美工作。” 朱乐家点头。 “转瞬间我们已经长大,开始人生新旅程。” 英找工作比谁都积极,全情投⼊,不住写应征信,可是人浮于事,一时苦无结果。 终于林茜妈开口说话:“英,家国电视台新闻部聘请见习生。” 英怈气“妈要用人际关系牌?” “是。”林茜直言不讳。 “那不公平。” “你是我的女儿,应该享用这一点点关系,不错我推荐你,但以后成败,靠你能力。” 英踌躇。 林茜温和地说:“英王孙威廉廿一岁生⽇他祖⺟为他出一套纪念邮票,那算过分吗,希拉利爵士需攀上珠穆朗玛峰才可得到同样待遇呢,与生俱来的权益,何必故意放弃。” 英笑了。 “去,去见主管雅瑟女士。” “妈,当年你如何出⾝?” 林茜答:“我英明神武、才智出众,勤工好学。” 英由衷答:“虎⺟⽝女。” “主要是,我拥有金发蓝眼。” “没这种事。” 林茜叹口气“我不得不承认,二十年前,有⾊人种地位,同今⽇大不相同。” “你领养扬与我,可算创举?” “这毕竟是自由文明社会,个人意愿获得尊重。” 饼两⽇,在林茜妈安排之下,英去见雅瑟女士。 雅瑟有一双猎隼似尖锐眼睛,似可洞悉人心。 她看着英“嗯,我们正需要一名黑发⻩肤的标致女郞,依莲杨辞工到国美 家国地理会去拍摄记录片,叫我们踌躇,你来得正好。” 英的学历呢,才智呢,实力呢。 “请随阿当去试镜。” 英真想说:主管女士,我不是来应征歌舞女郞。 英在化妆间打扮停当,摄影师一进来便一怔。 这时的英一头黑短卷发贴在头上,褐⾊大眼、藌⾊尖脸、神情沉郁,气质特别,连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都觉得眼前一亮。 阿当叫她读一段新闻,英用标准美式英语不徐不疾读:“四十五岁柏克莱居民郭斯数年前已领养一名国中孤女,一年前与丈夫再申请领养第二名,亦获批准,郭斯计划稍后飞往国中…” 第二天雅瑟邀林茜来观看试镜结果。 她赞道:“你没说英是美人。” 林茜诧异“那还用说?在任何一个⺟亲眼中,女儿都是世上最漂亮可爱的孩子。” 雅瑟笑“英安德信品貌出众,比那些嚣张浅薄的金发新闻系蠢女优秀十倍。” 林茜佯装悻悻“谢谢你。” 雅瑟看住她的金发哈哈大笑。 林茜吁出一口气“什么金发,老了,已经満头⽩发,只看染什么颜⾊罢了。” “你看上去很好。” 林茜笑“拜托你培训小英。” “替我多谢林利子爵的礼物。” 那是一只红木所制精致的首饰盒子。 走后门,送礼品,也不尽是华人的习俗。 领到第一个月薪⽔,英就搬了出去。 璜妮达送行李到小鲍寓,倒昅一口凉气。 “年轻人到底有无脑袋,你们在想什么?这里油漆剥落,地板霉烂,不知有否冷暖气,只得一一椅。英你真打算在此长住?” 英搂着璜妮达的肩膀说:“记得吗?我来自街头。” 璜劝说:“我知道这里近电视台,这样吧,赶通宵、有急事才到这里休息,否则,还是回家由我照顾,你看你连洗⾐机都没有。” “捱不住我会回家。” 璜叹口气。 朱乐家比较乐观。 他四处看了看“没有风景,窗口对牢后巷垃圾站,屋里有股气味:前任租客养过猫狗?” 忽然觉得脚庠,原来一只蟑螂爬上小腿。 朱乐家帮英检查褥,幸好没有蚤虱。 他戏言:“我可以在此过夜吗?” 英一本正经:“太简陋了,将来再说吧。” 英买了油漆,年轻女子自有观音兵,工程部及道具部男同事帮她把小鲍寓髹得焕然一新,添上新窗帘新书桌,炉上煮咖啡,香満室,居然也象一个家。 只是一开热⽔,⽔管轰轰响。 同事叮嘱:“独居女子,小心门户,勿与邻居搭讪。” 英早出晚归,像只工蜂。 年尾她到李月冬医生处复诊。 “小英,你已痊愈,以后,每年来见我一次即可。” 小英吁出重浊的一口气。 “恭喜你。” 英抬起头“真想当面谢那好心的捐赠人。” 医生一楞“林茜没告诉你?” “林茜妈知道是谁?” 李医生静下来。 “医生,你也知道他是谁?” “医生当然知道。” “请告诉我。”英用双手按着膛。 “英,你已痊愈,我也想把真相告诉你:捐赠者,是你生⺟,所以没有排斥现象,你安然渡过难关。” 英霍一声站起来,张大了眼睛,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来。 “她看到启事自动出现,英,她救了你。” 英轻轻问:“一个陌生女子,你怎知她是我生⺟。” 医生回答:“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去氧核糖核酸排列与你有那种吻合。” “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她回家去了。” 英追问:“有地址吗?” 医生答:“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追问。” “她有否要求见我?” 医生轻轻答:“没有。” 英倒在椅子上。 “她自动走出来帮我?” “小英,你因此活了下来。” 小英看着天花板,用手掩住嘴。 “医生,有一天晚上,好似做梦,好似不,我看到有一个人悄悄走近我的病榻,你猜可会是她?” “英,我不会知道。” “医生,有可能吗?” “她曾在医院同一层楼住饼两天。” “我没看清楚她的面容,对我来说,生⺟永远没有面孔。” “英,你要有心理准备,她未必想与你相认。” “我明⽩,我曾看过一套记录片:成年女儿千方百计找到生⺟家去,不获接见,她在她门前叫嚣,用石子掷破玻璃…” “你感受如何?” “我觉得成年人做那样的事既胡闹又荒谬。” 李医生答:“那样,我放心了。” 英与医生握手道别。 走到医院门口,才发觉脚步有点浮。 英一出去医生便与林茜通电话:“我告诉她了。” 林茜问:“英反应如何?” “很镇定很冷静,不愧是林茜安德信之女。” “英会去寻找生⺟吗?” “林茜,她已成年,多得你悉心教养,她懂得立独冷静思考。” “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子女长大,你总得放他们走。” “我只想他们快乐,”林茜惆怅“回到家中,听到呵呵笑声,他俩満屋追逐。” “将来带孙子回家,一定会重演这种场面。” “谢谢你李医生。” 英离开医院双膝仍然发软。 回到小鲍寓,她从冰箱取出啤酒,一下子饮尽,整个人清凉,她坐下来思考。 英有决定了,她打开手提电脑,找到有关网页,她打进四个字“寻找生⺟”… 半夜,睡到一半,电话铃响。 英顺手取饼话筒,惺松地喂了一声。 “小英,恭喜你,你做姑姑了,珍珠刚才产下男婴,重八磅八,⺟子平安。” 英马上清醒“哗,大个子,叫什么名字?” “约书亚。” “好名字,扬,真替你⾼兴。” “我现在要通知妈妈及岳⺟。” 扬挂上电话。 原来所有亲友名次中,英排第一,她觉得安慰。 英拨电话把好消息通知璜妮达。 璜哎呀一声,呵呵大笑,连声感谢耶稣。 英⼲脆起梳洗,回安宅与璜妮达商量大计。 “送什么礼物?” “现金最好,由你亲手送上。” “说得也对,我下星期就有三天假期。” “我可趁机帮你清洁住所。” 就这样说好了。 英到大西洋彼岸乘计程车自赴林茜新居,一按铃,门打开,轰一声受到公主般。 原来家人全在那里,珍珠已经出院,抱着婴儿走出来接。 英第一件事就去看那幼婴,只见他⾼鼻大眼,褐⾊⽪肤,长得与扬有九分相似。 林茜笑问:“怎么样?” “恭喜你,新祖⺟。” 一室都是礼物与鲜花。 “扬呢?” “在调粉。” 英骇笑,这也好,再也没有时间精力伤舂悲秋,胡思想。 当晚英睡在客房,隐约听见小小约书亚哭了又哭,哭完再哭,又听见扬与珍珠轮流哄撮声,最后,连林茜妈都起来轮更。 英更觉养⽗⺟恩重如山。 黎明,她也起。 只见扬在厨房喂,他形容憔悴,一脸胡须渣,看到妹妹连忙问:“把你吵醒了?” 幼儿呜呜哭泣。 英做了两杯咖啡,接过婴儿,转来转去,替他找到一个舒适位置,才让他喝,他安静下来。 “咦,英,你有办法。” “扬,我们幼时也这样叫大人劳神?” “我不知道自己,但是记得你一直到两三岁,半夜还时时惊醒狂哭,叫妈妈担⾜心事。” “唉,林茜妈真好。” 婴儿吃完睡。 扬呵欠连连。 英笑说:“你得有心理准备,起码一年半载睡眠不⾜人像踩云里雾里,养儿方知娘辛苦。” “真是。” 兄妹忽然紧紧拥抱。 谁也不能取代安氏夫妇地位。 一年过去了。 英表现出⾊,被国美电视台挖角,经过详细思考,英决定留在本国。 国美人大不以为然“本国?你明明是华裔,属显少数族裔,你的祖国在地球另一边,英,你想清楚了?国美有三亿观众,是加国十倍。” 英只是笑“我都考虑过了。” 国美人头摇“听说华裔管这种牛脾气为义气。” 英很⾼兴“你说得对。” 她都想清楚了,谁教育栽培她,她就留在何处。 经过多种渠道,她已找到生⺟地址。 朱乐家叮嘱:“小心,切勿之过急。” 英听从忠告,写了一封信,寄到生⺟处。 一个月后,才有回信,只有短短几句:“真庆幸你已痊愈,并且在工作上取得成绩”署名关字。 这次,英附了一张家庭照片,用箭嘴指着“爸、妈、我、哥哥” 仍然需要一个月,才有回信:“真没想到世上有安氏夫妇那样善心人。” 英问:“可以来探访你吗?我没有要求,也不勉強你相认,只想见个面,放心,我此刻⾝体健康,不再需要任何捐赠,您的心肝肾肺都很全安。” 这次,久久没有回信。 英又写了几封信,说些童年往事,像小学时要求有金发⽩肤,叫养⽗⺟为难之类,又爱哭,又常梦见生⺟…还有,一本书写了三五年尚未完成等等。 长久没有回音。 朱乐家说:“不要勉強。” “我想⼲脆走去按铃。” “不可唐突冒昧。” “那是我生⺟呀。” “嘘,就快会有回音,不要急。” “朱子你真是我的知己,可怜你有一个⾝世复杂的女友。” “也不过是领养儿,一句话说完,不算太难。” 两个人都笑了。 转瞬间天气已转热,升职后的英忙得团团转。 林茜告诉女儿:“我与林利下星期结婚。” “妈我一时菗不出假期…” “我们回多市注册。” 英大松一口气“扬呢?” “扬可参加我俩在伦敦的酒会。” “何处藌月?” “阿尔岗昆家国公园,英,婚后我或考虑退休,多些时间陪儿孙,你也快些结婚生养吧。” 英大笑。 彼得安德信知悉消息,跑到女儿公寓诉苦。 “我不打算出席,可是仍得送礼,送什么好?” 英手里拿着一大叠帐单逐一看,一边笑答:“你每周工作八十小时,当然…” 忽然看到一只小小信封。 她心咚一声。 连忙拆开来看。 一边彼得还在说:“真想送她一箱柠檬,她居然为那英国人退休。” 信里如常只有几句:“八月十五⽇上午十时半可有时间,我会在多市,届时登门探访,关。” 英睁大双眼,渐渐眼里浮満泪⽔,她动都不敢动,生怕眼泪滴信纸上。 她迅速把信折好放⼊菗屉,这时,眼泪重重滴下,被养⽗看到。 彼得叹口气“小英,别难过,我怎么会憎恨林茜呢,我吃醋罢了。” 英转过⾝去“我明⽩。” 她偕奥都公去参加养⺟婚礼,特地穿着得体礼服,一手拉着璜妮达。 英听见有人在⾝后问:“林利子爵姓什么?” 另一人答:“贵族不提姓氏。” “一定有姓氏:摩纳哥王子姓格利莫地,英女皇姓温莎,从前德皇姓凯沙,俄皇姓罗曼诺夫。” “让我想想,他⺟亲是露易斯公主,⽗亲是平民,叫安德鲁钟斯。” 那人咕咕笑“那么就是老好钟斯先生太太了。” 小英微笑着转过头去看那两人一眼。 他们噤声。 林茜妈的感情得到归宿,小英非常替她⾼兴。 可惜嫁随,嫁子爵跟子爵,她又回到伦敦去。 那边的社界可要热闹了。 英在八月十五一早买了鲜花⽔果,从十时正就坐在钟前静候。 钟面那枚分针像静止般动也不动。 似过了一整天,总算到了十时半,人呢? 会不会不来了,小英心悸。 电话忽然响起来,英吓一跳,一定是她打来推搪,避不见面。 那一头原来是朱乐家,英三言两语把他打发掉,挂上电话,重重叹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蓦然响起,英吓得整个人弹⾼,她跳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英想要见的人,她穿着咖啡⾊蜡染民族服,十分年轻,脸容⾝段与小英几乎一模一样,呵,是她了。 英想招呼她,但一时⼲⾆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英示意客人进来坐。 忽然英伸手过去,触摸她的脸颊,自懂事开始,英就想知道这是一张怎么样的面孔,没想到与自己这么相像。 对方握着她的手,两人有同样微褐⾊的⽪肤。 英把脸偎到她手掌之中,心中某处一点空虚像是被填満了。 (全文完)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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