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伴蔷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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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且伴蔷薇 作者:姬小苔 书号:27357 | 更新时间:2017/6/28 |
第一章 | |
我半倚在树下,一手当枕头靠着树,一手拿书,蝉在树上叫得热闹,旁边的游泳池泛着一池蓝光。 今天是星期一。 应该连奔带爬地去上班。 但是我懒。 我哪儿都不想去。 电动大门开了,进来一部火红的敞篷车。 跳下来五个穿着一式一样的女孩。她们不但服装相同,连小小的睑、34吋的脯、长长的腿,都是一样的。 这不是巧合,她们是“青苹果”合唱团的团员,组成之前,经过精挑细选,站出来连亲生姐妹也不过如此。 青苹果是目前最红的合唱团。 也是打扮最劣的。她们的注册商标是⽩底蓝条的条纹衫,远看象监狱逃出来的囚犯,近看颇辜负她们优美的脯与腿大。 但小女孩都喜她们,不论是演唱会上还是路上,见到“青苹果”莫不又叫又跳。 组织青苹果的,是嘉露。 她喜唱歌,又喜当头,就组了那么一个团,并且拿自己当筛网,过滤一批跟她一样的货⾊。 说是一样,大家心里会明⽩,其它四个就是加起来开上平方也不及她。 她是孙国玺的女儿。 孙国玺在当今工商名人录上,并不按照笔划次序排列,他是十大之一,拥有彩⾊专页。 嘉露在名义上,是我的妹妹。 但我不姓孙,也非孙国玺的女儿… 我跟她真正的关系,其实还远不如青苹果的歌。 在⺟亲嫁给她⽗亲之前,我们本是陌生人。 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伊莉莎⽩泰勒,可以七嫁八嫁,嫁第十个仍是万事如意,窈窕美丽。 但感谢⺟亲,她到了37岁仍娇嫰得像27岁,也心⾼气傲得像27岁,仍有许多机会可东挑西拣。托天之幸,她终于找到了一名⻩金老男,我也免于饥寒… 从前,她一直抱怨⽗亲。 现在,她也抱怨。 抱怨天气不够冷,不好穿貂⽪大农,抱怨海关解严后不懂人情,游艇不能开到外国。 抱怨的內容改变了项目,但抱怨还是抱怨。 我不明⽩她为何还不満⾜,她不是得偿所愿地嫁了孙国玺了吗? 他们是青梅竹马。 他不仅富有,还十分有品味。我奇怪的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如何能让⺟亲満⾜他的要求? 在某些方面,她的心智很低,只有幼儿程度。她喜钻石跟幼儿爱玻璃珠并无不同,她永远处理不好人际关累,也永远在更换佣人。 我们穷的时候,没有佣人,我们自己就是佣人,我五岁便会作家事。我们也没有朋友,⺟亲既看不起那些比我们穷的人,而那些比我们富的人也不会帮我们。 不过现在⺟亲有许多朋友了。如果她没有,孙国玺会帮她找到。他在马来西亚有个小岛,一年到头可以招待朋友度假,他是在那儿发迹的,他很念旧。 青苹果换过游泳⾐从屋里跑了出来,扑通扑通跳下泳池,像一群小青蛙,一群有脯也有腿大的小青蛙。 我知道那些青蛙不会对我有趣兴,可是我向来不喜两栖类。 我伸了个懒站了起来。 也许我该去上班,今天是星期一。 拍了拍牛仔上的草屑,把书丢进了脚踏车前面的车篮,⾝上既没钱也没钥匙,穿的衬衫还是我几年前的,但我不在乎。 就如同我不在乎富有一样,我也不在乎穷。 不过孙国玺若是在家,我绝不会这样随便,我说过,他是个有品味的人。我25生⽇时,他送给线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懒女孩,没有丑女孩。 随着这句名言的,是整整一橱柜的⾐服。一套名贵化妆品。 她多心。 以为孙国玺讽刺她,不关心女儿。 她用不着多心,她这一生本没有爱过谁。 孙国玺也不会跟她计较,他是个度量很大的男人.我踢开脚踏车的刹车,推过了草坪。 一个年轻男人在门口停下车,探出头问我:“你们姐小在不在?” 我笑了笑。 我在报上见过他的照片,华重规。从加州回来的新锐导演,得过国外影展的奖牌。 我跨上车走了。 骑到办公室,已经九点半。 看更阿伯跟我打招呼。“车不必锁了,我帮你看着就是。_”他大声说。 说得甚是。这辆车在五年前已庆祝过十周岁的生⽇了,马上就要跟女明星的芳龄一样,有资格越过越小。 我把车往角落一扔,満头大汗地进了电梯,一心希望赶紧进办公室把脚跷在打开的菗屉上吹冷气。我用力敲门,完了!老板还没来。 有我这种懒伙计,就有这种懒老板,真不象话,已经九点多了,还不来上班,到底预备几点来? 不过我急也没用,他不乏下午才来上班的经验,本不配做这样好的一家公司的老板,一他是玩票的。 我坐在楼梯上看刚刚没看完的书,稍安勿躁。 过了不多久,正看到清代名将彭⽟麟打太平军,打到小甭山时,一个人影挡在我面前“请问…” 他弯下来问,我一抬头,额就顶到了他,把他顶得连退了两步。 竟有这等蠢人! 我叹口气:“你找谁?” “请问百成公司今天有没有人上班?”他着鼻子。 又来了!我看清楚了,是华重规。今天他来问过我两次:第一次把我当佣人,这次大概以为我是扫楼梯的。 “有!”我继续看我的书。 “奇怪!”他喃喃自语又去开那扇门。他应该省省力气,至少把话问清楚,否则看更伯来了会把他当小偷办。 华重规并没认出我来,他叫了半天门叫不开,又匆匆下楼,我猜他去打电话。果然,几分钟后,电话铃响个不停。 我很想去接,告诉他⻩百成不在,省得他这样烦。 “为什么电话响没人接?” 我跳了起来,是⻩百成。 “进不去。” “又忘了带钥匙,怎么不回去拿?” “太远。” “四万元的月薪还怕远。” “老板,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把四万块钱看得天大?”我叹气。 “就凭你这句话,半年不得加薪。” “先生,我到贵公司工作,薪⽔早已冷冻,说什么加不加薪?岂不笑煞人!” “不加薪是因为贵公司不钱赚。”他终于把门打开。 “不钱赚是由于老板懒又笨。” “越红,你这张刁嘴能不能停一停?” “好吧!图拿来。” “我昨天睡得太晚…”.“昨天?你上个月就该开始准备,你不拿来,我怎么开模型?”我双手揷“明天珠宝公司的人就来了,看你拿什么给人?” “明天?这么快?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居然质问起我来,真是个恶人… “我天天告诉你,还不够以?” 天生的艺术家! “别嘀咕了!我马上画就是。”他走进他的工作室,一副像进监狱的倒楣相,临关门嘱咐我“任何人找我都说我不在。” 我乐意之至,马上把电话揷头拔掉,窝在椅子读清代名人传记下一章…武训。 不读还好,越读越生气。国中人自古以来只知道读书是好的,这是儒家的帝王之术,生怕读书人胡思想,⼲扰王权,⼲脆以科举功名来控制知识分子,于是你读我也读,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地读出个道理来。多数因为读死书而埋没了天赋的才能… “小妹,你们老板在吗?” 我忙把脚从桌上拿下,是华重规,他这回门都不敲就直闯了进来。 “不在!” “可是管理员说他刚来。” “管理员大概眼睛花,看错了… “小妹,你说话不老实。”他盯住我,一张脸气得发红。 “哦?”“刚才你不开门,后来你不接电话,现在又挡我的路。” “我有这么坏吗?”我笑了起来。这人不过是个导演,却把人都当猪当狗,看走眼不要紧,风度却太差。 “别开玩笑。”他的脸依然红“我要见⻩百成,去通报。” “我为什么要替你通报?” “你是他公司的…职员。”他几乎又说出小妹两个字,总算忍了回去。“你有责任去通报。”他得意洋洋。 “华导演,公司职员是替公司做事,不是替老板个人跑腿。” 他呆了:“你知道我?” “怎么不知道呢?这年头真正有头有脸的人不大上报纸,就是蒋总统也只在庆国和元旦时出现,不过倒也奇怪,越是无名之辈越喜出锋头。” 他应该大怒才是,却不料这下子不怒反而笑了。 “你再看什么书?”他问。 “清代名人传记。” “这年头懂得着传记的人不多了。”、“这年头?现在是什么年头?”我不知道他这可是恭维。 “你说呢?”他回敬我一,算是扯平。 我失言,言多必失。 “这本书我看过,我喜彭⽟麟,大清本来不应该亡国的,真正的历史与教科书上所说的其实有很大距离。” “你说大清?现在人很少这么说。”我问。 “当然啦,我是旗人。” “哪一旗?” “正⻩旗。” 又来个吹牛的,搞电影的最喜自抬⾝价,夸称自己是某某王爷之后,若非民国,必早得爵位,牛再吹大一点,还可以登基呢! 我不知这小子在妄想什么,孙逸仙博士⾰命时未把他打⼊大牢算是万幸,他该安分拍电影。 “你笑什么?”他问。 “至少拍电影也是一种职业。”我懒洋洋地说。 “你觉得我不正当?”他并不笨,只是太鲁莽。 说俏⽪话最怕人听得懂,我恨不得躲到书里面去。 “我走了。”他看了眼工作室的门“告诉⻩百成,我有事找他,明天再来。”、我会告诉⻩百成,不过那大概得到明年,他工作太多;如果不好好工作,他会业失。 或者不知被等待也是一种道义的客户追杀。 对于后者,他最有经验。 他是个艺术家,不过他的专才不是在设计珠宝或是其它物事上,他深谙的是“推拖拉”的艺术。 他应该去做官,他懂得个中三昧。 我翻过下一章,看李鸿章,这个民族的罪人!教科书上说他丧权辱国;写教科书的人若生在那时代,生做是他,绝不会比他⾼明。 李鸿章丢掉湾台时,眼泪洒在太平洋上,又有谁看见? “越红!”看更伯敲门“电话。” “说我不在。”我头也不抬。 “你最好去听。自己快把电话接上,没来由教人爬这么⾼的楼,你累不累?”他伸进脑袋来说。 打电话这人不知是何方神圣?电话打不通,居然晓得打到门房处,真有点神通。 我下楼接,那边早等得不耐烦。 “越红是吗?”原来是孙国玺的秘书艾葵,她把电话传给了孙国玺。 “今天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孙国玺的声育充満了磁,上天厚待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连声音都是好的。 “我没空。”我不假思索。 “就我们两个,你妈还不知道我回来。” 他晓得我跟⺟亲已经半个月没说过话了。真是个聪明人。 “你刚到?” “嗯!中午我在松石小筑等你。” 我回到办公室开始翻箱倒柜,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穿这么邋遢去见他。 他不会恼怒,⺟亲会。我是⺟亲最沉重的包袱,任何人只消一眼便能从我⾝上见到她的过去。如果可能,我知道她希望把我捏死。 我蔵在浴室橱柜的秘密武器是一套圣罗兰衫裙,这是我的夏季大礼服,所有重要场合,一概通用。 但当我把我的秘密武器从柜里拉出来时,才发现领圈发黑,前襟有污渍,裙子后摆皱得一榻糊涂。这怪不得别人,我自己懒,穿过了不送去洗,鼠大哥没来光顾已经不错了。 我打电话叫附近的⼲洗店派小弟过来拿,他们永远能在一小时內把⾐服⼲洗好烫得毕,再送回来。 我讨厌任何应酬、宴会,因为那代表我必须花一大笔⼲洗钱。 钟敲过了十二响,我马上动⾝,一刻也不停留。⻩百成有⿇烦那是他自己找的,与我毫不相⼲。 他曾指着鼻子骂我自私。 他知道就好。 他的上一任助手连早餐都会帮他准备。我不一样,我不是助手,只是技术工。 他可以在技术上挑剔我,嫌我的模型翻得不好、角度做得不对,其它免谈。 我在冰箱上留了纸条,那是他对这个办公室唯一还关心的地方。 到了松石小筑,骑得我満头大汗,看门人认得我。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穿圣罗兰骑脚踏车。 我也想不到,但我没车钱,连⼲洗⾐服都是记帐。 “老爷来了,在书房等你。”看门人接过我的千里马。 我上了楼,这是孙国玺的人私俱乐部,除了家人、重要的客户,等闲的人他不会邀来这里。 他正在看书,悠闲得很,一点也不像去打了场仗回来。 艾葵上礼拜跟我说过,他这次去纽约,去谈一笔重要生意。 他亲自出马,自然事关生死。不过他这个人有个好处,再要紧的事也休想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端倪来。 连他结婚都不例外。 他第一次结婚我去了,我还是花童。 他第二次结婚,我也去了,当花童嫌老,当伴娘嫌小,只能做嘉露的临时褓姆。她当时还小,只有五岁,小得不知道阻止⽗亲娶后娘,天真地告诉我,⽩纱裙不够好看,爸爸下次结婚她要穿太空超人装。 “越红!”孙国玺发现我站在门口,喊我过去。 “找我有事?” “有!” “什么事?” “我们先吃中饭。”他站起⾝,打开通往餐室的门。 这间餐室很小,只有四坪大,我还不曾进来过。每回来松石小筑,一家人总在另一个餐厅。 房间铺満了榻榻米,当中嵌了个桌子,桌下一个坑,刚好放两条腿。 和式餐厅,吃的却是道地湾台海鲜。 我沉默地吃着三杯小避、老鼠斑、葱丝象鱼。 “我在纽约碰到了你⽗亲。”他突然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 “哦!”“你不问他现在做什么?” “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他开了一个夜总会,取名天堂,专跳牛⾁场。” 我笑了起来。越明—一我⽗亲,十年来未踏进湾台半步,却很懂得发扬湾台乡土文化。 “你笑什么?” “天堂?好名字。”我喃喃自语。 “他很想见你。” “在天堂?不必了。我不会到那种地方。” “如果你愿意见他,他可以随时回湾台来。” “湾台 察警也随时等着他。”我不屑地说。越明当年离开我们⺟女时,席卷了一大笔钱走,俗称这种人为“经济罪犯” “⽗⺟再错也是⽗⺟。” “他们做他们的⽗⺟,与我有何相⼲!”我不耐烦地回答。 “越红!”孙国玺皱了皱眉“你这种态度…” 我是个不受的人,无论在何处,总有人指责我的态度,学校、公司、社会… “我的态度不良。”我淡淡池说。 “你可以好一点。”他包容地说。 “谢了,我不靠态度生存。” “靠你的艺术!” “技术!”我纠正他。 他笑了笑。我是他的一大烦忧?真希望他不要这么想,他不欠我什么,真的。 他养了我十年,我对他唯一的情绪是感。 我的态度不好,但心地还没那么糟。 我尚能区别善恶、黑⽩、好坏。 “你还在⻩百成那个公司上班?” “对!” “为什么不找个更好一点的工作?” “这个工作够好了。”上班时跷着脚看小说,有几个人能够。 “你有才气。” “很多人都有。”会画两笔算不了什么。 “如果有更好的工作,你愿意考虑吗?” 他终于开始试探了。是⺟亲教他这样?还是他觉得我老是混⽇子不成话? “人各有志。”我放下筷子,开始喝茶,中焙火的⽩毫乌龙。是我最喜的茶,平常不敢多喝,但今夭可以。只要⻩百成的图一好,今晚谁也别想觉睡。 “最近府政的书噤要放宽了,出版生意可以做,你有没趣兴?” “没有!”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从小时候起,我对他便很诚实,这是我们能相处的最大原因。 “不问哪一方面的出版物?” “哪一方面都没有趣兴。” 他没有继续再游说我。他是个很好的商人,精明、识趣、不施恩惠。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认识金钱的价值。 也许有钱人便是如此,任何一分钱都是他们的命,不会随便让钱掉到⽔里去。 他若是施恩而強求于我,我能把事情做得多糟便会搅得多糟。 “最近看到嘉露没有?”他转移了一个话题,向我打听他的女儿。他们不说话的时间比我和⺟亲长。已经两年了,嘉露十三岁生⽇那天突然发誓不再理她⽗亲。 她做到了。 她是个有决心的人,跟她⺟亲一样。 在她们眼中,没什么是不可能,就是死也是很容易。 我做不到。 死对我来说很难。 我虽不热爱生命,但也不愿意作它,这点,⺟亲跟我是同志。 所以。当她和嘉露的⺟亲同时坚持要一个男人时,嘉露的⺟亲死了,她留了下来。 这件事情我和⺟亲心意相通,任何人说她错,我都不以为然。 我也不觉得自己良心有愧。 或许,这便是⻩百成说我冷酷的原因。 我的确和旁人不同,但这是我的错吗? 黑板就一定是黑的?不!那只是光谱上发生的一种作用而已。 我和孙国玺谈话到此为止。我仍骑着车离开松石小筑,他站在台上看我。 我回过头跟他挥挥手。 我知道他是真羡慕。只有年轻,才能在烈⽇下骑单车。 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他一样都能成为亿万富翁,但也非每个人都年轻。 不过,钱可能越赚越多,人,却越活越老。 青舂易逝。 孙国玺也有过青舂。 他目前所拥有的,是青舂的记忆。 而我的青舂…我知道,将来我的记忆里,不可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说一句够骄傲的话…我是个谦虚的人。 二回到百成公司,里面闹翻了天。张南茜来了,她是⻩百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为了躲她,我曾整整一个礼拜谎称他不在。 不料功亏一篑,她竟趁我中午出去时摸了进来。再大的⽩贼七都没用了。 “你劝劝这个女人!”⻩百成一见我马上躲回工作室,把门锁起来。 “你看看,⻩百成居然这样对我!”她气得直掉眼泪,一地摔碎的烟灰缸与玻璃杯碎片。 他们之间发生过战争。 我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的情侣。 他们总是要经过—场又一场的暴风雨,无尽的啜泣、谩骂、互殴,当别人以为这场暴风雨永无休止对,他们又奇迹似地恢复了正常。 然后,又是另一场暴风雨开始。 他们是典型的快冤家,我们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又不是第一次!”我叹口气。不准备捡那些破片、碎渣,明天一早清洁妇会来收拾。 “第一次什么?”她哭泣着看我。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开口。 “你把话说清楚啊:”她急急地抓我的肩。 “跟我有何相⼲?”我推开她的手。在平常,她并非无礼的人。好相貌、好家世、好工作;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她却不是一个好情人。 这是她的致命伤。 “你心理态变!”她诅咒我。“你每次都骗我说百成不在,让我们没办法见面,害我们吵架!你到底是何居心?今天给我讲清楚!” 我就知道会殃及无辜。 “你说话啊!”她的目标继续对准我,十分歇斯底里。 爱,会使一个有教养的女子发疯。我为她可惜。 我开始拨电话… 她夺走我的电话。“你还有心打电话!你这个恶人…” 她越骂越不堪,我看了工作室一眼,⻩百成好修养、好气,可以躲着不出来。 说不定因此而灵思泉涌。 啊!艺术家! 算我倒媚,我认了。 我去拨另一支电话。 “你打给谁?”她又来夺。 “告诉张祥瑞,要他把自己的妹妹领回去好好管教。” “你敢!”她张牙舞爪。 还真想吃人不成?我继续拨。 还没拨通,张祥瑞倒来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跟我回去!”他的脸气得铁青。也难为他,这场戏每个月都要上演一次,偏偏他最瞧不起的人便是⻩百成,认为他搭上南茜,是过分⾼攀。 也难怪,台北四大公子之一,怎会看得上一无是处的⻩百成。 “我不!”南茜又哭又叫。她应该是公主,却情愿做泼妇。 如果我是男人,她只要闹过一次,我永远不会再爱她。 ⻩百成有⽑病。 或许他们前世相欠。 不是冤家不聚头! “越红,对不起!门房阿伯一打电话我就赶来了。”张祥瑞把她拖走,临走时跟我道歉。 谁稀罕! 他们一走,我便去敲⻩百成的门,我受够了。 “⻩百成,你出来!我们说清楚。”南茜恶言毁损我半天,他是听见的,下回再敢让我当恶人,我会…一我手下一用力,门竟然开了,里面空空如也,窗子是打开的,⻩百成早从台逃掉了。 可怜我⽩替他耽心。 “怎么,你们这儿刚打过快?”进来的是安海伦,她是纺拓会的设计师,我⾼中的同学。她的服装设计是一流的,人也是一样,所以我们能保持往来。 “刮台风。”我耸耸肩。 “又是南茜?” “总不会是我吧?” “从没见过你发脾气,越红,你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模样?” “你猜。” “我猜你不会,你永远是事不关己。”她笑道。 “你猜对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惹我发脾气,除了我自己。 “帮我—个忙。” “你说” “下礼拜我要带队到新加坡去办一场服装秀,我们可以技术合作… “⼲嘛说得那么好听?”我笑“说是来借首饰不就成了。” “我们也不是⽩借。”她扭怩地“会把百成公司招牌打山来。”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又来了,老套!”她以手按额,似乎快要昏倒。“越红,你不说这句话会不会死?” “不会!” “不会就别再说了,越红,你包嫁不掉,男孩子一听到你说这句话会跑光,而且他们最合作,必然奔走相告。” “谁说我嫁不掉?” “谁又说你嫁掉了?我什么时候喝了你的喜酒?”她质问我。 “为什么请你?我把请你的钱省下来自己买酒喝了。” “竟然说这种话,自己还嘻⽪笑脸的,可怜噢!” “你刚才说什么?来借首饰?不借了!” “好吧!我收回,你嫁得出去,保证嫁十八次,傻女十八嫁。” “这句话免费奉送。”我把话扔了回去“你去嫁,嫁十九次。” “那也好!”她笑嘻嘻“当今社会,对老处女诸多讽刺,当个离婚妇人浪漫有趣多了。” “当心纺拓会将把你赶出来,你业失后只有在街上乞讨了。” “我一定常驻贵大楼,由百成公司照顾。” “找⻩百成?你做梦!他只会去找察警赶你。他最无情了!” “比不上你。”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 我登时面河邡⾚,第一次在⻩百成背后说他坏话,就给他逮着。 “台风眼原来在这儿。”海伦笑说。 “安姐小驾临敝公司,有何见教?” “她是来跟我们技术合作,让本公司名扬四海。”我嘻笑地说。 难得安海伦的脸也会红。在学校她是出了名的厚脸⽪,再糗的事也不会懊恼。 “借给她,你会少掉什么?”⻩伯成真不知好歹到了极点。 “借借借!”我打开险保柜。“再好的猪⾁贴不到羊⾝上。” “什么意思?” “这些全是⻩百成先生的心⾎结晶,⼲我姓越的什么事?” 我拉出一格格菗屉给她看“挑吧!” “喂!我们还是朋友吧!态度这么坏?”安海伦生气了。 “你是老板的朋友,要不要我搬张椅子请你坐?” 她气得要哭。 “没见过这么坏的嘴。”⻩百成头摇,溜进工作室。 “等等”我叫住他。 “还有事?” “南茜的事下次别找我,我是你请来的技术工,不是爱情协谈中心。” “你说够了没有?”他居然对我吼。“你如果能记住,感恩不尽。”我冷冷地回答。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 “哇!好漂亮!我要这—条。”海伦刚才还要哭,这回又破涕为笑。 她也是艺术家。 奇异的另一种人类。 我真奇怪怎么能跟她做朋友。 “拿吧!拿吧!”我说。 “生什么气?” “我气什么?”我笑“海伦,你不介意的话,我要睡午觉了。” “⻩百成待你真好!”“只看见贼吃⾁,没见到贼挨打。这份工作对任何人都是待。” “难得听你抱怨,快告诉我老板怎么样待你?”她兴⾼彩烈。这个恶妇人她最巴望的是我被别人气死、欺负死。 “我的自尊心还不至于那么低吧!”我瞪她。 “自尊心!多少人被这三个字害死。”她似乎无限感慨。 “你的嘴就像兰花。”我忍不住说。 “怎么说?我可不敢以为你是在恭维我。” “兰花一到舂天就开个不停。” 她想了一下才会过意来。我记得她念中学时,并不那么迟钝。 “你去死!”她诅咒着。 “我的工作还没有坏到该去死,倒是你自已要多注意,海伦,你变笨了。” 我们不而散,她带走她需要的首饰,我睡我的午觉。 她带走的那些东西,我一件都没有登记,用不着记,每件东西都在我脑子里。 不论款式、⾊泽…我自己打造的东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不过我一辈子也不会再做相同的第二个。我不是艺术家,只是个技术工。艺术家才会不断模仿自己、抄袭自己。 睡完了午觉,⻩百成正坐在我的桌边瞪着我。我憎恨任何人看我的睡相,我回瞪他。 “你看着我⼲嘛?” “你很美丽。”他若有所思地说“越红,不管你穿什么,都有独特的气质。” 我还是瞪他,⻩百成从不赞美人,当他嘴里能说出好听的话时,并不表示他很开心。 “连觉睡时你也很美丽,象只美丽的猪。”他恶毒地补充了一句。 “老板,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下次你骂我时一定要想清楚,那对你将是一个惨痛的经验。” “不敢有下次了。”他露齿一笑。 “画好了吗?图拿来!”我手一伸。 “就是画不出来,才找你商量。”他愁眉苦脸。 (此处缺若⼲字) “对!我是你的灵感,我现在就刺你,⻩百成,今天是25号,下月初你得如期发薪⽔,一个蹦子儿都不能少。”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笑话!我怎会是他的灵感?我当然不是。每月二号到卅号我是他的伙计,一号我便是他的债主。 灵感,亏他想得出来!他真太有喜感了。 ⻩百成过不了一分钟又回来,一手抓着他的上⾐,一手抓着我的。 “你⼲嘛?”我急着摆脫他,不论我平⽇多么残酷冷漠,这一套对他全不管用。 “去喝咖啡,去跳舞!总之,别待在这里,会把人闷疯。” 要发疯的是他不是我,他却硬拖我下⽔。 (此处缺若⼲字) “你到哪里去了?”他费了好大气力才挤过来,青⾊的灯光打得人脸如同鬼魅。今天不发薪⽔,我用不着敷衍他。 “我一直都在你后面,你舞步太菜没脸见我。” “见鬼!”他咬着牙齿骂。 “你说什么都对,你是老板。你看,我不但陪笑、伴舞,等一下若开香槟,我还可以陪酒。”我大声说。四周的人全转头看我们。 ⻩百成只好笑。普天下也只有他受得了我的幽默。 无论是伙计还是老板,要待在百成公司可不容易。 快节奏的舞曲告一段落后,响起轻轻柔柔的音乐,四周登时一片漆黑。 ⻩百成脸⽪忒厚,居然握住我的手。去他的!表才和他脸贴脸。 “对不起!卖笑不卖⾝。”我自顾走回座位。 “拜托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他追来。 “拜托你以后做个正当的老板,四万块钱月薪还陪你跳三贴,小猫都替你羞聇。” 他看了我半晌,叹了一口气:“越红,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玩,别吵架好不好?”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 “你这话该早点对南茜说,也不会弄得天怒人怨。” “我跟她…”他摇头摇。 “别诉苦,有话打9959595留着慢慢说。” “这是什么电话?” “救救我专线。” “你真过份!” “哈!我找了你一天,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个人直奔到我们桌前,是华重规。 这人魂不散,我今天必是与他八字犯冲,走到哪儿都会撞着他。 他着我的眼光也十分暧昧,也许在他眼中,我是佣人、扫楼梯兼伴游的综合体。 “找我?有事?”⻩百成的猪兄狗弟很多,不知打哪儿认识这个活宝。 “当然有,我最近筹备一部古装戏,剧本已经通过,请你当服装指导,有没有趣兴?拜托,务必帮忙。” “你找她,我这徒弟好得很!”⻩百成做人恶劣,把自己不要的烂差事往我⾝上推,我太了解他,他只做名利双收的工作,差一点的碰都不碰,是标准的势利眼。 “对不起!我有别的客人,转台了。”我假笑了一声,站起⾝就走。 到了楼下,才发现这回连破脚踏车都没有,为今之计,只有坐自家的十一路公车回去。 这也没关系,一路上漂亮的商店多得很,走累了,随便进一家逛逛,吹冷气。 待我吹够了冷气回去,⻩百成早已回到公司,趴在工作桌前,做努力工作状,理都不理我。 想必我教他心寒。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值得欣慰的是,他途知返。 我陪他耗,耗到了碗士七点,他把图给我。 明天早上十点钟,珠宝公司的人才来,还未得及。 我们分工合作,到了凌晨一点,打样打出来了。的确漂亮,我们前嫌尽释。 他老先生兴致大发,还想继续赶工。 “不用了!”我把工具全收起来。 “没关系,我精神好得很。”他的灵感泉涌,不停地在纸上画着。 他真合适设计珠宝,如果敬业,是台北的第凡內。 “不用了!”我打呵欠“我刚想起来,记错⽇子,珠宝公司约的是后天。” 他“呀、呀”几声,不知是惊,是气? 但在我看来,只象个大嘴鸦。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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