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云 第四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一段云  作者:亦舒 书号:26881 更新时间:2017/6/28 
第四章
  “不看也算了。”我说。

  “嗳,你到底出不出去?”她问。

  “不去。”我说。

  “真是,我还没吃饭呢。”她说。

  “罐头里还有几块饼⼲,吃了吧。”

  “士可杀,不可辱。”她笑“不吃!”

  “那你就饿死吧,可惜你是洋士。”我起⾝穿⾐服。

  “⼲什么?”她问。

  “陪你出去吃呀,总不能隔壁死一个、这里死一个,像什么话!”我扣大⾐的纽子。

  她看着我,问我:“你到底讨厌我吗?”

  我说:“你问这种问题⼲什么?你只要不无理取闹,做朋友,谁讨厌谁?”

  我们挤‮共公‬汽车出去,我请她吃面,她⾼兴得似个孩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四姐长四姐短,我绝口不提四姐了。我一个晚上都很静,吃完东西,打发她回家,我回去还看了一章功课。我又恢复正常的了,这便是我对现实反叛的结果。

  我不知道别人轰轰烈烈的反叛是怎么样的,像丐士甸。

  我太自爱。我是懦夫。

  星期三,我上街买了一条银项链当礼物,算是女方的贵宾,到钵兰‮店酒‬去转了一转。⻩一眼把我认了出来,跟我握手。我心平气和。

  (我的校长说,不可能解决的事,不要想太多。)

  ⻩的女儿很美丽,可是⽪肤颜⾊很深,一眼看上去,像马来亚人或是菲律宾人,跟她的⽗亲不大像。我转一个圈子便想走了。

  ⻩很是够气派,仍然是黑西装,⽩衬衫。

  我远远看到小燕,跟她打了个招呼,我没有留下来吃饭,我喝了一杯酒,便离开了。我去看四姐。

  我心平气和的去看四姐,想跟她道歉,我那些反常的举止,是不对的,是不礼貌的。我真的心平气和。

  车子到了她的家,还很早,她大概在吃点心,门没有锁,我按了两下铃,没人应,一推门就进去

  我进去的时候,她刚刚自楼梯下来,见到我,先是一呆,然后招呼我。她的脸⾊是雪⽩的。我一眼看就知道不对劲,发生了事,她的手指上流著⾎。

  我说:“你手上受伤了。”

  她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是抬那只大箱子,太重了,勾了手指甲。”

  “痛不痛?”

  “不觉得。”她找了一块胶布,贴上去。

  “你搬什么?”我问“要不要我帮你?”

  “家明…”她转过头来“我搬家。”

  “怎么忽然搬家?”我愕然问。

  “我很方便,只有两只箱子,你愿意帮我吗?”她问我。

  她的脸⾊是这么雪⽩。

  我点点头。

  “帮我叫部街车,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说。

  我很冷静的说:“好。”

  我拿起电话,叫了一部车子。车子十分钟后会到。

  然后我上楼,她在收拾⾐物,真的差不多了、地方并不十分,我只是帮她关上箱子,抬下楼去。

  四姐仍然很镇静,一丝不,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嘴角少了那种笑容。

  多说多问都是没有用的,我不想多说话。

  我们等来了车子、她把门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司机与我将箱子搬上车子,我与她两人挤在一起。

  她的手抖著,嘴都变了颜⾊,可是她仍然是镇静的。

  我问她:“箱子搁哪儿?”

  “‮店酒‬吧。”

  “不如先搁我宿舍,我们吃了饭再说。”我出主意。

  她居然点点头。

  箱子一到宿舍,自然有义务帮忙的同学,一下子就抬了上楼。同学问我是不是搬进来的‮生新‬。

  我顺口问她要不要在宿舍住几天才找房子,她居然又答应了。我便帮她办手续。大学宿舍也收外边的客人,最长可以住两个星期。

  她在我房间喝了一杯⽔,洗⼲净了手,我帮她擦了消炎葯膏,再贴胶布,她的头发,我忽然拿起一把梳子,替她梳起头来。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她叫了⽩兰地。

  我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终于想到要脫离⻩,趁这个时候便搬了出来,没有争执,没有吵闹。可是为了什么呢?她跟了他这么些年,也不应该再在乎下半辈子了,有什么气,有什么意难平,也该忍下去了,是为了什么她伤心得要离开他?我想不通。

  有她在我⾝边,我也不要去想它。

  她喝了很多,脸⾊越喝越⽩。

  我们叫了几样菜,但没有吃饭。

  屋子不是她的,她住了这些年,不过带出了随⾝⾐物,屋子里的东西她没有怎么动过。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说走就走?

  吃了饭,我与她散了一阵步。她的酒意渐渐上来,在街下看她的脸,雪⽩的⽪肤,眼角有点红。我伸手叫了车子,把她送回女生宿舍。

  我说:“你好好睡吧,明早我来看你。”

  我回了自己那幢宿舍。

  我看着时间。这个时候,订婚舞会该散了。⻩回到那层房子,真正的是人去楼空。

  但是我想四姐是会回去的。她以前也许也做过这样的事,出走几天,又回去了。人总是人,女人总是女人。玫瑰是玫瑰,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它还是玫瑰。

  她是会回去的,那时候轻描淡写的跟⻩说:“我到大学宿舍住了几天。”真是又新奇又清⾼又漂亮。要脫离他,何必等到今天?

  然而我是同情她的,一般的女人,虽然不会比她享受得多一点,但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要求会变得很低,低得只想⾝边有个伴,在要紧的时候援一援手,如此而已。她得到了些什么?

  在十六七岁的时候,等待爱人是一种情怀,过了十年,算是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得到。等了那么久,等来的爱人,是为主持他女儿婚礼来的。

  长久的等候。她没有多少时间剩了。

  那‮夜一‬我没有睡,我不知她睡了没有。

  清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伏案写字,写了満満一张她要做的事。一件一件,条理分明,她是一个有思想有脑子的女子,可惜命运不过如此。

  她抬起头来,给我一个微笑,我呆呆的,她的微笑回来了。这么快。

  她说:“我想去洗个头发,然后去找房子,你不必理我,快去上学吧。”

  我说:“我陪你好了,功课本不吃紧。”

  “不不,我习惯一个人办事了,快一点。”她说。

  我坐在她沿,我说:“四姐,如果你真不回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家?”她愕然“什么家?”

  “‮港香‬、台北,你总有家呀。”我也愕然。

  “没有,”她说“我没有家。”

  “⽗⺟呢?兄弟呢?”

  “没有。早过⾝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她微笑“我在哪里都一样,我选了这里,是喜这个城。你放心,搬一个家太方便了,我今天下午之前就可以找到房子。”

  我默默的去上学。

  ‮生学‬里没有什么新鲜事。几个外国女同学还是撒娇撒痴的跟教授打情骂俏,我深觉乏味,三小时便完了课,赶回宿舍,四姐还没有回来。

  我在房间里等,她是三点钟到的。

  我去找她,她洗了澡,穿著⽑巾浴⾐。

  她的脸上很明朗,一点忧伤也看不出来,只是肤⾊仍然一样的⽩,⽩得一丝⾎⾊也没有。

  我问:“怎么样?”

  “找到房子了。”她笑“我还买了一部小你、同时又去求职,还洗了头,喝了一杯茶。快不快?”

  “太快了。”我笑“五小时办这么多事,人家四圈⿇将还没有完呢。”

  她说:“⿇将有⿇将的乐趣,我要搬走了。”

  我问:“你的新地址,可以告诉我吗?”

  她说:“你自然不能告诉别人的,现在我或者有工作,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样⾼朋満座了。家明,我跟你一块儿去吧,你也可以看看我新居的样子!很不错的,连家具,一房一厅,小小的地方,一个人住刚刚好…”我们坐了她的小你,你车是⽩⾊的,到了她的新居。新居真的很漂亮,全新,有家具。她叫我去煮菜,我发觉厨房已放著不少食物了。

  等我做了茶与点心出来,她已经开始把⾐服挂进⾐橱里,把照相架子取出来放在头。

  我说:“不要心急,慢慢的做。”

  我抄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坐下来吃茶。

  我问:“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在这里?”

  她点点头。

  “我明⽩了。”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如果要找朋友,她会自己去找的,犯不著我心。

  “我可以常常来看你?”我问。

  “可以。”她说。

  “你休息吧。”我说“当心自己的⾝体,不要太轻率。”

  她点点头。

  我取饼外套。“现在天气时冷时热,说不定的,今天冷下来了,这天气最容易…”

  我转过头去,看到她一脸的眼泪,她嘴角微微一个笑。

  我连忙把大⾐放下来。

  我说:“我不走了。”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我掏出手帕给她,她并没有用,只是放在膝盖上。我走到窗口站住,看出去,隔壁人家的猫走到她的窗户来了。

  我镇静的说:“我总是在这里的,你放心,不管你怎么想,我总是在这里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有一只猫是很好的。”

  她又恢复平静了。

  如果我像她这么忍耐,我是一定会发疯的。

  我走了。

  我到一家畜店,买了一只小小的玳瑁猫,把它的颈⽪抓起来,它的四只爪马上缩作一团,这证明它不是懒猫,我看看它的头,圆圆的,我看看它眼睛,圆圆的,我忽然爱上这只猫了。我把它放在柜台上。付钱,它的⾝子缩成一只小球一样。我把它放进口袋里。好猫,又不抓人,又不叫。

  店员问我:“你叫它什么?”她是个老太太。

  我想想,说:“猫。”

  老太太说:“那是不错,它是只猫。”

  我把猫给四姐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容。

  “呀!她叫“猫!”

  那只小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姐看着它笑,我分辨到她真的笑容与假的笑容。

  她以前展露的笑,全是假的,那只是一种装饰。呵我可怜的四姐,她的笑原来不过是等于她⾝上一件漂亮的⽑⾐,因为她做得实在太好了,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没有人。但是真与假终久是有分别的吧,我看了她的真笑容,才知道她的假笑。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是何等掩饰她自己啊。

  她才只有那么一刻,随即沉著下来,她说:

  “家明,你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了。”

  我看着她,噢是的,我爱她,有什么关系呢?我爱她,没有遗憾,没有疑惑的,我爱她,是几时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或者是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

  我不怪我自己,我偏偏爱上了她。不是寂寞,我可以忍受寂寞,我寂寞了那么些年.那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寂寞,与世界完全脫离了关系的寂寞,不不,我可以忍受寂寞。也有很多女人在我⾝边晃来晃去,不是为了要一个女人,不是。我只是爱她。

  “咦?”她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还有点功课要做,我先回去了,你当心自己,你随时叫我,我马上来。”

  她说:“我只想你功课做得好一点。”

  “我会的,”我报以微笑“我一向是个好‮生学‬。”

  她点点头,然后转过头来“我的洗头⽔用完了,你可否经过小店的时候,代我带一瓶来?”

  我深觉奇怪,为什么她叫我做这种事?为什么?她不是托男人做事的女人,而且一瓶洗头⽔…

  我问:“什么牌子?什么香味?”

  “草葯味道,任何牌子都可以。”她说。

  “我明天带来。”我说“我现在走了。”

  “家明…”她叫住我。

  我微笑:“什么?”

  “为何你什么都不发问?”她问我。

  “问?为什么要问?”我笑说“误会都是从说话而来。”

  她也笑“你也是看《小王子》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小燕在大堂等我。

  她等得很焦急,很不⾼兴,一见我就站起来,一开口就是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适才方与四姐说:问是没有用的,可是她一上来就是问问问,我朝她笑了一笑,小燕永远不会成为我的女朋友,原因在此。

  “你知不知道?四姐失踪了!”她说。

  我一怔。消息倒是传得快,我不想向她说实话,也不想骗她,是以维持沉默。

  小燕说:“那天⻩的女儿订婚,⻩回家以后,她就不在家了,⻩不以为意,以为她另有应酬。谁知‮夜一‬未归,⻩急了,到处找,找到我这里来,可是我也没有消息,大家只好怔怔的等著,又报了警,还是不见,你知道怎么好?⻩坐在家中,守著电话,整个人呆了,我也不晓得四姐在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她,我们虽然跟她有说有笑的,可是她的事,我们全不晓得,这下子她一走,我们连影子也找不到,⻩是心里明⽩的。”

  我还是不响。

  她跟著我上楼,她的拿手好戏是以小卖小,不请自进,我也随她去。

  她说下去“四姐也是,要走何必等这个时候走…其实这些,说给你听也没有用,你也不会知道。”

  我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忍耐程度。”

  “可是她都忍了那么久了。”小燕不明⽩。

  “你的手怎么了?破了?”我问。

  “手?噢,是,洗⾐机坏了,我⾼估了自己的能力,用手去绞⽑巾,绞到一半,虎口出⾎,没想到自己的手这么嫰。”她笑。

  我想到四姐的手在抬箱子的时候割破了。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远离家里过来读书?…

  她诧异的说:“人与畜牲,不读书,何以别之?我喜念法律,‮港香‬没有这一科,所以跑了来,我是不后悔的,是呀,在家,⾐服脫下来,扔在一只篮子里,过两天,熨好了,又回到橱里挂著。可是我不后悔,这种破了手的故事,有什么关系?我学了多少东西!帮我做人处世之道。每次放假回家,我看见亲戚们还是那个老样子,心里就好笑,可是教育叫我不要笑出来,我要学的还多,太多了。有一个人告诉我,读了十年大学,才明⽩要学的是什么。如果一生不学,一生无愁,因为本不知道缺乏与需要,这种人自然在某个角度是幸福,猪猡在某方面也很幸福,到了碟子上做了五香.猪⾁还是幸福的。”她拍著手哈哈大笑起来。

  我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她真是滔滔不绝。

  一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

  她停住了笑“这三天內你见过四姐没有?”

  “你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问。

  “⻩急于找她,有什么话说清楚。”

  “也许她过几天就回去了。”我说。

  “四姐不是那种人,她走,就走了。”

  “为了什么?”

  “说不清的纠纷,”小燕说“四姐不是喜说话的人,尤其不喜解释。反正说不明⽩,走了最好。”

  “动机是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之寒。”

  我笑“你的成语仿佛懂得很多。”

  “你少笑我!”小燕说。

  有人叫我去听电话,我満以为是四姐打来的,一听之下,却是一个不认得的男人。

  “我姓⻩。”他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是,⻩先生。”

  “家明是不是?”他的声音也很冷静,只是有点疲倦,他说“如果你见到四姐,请跟她说声,我等她一个月,就在老房子等,如果她不来,我就回去了,我也明⽩了。当然你们也不一定见到她,我会在报纸上登一个新闻,万一在路上遇见她,请说一声。”

  我问:“或者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不,我很明⽩她。她是不会走的,她喜这里,她没有家。”他的声音低下去“说我对她不起。你们是不会明⽩的。”

  我不明⽩?我是明⽩的惟一一个人。

  “我知道。”

  “谢谢你,家明,騒扰你了。”他说。

  我挂上了电话。

  这个男人,真够他烦的,刚要嫁女儿,跑了‮妇情‬,我是他,头都大了。

  我回到房间,变个办法,把小燕送走了。

  我对小燕忽冷忽热,自己也觉不对,只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现在只有我知道四姐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相信我,她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像是忽然见到了一线做人的希望。到底人是奇怪的,受尽了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气,还是会活下去的。

  我睡得很早。

  我的功课不能再等了,我一定要追上去,我每天下午打一个电话给四姐,仍然努力温习我的功课。

  一星期之后,我去探她,带著笔记,那一⽇我在她家里温习,她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洋行里做买办。周薪五十镑,这是很好的薪⽔了,可是对她来说,简直微不⾜道。

  这一天她带了一副耳环,不过是普通的一个金圈,但是圈子上镶著小小的钻石,配著她的黑发,好看极了,由此可知,再美的女人也还是需要这样子的装饰。

  这些首饰,是⻩送的吧?

  说不定。她很能⼲,说不定是她工作赚的,反正也花不了太多的钱。

  短短两个星期她搬了房子,买了自己的小车,找到工作,完全开始她的‮生新‬活,那只猫还是走来走去。

  我很平静的把⻩的话转说她听了。

  她笑“他总是不相信,不相信我会走。”

  我不敢说话。

  “当然我爱他,可是爱也有自尊心,”她低声说“我对他的爱是庸俗的,不⾼贵的,是我终⾝量憾的,可是我真是为他伤心到底。可是…我也是人,我觉得还是离开他好。”

  “他在老房子等你一个月,现在还有三个礼拜。”我说“如果你不习惯目前的生活,你还是可以回去的。”

  “我永远不会习惯目前的生活,但是我永远不会回去,永远不会。”她微笑。

  我很害怕她这种微笑下的果断。

  “他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他…什么都好…只可惜不是我的。从来没有属于过我,所以我本没有失去什么。我像一个小孩子,看着糖店的橱窗,从来没有机会走进过店里,从来没有,现在不如走离那家店,眼不见为净,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她说。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是他的情人,她开过他的名贵车子,住饼他的豪华住宅,用过他的钱,毫无疑问,她是一个能⼲的女人,可是没有那么简单。与一个人生活久了,成了一种习惯,戒了香烟,除非马上菗鸦片,否则总有点惶然不妥当。

  既然事到今⽇,我也不方便说什么,我总之在她⾝边,可以做什么便做什么。比起⻩,我不过小阿飞菗的大⿇,还是捣了杂草的,算不得一回事。⻩才是纯种的⿇醉剂,活在他的世界里,那才真是无忧无虑,可惜四姐不会享受她这种生活。现在她走了出来,⽩吃这种苦,连我都觉得是多此一举,多少年了,何必等到今天才走出来?小燕说:这些年了…现在不迟了嘛?

  现在难道不迟了嘛?

  我轻轻的说:“你是一只燕子…”

  她转头笑道:“燕子也有很多种的,有王谢堂前的燕子,有《快乐王子》里的燕子,有忘了南飞的燕子…”

  我笑了,拿出了我的功课,现在我很习惯在她家里做功课。她下了班,我便到她家,她做饭.我做功课,然后我洗碗,她看电视,我温习。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过。

  我每夜十一点钟返回宿舍,洗个澡便睡了,很少见得到其它的人。

  后来四姐说:“你看这只猫,大得真快。”她的语气很诧异。我看着那只猫,它果然大得不得了,莫说是口袋放不下,连大布袋也收不下了。我觉得生命真是奇怪的事,怎么一只猫会长大长大呢?

  那只胖胖猫常常坐在我的膝头上。

  有时候我问四姐“这种‮生新‬活,你难道真的习惯?”

  她说:“怎么不习惯?”

  “比起从前的生活,那是差得多了。”我说。

  “看你怎么比。物质上当然有很大的差别,可是现在不见得会饿死,也是见什么买什么,一件三十磅的⽑农与三镑的⽑⾐,分别没有想象中的大。”

  “现在的寂寞是永恒的寂寞,可以安之若素的,毫无牵挂。比以前好?不见得,但是不必一直担著心,等他来,他来了,怕他走,他走了,又怕他不来,现在完全失却希望,反而有种坦然的感觉。反正没有了他,我还是要活的。”她忽然笑了。

  难道她⽇⽇与我在一起,也感到寂寞吗?

  我黯然想,难道她没有看出来,我为她的一片心吗?

  难道我们都比不上他吗?

  难道她一定要为他伤心到底吗?难道…我看着她。

  “其实我也没有正式的做过太太。他把钱放在‮险保‬箱里,每次放一千镑,我只要开了拿来用,可是看到的只是钱,他的人是难得见的。有时候他来了,菗空陪我一两天,我觉得那种満⾜感,是难以形容的,想想看:整天就是跟在他⾝后,钱,他出,主意,也是他出,力气,也是他出,我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维持一辈子,谁还做神仙呢,可是我受不了那么大的洪福,所以好⽇子不多,渐渐人就变俗了,所以喜唱唱时代曲,喜念念‘花好月圆’这种句子,把以前一切一切学的都忘了。现在自己寻生活,东奔西走的,我也没有空想其它的东西。”

  我看着她“听说你写小说。”

  “那怎么能见人。”她笑。

  “我能够看看吗?”我问。

  她马上坚决的说:“不能够!”

  “买得到吗?我可以去买了看。”我负气的说道。她笑“真是孩子气,买得到?我的东西本还没有出版。”

  我们的⽇子是这么过的。

  但是我在她的心目中没有地位。

  没有地位。

  我像那只玳瑁猫,偶然可以使她展颜一笑,可是虽然在她家里这么久,是没有地位的。她离开了他,可是她的⾝体里无处不是他,我是没有地位的,我明⽩了,即使我走了,另外一个男人来了、那个男人也是没地位的,她只是属于他一个人。

  她当我是什么呢?小朋友。她说:“小朋友,他待我很好,很尊重我,很照顾我,很喜我。”我是她小朋友。

  那一⽇我回家,小燕在等我,她显然等了很久,很累很累了,我头一个感觉就是认为她傻。我天天跑到四姐家去坐著,至少她不介意,至少四姐比较我,但是小燕来到我这里,我从来没有什么好脸⾊给她看,她也应该明⽩了,她还来做什么?

  第二个感觉,我觉得她过了分,因此有点可怜。

  她见到我,站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我。一脸的憔悴。

  我呆呆的站著。谁的心属于谁,是先一辈子注定的吧?是不能移动的事宜。

  小燕疲倦的问我,她问了我一个毫不相⼲的问题,她问:“一个人一生可以恋爱几次?”

  我毫不犹疑的答:“一次。”

  “为什么有人爱了又爱?”她问。

  “只有一次是真的,那人心中明⽩,其余都是伪装的。”

  她问:“爱好还是不爱好?”

  “人各有志。”我说。

  她微笑,低下了头。

  我扶著她“你应该打一个电话来,那就不用等我了。”

  “打电话也找不到你,所以我才找了来,我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失礼的,没有面子的,不恰当为。但是我不能噤止自己,我只是想见见你,是什么令你讨厌我呢?”她微笑。

  我把她领到我的房间,让她洗了脸,给她茶。我跟她说:“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你也不喜我。”

  “不不,这是错的,如果有别人来问我;‘你喜小燕吗?’我一定答:喜。”

  她笑了,没有再问下去。

  她看着我在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功课。很是⾼兴,她说:“进展得很快,你一定是躲到图书馆去做功课了,不然怎么找不到人?而且做了这么多.相信毕业是不成问题了。”

  “是的,”我说“论文是没问题了。还得温习一下,应付‮试考‬,你呢?”

  她躺在我的上,稚气的脸,扁扁⽩⽩的、她看着天花板说:“三个星期没动笔记了,以我一向的成绩来说,还是可以及格的。”

  我指著她:“我们的要求不是及格,而是第一,除了第一,第二都不是一回事。”

  “奇怪,上次见你,你还很颓废,要罢读罢考,怎么一下子不见,换了个人似的?”她微笑的看着我。

  我没有办法解释,我不能说,那只是为了四姐的一句话,因为四姐说,她要我好好的念书。

  她说:“那也不必脸红,人的情绪当然有⾼嘲低落,能够集中精神念书是最最幸福的事。”

  我不响,低头玩弄一支铅笔。

  “⻩走了。”她说,她是忽然这样说的。

  我一时没会意过来“什么?”我问。

  “你记真坏,你记得四姐没有?”她问“四姐的男朋友,他在屋子里等了一个月,走了也没有找到四姐。”

  “哦?”我问“他一点踪迹也找不到?”

  小燕说:“不是,他晓得四姐没有离开这城,只是她不愿意回去,他也没有必要苦苦的去求她,过了一个月,可知她不是冲动,⻩说他们两人已经过了追求恳求的阶段了,没有做戏的必要,放戏又做给谁看呢?所以他回去了,那层房子的钥匙他自己留了一条,另外一条在我⾝边,可是我没有见过四姐。”

  我问:“他是不是很想念四姐?”

  “我看没有,他不是一个七情上面的人,而且他一年也见不到四姐多少天,他在‮港香‬还有他的家,他是一个大忙人,生意又多又烦,能够为四姐牺牲这一个月,在那间屋子里等她回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他说,那屋子是送给四姐的,她不要搬走,只要她一句话,他决不去打搅她。”

  我冷笑“果然是很大方的样子,可是真爱一个人的时候,是大方不起来的,这点他不明⽩吧?”

  “中年人…人到中年百事哀,最哀的是感情⿇木,还笑我们年轻一辈浮躁冲动。”我说。

  “可是男人如果像一条软⽪蛇…那又该多恐怖,我不喜男人那样。”小燕说。

  “做男人也不好做,这又不是,那又不是。”我说。

  “做人本就难,没男女之分。”小燕说。

  我笑“听这口气,完全跟四姐一样。”

  “你又没跟四姐说过几句话,你怎么晓得?”她问。

  我不响。

  “你仍然爱慕她?”小燕问。

  “永远。”我淡淡的说。

  “你有没有告诉她?”小燕问。

  “我爱她,与她何⼲?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没有这个必要。我还是玩石掷铅笔。”

  “这是什么论调?”小燕说“不过现在她失了踪,多说也没有用呀,爱一个人,应该告诉她。”

  “告诉她有什么用?她若是明⽩,你不说她也感觉得到,这年头,谁是傻子?你说!”我的语气并不好。

  可是小燕没有生气,她说:“但是我把事情说明⽩了之后,我没有后悔了,我尽了我的力。”

  我说:“爱情不是竞跑,不是‮试考‬,尽了力也没有用。”

  “我不管,咱们两个人的观点不一样,你太消极了。”

  我微笑“你要积极?”

  “当然!”她自上跳起来“只要你不厌憎我,我就有希望,我不会放弃,我有把握,我会追求到你,家明。”

  我很是难过。“小燕,有那么多的男人喜你,你何必一定要在我⾝上浪费时间?我…已经有心目中的人了。”

  她笑“听你的对⽩,国语片似的,我不理,这是公平竞争的,直到你结婚为止。”

  “你决定了?”我问。

  “决定了。”

  “隔了三个月你就后悔了。”我说。

  “不会,跟你一样,我不后悔。”小燕道。

  “你一直是这么固执?”我问。

  “不固执的人读不好法律,必需要意志力強。”她说。

  我说:“好的,可是…我不值得你这么等我…”

  她笑“我认为值得就可以了,而且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你而死,你放心,我爱你,可是我更爱自己,我正是为了爱自己而爱你,因为我见到你快乐,我想永远得到这种快乐。如果我见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就不会再来了。”

  我呆了。

  她笑“这是我们法科‮生学‬的爱情,不是梵⾼式的,你以为我会把耳朵割给你?废话。”

  “这不算爱!”我说。

  小燕说:“爱是牺牲,可是也有个限度,四姐够不够伟大?终久也有个限度,我举个例子,如果梁山伯死了,祝英台不去投坟,就没有意思。我看了《红楼梦》,觉得林黛⽟最无辜,笨得要死。可是丹麦童话那个人鱼公主,那又不同,她是真的不盼望任何东西,把命赔了上去,心平气和,又变为泡沫,多么美丽,林黛⽟天天哭,夜夜哭,什么意思?什么价值都哭光了。”

  “这叫‘小燕论爱情’。我告诉你,有三个题目是不能提的,提了会叫人骂死,一是宗教,二是政治,三是红楼梦,不得批评,说,否则引起人家反感就不好,明⽩没有?”

  小燕对我笑笑,说:“我要走了,除非你留我过夜。”

  “你不是那种人。”我说“我不敢留你。”

  “不,你是柳下惠,我告诉你,我不是淑女,可是有时候某些男人把手搭在我肩上,我还发抖,对你,我是没有反感的,我愿意这么做。”

  我看着她,我握著她的手,我说:“我尊重你。”

  “如果换了是四姐,你会怎么做?”

  “我?我连手都不会握她。”我坦⽩的说。

  “你爱人是一回事,找情人又是另外一件事,对不对?你把爱与分开了。”

  “不,我没有念,有时候我想有一个女子在我怀中,那不过是为了一种‮全安‬感,决不是为了想跟她‮觉睡‬,我是一个怪人。”我老实的说。

  “我爱你,家明。”

  “谢谢你。”

  “我回去了,”她说“不要送我。”

  “小燕…”

  她用手臂缓缓的环著我的,把头靠在我的上,我按住她厚厚的黑发,吻了她一下。

  她是一个好女孩子,好女孩子。

  “你有空,打个电话给我!一星期一次也好!一个月也好!”“小燕,不要这样,我不敢当。”

  她笑。她的笑有点落寞的味道。

  啊,天下这么多寂寞的人是哪来的?哪里来的?

  我说:“小燕,你可要回去了。”

  她转头走了。我开著门看她走出去。

  夫上了门。我知道⻩已经走了,他走了,没有等四姐。四姐在等什么?⽇子总是要打发的,她现在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可以过多久?

  她可不可以爱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爱小燕,一共才四个人,弄得一塌胡涂。

  我想我惟一的逃避是毕了业回家,皆大快。

  可是四姐呢?我并不为小燕担心,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空闲,而且她说得清清楚楚,遇见更好的,她就走了,这态度是公道的,他妈的人往⾼处,⽔往低流,小燕不亏是一个念法律的人,她说得对。

  可是四姐呢,她又是怎么的态度?假如她遇到一个男人,比⻩好的,她又会怎么样?她会不会马上结婚?会不会即刻忘了⻩,会不会只是因为她没有遇到一个更好的?而我呢?我跟住四姐,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我所见过最好的女子,如此而已,会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不会了吧?即使有更好的,我的反应如何?

  爱不是推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故此我停止不想,这都是小燕引起来的。

  我有点満⾜感,至少有女孩子喜我,而且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我那‮夜一‬睡得很好。

  四姐最近没有际应酬,也不上街,我很想去看一场电影,问她,她说情愿看电视,我说一直闷在家中不妥当,也该出去昅昅新鲜空气。她勉強答应了,可是不起劲。

  她说:“跟你出去不好。”

  我马上问:“是,我配不上你,像个小瘪三一般的跟在你⾝后,替你提鞋子,拿大⾐都不配,是不是?”

  “你也太多心了,我怕跟你出去,人家会说:咦,怎么这老太太跟孙子出来看戏,这么好的‮趣兴‬?”

  我笑“你很在乎别人说什么?”

  “当然在乎。每个人说的话我都在乎,我不会故作大方,我最怕人家说我坏话,有些人一直说不怕不怕,就是因为太怕了,所以说不怕,如果真不怕,那也不会提了。人就是这样的。”

  “喂,你到底去不去看电影呀?”

  “去。是什么片子?”

  “很好的电影。”我说。

  我很清楚她有多久没看电影了,她一个人不会出去,⻩又不大来,她多久没出去走走了;对她来说,真是不公平的一件事。

  我们去看了场电影。是说一个疯人院里的正常人故事,她说是好电影,我也说是好电影,她说其实我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疯。我说人不疯是活不了很久的,看那程度如何。

  我们说著走着笑着。走进‮人唐‬街里,我把她很当然的拉进一家馆子,我们叫了一桌子吃的,什么都有。中式牛柳,炒芙蓉,粥,面,饭,七八糟,我们说定了还要去看电影,至少应该去看一场舞台剧。

  她没有进城很久了。

  我们正在打算著、计划著、考虑一会儿应该做的事,忽然之间有一个人坐到我们桌子上来。

  我一看就呆了。

  那是小燕。

  她默默的坐下来,低著头。

  我看着她,非常的震惊,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四姐也有点惊异,但是她并不知道我与小燕之间的事,她不晓得小燕常来找我,而且常常找不到,可是声明爱我。所以她马上招呼小燕,她替小燕倒了茶,给她叫点心。

  小燕说:“不用了,四姐,我是与朋友们一起来的。”她的声音很低。

  果然那边有一堆小孩子在吃饭,有男有女。

  四姐问:“好久没看见你了,你好吗?你记得家明?你们见过好几次,那时候还闹别扭呢,现在不生气了吧?”

  小燕拿起茶喝了一口,眼睛还是朝下,她说:“很久没有见你了,四姐,刚才你一进来,我还不敢认是你呢,大家都找你不到,我们那个会也无形之中解散了。”

  四姐说:“真对不起,我有点很不得意的私事。”

  “我知道,⻩先生跟我说了,事实上我们找你找得很苦呢,⻩先生把门匙留了下来,叫我有机会给你,我一直带在⾝上,没想到今天真的看到你了,你等一等,四姐,我过去那边在手袋中找出来给你。”

  “好的,谢谢你,他其余没说什么吧?”四姐问。

  “没有。”小燕站起来,走过去了。

  从头到尾,小燕没有看过我一眼,她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一样,我可不是存心的骗她,我真的没有。

  四姐说:“像我们这种人,真该用黑布罩住头出来才是,真不敢见人,都是丑闻。”

  可是这不过是四姐的想法,多少人还洋洋洒洒的招摇饼市呢,四姐的不幸,是因为她多了一点知识。

  没一会儿小燕便过来了,拿著一个信封,锁匙显然在信封里。她放下,四姐便收在口袋里。

  她问四姐“四姐,最近还有没有去医院探访病人?”

  “没有了,我找到一份工作,每周工作四十小时,哪里有空?”四姐答得很合理。

  “我的朋友在等我,”小燕说“我要过去了。”

  “好的。”四姐说“谢谢你。”

  小燕拿起茶杯来喝茶,在她垂下的眼角,我看到有眼泪一闪。她掩饰得很好,马上抹去了,她放下杯子,道谢,而且跟四姐握手,说再见,然后大大方方的走了。

  我没说什么。

  这个世界太小了,当然我良心上没有不安,我并没有欺骗小燕,至少她过几天会来将我大骂一顿出气,那时候一切便可以解决了。

  四姐说:“小燕还不愿意跟你说话呢?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你伤了她的自尊心。”四姐说。

  结果那一台子的人先走了,我与四姐又坐了一会儿。

  那⽇我送四姐回家,便没有那么起劲。

  我等了好几天,但小燕都没有来。

  她也没有打电话来。

  我又等了很多天,她还是没有消息,我开始不安。

  当然我可以去找她,我知道她的电话、住址。但是第一,我一向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第二,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解释,她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我没有必要解释我一切的行动,我跟谁见面。与她无关,如果她为了那夜见了我与四姐,引起不快、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责任。

  于是我等小燕的消息,继续等了下去。

  但是我渐渐有点浮躁不安。

  小燕说过她是不会放弃我的,她说的话要算数吧,可是她现在就是放弃了。因为她以为我骗了她,我没有骗她,我只是替四姐遵守诺言、四姐不想别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没有骗小燕。

  当然小燕有权放弃我,她有权做一切她愿意做的事。她可以像嘉洛琳蓝斯跟拜伦一般的跟住我,也可以把我当瘪三一样的放弃,这是她的自由,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即兴的世界?喜怎么就怎么。毫无犯罪感,毫无道义,毫无责任的,要怪可以怪社会。

  但是我坦⽩的承认,我想念小燕。

  我曾经有好一段⽇子见不到她,因为我天天在四姐那里,可是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她哭了。

  她是常常哭的,我见过她的眼泪,那‮夜一‬她忽然之间长大成起来,流了眼泪不愿意给人看见,甚至连四姐也没有看见,真是长大了,长大往往是心酸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我终于去找了她。

  一⽇放学,不知道为什么,我上门去找她。

  她亲自来开门的,而且笑着,见到我脸上也没有多大的惊异,只是说:“啊,家明,是你。”

  我心里感觉到:天下间最后一个纯真的人也消失了。

  她是几时开始学会做戏的?

  受了欺侮受了伤害之后学会的吧?

  她请我进屋子,我坐了下来,她照样的请我喝茶,吃饼⼲,我跟她在一起这些⽇子,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平静,她一字不提那⽇发生的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要发脾气,发好了。”我说得很缓慢。

  “发脾气?”她愕然,真的一样“为什么要发脾气?”

  我愣下去,我呆呆的看着她,我多么希望她再恢复以前那个傻气的小燕,但是没有可能,永远不能了。

  我静默,不响。

  她甚至一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事,一字不提。

  我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小燕非常殷勤的在门口向我道别,请我有空再去。现在的她,与那‮夜一‬的她,是完全两样了,那一⽇她与我辩论爱情的观点,现在…

  我耸耸肩。

  我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我无权说任何话,我也不想说太多的话。

  我来到她家,我尽了我的力量,她并不搭讪。

  我只好回宿舍。

  我很纳闷,每个人都长大了,而且长得那么快,几时我也长大呢? wWw.NIlXS.CoM
上一章   一段云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一段云》是一本完本言情小说,完结小说一段云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一段云的免费言情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言情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